“于满!!!”
女性尖锐的叫喊声划破天空。
裴蔓菁惊骇地看着不远处的那辆车,朝着刚要坐上驾驶座的于景焕撞去,几近目眦欲裂。
可来不及了,她再怎么喊也来不及了。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
“嘭”
车身相撞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下一秒,还未完全坐回到驾驶座上的男人,头部便猛地撞在硬物上。钝痛占据所有的感觉时,于景焕先是视野一黑,紧接着便开始天翻地覆。
——
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极致的疼痛下,身体的保护机制让于景焕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好似出窍了般,仿佛那短暂的几秒,他几乎彻底失去意识。
直到身体重新归于平衡,四肢和头部传来被打碎般的阵痛。坐上驾驶座上的男人,气息微弱,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他的头无力地垂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淌,甚至染红了他的视线。
染红了那本来倒映着,车外飘落着无数纯白雪点的画面的视线。
*
雪逐渐大起来了。
如鸭蛋般青白的天空上,云将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无数如糖霜般的雪粒洋洋洒洒地飘着,不过片刻,就让人白了发。
于是,那些披着纯黑衣服的人,也像是要换毛的乌鸦似的,灰一块儿黑一块儿的,纷纷狼狈地躲进了旁边的长廊。抬手扫雪间,谁无意间又看见了自己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于是,眸光一亮就又开始交际起来。
——这是默认的规则,人是要虚情假意悼念一下的,但是财是要真情实意发一下的。
眸光透过落地窗,从楼下那些虚以委蛇的人身上一一掠过,薛理原本以为自己看到这些场景会替自己血脉相连的外甥会感到而感到有所不满,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有种诡异的、违背道德的畅快。
这一刻,他切身实际地感觉到于景焕死了。
他将渐渐被所有人遗忘,一开始是这些和他不过点头之交的人,然后是他不远不近的同学朋友,再然后是他的家人、他从小长大的朋友。
最后……
薛理转过身,朝着窝在沙发上,裹着毯子,昏昏欲睡的少女走去。然后,他坐在沙发边缘,俯下身,一如曾经他看过无数遍于景焕做的那样,他的手掌抚上林满杏的一侧脸颊,他垂首亲吻上她殷红的唇。
最后,他的满满也会忘记他。
于景焕这个名字会彻底从林满杏的世界里消失。
“唔、薛理?”
迷迷糊糊中被人亲醒,少女的眼角还带着细碎的泪花。她显然是很依赖面前的人,在男人离开她的唇瓣后,她又像是小动物似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掌,惹人怜爱。
而她的这一下动作更是让薛理的心都快融化了。以至于他像是有什么皮肤饥渴症似的,唇又开始在林满杏的脸上蹭来蹭去。
“满满,参加完葬礼,我们就直接回家吧。”又亲热了好一会儿,薛理将人抱在怀里,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激起一阵热气。
相比拥抱,薛理更喜欢像抱孩子一样,让林满杏坐在他的大腿上,好像这样她就可以永远都待在他的怀里。
于是,他继续贴着她的耳朵,说:“回家吃个午饭,我陪你再好好睡一觉……满满,一切都会过去的。”
薛理是知道林满杏昨天晚上没睡好的。他处理完工作已经是将近一点的时间,正准备简单收拾一下回房,一开房门却看见林满杏正好站在门外,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换做是从前,除非他缠着她要,他十点多进房间就会看见她睡得脸蛋都红扑扑的。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谁让第二天就是于景焕的葬礼……想到这里,薛理甚至忍不住生出一股怨念。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还要让他的满满不舒坦?连觉都睡不好。
眼中浮现出些许凉薄之意,男人低下头,继续用着温柔而又缱绻的声线,他说道:
“小焕他已经死了。但是没关系,满满,以后我会照顾好你……如果你喜欢小焕的样子,我也愿意一辈子——”
“咚咚”
却在这时候。
房门冷不丁地被人敲响。
示爱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不速之客打断。薛理话音一顿,有些不悦地抬眸看去。他沉着声就问了声“谁?”,却没有得到房门那头人的回答。
薛理眉头也因此皱得更深了,他先是安置好林满杏,起身后便朝着门口走去。
而当他一打开门,就看见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出现他的眼前,狐狸眼中还带着狡黠的光,看着好不碍眼。
“……你来干什么?”薛理原本想要直接关上门,可已经来不及了,他不过开了道小缝,柴寄风的脚就趁机往里头一挤。
“我来看满满啊,有什么问题吗?”
真就像是只狐狸似的,柴寄风用力地把门一推,灵活地就钻了进来,不顾身后男人骇人的目光,他直接就朝着林满杏坐着的沙发前走去。
“满满,你嘴巴怎么肿了?”
尽管对答案心知肚明,但柴寄风还是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样,唏嘘不已,“是被狗咬了吗?好可怜啊。”
薛理:“……”
“不是狗。”但林满杏不知道他是装的,她还十分认真地纠正道:“是薛理咬的,不是狗咬的。”
薛理:“……”
“没事,谁咬都一样。”
柴寄风说着就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张方巾,当着“狗”的面,他仔细地替林满杏擦拭起嘴巴,动作无比自然。擦完之后,他还很是宝贝地把手帕折叠好放回口袋里。
这一连串亲昵的动作,让薛理的眸光越发阴毒起来,拳头也攥得更加紧了。但是他深知林满杏最讨厌他什么,所以他现在除了忍他别无选择——反正等林满杏不在了,他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算账。
而柴寄风也知道薛理现在不敢摆什么正宫做派,所以他的动作也更加肆意妄为起来,抓着林满杏的手,他就开始把玩起来。然后,他冷不丁地说:“满满,今天是于景焕的葬礼。”
“嗯。”
林满杏依旧微低着头,浓密的羽睫遮住了如墨般黝黑的瞳仁,她的声音有些低落:“我知道的。”
“于景焕他已经死了,死了一年了。”柴寄风又平静地陈述道。
而他的话也让薛理感到有些耳熟,男人眼皮一跳,似乎预想到了什么。
果然,紧接着他就听见柴寄风说出和他不久前才和林满杏说过的相似的话:“你愿不愿意,以后让我来照——”
“咚咚”
刚好又是一阵敲门声。
声音恰巧盖过了男人后面的几个字,眼见着面前的林满杏注意力转移,圆溜溜的眼珠转而又去看房门的方向,柴寄风眸光的脸色都变得怪异起来。
“呵。”
与此同时,一声低沉短促的笑声不合时宜地笑起,嘲讽意味很是强烈。
——很相似的场景,不久前还打断别人的人,这会儿也被人用同样的方式打断了。
只见,站在房门旁边的男人,长身玉立、气质斐然,一身黑衣让他看上去更加清瘦。
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仿佛计算好角度的微笑,微笑地看着房里的三人,于斯佰平静地说道:
“葬礼还有二十分钟开始。”
“于老先生请满满和两位下去。”
*
纯白的雪地上,是乌泱泱的一片黑色,色彩的极致对立,使得葬礼视觉上的冲击更加强烈。
而人群的最前方,拄着拐杖,被人搀扶的老人一步步朝着墓碑的方向走去,那花白的发被风吹散,显露出几分沧桑。
按理说,葬礼是该保持肃静的场合。但来参加的宾客实在太多,因此底下还是不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就比如……
“怎么没看见应元白?”
卢嘉木看了眼周围,询问的眼神最后落在了身旁的罗光霁上,他一如既往地嘴巴抹了毒:
“难不成他和于景焕兄弟情深,提前去死找他叙旧了?”
“……我不知道。”罗光霁皱眉,回应道。
虽然他们几人现在的关系可以说是相看两厌,但在这种场合上,他们还是习惯性地待在一块儿。
原因也很简单,这个地位上的、这个年龄段的人总共也就没几个,他们不站在一块儿,就得跟那些老不死的站在一块儿了。
罗光霁想了想,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道:“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他了。他应该跟我差不多到这里。”
“……”卢嘉木眼神一变,语调瞬间危险起来,“他不会偷偷去找满满了吧?”
“但是满满现在站在薛理旁边。”
罗光霁想都不想就回应,同时,他看向了离墓碑最近的那几人上。
其中,穿着纯黑长裙、身材娇小的少女,被严严实实地挡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后,不仔细看的话,压根就注意不到。
不过很快,他们这会儿也懒得再去想应元白到底是不是跟林满杏又或者是谁在一块儿了。
因为葬礼开始了。
“各位,”
老人深沉而有威严的声线响起,一刹那,场上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于塍的身上。
“首先我谨代表我和我的家人,对大家前来参加我孙子于景焕的葬礼表示感谢。”
“想必各位也早就知晓,在一年前,我的孙子于景焕在维伊黎遭遇意外、不幸离世。”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片刻,几秒后,他继续说道:“而之所以将葬礼拖到今天,不仅是因为我本人一直不愿意接受他死亡的事实,也因为至今未找到阿焕的尸体,难以让他入土。”
“但是现在,一年过去了。”
于塍长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他的声线也更加沉重:“我知道,是时候让这一切尘埃落定了。这也是各位今天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不想再多说什么,阿焕生前如何,即便是我这个做爷爷的,也没有资格去置喙,我想他也不愿意我去过多叙述。因此我请各位来这里,也只是想要给阿焕做一个正式的告别而已。所以我致辞结束后,大家去留随意。”
“但在这之前,”
冷不丁地,老人话锋一转:“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会先通知给各位。”
几乎是于塍话音一落,场上一片喧哗。
照相机快门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随着老人的神色变得严肃,所有人又立刻安静下来,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他的后话。
“这件事,今天我会先以口头形式宣告,后续将会有正式宣布文件发布。”
“经过董事会的一致表决,即日起,裕和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将由——”
话音戛然而止,肃静之中,有道声音如惊雷划破天空。
“重说一遍!”
“告诉我,你要宣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