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手机屏幕上,最后化在应元白给林满杏发出的那条信息上。
没收到回复,应元白也不着急。将车钥匙拿给旁边等着的小侍后,便准备跟着其他人的脚步一起再往山上走去。
但没走两步,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应元白放慢了脚步。
毕竟是葬礼,所以罗光霁今天自然也穿的黑西装。但是因为他的身材实在是太过于健硕,相比其他人西装革履的模样,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暴徒。
板寸的发型、黝黑的皮肤、冷漠的下三白眼,和那好像要让西装都爆裂开来的健硕肌肉……应元白能看出来,虽然现在的罗光霁和之前的他,在长相上没有太大差别,可气质却显然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罗光霁是个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没错,但现在的罗光霁就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炸一下的炸弹。
否则他也不会悄无声息地就把于景焕关起来,这些天他还听说开始接手家里的部分产业……到底是跟他爸姓的,他妈又从小觉得亏待了小儿子,那些赚钱如流油的医疗机构,全挂在他的名下——把人打残了,正好就送自家医院,内循环了属于是。
想到这里,应元白自个儿也觉得好笑,没忍住就笑出了声。他没有怎么控制音量,所以这动静也就落在了罗光霁的耳朵里。
于是后者掀起眼皮看去。那深褐色的瞳仁仿佛深埋在地下的矿石,半点光都透不进去。他就这么看了他这一眼后,好似两个人是压根就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他什么也没有说,收回目光就又继续往前走着。
而看见他这副模样,应元白不由地也挑了下眉,打量罗光霁背影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还真是应景啊。
这么在心里点评一句,应元白也准备重新迈开脚步,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神色一僵。
等等,他藏在罗光霁
车后面那个用来定位的挂饰是不是还没拿走……
原本应元白是想着知道罗光霁去找谁后,第二天他就找机会把东西拿走。但是后面考虑到罗光霁可能会继续转移于景焕的位置,他为了实时掌握情况,就想着还是先放着。
不过现在,既然罗光霁没有要让于景焕复活的意思……他还是赶快把东西拆了好了,以免节外生枝。
正好,这会儿罗光霁已经去山上了,这机会不就送上门了吗?
一抹狡黠的光芒在应元白眼中浮现,男人绯红的唇嘴角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于是,再迈出脚步的时候,应元白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
找到了。
长臂伸向车底的位置,应元白摸索了几下后,歪着脖子用力一掰,终于把之前他粘在罗光霁那辆车上的挂饰掰扯了两下。
不过可能是他掰扯的力道太大,结果他没能拿紧手里头的东西不说,那挂饰反倒一不小心就飞了出去,掉到车底更里面的位置了。这会儿他再怎么伸长手臂也没用了。
见状,应元白不禁翻了个白眼,他只能换个角度,只能从车身的右边后座方向入手,以一种颇有些滑稽狼狈的姿势,努力地去够着。
但当应元白好不容易重新摸到那个挂饰,他准备收回手时,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却压迫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种类似塑料摩擦的声音。
——不对,这车底盘还有什么东西!
一瞬间,应元白神情骤变,他顿时就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将手里头的挂饰连忙拿了出来之后,便又重复起刚才的动作,张开的手掌在车底摸来摸去。
而这一次,他摸出来的却不是什么挂饰了,而是一部……
手机?
看清手中的东西,应元白的脸上先是流露出短暂的迷茫,但很快他就皱着眉,盯着手机的眼神若有所思起来。
这个手机壳……这个手机壳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好像是——
是那个叫裴蔓菁的女人!
应元白瞳孔猛地一震,他震惊地看着这部显示电量已经快要耗尽的手机,短短几秒内脑海中出现无数个令他不解的问题。
为什么这部手机会在这里?那个叫裴蔓菁的女人她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她又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她是想跟他一样以此得到罗光霁的行踪?可是她又不认识罗光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
但最后,这些问题应元白都还没来得及去细想。他的脑海中却先闪现过另一句话,刹那间夺走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一句林满杏向他说过的话。
“这是裴蔓菁,她是从维伊黎过来的。”
维、伊、黎。
这三个字无声地回荡在应元白耳边,如同平地炸开一声惊雷,惊骇到他甚至骤然耳鸣。
*
“嘭”
半个小时后。
门被重重摔在墙壁上,声响大到人几乎耳鸣。
原本还在一边痛苦地想着今天就是自己正式被宣告死亡的日子,一边苦苦和这个几乎全封闭的地下室做抗争的于景焕,下意识就紧皱眉头别过头去。
但马上,他意识到什么,猛地又转回头看去。
“裴蔓菁?!”
于景焕看着站在门口,好像是经历了一番打斗又或者是什么别的而看上去很是狼狈的女性,震惊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但震惊,也只是这一刻。
因为于景焕想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以至于让他连问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种潜意识就应该问出的问题的时间都没有,就拉扯着脚上那远比之前还有沉重的铁链,朝着裴蔓菁踉跄走去。
身体在痉挛,精神却在亢奋,于景焕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边观察着门口的状况,一边快速但条理清晰地问着:
“有没有钳子?又或者是其它工具?帮我把这个铁链解开。还有,你知不知道——”
“壶承山。”
话音未落,于景焕听见裴蔓菁的口中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三个字。他先是目光一怔,但紧接着,他就又听见裴蔓菁用着气喘吁吁的声音,忽然说到另一件事:
“于满,我不是免费帮你的,你回到于家之后,必须做到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并且让我妹妹安全回到我身边。我还要钱,永远花不完的钱。”
她的目光,是仿佛燃烧的烈火般坚定,神情也是那么的毅然。而在说完自己的要求的下一秒,裴蔓菁就又没有片刻停留,绕回到了刚才还没来得及解释说完的事情上。
“壶承山。今天就是你的葬礼,葬礼举办的地点就在壶承山。而你想找的那个人……”
于景焕的双眼逐渐睁大,瞳孔颤动着,即便裴蔓菁话还没说完,但他却已经明白了什么。
“林满杏,她也在那里。”
*
她肯定是去了那里。
那个叫裴蔓菁的人,她肯定是去了关着于景焕的那个地方!
汽车的引擎声轰鸣着,纯黑的车影在马路上飞驰而过,快得将人以为是眨眼间看错的幻觉。
如果她真的和于景焕有关系。
如果她真的是奔着救出于景焕的目的来的。
那么,没有其他时机比今天还要更合适了——这个罗光霁肯定不在的时机,这个所有人都被召集过来的时机。
没有比它更合适的时机,来让于景焕“复活”了。
应元白死死地盯着手机导航上那个地点,有什么情绪如同鼓胀的,随时都要奔涌而出的岩浆般在皮肤下涌动着,好似随时都要冲破身体。
车速表上的指针,已经转到了让人心惊胆战的数字,可男人却置若罔闻,踩着油门的脚甚至更加用力。
生冷的风从窗边的缝隙中刮在他的脸上,夹杂着点点雪花,应元白的眼神也如同磨刀石上磨过的利刃般,越发锋利。
与此同时,车子越开越快,而手机屏幕上导航的两个点,却越来越近。
而当导航汇报距离目的地还有200米时,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应元白的视野当中。他看着不远处那人,车子猛地刹了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于景焕。
是……是于景焕!
从废弃别墅里走出来的男人,穿着单薄简单的卫衣和长裤,一头已经有些褪色的银灰色头发随着冷风飘动。而发丝下,是他那张削瘦苍白的面庞,带着许久未见天日的阴郁。
而后,他朝着停在别墅外的那辆轿车走去。应元白看着他打开驾驶座上的门,就在他正要坐
进去的时候,裴蔓菁也从别墅门口走出来,两个人说着什么。
他们会说什么呢?这一刻,应元白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其他的片段。
林满杏听见于景焕出事时的样子,林满杏被他压在小旅馆的床上亲吻的样子,林满杏和他一起遛狗的样子,林满杏和他水乳交融的样子……
但最后,那些片段通通消失了,只剩下一张画面刻骨地定在他的脑海当中。
——男人将那枚钻戒,缓慢地戴到少女的手指上,一场浪漫盛大的婚礼在他面前举行。
真是奇怪。
应元白忽然就轻轻呼了口气。真是奇怪,他的精神状态明明一直都很正常的,为什么他会突然想到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明明……
这个场景,只是一个梦而已。
明明,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应元白目不转睛地地看着那个人,渐渐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仿佛金毛犬般无害亲切的笑容,那双琥珀色的狗勾眼更是如同融化的蜜糖,点缀着灿烂的笑意。
他握紧方向盘,再一次平复呼吸。
然后……
他踩下了油门。
义无反顾。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