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栖宫回来后,天佑帝就让人去查了那老太监的背景。
不过半日,冯禄就来回话了:“回陛下,那太监名唤曹斌,是前朝遗留下的旧人。”
前朝覆灭时,留下了一大批不怎么重要的太监宫女,这也不奇怪。
冯禄继续道:“他老家在崇州,父母双亡,八岁那年便进宫了。先前一直在内织染局做活,七皇子出事那年,突然就被调到掖庭狱去了。连枝被重罚到掖庭后,就是由他照看的。上个月才被调到皇后娘娘宫里当差。”
掖庭本就是罪奴长待的地方,掖庭狱里更是只进不出。当初暗地里盘查时,也没查到那去,所以才一直没有找到人。
“崇州?”天佑帝拧眉:“那是姜相国的老家?”他隐约记得姜相国提过。
大楚建朝的第一年,姜相国就全家回崇州祭祖。姜侍郎的夫人就是那个时候结识的,当时皇后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老太监恰好就和姜家同乡,是巧合还是有预谋?
以皇后的聪慧,若真是对小七动了手,还敢将人调回来?亦或是觉得小七当时年纪小,并没有瞧见推他的人?
但皇后为何要对小七动手?
杀人总要有动机。
这点,天佑帝一直想不通。
他不想贸然伤了夫妻情分,也不想打草惊蛇,就暂时没抓那太监过来问话。只让人时刻盯着凤栖宫和姜皇后的一举一动。然后又让小路子传话给赵砚:“这事朕会仔细调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只是事情还没查出个所以然,赵砚就病了。
天佑帝特意过来瞧了,让太医好好查查是怎么回事。太医只道:“七皇子是白日淋了雨又吹了风,加之紧张过度,才导致风邪入体,和往日的病症相似。吃几副药,注意保暖问题不大。”
天佑帝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太放心,嘱咐小路子道:“七皇子一应入口的食物都要查验过后才可拿上来。冬日天冷,病好前就先别去上书房了。”
嘱咐完又看向太子:“你也注意些,这几日就不要和小七睡得一处,免得过了病气。”
太子点头,也未搬出寝殿。只让人另外置了一张榻,放在赵砚的床榻边上,方便时常照看。
屋外下了厚厚的雪,寒气一阵阵往寝殿里窜。太子命人在屋子里支了两个小暖炉,正门关的严严实实,只开了一扇小窗。
小路子端着煎好的药过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 。
赵砚嫌苦,喝了两口就不肯在继续,瓮声瓮气问:“怎么觉得这次药格外的苦?”
小路子无奈:“小殿下哪次不觉得苦?”他求救的看向太子。
太子接过药碗,坐到榻边,温声道:“这药是太医院照着从前的方子开的,良药苦口,快喝了病才好得快。”
赵砚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喝掉了,吃了两口蜜饯总算缓了过来。没一会儿,他就靠在榻上打起瞌睡。
太子见状,连忙让人把他往下挪了挪,拉了被子给他盖上。嘱咐宫人道:“都小声些,别将人惊醒了。”
喝了药,睡一觉出了汗,病大概率会好。
这一睡就睡到日近黄昏,他醒过来后就退烧了,只是人还蔫耷耷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太子摸了一下他额头,笑道:“烧退了就行,风寒没个几日是不会痊愈的。待你好了,又能到处翻墙了。”
赵砚嗯嗯点头,吃了些清淡的粥点,待到夜里太子入睡时,他又跟着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太子直接去上了早朝,早朝后又跟着天佑帝批阅奏折,和朝臣议事。临近年关,父子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二皇子和三皇子几个也跟着一起忙。
待太子从长极殿回东宫,已是深夜,赵砚又在睡。
太子起初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但好几次白日他回来,赵砚也在睡。他就问了小路子两句:“小七没起来用膳?”
小路子道:“奴才喊七皇子了,但七皇子老说困,起来没一会儿,沾枕头就睡了。”
这都好几日了,哪有一直困的。
太子拧眉:“可遣太医来瞧过?”
小路子点头:“还是太医令亲自过来瞧的,但也只说七皇子体内寒气重,又开了些温阳驱寒的药物。七皇子喝了后,还是困。”
“小七?”太子弯腰拍了拍赵砚的脸,连着拍了好几下,赵砚才清醒,揉揉眼睛困倦的瞧他:“太子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像很久没瞧见你了。”
太子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头,温度很正常。他关切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赵砚摇头:“没有啊!”他人清醒了几分,做起来看着太子。
太子问:“那你怎么一直睡?”
赵砚:“外头下雪,冷,不想出去。坐在床上就犯困,可能是我太闲了,要不太子哥哥找些话本来给我看?”
太子想起姜瑶看话本的后遗症,连忙道:“别,莫要看太多杂书,你若是无聊,孤明日给你带些大楚各地的风物志,或是让小六来陪你说说话。”
赵砚边打着哈切边点头:“好啊,那让六哥来给我读风物志吧。”他六哥这些年八卦的本事已经扩张到玉京以外,大楚各地了。
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和听故事一样,特别有趣。
次日,太子就去藏书阁精选了两本风物志,又喊上六皇子去东宫。
六皇子边走边问:“小七的病还没好吗?再过两日就是他十一岁生辰了,我还想着带他出宫去玩呢。”
太子道:“烧是退了,就是瞧着没什么精神,总是想睡。孤近日忙,你这两日就多陪陪小七,说不定他能好得快些。”
六皇子拍着胸口:“那没问题,我和小七最有话聊,他见到我肯定就不想睡了。”
两人一路到了东宫,又径自去了寝殿。
小路子正好端着药过来,太子问:“小七醒着吗?”
小路子点头:“方才醒的。”
太子揭了他的药碗,和六皇子一起往里走。
屋子里暖融融的,两人托了厚重的斗篷,坐到床榻边上。赵砚瞧见六皇子眉眼立刻带了笑:“六哥,你真来了。”
六皇子:“你早不喊我来,你没去学堂我可无聊了。”
太子把药给赵砚喝过后,六皇子就开始和赵砚八卦上书房和宫外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六皇子喊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就伸手推了他两下:“小七?”
半靠在床榻上的赵砚身体一歪,软软倒在了被子上,双眼依旧紧闭,像是没了生机的死人。
六皇子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又用力推了赵砚两下,声音里都带了惊慌:“小七,你醒醒?你醒醒啊!”
然而,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六皇子顿觉不妙,哭喊着喊人:“快来人,小七,小七喊不醒了!”
小路子和几个伺候的宫人匆忙跑来,试探着喊了几声,也没把人喊醒。
很快,书房的太子也匆匆赶来。喊了赵砚几声,见人没反应,伸手就去探他的脉。
脉搏倒还在,只是缓慢又浅薄。而且皮肤冷得出其,像是窗外还未化的积雪,有股寒气直往外透。
“快,快去请太医,让太医令过来!”太子也慌了,“小路子,快去喊父皇来!”
小路子和伺候的宫人立刻分头行动。
太子边让人弄了汤婆子给赵砚暖脚,边不断搓着他手心。又喝问六皇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孤只是处理了些折子的功夫,小七就这样了?”
六皇子在一旁哭道:“小七方才还好好的,还同我说笑,然后就睡着了……我喊他了,总也喊不醒。”
很快,太医令和天佑帝都敢了来。
太医令把脉过后,迟迟没敢说话。
天佑帝弯腰查看:“如何了?小七什么毛病?”
太医令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面色前所未有的沉重:“陛下,七皇子寒邪侵入骨髓,占了脏腑,只怕,只怕,回天乏术了……”
天佑帝整个人晃了晃,往后退了两步。太子及时扶住了他:“父皇!”
这孩子一直昏迷不醒,就算能回档也无用!
天佑帝语气冷凝:“先前太医院不是说只是风寒?和先前别无二致?怎么就回天乏术了?”他看向满屋子的下人,喝问:“七皇子不对劲,你们都没注意到?”
满屋子的宫人跪了一地,小路子忙道:“陛下,七皇子嗜睡,奴才们请太医来瞧过了。太医说吃了药嗜睡很正常,还说七皇子本就体寒,又开了些温阳的药……方才瞧着好了许多,面色也正常,突然就喊不醒了!”他说着说着,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这事太突然了,七皇子醒着的时候都好好的。面色正常,能吃能说,只是一日比一日睡得久了些。
这是冬日,外头又下着雪。动物还有猫冬的习惯呢,谁知道这样严重……
跟来的太医也全都跪下了,连声道:“七皇子的脉象和症状起初就是风寒无疑。后来微臣们来瞧,也无大碍,只是寒气重了些,就多增加了温补的药。这些都是太医院几个太医商议过后才定下的方子,都有脉案和诊断记录的。”说着,太医令又从药箱翻出赵砚的脉案记录呈上去。
天佑帝看过之后,又令人查过赵砚喝的药,近日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没有任何问题。
好似这就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风寒,小七没扛过去……
天佑帝有些不能接受,他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小儿子,胸口一阵阵的闷疼。
这孩子虽平时闹腾了些,气人了些,坑爹了些……但他懂事孝顺又贴心。
怎么能这样了无生气的躺着呢。
他把脉案往太医令脸上砸去,怒道:“你们想办法,若是小七没了,你们也不必活了!”
太医令及一众太医战战兢兢的,连忙又上前替赵砚把脉。又是想办法刺激穴位,又是搓他手心,最后又取了根千年人参来吊命。
大冬天的,太医令后背额头不住的冒汗。
姜皇后急匆匆而来,看了榻上的赵砚两眼,扶着天佑帝安慰道:“陛下,七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过忧心。”
“皇后怎么来了?”天佑帝在床榻边上坐下,想起先前小七同他说的话,心里有些膈应,直接将手从姜皇后手里抽了出来。
姜皇后眸色压了压,只以为天佑帝还在为先前太子的事生气。放低姿态,温声道:“宫里的太医都往这边来,臣妾忧心太子有事,自然要来瞧瞧。”她又看向榻上的赵砚,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素来体弱,那日就不该让他同太子一起出去送阿瑶。”
太子跪到天佑帝面前,哑着声道:“父皇,是儿臣没有照顾好小七,儿臣该死!”他要是早注意着点,小七是不是就没事了?
是他粗心大意,没注意到小七的异常。
天佑帝揉揉眉心:“你起来,这不关你的事。”他是知道太子近日有多忙。
百官宴、各地进贡、各州郡六部……他都晕头转向的,更何况太子。
饶是这样,太子还要坚持每日回东宫看看小七。
太子起身,父子两个看着赵砚,心情皆沉郁无比。
赵砚迟迟没醒,天佑帝也不能一直守在这,只让太子近日别去长极殿了,帮忙照看赵砚。
待天佑帝回到甘泉宫后,就问冯禄:“小七生病的这段时日,皇后那可
有什么异常?”
冯禄眸色波动,摇头:“皇后娘娘如往年一样,在忙年底宫宴,多是和宫妃们聚在一处。”
天佑帝又问:“刺客的事查得如何了?”
冯禄:“白统领那边传话,刺客身份查不出任何端倪,和以往嘉义死士没有什么区别。”
难道小七的病真的只是巧合?
他心累,吩咐冯禄道:“让人在大楚各地张贴皇榜,若有人能救治七皇子赏银千两,封正八品太医丞。”
冯禄应是,匆匆去办了。
当日,七皇子没扛过风寒,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很快便在宫里传开。
整个太医院开始围着赵砚转,太医令的书库都快翻烂了,也没找到可以解决的法子。
最多一月,一月若是人还不醒,就算用万年人参吊着,只怕……
他们也只能陪葬了。
三皇子、四皇子都过来瞧了赵砚。五皇子虽不乐意来,但未免别人说闲话,还是随二皇子一起来了一趟,二皇子纯粹就是来瞧热闹的。
他瞧着床榻上呼吸浅薄,毫无生气的赵砚,心里颇为畅快。面上还要假慈悲:“太子也莫要难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早登极乐,说不定也是一件乐事。”
太子头一次冷了脸,当着满屋子宫人的面斥道:“你若不是真心盼着小七好,现在就给孤滚出去!”
二皇子失了面子,又不能和太子呛声,阴沉着脸走了。
五皇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朝着太子行了一礼,还是追着二皇子跑了。
太子几日未合眼,双眼里全是血丝。
莲笙和小路子劝他回去休息,他摇头,温声道:“不必了,孤撑得住。”
小七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真怕哪天睁眼,人就没了。
夜里睡觉也命人扯了软榻,干脆同赵砚睡在一处,半夜时不时就要探一下赵砚的呼吸。
深深人静,幽幽冷香从屏风的缝隙处钻入。
原本要躺回去的太子起身下榻,站在床榻边上瞧了赵砚一会儿。榻上的人睡得沉稳,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心下烦躁,只着了底衣走到窗口,听见动静的莲笙连忙拿了斗篷给他披上。窗台边上的两盆绿植丝毫不惧风雪,生命力旺盛。
小路子端了刚熬好的药过来,红着眼眶道:“太子殿下,这是七皇子的药。”
那药还冒着滚滚热气,太子揉揉眉心:“放在桌上吧,孤待会端过去喂他。”
这两日,赵砚已经喂不下去药了。
熬了药,也是惘然。
小路子点头,把药碗放在窗台的桌上,安静的退了下去。
太子盯着药碗里袅袅升起的雾气出神:小七的病如何就到这种地步?
他长到十六,头一次经历身边亲人的生离死别,实在没办法淡然处之。
药气熏在绿叶之上,绿叶的脉络悄然凝结出一层白色的霜花。冷香浓郁,清凉之气更甚。
一旁的莲笙讶异,指着那叶片喊了声:“太子殿下……”
太子目光随着他指尖的方向落到那叶片之上,原本嫩绿的叶片表面已经全部成银白,冷香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太子愕然,观察几息,走近两步,将药碗移开。
没了药气的熏蒸,叶片上的白霜顷刻间褪了个干净,又重新恢复生机勃勃的样子,冷香浅淡,摇曳晃动。
这治风寒的药和这植物能起反应?
想到某种可能,太子眸色微暗,压低声音吩咐莲笙道:“去捉一只老鼠来。”
莲笙点头,匆匆去了。不一会儿就提了只笼子过来,笼子里关着一只吱嘎乱叫的老鼠。
太子取了一只干净的碗,在碗里放了些浸满药汁的馒头碎屑。饿极的老鼠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埋头啃了起来。
老鼠起初还活蹦乱跳的,但等太子滴入那植物的枝液后,那老鼠一下子焉吧了。趴在那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莲笙上前检查后,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这症状和七皇子的症状很像……”
太子心情复杂:所以,小七是因为吸入了这植物的香气,导致喝进去的药性发生变化。不仅没有达到温阳的效果,反而在他体内凝结成了寒气,侵蚀了他的经脉和脏腑?
这植物毫不起眼,香气在冬日混合着冰雪也若有似无。
这害人的手法当真隐秘,若不是他半夜起来,药又恰好放在了这植物边上,压根发现不了。
太子眼神转冷:“这盆栽……”
莲笙眸光闪了闪,接下他的话:“这盆栽是太子先前受伤,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
“母后!”太子隐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又问:“可识得这盆栽?”
莲笙摇头:“奴才从未见过这树木,许是今年才进贡来的。”他说完,欲言又止。
太子抬眼瞧他:“有事就说!”
莲笙咬咬牙道:“先前小路子说漏了嘴,好像说七皇子在宫外遇刺并不是意外,应该和皇后娘娘有关。陛下好像让人在查皇后娘娘……”
他声音越来越低。
太子越想心越往下沉:是母后在害小七!
是因为小七搅黄了他婚事?亦或是觉得小七带坏了他?
他想起姜皇后那日来瞧自己的情形,那日,母后要走时,还嘱咐了小七一句,让小七多照看他一些。
是算准了阿瑶走的那日会下雨,天气寒冷,小七会同他一起出宫。淋雨吹风又受了惊吓后,多半会染上风寒吧。
小七身体弱,即便习武,每年冬日都要病一场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
他的母后何时变得如此恶毒!
太子抬步就往寝殿外走……
莲笙连忙提着老鼠笼追了出去。
小路子瞧见两人先后出来,疑惑问:“莲笙,太子这是去哪?”
莲笙敷衍回他:“太子有事要出东宫一趟,你先看好七皇子。”说着就追出了东宫。
大雪的天,屋外冷风刺骨,他边追边问:“太子殿下,这大半夜的,您要去哪?”
太子抿唇,声音里夹杂着雪粒子:“去凤栖宫!”
莲笙急了:“殿下,心许是我们搞错了……”
太子回头横了他一眼,吩咐道:“去将小七喝的药和那绿植也一并拿来。”
莲笙不敢再言,又转身回去拿了食盒将药碗和几片绿植的叶子全装了进去,默默的跟在太子身后。
心里却暗自焦急:完了,太子殿下这次必定要和皇后娘娘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