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小学里开办了学前班,嘟嘟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了。
良馨用缝纫机帮嘟嘟做了一个斜跨在身上的小书包,书包正面绣了嘟嘟最喜欢的小猫咪扑蝴蝶,周围一圈缝制了木耳边。
嘟嘟仰头喝光了牛奶,放下搪瓷缸,滑下椅子,跑到妈妈身边,仔细观察了书包,又皱起了小眉头,“妈妈,不对。”
良馨正在帮嘟嘟叠着手帕,“哪不对了?”
嘟嘟指着书包,“这里没有五角星!”
良馨:“……”
嘟嘟拍着小胸脯,“我是军人的孩子,书包上要有五角星!”
良馨被嘟嘟骄傲的小模样逗笑
了,“行,妈妈再帮你缝个五角星。”
嘟嘟跑去缝纫机前,打开右边的小抽屉,拿出红颜色的线,又把白线团上面的细针拔了下来,举给妈妈。
良馨坐在沙发上,穿针引线,在嘟嘟的注目下,缝好了一枚标准的五角星!
嘟嘟满意了,抱着自己的小书包,“谢谢妈妈,妈妈辛苦了。”
“比你爸嘴都甜。”
良馨起身将针线收到缝纫机抽屉里,“小手帕、小水壶、围兜,还有革命儿歌小册子都检查一遍,带没带齐。”
嘟嘟将脑袋伸到书包里去检查,偷瞄一眼妈妈,小手摸到了沙发缝隙里拿出了铁皮青蛙,也放到了书包里,“妈妈,都检查好了!”
趁着良馨转身去穿鞋,嘟嘟又往书包里放了两颗橘子糖,发现妈妈没有发现,偷偷咧了咧小嘴。
良馨走过来,“妈妈再检查一遍。”
嘟嘟震惊抬头。
良馨忍着笑,掰开女儿紧紧握住书包带子的小手,检查了一遍,拎着书包走到餐桌旁的柜子前。
嘟嘟苦着一张小脸,一路小跑追上妈妈,正想求饶,却看到妈妈居然往书包里放了一袋动物饼干!
嘟嘟的眼睛“蹭”地一下变得亮晶晶。
良馨道:“老师上课期间要尊重老师,认真听讲,等下课了才能吃东西和玩玩具,知道了吗?”
嘟嘟用力点头,高兴蹦了两下,“我太爱妈妈了!”
良馨笑着弯腰,“亲一下。”
嘟嘟抱紧妈妈的脖子,往妈妈脸上亲了三下!
良馨牵着嘟嘟的手,一路从家属院走到了师部小学新开办的幼儿园。
嘟嘟一路上都很高兴,等到了幼儿园门口,看着有别的小朋友坐在爸爸肩膀上被送来上学,小脸上的笑又消失了。
良馨蹲下身,握着女儿的小手,“中午妈妈做炸猪排给你吃。”
嘟嘟本来噘着小嘴,一对上妈妈的视线,突然扬起小下巴,“我可不是普通爸爸的小孩!我是陆冲锋和良馨的小孩,我才不会哭呢!”
良馨怔了一下,握着女儿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亲,“乖宝宝,跟老师进去上课吧。”
嘟嘟牵着老师的手,回头跟妈妈招了招小手,不去看别人有爸爸送的小孩,背着小书包跑进了教室。
良馨站在门口停了一会,不放心又走了进去。
刚走到窗户边,就看到嘟嘟往嘴里塞了一大把动物饼干,腮帮鼓得像是一只小仓鼠,明显嚼都嚼不动了。
良馨:“……”
在女儿似乎要往这边转头时,良馨避开了嘟嘟的视线,怕她突然呛到。
看着被小朋友羡慕围住的嘟嘟,良馨嘴角掀了掀。
嘟嘟的性格还是更像陆冲锋,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陷在里面内耗难以走出来。
时间飞逝,又过去了两个月。
在前线坚守了近半年的11师,终于传来了光荣完成老山和者阴山的防御作战任务,即将撤下阵地,换防凯旋的消息。
家属院的气氛肉眼可见的松弛雀跃,家属们也从眉头紧皱转变成喜笑颜开。
良馨却没有跟着松懈下来,晚上将嘟嘟放到一楼和季大姐睡,从晚上熄灯号响起,再到下半夜,她都会和家委会的干部们轮流去家属院看一遍。
家属们目前心情处于激动兴奋,甚至迫不及待的时刻,已经临近预产期的孕妇,随时都有可能发动。
这晚,良馨刚打着手电筒走进家属院,就听到前方响起了“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手电筒往前照了一圈,没看到人。
“叮叮当当”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时不时就会响起。
家委会的一名干部,缩在了良馨身边,“良会长,我听说,听说以前这里死了很多,很多水匪,会,会不会,有鬼?”
陈彩:“别乱说话!”
良馨笑了一声,“有也没事,人民子弟兵就是现在的钟馗,行如风、立如岳,鬼神见了都要退避三舍,我们军营的空气里早就换成了浩然正气,那些水匪的鬼魂也早就吓得投胎转世了。”
良馨这番既肯定了她的鬼魂之说,又给出慷锵有力的安抚,干部顿时不怕了,率先跟着良馨朝着声音走过去。
“玉娟!”
墙根靠着一位挺着大肚子,整张脸大汗淋漓的妇女。
陈彩忙往外跑:“我去拿担架,再通知廖医生!”
良馨扶住玉娟的同时,手电筒照在了地上,看到了孕妇黑裤已经全都湿了,不知道是羊水还是血水湿透了方口布鞋。
“良,良会长,我要,我要生了。”
良馨反握住玉娟紧紧抓住她的手,语气平稳镇定安抚,“我知道,陈彩已经去通知医生了,我们先慢慢往下坐,再躺下来,防止脐带脱垂,没事的,我在,我们都来了,放松。”
家委会干部立马脱掉了身上攒了两年的工业券新买的双面呢大衣,铺在沾满泥浆和羊水的青石板路上,扶住玉娟另一只胳膊,与良馨一起让孕妇缓慢坐下来。
良馨拆开“叮叮当当”响的网兜,抽出里面的抱被,垫在玉娟的臀部后面,再让她平卧下来。
良馨握住玉娟的手,“鼻子吸气,嘴巴呼气,深呼吸放松,担架马上就到了,师部医院很近,我们这么多人,一会就能把你送过去了,你一定能平平安安等到张副政委凯旋。”
玉娟听到这话,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跟着良馨的带动,鼻子深吸一口气,嘴巴再呼出去。
家委会干部急出一头汗,凑到良馨耳边,“良会长,好像有血,是不是孩子要出来了!”
“出来了也不能在这生。”
良馨背后也被汗湿了,终于听到了陈彩和巡逻队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玉娟也听到了,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些,依然握紧良馨的手,艰难道:“良会长,谢,谢谢你,没,没有你,我今……”
“呼气,不说话,力气先省下来,等下到了医院再用。”
玉娟是在药厂上班,张副政委父母年纪大了,之前住在军营,她操持一大家子,还能在药厂年年拿劳模。
今晚一定是不想再麻烦其他邻居,才会自己收拾了东西想走到师部医院去生产,却没想到走到半路就不行了。
“来了!”
陈彩先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巡逻队的战士抬着担架,“廖医生已经在医院准备了,过去就能进手术室!”
家属院的邻居们许是听到动静,一盏盏灯亮了起来。
良馨看着不敢伸手抱着孕妇上担架的小战士,“非战争军事行动,也要在人民需要时担当救护员,救人就是你们当下的作战任务。”
执勤的两名小战士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立马反应了过来,蹲下身帮忙。
玉娟躺到担架上被抬起,仍然不肯放开良馨的手。
“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良馨紧紧握住玉娟的手,正想再安抚,余光突然看到路红芳扶着大门门框缓慢往下滑,“……陈彩,红芳也要生了!”
陈彩跑得气还没来得及喘匀,连忙又冲了过去。
“我要良会长!”
良馨刚扶着担架往前小跑,后面就传来了路红芳惊慌失措的呼喊,“良会长,你不要走!”
良馨脚步刚才一顿,担架上的玉娟也艰难抬起了头,握紧了她的手不放,“出,出来了!”
“马上就到医院了,放松,继续放松跟着我呼气,一二三,哈,哈,哈!”
听着路红芳的声音,应该是刚发动,良馨选择跟着较为危险的玉娟奔往师部医院,跑的时候不忘回头道:“红芳,你等着,我去叫医生过来!”
后面又响起路红芳娇嗲的鬼哭狼嚎声。
一路跟着玉娟转运到了手术室门口,良馨才松开了手,将玉娟提前准备好的待产包递给了护士,嘱咐家委会干部在这看守着,快步往外跑,去看路红芳的情况。
刚出医院大门,就听到路红芳的嚎哭声,远远地就看到一大群干部家属围着担架跑了过来。
良馨没忍住笑了一声,小跑了过去 。
夜风吹起身上汗湿的薄绒外套,良馨握住了路红芳因为看到她,老远就张开的手。
“良会长,我害怕!”
“不怕。”
良馨拿出手帕帮她擦脸,却发现她脸上一滴汗珠都没有,再看了看她的裤子,放下了心,“等下你到了医院,估计还能吃点香蕉苹果和苏打饼干。”
“啊?”
路红芳一下子止住了嚎叫,“我还能吃东西?”
良馨轻笑一声,握着她的手,一起进了师部医院。
妇产科医生检查完之后,安排路红芳先住进了病房。
看着一边吃着香蕉,一边还在等着良馨弄苹果泥的路红芳,家属们不断摇头。
“刚才那动静,我还以为孩子下一秒就要出来了!”
“结果才刚宫缩!羊水都没破!”
“红芳也太能咋呼凑热闹了!”
良馨笑着将装着苹果泥的小碗放到了路红芳手上,“你先在这边休息,玉娟那边应该要出手术室了,我先过去看看。”
路红芳知道自己起码还要等八个小时以上才会生,很不好意思,没再拉着良馨不让走。
良馨刚走到手术室门口,护士就抱着孩子出来了。
“生了?”良馨快步走过去,“产妇怎么样?”
“幸好送来的及时,母子平安。”护士笑着道:“产妇再观察一会,就可以出来了。”
良馨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抱过刚出生的小宝宝,看着粉红粉红的孩子,忍不住笑了,“都好好的。”
产妇送进医院了,良馨并没有在收到战士们即将凯旋的消息,就放松了警惕,早就从师部家属院挑选了伺候过月子的人,特殊任务按照个人荣誉增加积分。
今年中央开始了百万大裁军,家属工厂的职工们对于积分比之前看得更加重了,纷纷踊跃报名,想尽力为自己的家托底。
良馨也没有照顾月子的经验,季大姐倒是有,但知道家属们现在对于积分的渴望,没有提出自己去帮忙的话。
随着百万大裁军的开始,为弥补军费不足,军队开展了生产经营活动。
江口基地也成立了生产经营办公室,总部的一位部长当生产主任,但这位部长只是挂名,真正干事的人是副主任卫远阳。
卫远阳终于迎来了他梦寐以求的时刻。
生产经营的钱,他可以自由支配,不会再像以前干财物的时候,不管多少钱从手上过,他都只是一个承办者,除了别人奉承的笑脸,他其实什么实际利益都得不到。
卫远阳从各单位抽调来了有商业头脑、有家庭背景、有关系人脉的精兵强将。
短短一个月时间,就通过靠倒煤,让基地盖了一半的团职房重新开了工,受到了部长亲自点烟。
当兵九年,终于等到了他如沐春风的时候。
出差归来,他让司机直接开到了11师家属大院。
良馨忙了一晚上,确定了玉娟母子平安,安排了伺候月子的家属过去,天亮了回到家里,陪嘟嘟吃早饭,送嘟嘟去上学,刚回到楼上补觉,还没睡到神清气爽,就被吵醒。
良馨皱着眉头下楼,一看到坐在客厅文质彬彬拎着皮包的卫远阳,眉头皱得更紧,“谁让你进来的?”
季大姐一愣,还没听过良馨口气这么差的时候,“我,我,他说是亲戚,我看他一身军装,就让人进来了。”
良馨看到季大姐,调整了脸色,“没事,大姐,你就坐在这里。”
季大姐连忙坐到了沙发上,敌视着卫远阳。
卫远阳目光紧紧盯着刚睡醒的良馨。
这么多年过去,跑过了洋气的香港和国外,良馨的漂亮却随着眼界打开变得愈发突出。
他再没能从第二个人身上找出良馨这种圣洁的气质。
同时他也再没能遇上像当年的良馨,那么纯粹,掏心掏肝对他好的人。
卫远阳从皮包里突然掏出了一个黑色大哥大,笑着对良馨道:“良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你来就说这个?”
良馨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水。
喝水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卫远阳看着良馨喝完水,看到她不耐烦了才道:“这个东西,除了去过国外的人,全中国,可能除了你和我,还没人见过。”
良馨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静静看着他。
卫远阳笑了。
他就知道,良馨每次见他都提钱,这么爱钱,只要拿出她没见过的东西,一定就能吸引住她。
正想说话,突然听到良馨道:“季大姐不是人?”
卫远阳:“……”
卫远阳脸色僵了一下,继续道:“这叫大哥大,是移动电话,跟这些手摇电话一样,但不受限制,走到哪里都可以随便接听,这一部就要上千美元!”
季大姐惊讶看了一眼黑色大砖头。
季大姐的眼神让卫远阳的心情更畅意了,“全军都没几个人用到,现在,我用上了。”
良馨看了他两秒,“没事了?”
卫远阳顿了一下,预判到良馨想张口送客了,连忙又道:“我在香港看到了一个很好看的皮包,叫路易登科,一只包就要三五千港币,邓丽君和国外明星名媛都背这样的包,我们普通军人几年工资,不吃不喝加起来,也买不起这样的包。”
良馨看着他刻意摇着手上的大哥大,明示暗示,“是吗?”
卫远阳眼睛久违的亮了,“你……”
良馨:“你拿你这砖头,拨一通到我们家的电话,我看看是怎么用的。”
卫远阳脸色顿时又僵住了。
好半天没反应,季大姐催促,“刚不是走到哪里都可以随便接听,这又不能拨了?还是你都不会用啊!”
卫远阳脸色更僵了。
但握着砖头还是一动不动。
良馨慢慢道:“难道是因为中国还没有采用AMPS和TACS标准开通模拟蜂窝移动电话系统,导致你这大哥大真的只能当砖头用?”
卫远阳僵住的脸变了,逐渐变得瞠目结舌。
良馨刚才说的话,跟他借人大哥大,对方提醒的话,那几个英文字母一模一样!
“另外。”良馨继续道:“LouisVuitton我听说过,音译变体的路易威顿我也听说过,你说邓丽君背过的路易登科,是什么牌子?”
卫远阳瞠目结舌的脸,又一点一点地涨红。
正当极致尴尬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卫远阳的脑海里又跳出来另一个想法。
良馨都懂!
为什么懂?
一定是感兴趣才会懂。
这说明她内心如他所料,她还是向往这样的生活!
卫远阳突然笑了,“良馨,我才刚当上生产经营办公室的副主任,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外面日新月异的变,你这么聪明,我的意思你明白,这些年,我是什么样,想必你也看到了。”
“生产经营办公室副主任……”
良馨抬眸,“你说,我要是和总后申请,总后会选择你继续当这个副主任,还是选择我去当这个副主任?”
卫远阳倏地站起身,脸上什么隐隐的得意和优越感都没有了,防备看着良馨。
良馨冷下了脸,“别再让我看到你这个人,路上碰见,你最好也绕道而行。”
卫远阳拎着大哥大的包,来时风光满面,走时脸色泛青,消失在师部家属院。
季大姐锁上大门,走回客厅,“我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找这样的人去当那什么干部?”
良馨喝着水,沉浸在思考里。
“基地除了他,没人更适合当这个干部。”
季大姐愣了一下,“为什么?你不比他更有商业头脑?”
良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交代了季大姐去接嘟嘟放学,上去继续补眠。
当玉娟和路红芳平安出院的时候,11师部队终于凯旋。
江京武装部、民政局再次组织群众、学生和工人代表,敲锣打鼓,拉着横幅聚集在火车站,迎接出征的战士们胜利归来。
“爸爸!”
其他小朋友半年不见父亲,还有些陌生害羞躲在妈妈身边的时候,嘟嘟一瞄到下车的陆冲锋,就像是一个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闺女!”
陆冲锋激动地迎接女儿,将嘟嘟高高举起,亲着肉嘟嘟的脸蛋。
看着高出绿色队伍一大截的父女俩,良馨捧着花园里采摘的红色玫瑰花,走了过去。
她才刚动,陆冲锋就单臂抱着女儿,朝他伸出另一只手臂,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等走近了,不顾众多干部家属群众在场,一把将良馨搂进怀里,用力抱住。
埋在熟悉的绿色军装上,感受到滚烫的体温,良馨眼眶不受控制的发热。
正当良馨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温热的低声:“我洗过澡了。”
良馨:“……”
良馨从他怀里退出来,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
陆冲锋“啧”了一声,“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我是怕你和闺女嫌弃我臭,才在上火车之前特地用肥皂洗得干干净净,免得回来了你们不肯抱我!”
嘟嘟抱紧爸爸,“爸爸再臭,我也不嫌弃你!”
“好闺女!”
陆冲锋又使劲亲了一下嘟嘟的脸颊,再看向良馨,“你妈就不像你,我一不干净了,身上有汗味了,你妈就离我八丈远,不洗澡不让我上床!”
良馨道:“不是胡思乱想。”
陆冲锋愣了一下,“什么?”
良馨看着陆冲锋:“想你,就是想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