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严科长家。”
良馨说完往门外走,陆冲锋下意识跟了上去,“军需科严力家?”
“对。”
“去他家做什么?”
“有事。”
良馨停住脚步,看着陆冲锋,“你做饭吧。”
陆冲锋看着良馨的肚子,“我跟你一起去。”
“家委会的事,我去属于私事,你去了会不会就显得是公事了?”
“我跟着家属去,同样是私事!”
良馨没再阻拦他。
严科长是副团职干部,住在团职楼的二层左侧一套八十五平三室一厅。
良馨走到团职楼下,抬头看到了正在阳台上晒衣服的妇女,妇女见了她,放下手中的衣架,转身进了屋里。
等到了门口,就看到妇女开了门,站在门口一脸愁容道:“良会长,你总算来了,我们实在劝不动书萱这孩子,她爸愁得头发都快白了,陆副师长,快请进。”
良馨打了声招呼,回头与被忽略的陈彩对视一眼,踏进严家。
客厅刷的是上白下绿卫生墙,两张单人沙发中间放着茶几,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相框和几张奖状。
良馨走到沙发坐下之前,大概扫了一眼奖状的名字。
严科长刚下班,正在卫生间,听到动静,连忙走了出来,看到陆冲锋就要敬礼,被陆冲锋挥了挥手,示意在家里不用客气。
严科长家属端着搪瓷托盘走到茶几,端起茶壶往玻璃杯里倒了绿茶,先端给陆冲锋,后端给良馨,“良会长,孕妇喝些绿茶应该不碍事,这是老严收藏的好茶,特地拿出来招待你们。”
陆冲锋眉头微不可察动了动,看向良馨,看到她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后,将茶杯放到茶几上,走到沙发旁站着。
“良会长。”
严科长胡子拉碴,明显早上没刮,眼里也充满了红血色,也能看出晚上没有睡好觉,“这孩子,越大越不服管,你如果有什么办法,请你尽快帮帮忙。”
严科长家属突然又拿出一盒硬壳中华,走出来递给陆冲锋,“陆副师长,茶不喝,烟抽一根吧,这也是老严平常舍不得抽的好烟!”
严科长像是刚反应过来,接过烟盒,拿出两根烟,将垫在上面的那根递给陆冲锋。
陆冲锋眉头一皱,摆手道:“我家属怀着孕,不能闻烟味。”
陆科长家属脸上露出抱歉的笑,“看我,一看到你们来家里,紧张地都忘了,良会长,你们家陆副师长真是全师最好的丈夫!”
“对不住。”严科长将烟收起来,拧了拧眉心,“良会长,你看这事究竟该怎么办?”
良馨正想说话,一名男孩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袋面包坊的鸡蛋糕,“妈,买回来了。”
“快给你爸。”
严科长家属看向良馨,叹了口气,“良会长,看到你来,我们心就踏实一半了,书萱骨子里犟,我们能用的办法全用了,她就是不肯松口,老严也跟着她愁得两天都没怎么吃下去饭,再这样下去,我们家就得出人命了!”
良馨看着严科长将鸡蛋糕推开,严科长家属和儿子劝了两句,严科长脸色隐隐要发怒了,娘俩才将鸡蛋糕拿开。
良馨看向左右三间卧室门,“孩子在哪间房?”
“这间。”严科长指着沙发对面的卧室,“你要进去?兰芳,把钥匙拿过来。”
良馨从沙发上站起身,陆冲锋跟着走过来,站在她前面。
严科长家属拿着钥匙,拧开了门。
陆冲锋从门缝里观察后,微微侧身,看向陈干事。
陈干事立马过来,想在良馨前面进门,良馨却踏了进去。
卧室里窗帘拉了起来,阳光透过熊猫吃竹子的窗帘,半黑半明,靠墙放着一张单人木床,被子中间隆,能够看出蒙在里面的人很瘦。
良馨转看一圈白墙,走到正靠着窗的写字台,拉开椅子坐下。
所有人都以为良馨开口要劝严书萱,结果良馨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不把书萱获得的奖状贴起来?”
严科长和严科长家属全都一愣。
原本房间即便进来了人,也纹丝不动的被子,细微地动了一下。
良馨依然在看着房间布置,接着又道:“我看墙上也不是不能贴奖状,有严科长的立功奖状,也有林强的进步奖状,为什么没见到书萱的奖状?”
“良会长……”
严科长家属走进房间,看了看严科长,又看了看被子,小声对良馨道:“你说这话,会让老严和书萱吵得不可开交。”
良馨拉开椅子坐下,“为什么?”
陈彩看着严科长家属看着良馨的表情一言难尽。
似乎是在怪良馨讨嫌,但又感觉不是真的生气。
看她先回头看了一眼严科长,接着叹气继续道:“书萱自从来了江口,成绩一落千丈,再也没起来过,我们问过很多老师,也请过很多老师帮忙,都没什么作用,女孩子就是这样,早前学习好,等过了初中就不如男孩子后劲大了。”
被子似乎又动了一下。
良馨还没说话,陆冲锋就道:“什么后劲不后劲,恢复高考后,江口基地这么多兵,不就出了我家属这么一个女状元?”
严科长家属嘴巴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掀起笑容,“良会长这是万里挑一的情况,不但老师们都这么说,我自己就是一个例子,我小时候学习也很好,上了初中就不行了,我弟弟原来不如我,后来就变成我不如他了,男孩子后劲是真的比女孩子强!”
良馨在陆冲锋之前开口:“嫂子,你上初中后的待遇和你弟弟一样吗?”
严科长家属一怔,“待遇?上学还有什么待遇,就是上课学习,回家干活。”
“你和你弟弟在学习之外干的是一样的活?”
“那不是,男孩子和女孩子怎么可能干一样的活。”严科长家属笑道:“我买菜、烧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糊纸盒,我弟弟他……”
严科长家属突然卡壳,竟一时说不出来弟弟究竟干了什么活,脑海中出现的全是弟弟在街道里玩弹珠、抽陀螺、推铁环、拍糖纸……
良馨又问:“你学习好,你父母对你的态度,和你弟弟学习好,你父母对你弟弟的待遇是一样的吗?”
严科长家属再次卡壳,说不出话。
想到自己晚做饭了,弟弟一喊饿,她就会挨骂。
想到自己成绩常年排名靠前,甚至还拿过全班前三名,高高兴兴拿着奖状回家,父母疲惫的脸却充满了不耐烦。
再想到弟弟考试成绩终于及格了,父母看到成绩单,脸上的疲惫瞬间消失了,父亲摸着弟弟的后脑勺夸聪明,母亲忙着去肉铺割猪肉,买弟弟最喜欢吃的糖三角和果子露。
“扯远了。”
良馨没再追着严科长家属问,严科长家属却追着道:“学习和待遇扯不上关系吧?要说待遇,书萱在家里的待遇,学校里也没几个孩子比得过,家里有什么好的都先仅着她,但移防到江口后,书萱的成绩一直在下降,我们小强的成绩反倒一直在上升,还得了进步奖!”
良馨看着严科长家属骄傲的脸,沉默一会道:“你刚才说询问过很多老师,也请了很多老师帮忙,具体请的是哪位老师?”
“学校里老师我都询问过了,确确实实是书萱不好好学习,成绩对比以前也是实实在在的下降了!”严科长家属看了一眼严科长,“请老师帮忙,是老严亲自去班主任家里拜托过,还是没用,老师都说了,男孩子贪玩,但只要努力了,随随便便就能超过女孩子,女孩子后劲本来就不如男孩子,再一谈恋爱……”
陆冲锋眉头一皱,良馨道:“书萱,你高三上学期拿到的数学之星奖状,收到哪里去了?”
屋子骤然一静。
“数学之星?”严科长疑惑看向被子,“数学之星不是单科第一名才能拿到的奖状?书萱拿过?”
“我来之前,请南河公社主任,调取了书萱在南河中学的成绩情况。”良馨道:“书萱的成绩起伏很平,常年维持在全班第十五名到二十名,她是高三谈的恋爱,但在高三第一个学期,却意外拿到了数学之星的奖状,之后成绩又掉到了中等线,你们去询问老师,老师没有告诉你们吗?”
严科长皱眉看向家属。
严科长家属脸色有些诧异也有些难看,看着床上隆起的被子。
“我……工作繁忙,只在刚移防那段时间去过学校。”严科长道:“后面几年,就没去过学校了。”
良馨一笑,“严科长也相信女孩上了初中以后,就会不如男孩后劲强这种话?”
“……不是这样。”
严科长道:“我没有这种想法,否则我也不会这么生气了,书萱是女孩,女孩大了,父女之间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书萱和兰娟相处得不错,有什么事也愿意跟她交流,我就让她去管孩子了,没想到……”
就在严科长家属想要辩解的时候,突然听到良馨道:“避嫌,不是你推卸责任的理由。”
严科长脸色一变。
军需科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笑脸相迎,他这个科长更是不必多说。
除了师部领导,还没有哪个女同志敢这么指责他。
原本有些对良馨不满的严科长家属,看到良馨敢直面针对严科长,而不是
顺着严科长的话指责她,眼神一愣。
在气氛僵直的时候,除了陆冲锋,没人发现被子里已经露出了半颗脑袋。
“一个孩子拿了奖状,父母却不知道。”良馨道:“只有一种可能,她之前拿了奖状,受到的是负面待遇。”
严科长脸色又是一变,眼神变得凌厉看向家属。
严科长家属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看向良馨,“我,我没骂过她,我可从来没骂过她!”
良馨道:“没骂过她,就是骂过小强了?”
严科长家属一噎,不知道良馨是怎么拐到这上面去的,拐的还是正点,“我骂自己儿子也不行?”
“我知道了!”
林强突然道:“以前姐每次拿奖状回来,妈都会打我,等爸下班回来,妈又会和爸在房间吵架,我和姐都听到了!怪不得姐后来学习不好了,肯定是不想我挨打,也不想让你们吵架!”
良馨看到严科长面色微怔,而严科长家属的脸色和眼神都没出现任何意外。
外面突然走进来其他家属,严科长家属看到后,才露出意外的表情看向床上,“书萱,真是这个原因?你怎么这么傻!”
严书萱看着后妈,干裂的嘴唇动了两下,没有说话。
“书萱。”
严科长也看向女儿,眉头皱成一根针,“真是这个原因?”
“噢!”
林强突然又叫道:“我想起来了,后来姐拿回来一次奖状,爸还没回来,姐就拿出来了,当时就她和妈在,妈夸了姐一句,然后跟姐说,以后不要把奖状拿出来,也不要贴墙上了,墙都贴不下了,我站外面听到的!”
严科长比之前更显凌厉的眼神,扫向家属。
严科长家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肺里憋着一团火,看向自己儿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林强跑了,跑之前撂下一句,“我可没胡说!”
看着凑热闹过来的家属们指责的眼神,严科长家属寒毛直竖,怕自己以后在家属院再难抬起头,也怕严科长会因此和她离婚,那样她和儿子就得流落街头喝西北风了,慌忙向严科长解释:
“老严,这是移防之前的事,移防之前的家,墙上确实都被书萱的奖状贴满了,没有地方再贴新的了,移防之后,我立马就留了新的墙,只是书萱再没拿过奖状了,不是我……”
“良会长刚才说了,书萱拿过数学之星奖状!”
严科长怒道:“这说明书萱成绩根本就没下降,是因为你的态度和行为,她才故意不考好的!你说,你还背着我对书萱做了什么!”
严科长家属被严科长吼得肩膀哆嗦,眼泪都要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严科长的第一选择,总是先推卸责任。”
严科长怒气更甚,刚转头看向良馨,就觉得如芒刺背。
瞬间反应过来良馨是谁的家属。
严科长调整怒气,语气尽量正常道:“良会长,确实是我工作太忙,没抽出时间顾好女儿,不过这些暂时都不是重要的事,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让书萱跟那小子分手,既然成绩更好,就更该去参加高考,考个好大学了,你说是不是?”
围观的家属们被后面的话带跑,纷纷点头。
“的确是。”
良馨也点了点头,严科长和严科长家属全都微微松了一口气,“你们先出去,麻烦把门关上。”
“我得留下。”
陆冲锋不顾旁人眼神,走进一直没踏进的严书萱卧室,将一脸僵硬的严科长等人都赶了出去,正想关上门,听到良馨道:“你也出去吧。”
陆冲锋:“……不行。”
他得保护老婆。
陆冲锋把门关上,面对着门,“我这样站着,看不到你们。”
良馨:“……你在这,小姑娘不敢说话,再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根本没力气。”
陆冲锋才想起来这一点,打开门出去了。
房间彻底静了下来。
良馨看向床上的半颗脑袋,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两颗葡萄大的眼睛也在看着良馨。
“饿的说不了话了?”
良馨往房间里看了看,一点食物都没有,冲外面道:“送温水和鸡蛋羹进来。”
床上的严书萱吞咽一下口水,眼睛还在看良馨,虚弱道:“刚才,为什么不说完?”
良馨听她还有力气说话,回答:“说什么?”
“我爸。”严书萱干裂的唇瓣动了动:“你知道。”
“你想说,我为什么不直接点出他哪里不负责任。”良馨道:“比如说,你如了你兰娟阿姨的意,为了家庭和谐,不再将奖状拿出来了,但你爸却也没问过你的奖状,点出他其实为了自己的夫妻和谐,自私牺牲了你的成绩?”
严书萱点头点得虽慢,也是点头如捣蒜,看着良馨的眼睛闪着星光。
良馨笑了笑,“你既然能说话,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严书萱眼里的星星一顿,过了很久,微微嘶哑着声音道:“……我害怕。”
良馨用自然的语气轻声问,“害怕什么?”
“害怕……”
严书萱停顿很久,不知道是饿久了血糖太低导致注意力不集中,无法说出逻辑清晰的完整语言,还是因为无法精准描述出内心害怕的东西。
“害怕直面面对你爸其实真的不在意你,害怕受到贬低侮辱,害怕被冷暴力孤立,害怕被遗弃?”
严书萱意识不是很清晰,但仍然觉得良馨每个字都像是小锤子敲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门,看着良馨的双眼里出现了几丝求救。
“书萱,不要对你释放善意的人抱有非分之想,更不能试图把
自己的人生课题完全交给其他人去做。”
良馨道:“反之,你也不用试图去参与甚至去解决别人的人生课题,即使你们有血缘关系。”
严书萱眼里出现迷茫。
门被敲响。
陆冲锋在外面道:“鸡蛋羹好了。”
“进来吧。”
进来的人是陈彩,陈彩关上门,将水杯和鸡蛋羹放到写字台,又去帮忙将严书萱扶起来,想要喂她吃鸡蛋羹。
严书萱摇了摇头,自己接过鸡蛋羹,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陈彩松了口气,崇拜看了一眼良馨,没停留在房间,走了出去。
吃完,严书萱靠在床头,眼睛里出现几丝清明,“良会长,你是说,我可以不去解决兰姨打小强的事?”
良馨点了点头,“也不用将你爸和你兰姨吵架的事,背负在自己身上,你兰姨见不惯你,是她的课题,你不用委屈和牺牲自己,去讨好她。”
严书萱犹豫道:“可是,我继续拿奖状出来,家庭矛盾就会一直在发生,大家都不快乐。”
良馨慢慢道:“你这样委屈自己,就是害怕失去他们,但他们敢这样对你,也是不怕失去你。”
严书萱刚吃完鸡蛋羹有点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苍白了。
“良会长,那,那我该怎么办?”
“简单来说,父母的情绪是父母自己应该解决的事,你不必去当调解员,更不必因为不去帮忙解决而因此产生内疚感,对于别人无端甩过来的一口锅,你除了委曲求全承受,还有掀桌翻脸的权利。”
良馨道:“不然一味委曲求全地让步,除了体会到这世上最深的恶意,并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你怎么对待他人,他人就会怎么对待你。”
严书萱下意识就想点头。
她不再贴奖状后,并没有得到兰姨的善待。
大到从小学开始,就要忧心能不能继续读初中和高中。
小到多吃一口白面,一个鸡蛋,一块肉……都要看兰姨的眼色。
严书萱哽咽道:“我爸,也不一定会向着我。”
“你都看得很清楚。”
良馨看着严书萱的眼神,“我不会帮你去改变他,我劝你也不要妄想再去改变父母。”
严书萱哑声问:“为什么?”
“因为只会收获痛苦。”
良馨笑道:“除非你损失自己利益,委曲求全,那样的话,改变的其实还是你自己,他们本质并没有变,这点,你不是一直在承受吗?”
严书萱嘴巴一扁,忍了不知多久的眼泪掉了终于下来,“良会长,其他人都劝我,等我结婚了就好了,我不想去考大学,我想结婚,他对我……很好。”
良馨将水杯递给严书萱:“其实我当时也不愿意考大学。”
严书萱惊讶抬头。
“是你陆叔叔强烈说服我去上的大学。”
严书萱眼神更惊讶了,接着又慢慢平复,“陆叔叔很优秀,他不用担心和你差距越来越大,秦国海不一样,他条件不好。”
“我不认识他,对他不做评价。”
良馨道:“只是你得分清楚,有些光,究竟是黎明还是黄昏,如果是黄昏,迎来的就是更深更长的黑暗。”
严书萱眼神发怔,看着良馨。
良馨稍作解释:“选择结婚对象,要看对方是否能让你真正变好,而非无意识寻找熟悉的痛苦。”
严书萱脸色顿时更白了。
良馨看她的反应,内心暗暗觉得这小姑娘的悟性和聪慧,都非一般人可比,目前只是陷入了原生家庭的痛苦难以自拔,忍不住多说几句:
“你该解决的不是和他的关系,而是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但你父亲亏欠你,就是亏欠了,他做什么都无法再弥补你这些年内心的空缺和失望,你必须学会理智看待你们之间关系的同时,去创造自己的价值,不能再重复让任何一种关系具备控制你的权利。”
严书萱苍白着小脸问,“大学,是幸福,我爸和秦国海,都是不幸,对吗?”
良馨的脸上露出赞扬,“你已经不需要我再给任何建议了,不过……”
严书萱缓缓坐直身体,“不过什么?”
“这么多年的忍让和委屈也不能白受。”良馨道:“房屋市场刚刚开放,如果你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是不是底气就会更足了?”
严书萱支起无力的四肢下床,慢慢走到门口。
她打开房门,走到了严科长面前。
屋子里围了很多干部家属。
看着父亲屏息,再看着后妈肉眼可见的紧张。
严书萱头一次感受到权利的滋味,眼眶发热道:“我可以复读,参加高考。”
严科长僵硬的脸一松,刚想向良馨道谢,听到女儿又道:“但我需要一套安静的房子。”
“房子?”
严科长家属疑惑问:“什么房子?哪里的房子?”
“北京的房子。”
严书萱道:“我要考北大。”
严科长听到这话,面色掩饰不住的激动,“你要能真的考上北大,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就能分到跟我们家一样的房子了!”
良馨看到严书萱的后背起伏很大,明显很紧张,但再紧张,也把话说出来了,“我在江口没办法考大学,我要去北京考,你,你在北京给我买一套房。”
严科长还没反应,严科长家属脸色变了,“现在哪有人会买房子,还北京的房子,那得多少钱,疯了吧!”
良馨道:“五千块能买一套不错的民房,一两万能够买一套四合院。”
严科长家属惊得脸色变得更厉害了,紧张看向严科长。
严科长在心底计算,他是调来江口升的副团职,工资每个月一百一,不到六年时间,工资满打满算也就是六千块不到,五千多块。
虽然身为后勤干部,隐形收入能比其他干部还要多一点,但真要买房,总要拿出一半存款……
良馨笑着道:“这么好的苗子,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严科长一顿,看着良馨的笑脸,仿佛又在指责他推卸责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陆冲锋,“陆副师长,良会长,今天辛苦你们了,没你们来,我是真拿这孩子没办法。”
“老严!”
严科长家属率先惊叫出声。
她明白严科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科长眼神很冷地看向家属,“你想现在就开始算账?”
严科长家属立刻收了声,看向严书萱,再看了看周围越来越多的家属,想忍,但想到那些钱是给儿子上大学娶媳妇用的,还是没忍住,“书萱,你这样,哪个女人敢和你爸过!”
严书萱听到良馨走过来的脚步声,挺直薄薄的后背,“你觉得过不了的话,你们可以去民政局,那里才是真正决定你们关系的地方。”
严科长家属噎得差点没喘上来气,目光震惊看着严书萱。
陆冲锋眼神诧异看向良馨。
等两人离开团职楼,回到家里。
良馨躺在沙发上,陆冲锋帮忙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抬起她的腿揉按,眼里的诧异还没褪去,“什么情况,严科长家的闺女,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你给吃什么仙丹了?”
“严书萱,过了这一关,以后了不得!”
良馨放下水杯,“比我强。”
陆冲锋更诧异了,“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么夸人,但我没看出来她比你强在哪里。”
良馨慢慢将上半身全部靠进沙发里,看着黑白电视机里陆冲锋按摩她腿的倒影,“至少在与父亲的关系上,她的悟性比我强。”
陆冲锋手下动作一顿,看向良馨罕见和速度都如流星滑过的感伤,伸出双臂穿过她的腋窝,将人抱到怀里坐下,抚摸她的发顶,“那是因为她比你幸运,因为有你开导她。”
良馨埋进陆冲锋怀里。
陆冲锋还想再安慰,身体却骤然僵住。
连忙扶起良馨,果然看到良馨哭了。
战场上面不改色。
坐镇全师改革前线,各地发往军区和总部的举报信如雪花一样多,照样能面部改色的陆冲锋,看到良馨的眼泪,瞬间惊得手足无措,胡乱帮良馨擦着眼泪。
良馨的眼泪本来没有流到嘴边上,他胡乱一抹,全抹嘴巴上了,顿时哭不下去了,拍掉他的手,“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默默让我哭才对吗?之前你哭,我都抱着你,让你默默地哭!”
陆冲锋亲了亲良馨湿润的眼角,将良馨的脸摁在自己的颈窝,抱着紧紧地,“一看到你哭,我哪还有智商,心全乱了。”
“肉麻!”
良馨缓出一口气,“孕激素真是一次次刷新我的认知和想象,我居然哭了。”
“对啊!”
陆冲锋揉着良馨的脸,气冲冲道:“还不是为了我哭的!”
良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