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以前, 朱女士和陈婶刚从菜市场回来,买了十斤猪肉, 一块砧板,一把用来剁排骨的杀猪刀。俩人沿路商量明天糖糍粑粑加不加黄豆粉,经过庄家面铺时,陈婶拍了拍朱女士的胳膊:“你家伊伊谈对象了啊,长得真俊。”
朱女士应声看去。
身高腿长、肩膀挺括的男人将她家丫头抱在怀里,手还不老实地在肚子上摸来摸去,朱女士暗骂一声流氓,抄起杀猪刀就往店里冲。
越走越近才发现流氓有点眼熟。
几秒后反应过来, 是她的前女婿——贺绅。
与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绅士的外表,温雅的气质, 关键是钱权和学识养出来的那股子底蕴,一般人学不来。
男人摸着肚子温声问:“孩子最近还好吗?我想听听它,可以吗?”
霎时一股火直冲颅腔。
还听听孩子,我先让你见见阎王,朱女士悄无声息地靠近, 手里的刀寒光一闪, 晃了朱伊伊的眼。
小姑娘浑身僵得像块木头, 一动不敢动。
等贺绅放开她,颤颤巍巍地往背后一指, 男人循声回望, 一眼撞上朱女士蹭亮蹭亮的杀猪刀。
“我就知道你是搞大我女儿肚子的人!”
朱女士二话不说拽着贺绅的大衣往外扯:“跟我回去, 说清楚。”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早晨公开的事还未平息, 傍晚朱女士又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杀猪刀被她“嗙”地一声甩在茶几上。
“我家丫头的肚子是不是你搞大的?”
搞这个词有贬损之疑。
况且他们之前是名正言顺要登记结婚的关系。
贺绅不喜粗鄙的语, 眉宇轻拧,坦荡荡地颔首,换了种说法:“我是孩子的父亲。”
话音将落,一抹黑影唰地落下,速度快得只见残影。等能看清时,厚实木头制成的衣架,已经狠狠地抽在贺绅的肩膀上。
是疼的。
干农活长大的朱女士,臂膀堪比一个成年男人,刚刚那下像挥舞着马鞭,在空气中划过时隐约听见簌响。
但贺绅眼都没眨一下。
反而朱伊伊被吓了一跳,从小到大朱女士都是动嘴不动手,还是头一回见她打人。
打的还是外人。
“妈,”朱伊伊急得拉住朱女士的胳膊,“你干什么。”
“帮你教训这个负心汉!”
朱女士脸色阴沉:“既然要分手为什么让她怀孕,你以为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容易吗?你知不知道要受多少人的冷眼?路上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戳她脊梁骨说她不自尊自爱。”
朱女士年轻时就是这么过来的。
是她被男人抛弃,是她被别人辜负连累,到头来所有人指着她嘲讽:看,这个女人肯定不正经,肚子都被野男人搞大了。
“你凭什么糟蹋我的女儿?”
贺绅垂在裤腿的手攥紧拳头,每一根青色血管都似要爆裂。
不是愤怒。
是愧疚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对不起。”声音沙哑。
“不稀罕你的对不起,”朱女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甩开朱伊伊抱住她的手,指着贺绅的鼻子,“你们俩刚刚在面馆做什么,给我说清楚了,你现在跟伊伊什么关系?”
贺绅站在玄关处,门外冷风灌入,喊了声:“伯母。”
“目前我跟伊伊处在已分手但求复合的状态。”
心焦气躁的朱伊伊一听,更急了。
这次她没多加阻拦贺绅跟她妈见面,就是想趁把话说清楚:孩子他有份,但和好结婚就算了。
谁知道他上来就是一句复合。
朱伊伊正准备驳斥他胡说八道,被朱女士凶狠一瞪:“死丫头,你给我回房间,没叫你不许出来。”
她偃旗息鼓地闭嘴,垂头耷耳,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卧室。
门一关,彻底隔绝所有声音。
贴着耳朵也听不见半点动静。
朱伊伊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拿过手机想要求救,还没解锁,凌麦的一通电话先打了进来。
“麦麦?”
“伊伊,我刚上集团网站看见消息,夏宁西被解雇了。”她又道,“据说她这种为一己私欲陷害下属的行为,行业内的公司都很忌惮,估计被行业拉黑一阵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啊,集团文件泄漏的事应该也快了。”
朱伊伊思绪搅拌地像一碗坨了的面,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呐声说:“我妈刚发现孩子是贺绅的了。”
那头的凌麦垂死病中惊坐起:“我靠,朱阿姨不得暴走?”
“已经暴走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朱伊伊把手机搁在梳妆台面,自己趴在胳膊里,“而且贺绅一定会趁机跟我妈说些复合的话。”
“你的意思呢?”
她没说话。
“伊伊,这段时间贺总对你怎么样我是看在眼里的,公司食堂、老年大学、团建还有好多我不知道的事儿——他很在乎你。如果你之前分手是因为觉得贺总对你没感情,只是为了结婚,可他现在对你的感情还不够深吗?”
凌麦沉默几秒:“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通话不知何时挂断。
手机与房间一并陷入沉寂。
朱伊伊对着梳妆台发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不断闪过交往时的种种,转瞬,又浮现分手后贺绅做的事。
有危险时他第一选择会护她。
危机出现他也会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还很喜欢孩子,记得孕期每个阶段的注意事项,不断祈求她摸摸肚子,听听小宝的心跳,偷偷买小孩子的粉嫩手套。
太多了,数不清。
可他以前装着“爱”她的时候,也是滴水不漏,亦真亦假。
她还能相信他吗?
……
朱伊伊再出房间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贺绅离开有一会儿了,朱女士在厨房剁排骨,炖了一锅玉米排骨汤,吃晚饭的时候全程绷着一张脸,对傍晚的事闭口不答。
看样子没被贺绅的“复合”言论说动。
一时间朱伊伊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悬着心,啄了口浓汤,弱弱地喊:“妈。”
“闭嘴,吃饭,老娘炖汤累得半死。”
一句话就堵了朱伊伊的嘴。
-
那天的谈话被朱女士归为“秘密”,朱伊伊不具备知情权。
而贺绅这边也突然没了动静。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城南小区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朱女士在厨房剁肉,朱伊伊在旁边打下手,母女俩打算在除夕夜包顿饺子吃,一共准备了猪肉韭菜、虾仁玉米和芥菜三鲜的口味。
“妈,准备这么多陷?”
“怕不够。”
“就咱们俩吃,这么多够吃两三天了。”
朱女士不说话,蹲下来在柜台里找面粉,好不容易摸出半袋还过期了。她洗了洗手,解开围裙,下楼买面粉。
走前,特意叮嘱:“别锁门。”
朱伊伊应了声“好”,切完菜,靠着洗手池休息,捶腰的手渐渐往上,揉了揉胀疼的胸部。因为到了孕中期,雌激素和孕激素双重作用,她的身体开始出现其他反应。
小腿抽筋。
腰部出现坠感的酸。
还有发胀的胸部。
她昨晚上网咨询过医生,对方说这段时间要注重保护乳.头,避免穿硬质内衣,破皮发炎很麻烦,孕妈妈不能用药。
朱伊伊去浴室打开暖灯,撩起衣服检查,那块皮肤红得充血,有破皮的迹象了。她有些烦,大过年的遭这罪,双手背到身后,解开内衣。
束缚感消失,胀疼的地方勉强好受了些。
铁门吱呀作响,客厅传来脚步,还有塑料袋放在桌面的窸窣动静。
是朱女士回来了。
朱伊伊把内衣挂在卫生间的门柄上,拧开收龙头,用温水熨着:“妈,我床头柜还剩下两个乳贴。”
“在第三个抽屉。”
“你拿来一下,我胸胀得疼。”
脚步停在浴室数米之外。
顿了顿,按照朱伊伊的指示,进了她的房间,找到两个透明乳贴。
过了会儿,浴室门被敲响。
朱伊伊用洗脸巾吸掉水分,手从浴室缝隙往外伸:“给我。”
外边的人递了过来。
“怀孕原来真的长胸,我感觉内衣变紧了,要不一会儿你陪我出去买内衣吧?”朱伊伊埋着头,动作小心地往上贴,“还有泡脚桶,小腿也抽筋。”
想到什么,她脸热了热。
谈性色变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基因,一开口就吃了黄连般,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我最近晚上不太舒服,睡不着,”身边只有朱女士一个过来人,这些又都是孕期必须面对的问题,就算朱伊伊脸红得像蒸熟的虾,也得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说,“总是很想……很想那个。”
“怎么办啊?”
声音小的像蚊子哼了。
门外久无回应。
朱伊伊停住贴乳贴,偏头望了过去。
只一眼,便停下。
隔着朦胧的磨砂玻璃门,男人驻足在那,身影修长而挺括,缄默地不知站了多长时间。
隐约可见他脊背僵直。
是他吗?
她对贺绅的行程轨迹还停留在前天看到的公司官网——贺绅与律师团队飞往洛杉矶。
他之前所谓的“资金和解”不过是缓兵之计。
拿到对面经济犯罪和刑事犯罪的证据后,第一时间告上法庭。至于集团内部泄漏文件的人,竟然是技术部的副经理。区别以往保护隐私而不公布处理结果的做法,这次时瞬发布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将全责人的信息全部公开,让行业引以为戒。
所有人都得牢底坐穿。
事情落下帷幕,告一段落。
身在洛杉矶的贺绅忙完就会直接飞纽约,回贺家陪长辈。
年前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再见面。
他怎么会在她家?
似是察觉她的视线,外边的人启唇:“是我,贺绅。”
朱伊伊呼吸慢了半拍,在她家里看见贺绅不差似撞见鬼,前几天那场硝烟弥漫的大战,现在还留有阴影。她匆匆忙忙地穿衣服,顾不得被他听见那些面红耳赤的话,赶人:“你有病吧,来我家干什么,快走,我妈一会儿回来了。”
语毕,猛地拉开门,与男人对视了个正着。
外面下着星露。
他衣服和头发上都沾上湿润的雾气,眼神扫过她的小腿,往上,掠过没穿内衣的上身,最后定格在小姑娘绯红的双颊,他淡定回答:“伯母让我来的,她在楼下跟阿姨聊天,让我把面粉带上来。”
他还看她的胸?
朱伊伊骂他不要脸,双手环抱:“我妈让你来有事?”
“伯母说一起吃饺子。”
“听错了吧,”她撇嘴,“别是吃棍子。”
贺绅溢出一声轻笑:“这么想看我挨打?”
想到朱女士把他往家里请,指定是有什么事,朱伊伊脸拉得比河马还长。她胸胀得厉害,光是环抱着,衣服摩擦也疼,皱着脸走到客厅桌边,把面粉拎进厨房。
刚想倒水和面,忽然听见他一本正经地问:“胸很胀?”
朱伊伊冒着热气的脸隐隐发烫,就知道刚才那些话他指定全听见了。
她装死听不见。
“胀疼感强烈吗?”
“……”
“乳.房胀痛还是哪里?”
“……”
“应该是雌激素影响,身体没有得到一定的爱抚和排解。”
“……”
这话就差把“她、想、要、同、房”几个字挂出来了。
朱伊伊你丢死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稀里哗啦,和面搅拌地时候力气也很重,乒铃乓啷。
以此来盖过背后的声音。
许是半天没得到她的回应,贺绅没再开口,抬脚离开厨房。
陀红的脸慢慢冷却,她暗呼出一口气。
突然,皮鞋踩在地板的磕碰响重新靠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朱伊伊的耳朵上,越来越近,直到停在她的背后。
水流淅淅沥沥。
“朱伊伊,怀孕很辛苦。”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声线低沉而歉疚,像是在冷风里穿梭了一晚,寒风刮得喉咙沙哑:“不管我们是复合还是分手,至少在你怀孕、生产、恢复这段时间,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事。”
每一位丈夫,在胚胎在妻子子宫里着床的时候,他就欠她了。
十月怀胎,开膛破肚,鲜血淋漓。
这是一份需要终生来铭记和偿还的债。
就在她出神的一瞬之间,贺绅轻轻地、试探地牵住她的几根指头:“所以只要你有需求,我都有责任满足你。”
“包括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