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开第一道铁门锁的警察停了下来, 手上动作下意识顿住。
他的目光落在剪着齐颈短发，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的女孩脸上，虽然没说话, 但是眼底不自觉带上几分不信任。
连藏心身高不高，只到两人肩膀上面一些。加上身材纤瘦，在两人面前更加显得娇小。
“或者, 我陪着你一起进去。”
蒋楚见她轻抿着唇，选择折中的办法。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 “只是你速度得快点, 下一次要是还需要采访，就得自己去了。我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要求尽快说。”
如果不是上面要求他，他不太想接受这次采访任务。
这些人很麻烦, 尤其是叶桑桑这样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派这样的人来。不过他也承认, 以之前叶桑桑的表现来看，她并不娇弱。
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
所以他愿意给她两分耐心，甚至愿意陪同一起进去。
叶桑桑抬头扫视两人一眼后, 不需要思考，心里就清楚两人的大致想法。
她没有恼怒，扯开嘴角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笑, “我想我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情需要做，就不劳烦你陪着了。里面也不会只有我和犯人两个人，我不需要害怕。”
恼怒和发泄愤怒, 是无能的表现。
她不需要和蒋楚他们解释什么，因为从他们的角度看来，他们是好心。
蒋楚微微蹙起的眉头松开, 推开打开了一些的门，“那就走吧。”
“谢谢。”
叶桑桑笑着回复，情绪极其稳定，甚至非常礼貌。
【这一幕！真的好连藏心，我看过她后来的采访，真的非常连藏心！】
【喜欢上一个几十年前的人，把她作为偶像。本以为会永远看不见曾经的她，没想到桑姐出场，一切重现。】
【前面的，我也一样，这副本要是继续SSS评价，以后我会把它盘到包浆。】
叶桑桑没有查看弹幕，她跟着两个警察进去后，到了一个简单布置过的房间。
毕竟是采访，不是律师来访这一类，他们完全可以有一个平等对话的场景。
长条吊灯悬挂在桌子的上面，下面是一张黑色的桌子。
房间的墙面是下白上蓝，女人背后挂着反射着银光的徽章，她身后是红色的电子钟表，以及泛着红光，正在运行的监控摄像。
和外面一样，充满庄严肃穆的氛围。
唯一鲜活的，大概是桌面上临时搬来的一盆绿萝，距离两人很远。大概是怕万一发生什么，伤害到叶桑桑。
黑色的桌子两边是叶桑桑和犯罪嫌疑人，两人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各自站着警察。
作为犯罪嫌疑人，还是一个杀人的犯罪嫌疑人，女人的待遇和叶桑桑自然不同。
叶桑桑双手自然活动，拿出报社配发的录音笔和相机。
如果是电视台采访，会现场架设录像机和麦。只是他们是报社，所以装备简易很多。
拿出纸笔，做好准备后，叶桑桑双手放在书本上，望向对面的女人。
女人放在桌面的双手被手铐锁住，人半靠着椅子，椅子上能明显看见是审讯室阻隔犯人暴起的审讯椅。
她年龄在二十九岁，黑发被绑在脑后。
十分恰到好处的丹凤眼，鼻梁微挺，粉红色的樱唇，脸型是偏小的瓜子脸。
叶桑桑惊讶了一瞬，因为女人出乎意料的漂亮，还是那种未经雕琢的漂亮。
苍白的皮肤和平淡的眼神，以及整理整齐的上衣，干干净净的手，让她看起来自己不像是待在很多人说的条件不好的看守所。
更像是她自己的家。
心理素质很过硬。
叶桑桑心里迅速评价。
“你好。我叫连藏心，是宁市晚报的记者，今天来是采访一些关于您的内容。”叶桑桑惯例自我介绍，语气客气。
叶桑桑对面的女人闻言动了动嘴角，眼神深深地看着连藏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王雪珍，”想了想她下巴微抬，咬了咬牙，“罪犯。”
“我们可以开始采访了吗？”叶桑桑表情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对面只是做了一个普通的自我介绍。
王雪珍双手平放在桌面，好奇打量叶桑桑，“你不怕我吗？或者对我做下的事情深恶痛绝。那些人见到我，不是害怕就是厌恶，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现在在工作，新闻工作者更需要客观看待一切。要厌恶你，或者害怕你，要在我工作结束之后。”
叶桑桑垂眸，实事求是开口。
双方就此打开话匣，开始从一些小事聊起来，比如王雪珍的经历和日常小事。
从对话中，叶桑桑对王雪珍有所了解。
她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重男轻女，小时候差点淹死。还是后来有户人家说要个女儿，把她要过去养，这才没被扔河里弄死。
只是这家人也不是纯好心，他们也只是想养个女儿而已。给儿子找个女儿玩乐的对象，家里以后有个干活的人，老了有个照顾服侍的人。
想法就是给口饭吃，剩下的就别多想了。
后来长大了，时代渐渐开放了，流行外出挣钱。
王雪珍小学毕业就跟着那些人南下去打工了，挣的钱亲戚代她收，除了一点点生活剩下的全给她爸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王雪珍十六岁的时候。
在某天晚上，她和一起的小姐妹逃离了工厂，两人连夜坐火车到了另一座南方城市。
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十分残酷。
出逃不过四五天，王雪珍她们很快就没钱了。
当时刚改革开放没几年，社会混乱。被人鼓动着，她们就不太想去工厂接着打工了。
当年年纪尚小的王雪珍，经人介绍后，进了一家娱乐会所。
最开始她没有做出超越底线的事，只是喝酒给客人占点便宜。
只是随着自己挣钱不如一些前辈，消费的日益增高，尝试过那些以前贫瘠生活不曾经历过的繁华后，她的底线和欲望开始拉低和增强。
一年后，她彻底下海。
“我在那里，确实过了几年纸醉金迷的生活，你不敢想象有多快乐，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身边的男人，个个都是几十万身家的人。你难以想象，在十年前他们就那么有钱了。”
王雪珍摩挲着手指，她很想点一根烟，感叹自己辉煌繁华的过往。
【九几年就几十万身家，那确实很有钱啊，那个时候买肉都是一两块一斤呢！】
【几十万，抵得上现在千万身家了。】
【沉在这样的环境中，真的很难不会变，尤其是过去过得非常苦的人。】
直播间听着王雪珍叙述，哪怕不了解四十多年前具体是什么样，但也能感受到当时那一切带给王雪珍的震撼。
叶桑桑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抬头问道：“后来你继续这个行业，还是离开了？”
王雪珍认真瞧着叶桑桑，过了一会儿才笑笑。
“你真幸福，肯定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她笑着说，嘴角却带着苦涩。
叶桑桑思索了一下，坦然点头，“是的。”
王雪珍继续道：“所以你不知道，做我们这一行，不是想不想离开，而是肯定会被淘汰。从辉煌到无人问津，被人嫌弃，我只用了八年。”
十七岁到二十五岁。
随着新鲜的女孩进入，她渐渐开始被嫌弃。
“身体在日复一日的纸醉金迷中熬坏了，光打胎都打胎了五次。医生说，我以后生孩子很困难。”
说到这里，王雪珍眼角泛起点点泪光。
叶桑桑的表情和眼神都带上了动容，“你之后又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带着我为数不多的存款，离开了这个行业，开了一家服装店。”说到这里，她眼里带上了笑意。
叶桑桑知道，王雪珍大概从这里开始，进入了正题。
和她预料的一样，王雪珍诉说开店的种种后，说起了遇见丈夫的点点滴滴。
后面他们结婚，丈夫出轨，她杀掉了丈夫和那个小三。
“我在厨房洗水果，出来就看见两人牵上了手。我恨他们，他们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最爱的丈夫，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说到这里，维持不住冷淡平静的神情，崩溃捂住脸。
“我从没在别人身上感受到他……带来的温暖，我真的很爱……他。知道……知道背叛的那一刻，我崩溃冲进了厨房，拿出刀将她……捅了一刀，我丈夫企图阻拦我，我惊慌中把刀……捅到了他。”
王雪珍呜咽着诉说自己犯下的案件，叶桑桑回忆主编给的文件里简易的犯案描述。
和王雪珍说得一样。
现在看来，这位真是凶手？
叶桑桑目光移到的手上，“杀了人之后，你做了什么？”
“可以暂时先不问这个问题了吗？”王雪珍松开了捂住自己脸的手，露出泛红带泪的眼睛，缩着肩膀有些难过道。
她和叶桑桑对视后，又迅速移开视线，表情有些懊悔。
叶桑桑眼里闪过一丝同情，点点头，“你后悔吗？”
王雪珍没说话。
叶桑桑不再继续追问。
【杀人分尸了呀！我还记得信件里写了。】
【真的狠啊，好奇她是怎么被发现的。】
【她看起来还挺柔弱的，没想到能干出杀人分尸的事，还是两个的程度。】
【那这个案子侦查什么，凶手都承认了杀人事实，很快办案机关就要提起公诉了。】
直播间讨论着，叶桑桑安静看了一会儿。
等到王雪珍情绪平复下来，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温和，如同和多年不见的老友对话一般看着她道：“可以说一说，后面你做了什么吗？报道需要一些不为外人知道的细节，大家了解一下具体案子发生了什么，还有你当时的心情。”
“好……”王雪珍看着叶桑桑的眼神里多了一分亲昵和放松。
或者说，她没从叶桑桑眼里看见鄙夷，哪怕她自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工作，她也没有用不好的眼神看着她。
她沉下心，回忆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王雪珍杀死丈夫和小三后，顿时陷入了慌张中，拿着刀不知所措了很久。
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
只是她做错了，她不是自首，而是将丈夫和小三分尸。
只是他们居住的是楼房，不能埋在院子之类的。艰难分尸后，她正准备将它们放到购买的冰柜里，准备冰柜藏尸。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分尸没多久，就因为动静被邻居发现。
邻居报警，警察开门。
她慌乱掩盖，可杀人分尸留下的痕迹根本藏不住，她很快就被警察发现。
毫无疑问，她被抓。
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分尸得很顺利，只是天网恢恢，我没想到那楼隔音不好，那样的动静邻居会发现。”王雪珍闭上眼，不去看叶桑桑的眼睛，继续说，“我其实没什么后悔的，他对不起我，我杀了他。”
想到什么，她嘴角上扬，睁开眼看着叶桑桑，“为了他，我愿意。他死了我也死了，一命赔一命，他也不亏。”
她全部身体靠在审讯椅的椅背上，眉头舒展，带着死而无憾的坦然。
似乎在说，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叶桑桑按下录音结束的按钮，沉默着不说话。
“结束了吗？”王雪珍眸光波动，问叶桑桑。
叶桑桑点了点头，“如果你还有想说的，我可以再次打开录音设备。”
王雪珍垂眸，低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随即摇头。
“我没什么要说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她收了收手，左手覆盖在右手手背上。指尖微微收紧，虎口处还有已经结痂掉落，不太明显的月牙白痕，“我对不起他。”
叶桑桑扫了眼白痕，眼中闪过思索，她问，“你对不起他？”
王雪珍手越发收紧，眼睑低垂快速摇头。
“没……没有……”
叶桑桑皱眉，追问，“据我所知，杀人分尸并不轻松，你力气不小啊。”
“我……我……我从小干活，力气很大的。”王雪珍磕磕巴巴说完，看着叶桑桑，“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写一篇关于我杀人的报道就好了吗？”
【不对劲，十分之不对劲。】
【她有点心虚。】
【桑姐问的是个道理，她副本里杀人不少，分尸可是绝对的力气活儿。只有一个人，还挺困难的吧。】
【这就是突破口吗？王雪珍可能是无辜的？】
直播间的人也明显察觉出不对劲，发出质疑的弹幕。
叶桑桑盯着王雪珍。
最开始王雪珍眼神试图和叶桑桑对视，可在三秒后，立刻下意识躲闪开来，久久不敢再回望她。
她不再说什么，而是带着疑惑的眼神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王雪珍这才抬起眼看向她，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舍。
短短的时间，她对面前这个女孩，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感。
叶桑桑低下头俯视她，即使面前的人是其他人眼中的杀人凶手，她也控制不住对她露出带有好感的笑。
“我给你拍张照可以吗？”叶桑桑请求道。
王雪珍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下来。
照片很快拍好。
这场谈话也到了尾声。
看守所的警察看着两人结束谈话，上前开始走到王雪珍身边，准备把她带回去。
叶桑桑背好包走出去两步，回头望向王雪珍，“王雪珍，我还会再回来的。”
“为什么？”王雪珍被两个警察从椅子上拉起来，闻言声音尖锐地喊，眼神中带着浓郁的不解。
她以为，这段谈话后，一切就结束了。
叶桑桑望着她澄澈黑亮的眼睛，握着自己的背包系带转身离开。
看守所各个地方都有监控，叶桑桑带进来什么带出去什么都有专人查看。所以出门后叶桑桑没有经历搜查，再次经过一道道铁门，最终走出看守所的大门。
叶桑桑埋头思考着走出大门，抬头看见停在门口的吉普。
那是蒋楚的车，叶桑桑面上闪过疑惑。
想起进去时，蒋楚意味不明地提醒和陪同，叶桑桑朝着吉普的方向走去。
“蒋警官，”叶桑桑把手放下背带，轻轻敲了敲车窗。
蒋楚将放在脸上的帽子取下来，伸出手降下车窗，“上车吧。”
叶桑桑眸光微动，“蒋警官还挺好心。”
“看守所出去最少两公里没车，你如果愿意走路，我没有关系。”他看着叶桑桑，捋了捋自己的短发，“再说，你是上面邀请的，是记者，要是放下你就跑，到时候我可少不了被一顿说。综合来看，还是等一会儿带着你一起走比较划算。”
叶桑桑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辆很快驶离看守所。
“怎么样，觉得还好吗？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杀人犯吧。”
走了一段距离，蒋楚率先开口。
他嘴角带着调侃的笑，眼睛看着前面，利落转向朝着市里的方向开去。
叶桑桑思索后，回复道：“她和普通人似乎没什么两样，甚至经历还挺凄惨。我如果和她是一样的出身，不一定比她过得好。没你说得那么吓人。”
“哼，你们小年轻就是好糊弄。”蒋楚扯开嘴角，嘲讽笑笑。
叶桑桑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蒋楚看向她，“你怎么就确定，她说的是真的，杀人犯可不是一般人，他们是最会骗人的。眼泪说来就来，经历一天能编十套，尤其是王雪珍这种，真真假假分不清。”
“那你又怎么确定，她说的是假的呢！”
叶桑桑不服气回应。
蒋楚不再开口，显然没准备继续说。
叶桑桑望着前方，“我觉得，她说得蛮真。再说她既然杀了人，为什么又觉得对不起他，感觉怪怪的。”
蒋楚脚在刹车上晃了晃，身体不可控制前倾了一下。
重新踩上油门，他偏头看了叶桑桑一眼。
“我建议你还是少掺和，有些东西不是靠直觉就可以下定论的。”
车内寂静了半分钟后，蒋楚开口建议。
叶桑桑挑眉。
这次换她一言不发。
蒋楚直接将她送到报社门口，叶桑桑道谢后离开。
站在马路边，叶桑桑双手握在自己黑色包包的系带上，看着远去的吉普车。
【桑姐要开始查了吗？感觉王雪珍的案子怪怪的，不是看脸，就是觉得她人不像杀人犯。】
【蒋楚说得也对，杀人犯真的很会说谎。王雪珍虽然年轻，但她十三四岁就出社会了。放以前的环境，她是十成十的老油条。】
【这就要看玩家的本事了，从中抽丝剥茧获得真相。】
直播间的弹幕流动着，直播人数也在正式进入这个副本后，达到了五百万人之多。
一部分是冲着叶桑桑而来，一部分却是冲着连藏心来的。
这个30年前的人物，在30年后，依旧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拥有喜欢她的人。
回到自己的位置，叶桑桑拿出录音仔细听着。
听完后，她想起相机里的照片，拿出来点开细细看着。
“这人长得真好看，没化妆都像化妆了一样。”路过的女同事赞叹。
叶桑桑看着屏幕里的人，同样赞同地点头，“是，她真的很漂亮。”
是叶桑桑见过的罪犯或者嫌疑人中，最好看的人。
直播间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夸赞词。
看了好一会儿，叶桑桑放下相机，拿出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个案子，她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些更加细致的东西。
王雪珍虽然说自己是农村出身，经常干农活，可不能忽略的是，她的人生在十三岁开始后，就一直在外。
后面的很多年，她一直是养尊处优的情况。
这样的人杀人分尸，不可能轻松。
躲躲闪闪的态度，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叶桑桑决定，去了解一下死者，顺便查一查那一封来信。
从蒋楚的思路来看，她确实该实事求是的查。
抽丝剥茧，得到真正的真相。
如果是冤枉，那就查出真正的凶手。
她的手放在天蓝色的文件夹上，眼底全是兴味。
看来，侦查者任务也不全是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