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被陈载提溜着, 看着柜台里陈列的三百多块钱的手表,小满默默地算了好一会儿,手表可真贵啊, 他得卖六千个糖画才能买一块。

六千个糖画他得画一两年, 就是他妈妈的工资,也得半年才能买得起。

这样一算,小家伙觉得表太贵,问道:“爸爸, 没便宜点的表吗?”

陈载说:“有啊,六十多块钱的,一百多块钱的。”

小满觉得三百多块绝对不是妈妈的消费水平, 于是说:“你买三百多块钱的手表妈妈会嫌贵,妈妈肯定舍不得, 要不就买六十多块钱的吧。”

陈载又提溜着小满离开柜台,说:“贵的手表走得更准。”

小满眨着大眼睛问:“差多少?”

陈载说:“三百块的表十几天调一次时间, 六十块钱的一两天就得调一次时间。”

他不是非要买贵的,是他对时间的要求高, 想要尽量买走得准的手表。

父子俩商量了好一会儿, 还是决定买一块三百多块钱的劳力士女士手表。

买完手表, 父子俩直奔南华公园, 舒苑在给人换衣服拍照,等顾客走了两人才走过去,小满大声喊:“妈妈, 爸爸给你买手表啦。”

看着那块精致的全钢劳力士女款手表,舒苑很惊讶:“给我买的?不会跟我要钱吧,我可没那么多钱。”

小满用献宝的语气说:“爸爸送你的礼物,不跟你要钱, 时间都已经调好了。”

舒苑非常意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为啥给我买礼物?”

陈载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语气却是风轻云淡:“你需要手表。”

他一向出手大方,在舒苑眼里,大方的那人才有魅力。

而且肯花钱说明他很有诚意。

她想起刚到乡下不久就得了肺炎,陈载给他治疗,药品一共花了七八块,她生着病也不知道花销,陈载就跟她收了一块二,剩下的都是自掏腰包填补。

那时候他们还不怎么熟,可能是他看她穿的衣服破旧,觉得她没钱支付医药费。

其实李红霞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给舒苑带上了,她手里足足有七八十块。

舒苑一直以为就只花一块多钱的药费,后来别的知青生病,她才知道治疗肺炎要花那么多钱。

大方又乐于助人的陈医生很难不被人喜欢。

但是为啥给她买手表,真的是新年礼物,应该是他乱说话给的补偿吧。

舒苑偏过头去,差点笑出声来。

小满撺掇她赶紧把表戴上,舒苑戴上手表,痛快地说:“你说的不跟我要钱,那我就收下了啊。我还忙着呢,马上收摊。”

小满仰着小脑袋:“妈妈,你还没谢爸爸呢。”

舒苑看着崭新锃亮的手表,从善如流地说:“谢谢你,陈医生。”

陈载也有点意外,舒苑的表现有点冷淡啊,根本就没有预想中的热情洋溢。

带着小满离开,陈载说:“你妈是收了手表,但好像并不想和好。”

小满点头:“应该是。”

父子俩的感觉非常准确,接下来几天舒苑还是懒得搭理陈载。

她故意的。

小满比陈载还着急呢,说:“爸爸,你发现了吧,妈妈平时爱说爱笑,其实她不好哄,你到底干了什么呀?”

陈载很无奈:“我就说了句话。”

从爸爸的嘴里问不出来说了什么话,小满的小脑瓜转啊转,也想不出什么话杀伤力能有这么大。

他只好鼓励他老爹:“爸,你得加油,还得再哄哄妈妈。”

陈载完全没有头绪:“有难度,小满。”

晚上陈载特意早睡,舒苑躺到床上没多久他也上床,边换睡衣边跟舒苑说:“你能不能遵从点人情世故,收了手表,就是和好的意思。”

陈载觉得无辜,明明是他理了发,还花了三百多块钱。

舒苑背朝他躺着,听着他憋屈的语气,忍着笑说:“我收手表,就是单纯收了手表。”

这个昂贵的手表她拿得毫无心理负担,谁叫陈载经常提沈忠诚呢,这就是代价。

陈载无语,她不讲道理的时候真是没法应付啊。

——

年底舒苑他们照相馆又搞了一波推广,婚纱照一块五,全家福一块七,大人小孩都提供全套服装,这段时间来来往往顾客很多,舒苑他们每天都忙得够呛。

除了照片拍得好,为民照相馆的服务态度热情,顾客心情愉快,不像别的照相馆,去拍张照片好像欠照相馆钱一样。

口碑就是这样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效益好,就有钱发福利,赵师傅来了一趟,看到顾客盈门,乐呵呵地说:“你们好好忙,我去看看能弄到啥年货,咱们尽量多发点。”

赵师傅给准备了毛巾、香皂、白线手套、洗发膏等生活用品,这在很多厂都有,可在为民照相馆还是头一次,另外赵师傅难得大手笔,给每个人搞来了十斤板油,五斤猪肉跟五斤排骨。

舒苑中午就回娘家一趟,板油猪肉带鱼都挂在车把上,绑在后座上,白花花的一大片,搞得她骑车都歪歪扭扭的。

“舒苑,发这么多东西!”旁边嗷的一嗓子让舒苑的自行车又是一歪。

舒苑回答:“对,我们照相馆发的。”

“你们照相馆发的东西比电器厂发的还多呢,那么多板油,不得吃好几个月。”

“小单位才发得出来,咱们厂这么多人,上哪儿找这么多板油去。”

“给你妈拿这么多东西!”

白亮的板油晃花了人的眼,简直能让人闻到猪油的香气,哈喇子都能流出来。

电器厂的职工羡慕的不得了,照相馆是小单位,可发的福利实惠!

这些不全是给娘家,板油要炼油,猪肉要炸酥肉,做扣肉,带鱼要炸,都要由李红霞来处理,她的小家庭也要吃,但电器厂的人以为都是给娘家拿来的。

面对惊叹声,舒苑懂了,发年货不显摆那就是锦衣夜行。

刚好碰上舒红果,也给家里送年货,唐素凤觉得继女这门亲事呕得慌,从继女婆家捞不到一点好处,总得抠点年货出来吧。

舒红果辞了工,当全职保姆,没有单位发年货,只能跟公公婆婆要,从他们发的年货里分出一些拿给婆家。

本来就要做低伏小,要年货更是拿人手软看人脸色,卑微又抠搜的拿到点东西,到娘家肯定要吹嘘一番吧,没想到正好碰到舒苑,舒苑自行车后座上的大块板油立刻让她闭了嘴。

“红果也给娘家拿年货啊。”有人问。

可怜巴巴就那么一点啊。

舒红果脸都黑了,恨不得把网兜往身后藏。

——

腊月二十八回娘家吃饭,李红霞说孟晓棠给拿来了炸丸子炸油饼之类的,“我让她拿点咱家的年货走,她说他们家都有,咱家猪肉冻豆腐卤肉啥的,别人家也有,我就给她拿了点带鱼回去。”

舒苑说:“那就收着吧,这点东西也不见外。”

她招呼小满来吃豆腐丸子:“你尝尝,孟安妈妈炸的豆腐丸子。”

豆腐里加了肉馅,干香酥脆,小满夸好吃,连吃了好几个。

舒苑拿积攒的棉花票买了棉花,拿给李红霞看,并让她老娘帮忙给小满再做一身棉衣棉裤。

小满睁大眼睛看着那团雪白的棉花,妈妈又要给他做新衣服,对她可真好。

李红霞反对说:“都快过年了,谁家孩子做两套棉衣棉裤,一身就够穿。棉衣得做正好的,大了不暖和,明年又穿不了,糟践棉花。”

舒苑说:“大意了,经验不足,秋天的时候就该准备,一身棉衣棉裤总穿都包浆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

李红霞嘟嘟囊囊地说舒苑不会过日子,还总让她干活。

等李红霞把大半搪瓷盆猪肉粉条炖白菜端上桌,舒苑递过去一叠纸币说:“给你的。”

李红霞瞥了一眼那二百块钱说:“不是刚交完生活费吗,还给啥钱。”

除了交生活费,他们还往这儿搬粮食。

舒苑语气特别自豪:“我又上班又是搞副业,有钱,孝敬你的。”

舒荷放下手中的纸笔,到客厅来边帮摆碗筷边笑:“我二姐能有多少钱,语气倒是财大气粗。”

李红霞一高兴,本来想再炒个豆芽,现在准备再加个炒鸡蛋。

以前家里几乎要吃半年的白菜炖豆腐,现在陈载也来一起饭,总不能让他吃不好,再说舒苑三口支付生活费,家里伙食好了很多。

她乐呵呵地说:“你操心我干啥,那六百块钱存了定期不动,我的工资够养活舒荷,你有了钱自己留着,别有了钱就瞎花。”

说着,李红霞的眼圈红了,二闺女大方,一出手就是二百块,原来她也有长大成熟的一天,大概是有了小满,她有了责任感,都是小满给她带来的变化。

她现在很激动,甚至想要落泪,不想让俩闺女看见,赶紧又去楼道里炒菜,热气升腾起来,笼罩住了她发红的眼眶跟眼里的雾气。

等把另外两盘菜端上桌,陈载下班回来,李红霞又把钱给他,一番推让之后,钱还是到了舒苑手里。

舒苑只能把钱又放回挎包,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吃香喷喷的猪肉跟炒鸡蛋。

回家后,舒苑就把她老娘拒收的两百块还给陈载,并说:“再还你两百,欠款两百五。”

她手头的钱被掏空,但还了欠款心里轻松。

陈载很痛快地收下,点数完毕又还给她说:“那你抽空都拿去存起来吧。”

——

老宅,杜康跟陈惠较劲,推心置腹地教育她:“支持把田野留下的人都是坑你,田野是乡下人,不跟他离婚你就是乡下人的媳妇,你就在泥潭里爬不出来,他们就希望你过得不过才乐意田野留下来,你三婶还有陈载两口子都想看你笑话,就想看你过得不好。只要你过得够差,只要你低到泥土里,她们就会从你身上找优越感。”

陈惠瞪大眼睛,她妈这说法让她大开眼界,不过她很清醒,说:“我觉得支持我的想法的人都是为了我好,妈,你别劝我了,田野既然进城,就不会再走。”

她突然意识到,她妈好像经常从别人身上找优越感。

杜康脸黑得跟锅底似得,语气冷厉:“行,随便你,后悔了别来找我,别在我面前晃悠,看你们仨就烦,看在老爷子份上让你们在家过年,过完年你们必须得马上搬出去。”

——

大年初一,别人忙着拜年串亲戚,舒苑他们要去参加庙会,先于顾客进场,把摊子摆好。

舒苑给小满穿得多,棉衣棉裤,外加在东北买的那件防寒服,头戴毛线帽,“应该不会冷了吧,小满。”舒苑说。

小家伙只露出肉乎乎的俊俏的脸,这个冬天没有长皴,皮肤细嫩光滑,可爱极了,舒苑忍不住捏了又捏。

他的抽动症好了很多,没那么频繁的歪嘴抽鼻子挤眼睛,但还是会有控制不了的动作,舒苑想只要给他足够的爱护,他肯定会完全摆脱这个症状。

小满晃了晃手臂说:“不冷,就是不太灵活,不过也不会影响画糖画。”

陈载给娘俩泼凉水:“在外面呆得时间长了就会冷,肯定得冻透。”

小满心情舒畅,爸爸妈妈都陪着他呢,爸爸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不爱凑热闹,还是愿意陪着他来。

多宝很想加入,小满就请她帮着收钱找钱,早上庙会正式开门前,陈惠跟田野就把多宝带到了他们的摊位处。

多宝得到参与的机会很高兴,又觉得收钱的任务重,忐忑地说:“小满,我收钱找钱弄错了咋办?”

小满很宽容:“弄错了也没关系。”

多宝觉得涉及到钱就是大事儿,又看向舒苑,舒苑就是在旁边看孩子,本来不想管,但小孩征求她的意见,就说:“小满说得对,错了也没事儿,多宝。”

多宝突然有了信心,在太爷爷家,只要她犯一丁点错,奶奶就会对她横眉立眼,可是小满跟伯母对她那么宽容。

“我会努力好好收钱。”多宝马上保证。

陈惠也在旁边看孩子,舒苑轻松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在,她愿意跟舒苑相处。

舒苑把碳炉点着,就放在俩小孩背后,边招呼俩小孩烤火边说:“要是觉得冷了咱们就收摊回去。”

小满认真地说:“顾客四点钟不允许进场,我们最早四点半才能收摊,不允许早收。”

舒苑笑道:“那小满直接回去就好啦,我在这儿看摊,不画也没人能说啥,到点再收,不是还有糖画爷爷可以画嘛,小满,你要学会变通。”

糖画爷爷在旁边搭话:“对,可不能把小满冻着。”

小满忽闪着大眼睛,小心脏里满是惊奇,还能这样啊,这样就是变通吗,妈妈的脑子可真好使,他要像妈妈学习。

莫莫的摊位离他们有二十几米呢,小丫头美滋滋的,要不是二姨给了买了棉花糖机,她不可能摆摊卖棉花糖,也不可能来参加庙会。

莫弟眼巴巴地看着,想让奶奶把莫莫撵走,由他来霸占摊位,可他们奶奶尊重儿媳妇,舒苹不说话,老太太也不太好插手。

本来顾客都以为小满是来打酱油的,当得知他真的会画时,便都围了过来,人越来越多,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

顾客想见识小满的真本事,专挑复杂的让他画,立体的鲤鱼、荷花都有人找他画,几个小时,小满就做了五个花篮。

小家伙可高兴坏了,平时都画一毛钱的,原来庙会上的顾客花钱这么豪爽。

他的手腕都酸了,需要停下来休息,舒苑边给他捏手捏手腕,小满边说:“先不画了,找糖画爷爷画吧。”

顾客以为他跟糖画爷爷是师徒,或者是爷孙,小的都画得这么好,那老的一定更强,糖画爷爷的生意同样好得不得了。

多宝并不是个话多外向的小孩,她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地奶声奶气又大声地维持秩序,认真地数钱找钱,还不能搞错顾客,忙碌得很。

中午当然是要吃庙会上的各种美食,炸春卷、小笼包、卤煮火烧、丸子、肉串每样吃一点就能吃饱。

吃过午饭,陈载又买了十一碗八宝茶,连着茶碗穿过人群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等到小满的摊位时已经变温可以直接入口。

舒苑再次感慨陈载真大方,糖画爷爷、舒苹一家、陈惠一家,每个人都有一碗,八宝茶是茶水里加了冰糖、玫瑰花、苹果片、桂圆肉、核桃仁、枸杞、红枣,香甜可口,喝上一碗整个身体都暖和了。

小满这个小孩非常有毅力,忙得跟陀螺似得,也没喊苦累,一直坚持到收摊时间。

后座上绑着木箱没法三人一起回家,陈载先骑车把小满送回姥姥家,舒苑先走路,等着陈载来接,晚上在娘家吃饭。

舒苑揉着柔软的小手说:“明天还能坚持吗,小满。”

“当然可以,妈妈。”小满心满意足地说。

沈盼一大家子来逛庙会,在卖烤肉串的摊子面前,沈盼被鹿肉吸引,要求买两串烤鹿肉串。

戴淑芳不想给买,把沈盼拉到旁边低声说:“能是鹿肉吗,假的,肯定是用别的肉冒充的。”

羊肉串一毛钱一串,鹿肉串四毛钱一串,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她不想被当傻子糊弄。

沈盼不听任何解释,蛮横地说:“我就要烤鹿肉。”

如愿拿到两串烤鹿肉串,边吃边各种凑热闹,看到前面的摊位一圈大人小孩围着,沈盼举着肉串就挤了进去,看清楚糖画摊位跟小满,沈盼的心都凉了。

小满是来摆摊的,他自己是来逛庙会的,沈盼立刻就觉得小满比自己高级。

这个从乡下来的小子好风光啊。

沈盼立刻觉得手里的鹿肉串不香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小满的手艺好像又进化了,他正在做的是自己从来没见识过的龙龟,就是乌龟身上驮着一条龙,立体的,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等糖画完成,周围一片称赞叫好之声,旁边有个戴眼镜的,看起来跟他爷爷一样是知识分子,居然说小满有天分,“这个小孩了不起,糖画算是后继有人啦。”这句话竟然还得到一阵附和。

这不就跟他爷爷夸小满差不多嘛,沈盼登时就不高兴了。

“这么小就画得这么好,长大可不得了。”

“你给我也画个龙龟吧,还想再看一遍。”

“哇,太好看了,这是艺术品啊,我们家孩子都舍不得吃。”

就一个龙龟,足足卖了三块钱。

有人还伸长了手臂递钱,生怕小满不收似的。

沈盼听着各种赞美,感觉自己要裂开了,美好的庙会之旅被破坏了。

大过年的,沈家正鸡飞狗跳。

沈盼一整天都情绪低落,他看见谁风光都不想看到小满风光。

他可不能让乡下来的小子比他强。

他绝对不相信那小子是天才。

吃晚饭的时候沈盼跟全家人宣布:“不就是画糖画吗,有啥了不起的!我光看小满画就已经学会了,你们去给我买工具,我也要画糖画。”

戴淑芳支持孙子的兴趣爱好,可还没乐出声来,就听沈盼说:“明天,我要全套工具。”

戴淑芳立刻为难地说:“现在大过年的,上哪儿买去,起码得过了初八,才有可能买到。”

沈盼开始闹脾气,立刻大声嚷嚷:“必须给我买,明天就要。”

他指着舒红果:“你去给我买去,买不来就让舒苑把小满那套拿来。”

沈忠诚听到舒苑这个名字就恼火,听到儿子自以为是的发言又觉得脑壳疼,满心不快,斥道:“别人的东西能拿给你?”

沈盼突然挨了他爸的严厉批评,愣了一下,不管不顾开始哭闹,那声音尖利得能撕破人的耳膜,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

等初五这天,忙完最后一天的庙会,在公园门口分别时,小满从挎包中数出五张一块的纸币递给多宝说:“这是给你的工资。”

多宝眼睛亮了起来,惊喜地说:“我还有工资啊,这么多!”

这可是一笔巨款。

小满给了她参与的机会,她这几天很充实很开心,没想到小满还给她发工资。

小满说:“对呀,你拿着吧。”

多宝接过钱,乐呵呵地说:“多谢你,小满,要是再有这样的机会我还帮你收钱。”

等吃过晚饭回到家里,娘俩立刻坐到左边数钱,这活俩人干的顺溜,很快统计完毕,小满惊喜地说:“妈,扣除摊位费十块,白糖跟炭火成本四十块,还有,足足挣了一百三十五块,就五天时间,比我干一年都挣得多。”

做得立体糖画多,白糖成本就显得少,利润高。

舒苑赶紧夸奖他:“这么多,小满可真棒啊。”

这还是在小满偶尔歇工的情况下挣到的。

小满有点遗憾:“原来庙会上也有照相摊子,妈妈本来可以自己摆摊照相,挣得钱肯定比我多,可妈妈却在陪我。”

舒苑忙安抚他说:“我当然要陪着小满啊。”

陈载给娘俩各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麦乳精,拉了椅子坐在他们旁边说:“小满,咱们画糖画不要考虑挣钱,主要是练手艺。”

小满连连点头:“爸爸,我会做的立体糖画越来越多。”

舒苑捧着茶缸子喝了口麦乳精说:“小满除了画传统的,还自己琢磨呢。”

陈载倒是赞同母子俩的说法,他转向舒苑:“你不能太看重挣钱,你没发现小满在学你?”

舒苑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了,陈医生,我现在不是贫穷嘛,还欠你的钱,等我不穷了一定会有精神追求。”

她笑脸相迎,声音软糯,表面上态度很好,其实就是敷衍搪塞,堵住别人的嘴,让人无法再继续说她。

陈载找不到继续再说她的理由,终究是没再开口,小满已经把自己的麦乳精分给他半杯,给他端了过来,好吧,喝着热麦乳精,他的心情还不错。

——

这天陈娴带着个年轻姑娘来找舒苑,让她帮拍几张艺术照。

那姑娘说:“我看你拍得照片好,又获了奖,就来找你拍。”

舒苑一点都没谦虚,笑着说:“你真有眼光。”

陈娴快言快语地说:“你给我们拍那张合照里就有她,她是表演系在读,以后想当演员,需要好点的照片面试用,嫂子,艺术照肯定比一般的照片贵,你按正常价收费就行。”

舒苑非常想拓展拍高价艺术照的业务,她喜欢拍这类照片,简直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不过她没法接这活儿,很用心地给王晓莱提议:“拍艺术照的话我相机都不行,其实可以去人民照相馆,他们的人像拍得很好。”

在舒苑看来,她那台两百多块钱的相机就是业余相机,在公园拍拍还行,拍艺术照清晰度都不够。

那些一千多块钱的笨重的箱式相机比她这相机清晰度高多了,有些走街串巷拍照的就在自行车后座上载着箱式相机,但舒苑嫌笨重嫌麻烦,再说最开始的时候她也买不起一千多块钱的相机。

陈娴的朋友说:“去问过了,四块左右一张的,但是人家就在摄影棚里拍,不出外景。”

舒苑还没给人拍过艺术照呢,但她可不想自降身价开拓市场,便说:“要是拍摄千篇一律的照片,出外景的话,我大概会收三块钱一张,这种情况每个人都可能拍差不多的照片,比如都站在桥边,但是要拍创意照片,我要十块钱一张,这十块钱不含服装但包括化妆,还有创意在里面,创意给一个人用,一模一样的就不会再给第二个人用,每个人的照片创意都独属于她自己。”

她觉得不贵,毕竟创意只卖一次。

俩人直接被十块钱的创意照片,忽视了舒苑之前提到的三块钱,俩人不约而同嫌贵。

陈娴的嘴巴直接张大能塞下个鸡蛋,说:“嫂子,这也太贵了吧,拍几张照片工资就没了,谁拍得起啊。但是,小莱,我嫂子这样收费肯定有她的理由。”

王小莱都被这个惊到了,说:“是有点贵,还没见过哪个摄影师这样有自信呢。”

这个年代的人的想法还比较朴实,俩人都认为既然敢要这个价,就一定有相应的水平。

舒苑肯定是要推掉的,因为她没相机啊,不过两人商量了一会儿,陈娴说:“相机倒是好解决,我可以给你借,我有朋友有部禄莱相机,借来用用总可以吧。”

舒苑笑道:“能借相机的话,你面子可真大。”

她自己有高档相机的话,基本不会借给别人用。

两人犹豫不决,等跟舒苑分开后陈娴说:“要不咱找找别的摄影师吧,比人民照相馆贵很多呢,我也没想到我嫂子拍艺术照收费这么贵,她都建议我们去找别人。”

王小莱正在纠结,说:“你嫂子跟别的摄影师不一样,她特别有自信,应该不会乱收费。”

陈娴有点压力,她没见过舒苑拍得艺术照,收十块钱一张,拍得要是还不理想,那舒苑会不会砸自己招牌,她这个介绍人会不会尴尬。

不过才过了两三天,两人又到照相馆找了一趟舒苑,决定拍三张,至于相机陈娴帮忙借,舒苑给打八折,八块钱一张。

“你有啥想法跟要求吗?我要写份拍摄计划。”舒苑说。

这回是王小莱的嘴巴张成圆形:“还要写拍摄计划?”

听上去很专业的样子。

舒苑点头:“我会根据你的相貌跟气质来确定拍摄地点、内容跟风格。”

王小莱立刻觉得这照片可能会不同反响,全权拜托舒苑,她只听从安排拍照即可,但她想等天暖点拍 ,穿好看的裙子。

舒苑点头:“你的气质干净,我想拍几张清新的照片,那我写完拍摄计划给你看。”

晚上,三人又挤在一张桌前,舒苑开始写拍摄计划,不怕白写,卖个这个人不行就卖给别人。

——

等又去老宅吃饭,陈娴找了机会跟陈载私聊:“三哥,你有多少存款?能不能给三嫂买个相机啊,她那个二百多块钱的相机太寒酸了,像样点儿的照片都拍不了,很难想象她那样专业的摄影师用二百多块钱的相机。”

陈载:“……”

舒苑那个拼命攒钱想还他的人是不会跟他要相机的,现在陈娴提出来,说明姑嫂关系很不错。

舒苑算是帮他拉近了他跟家人的关系,反正都是舒苑跟他们来往,他不用怎么费力。

他问:“多少钱够?”

陈娴也不太了解,只说:“应该要挺多钱的吧,有了好相机,我嫂子会成为最优秀的摄影师。”

陈载没法接话,陈娴这说话风格跟舒苑越来越像,有点夸张。

他手里有三四千块钱积蓄,这一年多工资都交给舒苑,花剩下的都由她存着。

不过他可以动用他母亲留给他的金条,他对母亲的感情复杂,不想动用这些金条,可之前支付给舒苑分手费,他还是给用了。

他觉得有必要问舒苑,舒苑本来在钱上就很计较,对相机的要求又高,他对相机又一点都不了解,如果他花了大价钱买了舒苑觉得不合适的相机,那就麻烦大了。

蹭完饭回到家里,陈载就跟舒苑说买相机的事儿,问她买啥样的相机能达到她的使用需求。

舒苑正把外衣挂到挂钩上,边帮小满解衣扣,边很意外地问:“你真要给我买相机吗,要花一大笔钱,我可没钱还你。”

摄影穷三代,进口的好相机相对于现在的工资水平太贵了,即使是花陈载的钱她都舍不得。

陈载也把自己的风衣挂到衣帽钩上,语气肯定:“只要你需要,对你的工作有帮助,我就给你买,不用你还钱。”

舒苑差点被他严肃的语气感动,说:“陈医生你真大方,我喜欢大方的男人。”

她自己可以节省,但抠搜的男人她实在忍受不了一点。

小满正专心听着俩人聊天,赶紧为建设和谐家庭努力,仰着小脑袋,大眼睛格外明亮:“爸爸,妈妈的意思是她喜欢你。”

舒苑笑眯眯地摸着大儿子的小脑袋说:“小满的阅读理解满分。”

陈载在心里吐槽,他要是没钱呢!

小满有点失望,妈妈都说喜欢爸爸了,爸爸还跟截木头一样没有回应。

舒苑又满脸笑容,热情洋溢地说:“陈医生你对我可太好了,除了家人还没人对我这么好。”

陈载也不知道为啥愿意斥巨资给她买相机,可能是她热爱摄影,那点钱对他来说不是特别大的问题,他可以支持她。

可是他听舒苑说:“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你愿意给我花这么多钱,不说爱我,肯定对我有好感吧,我特别感动,陈医生。”

陈载:“……”

还能不能正常聊天!

一直都搞不懂舒苑到底在想啥。

他可以跟舒苑谈钱,他可以给她花钱,谈感情绝对不行,也不能有肢体接触,至于之前她亲了他一下,那是意外,蜻蜓点水一样,绝对不可能有第二次!

他的声音跟他的俊脸一起变冷:“你非要误解的话,我收回买相机的话。”

必须得打击舒苑的嚣张气焰,让她知道什么想法不能有,什么话不能说。

舒苑很意外:“……不是吧。”

一大笔钱就这么收回去了?

小满嘴巴张成圆形,眼里的光都熄灭了,爸爸要给妈妈买相机,本来是好事儿,绝对能促进家庭和谐,说不定因此他们的关系会突飞猛进,就这他们俩都能谈得不愉快!

他的小脑瓜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俩到底是咋回事?

妈妈为啥不赶紧解释挽回呢。

买相机的事儿就这样谈崩了。

可舒苑并没有受到打击,第二天特别积极,父子俩去跑步,她一大早去肉铺排队,提了一大块肋排腔骨回来,晚上他们就吃到了喷香软烂的红烧排骨。

吃了一顿莫名其妙的香喷喷的排骨,小满于心不安,趁着舒苑去洗澡找陈载聊天:“爸爸,你真的不给妈妈买相机?”

陈载看着小满那张写满了操心俩字的软乎乎小脸,说:“买,等过段时间再提,你妈就是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要开染坊,我这是不想让她开染坊。”

反正不能惯着舒苑。

小满鼓着小脸追问:“确定给我妈妈买吗?”

他恨不得自己有钱,马上去百货大楼给妈妈拎个相机回来。

陈载回答得肯定:“给买。”

小满放下所有忧虑,变得美滋滋,妈妈很快就能有相机啦。

有了相机,妈妈就是最棒的摄影师。

不过陈载还抻着劲头呢,舒苑突然跟他说又有个更大规模的摄影比赛,她说获奖就可以拿到相机。

她跃跃欲试地要参加比赛。

陈载觉得太突然,舒苑已经不需要他的钱了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难道不能靠金钱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