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没妹这是第四次站在小满的糖画摊子附近, 这里小孩多,把糖画箱子团团围住,同样遮住上面贴着的小孩照片, 但每从缝隙中瞄到一眼, 她都觉得心惊肉跳。
终于,她把围着摊子的小孩拨拉开,挤进包围圈,又瞄了一眼那小孩的照片, 皱纹纵横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开始询问小满问题。
“小满,这小孩是被拐的吗, 她现在在哪儿啊。”杜没妹尽力用慈祥的语气问。
这个问题小满回答了好多遍,看了来人一眼, 继续画着糖画,边回答:“在东北白桦县小河村, 买了她的那户人家对她不好,公安已经把她送到福利院去了。”
公安怎么会管?为啥会被送到福利院?杜没妹完全想不出来。
“她现在多大了?”杜没妹问。
小满回答:“五岁, 跟我一样大, 她被拐之前也是路城人, 一岁多被卖到村里的。”
小满的说法已经经过电器厂职工跟家属的传播, 辗转到达杜没妹耳中,总不能一直当鸵鸟任由人编排,总得亲自过来瞧瞧, 现在亲耳听到小满这样说,杜没妹只觉得发怵。
她蹲在地上,低着头,睁着昏花老眼盯着那张照片, 过了好一会儿又跟小满确认:“那小孩右嘴角上面是不是有颗黑痣。”
得到小满肯定的答复,杜没妹脊背一阵发凉。
她家邵兰杰就是一岁多被人带走的,算起来是同样年纪,同样位置也有颗黑痣,兜兜转转,那孩子不会又找回老家来了吧。
总不会那么巧吧。
又听小满说公安在帮娣来找家人,杜没妹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满见杜没妹蹲在地上盯着照片看,半天都不起来,便问:“奶奶,你看这个小孩眼熟吗,你知道谁家丢了小孩,跟娣来长得像的吗?”
杜没妹神情仓惶,连忙站起来,酸麻的腿让她一时站立不稳,她一边弯着腰捏腿边扯出笑容说:“我家之前倒是丢了个小孩,不过不是这孩子。”
小满仰起头分辨着杜没妹跟娣来的脸,从这两张苍老跟稚嫩的脸上没看出有什么相似,便嗯了一声,从小朋友手中接过一毛钱,答应给她画只蝴蝶。
杜没妹的孙女邵兰杰前几年丢失,这在电器厂几乎人尽皆知。
邵成业跟孟晓棠原本都是厂里职工,邵成业是工程师,孟晓棠在宣传科,本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邵兰杰丢失,两人痛不欲生思女心切,把工作转给大哥大嫂,去外地边修鞋边找邵兰杰。
这几年,他们走了很多地方,还没把邵兰杰找回来。
浑浑噩噩离开糖画摊子,杜没妹很想回避此事,偏偏有人问她:“大娘,去小满摊子看过了没,那照片时不时你孙女的?年龄对得上,也是路城人。”
这些天总有人跟她说照片的事儿,询问邵兰杰是咋丢的,询问这些年寻找邵兰杰的经过,她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杜没妹脸色煞黄,努力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声否认:“我看了,那孩子小鼻子小眼的,根本就不是我们家兰杰,你们可别瞎传了。”
应付完问话的人,双方各走各的路,可是对方的低声议论断断续续地传进杜没妹的耳朵,让她再次心惊。
“你看不出来吗,邵家现在就一个孙女,老太婆重男轻女,想让俩儿媳妇生孙子,孙女丢了就丢了呗,找回来还得多养个女娃,她才不乐意呢。”
“重男轻女的老太婆可多着呢,她们家还有别的事儿……”
嗅到瓜的气息,几个人立刻像是瓜田里的猹一样,纷纷催促快点说。
那人不紧不慢地说:“呦,这事儿你们不知道啊,邵兰杰出生那天,她的大伯母刚好流产,听说怀的是小子,她一岁多,她大伯母再次流产,他们家找人算命,说是兰杰命硬,克兄弟,从那以后,老太婆看邵兰杰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大丁点的孩子非打即骂,这孩子丢了可不正合她意,老太婆才不想找呢。”
“老太婆也是可惜,生怕香火断了,一心想孙子,到现在只有一个孙女,也没抱上孙子。”
“她有啥可惜的,邵成业两口子才可惜呢,本来是厂里的双职工,跑到外边边修鞋边找孩子,吃老鼻子苦了。”
自己家的事情被人扒了个底朝天,杜没妹只觉得脊背冒上一股渗人的寒意。
那几人正说到兴头上,不自觉地越来越大声,感觉到有针尖一样的目光刺向她们,回头一看,杜没妹正盯着她们,她那扭曲的面容,狰狞的神情还有充满攻击性的姿势很像天书奇谭里的老太婆,让这几人觉得瘆得慌。
不想在大白天跟人骂战打架,这几人赶紧噤声,讪讪地分开各走各的路。
杜没妹并没好到哪里去,神色仓惶,火急火燎地回了家,顾不上做饭,拿茶缸咕嘟咕嘟灌水缓解喉咙的干哑,喝完水后,喊道:“喊道,老头子,我打听过了,那孩子跟兰杰一个年纪,我还看到了她的照片,嘴上也有一颗痣……”
还没等她说完,看她仓惶不安,邵铁柱忐忑地问:“不会真的是兰杰吧,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杜没妹使劲把茶缸子掼在桌上,哑声说:“丢的时候是一岁,现在是五岁,单凭一张照片我哪认得出来,不过我越瞧那照片越觉得心里没底,现在那孩子在福利院呢,只要去当地看看,就能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咱们家的。”
邵铁柱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我也得去瞧瞧。”
于是小满的摊位又来了个老头,同样蹲在地上瞪大眼珠子盯着照片瞧,几乎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小满想要帮朋友找亲生父母,不厌其烦地知无不尽。
——
周三下午一点四十五,舒苑就请假外出,如约去人民照相馆找负责人事的刘主任。
刘主任很快被接待员叫了出来,比第一次见面还热情,立刻把舒苑迎进来,带着她往里走。
人民照相馆果然名不虚传,就那张价目表就显得有气势,单价一般都比为民照相馆贵几毛钱,更有三五块钱一张的艺术照拍摄,在为民照相馆可没有这种高级服务。
去往二楼的楼梯上挂满镶框的照片,大多数是黑白人像。展示了从民国时期到现在的优秀作品。
刘主任说这家照相馆是拍人像最好的地方所言非虚,很多照片都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有一张让她印象深刻,那是一张民兵打靶的照片,画面中民兵呈半跪姿势,举枪瞄准,人物动作、神态捕捉得非常好,光线斜射,人物侧脸明亮,坚毅表情刻画到位。
看舒苑的视线停留在照片上,刘主任自豪地介绍:“看这些名人照片,摄影师都想给名人拍照吧,别的照相馆的摄影师基本没有机会给名人拍照。”
对方说得没错,舒苑能说什么,她只能赞同。
二楼是工作区域,刘主任非常真诚,拍摄室、暗房、修正室一一带着舒苑参观并介绍。
拍照水平就别说了,从场地到设备,人民照相馆的各种硬件条件都高高在上。
舒苑正感叹这次大开眼界真没白来时,刘主任说:“我们过两三年打算引进国外自动洗相设备,到时候洗相速度更快,失误率更低,别的照相馆跟我们相比,更没有竞争优势,说不定小照相馆很难生存下去。”
舒苑:“……”
你说得都对。
参观完毕,陪着舒苑往外走,刘主任问:“你考虑过到人民照相馆来上班吗,小照相馆不适合你,在设备更先进,收费更高,人民更信赖的高档照相馆才能充分发挥你的水平。”
舒苑脚步一滞,她这是要被挖墙角吗?
就说嘛,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带同行到工作区域参观。
并不意外,毕竟今年路城就评了三个一级摄影师,人民照相馆要吸纳人才,找到她头上很正常。
知青大返城后,很多年轻人在家待业找不到工作,但是只要她掌握技术,有足够的实力,就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再说这家高级照相馆曾经拒绝过她,现在伸出橄榄枝,让她觉得心情舒畅。
可来不及考虑,舒苑下意识就说:“可是为民照相馆刚给我转正没多长时间,要是不给我转正我肯会重新找工作,但现在刚转正,我跟几名工友相处也很融洽。”
刘主任应该是有心里准备,说:“不着急做决定,你可以好好考虑,多考虑一断时间,我们这儿完全没问题。”
舒苑平时干啥事都很干脆,很少纠结犹豫内耗,短暂思索一会儿后说:“刘主任,多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刚转正不久,为民照相馆生意刚好起来,现在也需要我,在这个时候跳槽,这种事儿我干不出来。”
刘主任既然要挖人,自然要理解舒苑的工作情况,知道自从她加入,为民照相馆又是搞促销,又是引入彩照跟婚纱摄影,经营得不错,顾客口碑也好,舒苑不仅照相水平高,还有思路有想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现在为了为民照相馆着想,明确拒绝他,说明她的人品好。
他在接触舒苑之前,都没想到会□□脆利落地拒绝。
这么一个人不来人民照相馆上班,是他们的损失。
他不会把话说死,不可能轻易放弃,说:“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们这儿一直需要人才,你啥时候方便过来直接联系我就行,我们随时欢迎你加入。”
舒苑感受到了刘主任的诚意,不过还是拒绝了工作邀请,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刘主任送走舒苑,再返回照相馆内,接待员叫住他问:“主任,刚才那个年轻女同志是一级摄影师?她可真年轻。”
刘主任脚步慢了一点,说:“可不是,为民照相馆的,我叫她来咱们这上班,她不来。”
接待员很好奇:“她为啥不来啊?还有摄影师不愿意来咱们这儿?”
她记得舒苑,平时照相馆出入的人多,但舒苑相貌出众,又不是作为顾客上门,是问招不招工,她就记住了这个女同志。
刘主任言简意赅地回答:“不想来。”
见刘主任满脸失望不想多说,接待员识相地闭上了嘴,是不是这个一级摄影师真不会来他们照相馆上班了?
又年轻,又漂亮,还是一级摄影师,一定很有本事。要是当初她来问招不招工时,她带着人家去找刘主任,说不定女摄影师早就在他们这儿上班了。
可是她不敢说女摄影师曾经来过,她怕大家责怪她。
——
舒苑前脚刚走,赵师傅就召集俩学徒跟黄娟议论开了,他问:“你们知道舒苑去干啥了不?”
舒苑前段时间事儿多,偶尔外出,他们并不觉得奇怪,听赵师傅这样问,黄娟快言快语地问:“干啥去了,您老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赵师傅叹了口气说:“哎,她去人民照相馆面试去了。”
作为有资历的老照相师傅,还有这家照相馆的馆长,赵师傅消息灵通,人民照相馆的人想要挖墙角,他很快得知消息。
另外,自从舒苑评上一级摄影师他就觉得不妙,全市所有照相馆都知道她是一级摄影师,他总担心别的照相馆来挖人,果然防不胜防。
三个年轻人一点都不意外,王有才说:“师父,舒苑想去人民照相馆上班啊,多正常啊,她现在可是一级摄影师,在咱们小店是屈才了。”
赵师傅呵了一声说:“哪是她想去啊,你看舒苑在咱们这干得好好地,是人民照相馆想要挖人。”
胡自强挠了挠脑袋说:“那我们留不住人了吧,谁不想去人民照相馆上班啊,人家规模大,设备好,还经常给电影演员拍照片呢,咱们店哪来过名人呐,再说人家的工资还给得高。”
赵师傅呼了他的后脑勺一把,哼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照相馆也挺好的呀,现在业务量也不少,顾客口碑也好。”
胡自强嘿嘿笑了两声说:“师父你打我干嘛,是不是你说着都没信心啊,咱们照相馆咋说也比不上人民照相馆。”
黄娟开始发愁,说:“赵师傅您想想办法啊,不能让人民照相馆就这么把人挖走吧,反正我不想让舒苑走。”
王有才跟她看法一致,说:“对法,师父想想办法,把人留下来吧,舒苑也教了我们挺多东西。”
他有点害羞地接着往下说:“咱们不都相处得挺好的嘛,我可不想让她离开咱们这儿。”
赵师傅说:“那还用你们说嘛,我最不乐意她走,咱们店刚有点起色,舒苑走了万一又冷清了咋办,我这不是召集你们想办法嘛。”
胡自强出了个嗖主意说:“师父要不您强硬点,就不放人,不让她走,人民照相馆不能凭着规模大就从小照相馆随便挖人吧,闹到饮食服务公司找经理评评理,您看行吗?”
他们商量了好一会,中间数次被顾客打断,等接待完顾客继续商量,结论是没有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民照相馆要挖墙角,舒苑要跳槽,留都留不住。
赵师傅一再叮嘱他们三个,只要舒苑不说,他们就不提,可是等舒苑回来,黄娟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舒苑姐,你是不是要去人民照相馆上班?”
舒苑:“……”
他们消息这么灵通的吗?
她刚进门,正准备直接去暗房,闻言停下脚步,在柜台前站定,问道:“谁说的?”
黄娟满脸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去人民照相馆面试了吗,人民照相馆是特级照相馆,想去那儿上班是人之常情,他们要是挖我我也想去。”
舒苑说:“谁说我去面试的,我是去参观,他们倒是说想让我过去上班,但我拒绝了。”
黄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不敢相信似的问:“你真不是,舒苑姐?”
舒苑反问:“还有假的嘛?”
黄娟立刻朝里屋大喊:“赵师傅,舒苑回来了,她不换工作,王有才,胡自强,你们俩忙完也快出来。”
舒苑:“……”
好家伙,她就出去这么一会儿,看来他们几个已经讨论过这事儿。
恐怕赵师傅今天是特意为这事儿来的照相馆吧。
得知舒苑只是去参观,并不想换工作,赵师傅立刻眉开眼笑地说:“我就说嘛,舒苑对咱们照相馆有感情,人民照相馆哪儿挖的走啊。”
俩学徒同样乐不可支,王有才捏了点赵师傅的茶叶,拿舒苑的茶缸沏了杯茶端过来,兴高采烈地说:“咱们照相馆也挺好的,就在这儿干吧。”
胡自强忙拉了凳子让舒苑坐下说话,黄娟从柜台后出来给舒苑捏肩膀。
舒苑被团团包围,被迫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缸接受按摩服务。
他们几个不用这么夸张吧。
刚才几个人还愁云惨淡,现在高兴得跟过年似得。
在卫民照相馆上班好处可太多了,人少,活干完就行,管理宽松,她请假的话从未扣过工资;还有就是合理安排好工作,到下班时间马上就走,不用装作工作积极努力的样子。
另外就是同事关系融洽,别说没有勾心斗角,三名同龄同事崇拜她,赵师傅欣赏她,她提出任何变革都会支持,比如引入彩照跟婚纱摄影。
有时候她会带小满去上班,甚至带他进暗房,也没人说什么,小满那小家伙声称已经学会了洗照片。
总体而言,在为民照相馆上班还算比较愉快。
其实她不去人民照相馆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一直在照相馆干,她考虑过,她最理想的工作是进杂志社当摄影师。
跟报社相比,在杂志社当摄影师工作轻松,也有机会拍出优秀作品,是她换工作的首选。
趁着人都在,舒苑把参观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说:“人民照相馆可真气派,咱们小照相馆努努力,说不定也能评上三级。”
她这是为未来换工作做铺垫,为民照相馆有进步,有起色,她跳槽就会心安理得。
再说她都决定留下来了,总得在这家小照相馆体现她的价值。
赵师傅笑得把脸上褶子都撑开了,乐呵呵地说:“行啊,你有想法你就搞,只要花的钱别太多,咱们照相馆都能支持。”
他们照相馆是因祸得福了吗?舒苑愿意干,又不用他多操心,他乐见其成。
黄娟美滋滋地说:“行啊,有级别总比没级别要好。”
王有才突然觉得充满希望,说:“那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评三级照相馆。”
胡自强重重点头:“怎么干你跟我们说一声就行。”
按照照相馆等级标准,对店面面积、硬件设备、技术跟服务水平,还有道具的清洁度等都有具体要求。
舒苑已经盘算开了,为民照相馆地方小,但旁边还有一间房呢,这一间房为评三级提供了可能。
把这想法一说,赵师傅立刻表示支持,并说:“改天我去饮食服务工资要张评级表格,咱们就按照评级要求改进。”
五人现在都很有信心,只要有思路有干劲,早晚能评上三级照相馆。
等下午下班去接小满,舒苑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她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去过人民照相馆问招不招工吧。”
小满双手紧紧抓着车把,脆生生地回答:“记得,妈妈。”
他还记得妈妈被拒绝,但一点都没表现出失落。
舒苑蹬着自行车,神采飞扬:“人民照相馆找我去那儿上班,但被我拒绝了。”
小满发出哇的一声惊呼:“人民照相馆可是最好的,都找妈妈去上班吗,那妈妈可太厉害了。”
小家伙很会提供情绪价值,舒苑眉开眼笑地说:“对,这说明妈妈有实力。”
小满唇角边露出个小笑窝,说:“我要向妈妈学习,也要当个有实力的人。”
先去画糖画,然后回娘家蹭饭,看到陈载下班回来,小满立刻跟他说:“爸爸,人民照相馆找我妈妈去上班,但妈妈不去,妈妈是不是特别有实力?”
陈载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温声回答:“是。”
挺好,小满这孩子人不大,想法多,他曾经认为这孩子自卑内向,说不定在舒苑的带动下,能变得开朗自信。
“舒苑,跟谁学的照相?”他终于问出这个盘桓在心底多日的疑问。
在乡下跟舒苑来往时,真没看出她有这方面的兴趣跟天分。
舒苑笑眯眯地回视他,大方地说:“陈医生,你对我感兴趣?”
陈载无语,能不能正常沟通?
看着对方窘迫的俊脸,舒苑笑道:“自学成才,就跟小满自学糖画一样。”
陈载:“嗯?”
小满倒是乐呵呵的,他感觉自己被妈妈表扬了。
李红霞正往屋里端菜,把一盘茄子炖豆角放在桌上,说:“你傻吧,人民照相馆叫你去你还不去?”
舒荷也说:“对呀,二姐,为啥不去。”
舒苑帮着盛饭,边说:“你们就别操心了,我刚转正没多长时间,哪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跳槽。”
——
小满的幼儿园放了暑假,一共十五天,他白天跟舒苑去照相馆,等放学娘俩赶紧赶回电器厂家属院门口画糖画,然后回娘家蹭饭。
“妈妈,我应该是已经学会了洗照片,流程步骤跟药液剂量我都记住了。”在暗房里,小满多次观摩后说。
小家伙很乖,不会乱跑乱动,不会影响舒苑跟俩学徒工作。
舒苑笑道:“小满真聪明,学得这么快,其实洗照片很简单,要是妈妈自己有暗房就可以让小满上手帮忙。”
莫莫跟莫弟算是最热情的观众,莫莫心里痒痒,最近也想摆地摊,想来想去她说要卖糖葫芦,可舒苹说糖葫芦夏天很快就化,没法卖,莫莫开动脑筋又说她想卖棉花糖。
卖棉花糖多幸福啊,做棉花糖好玩儿,能自己吃,还能像小满一样挣钱。
可她这个提议被舒苹干脆拒绝,卖糖葫芦可以,不用额外投入设备,可卖棉花糖还得买棉花糖机。
“你还要上学,只能放学卖,寒暑假时间也不长,谁知道你会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本钱都回不来。”舒苹说。
莫莫失望极了,每天眼巴巴地站在糖画摊子前画糖画,希望自己也能勤工俭学摆个地摊。
舒苑得知小家伙的心思,二话没说,很快买来棉花糖机,既然有了机器,舒苹就找人制作小推车,让莫莫可以推车去摆摊。
莫莫高兴得蹦蹦跳跳,知道小满已经把本钱挣回来还给舒苑,便跟舒苑保证:“二姨,我也会把本钱挣回来还给你。”
小满觉得妈妈真好,不仅给自己买工具学糖画,还给莫莫买棉花糖机,换成别人可能根本就不会理睬小孩的需求。
可他觉得卖棉花糖不是啥好买卖,棉花糖跟糖画一样需求少,利润低,小家伙朦胧意识到要真想挣钱得像之前那样卖饭盒。
他画糖画挣钱都很费劲,更不用说棉花糖这种没创造性的东西,孩子们看腻了就不会买了,那样莫莫就得跑去别的人多的地方摆摊。
妈妈本来就欠着爸爸一大笔钱,现在又花了几十块买棉花糖机,贫穷的经济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别看舒苑给莫莫买了机器,可郑建设不高兴,说:“你让自己儿子小小年纪摆摊挣钱,还把莫莫也拉上,我们家不缺摆摊这点钱。”
舒苑一句话就让他闭嘴:“我只是给莫莫买了个大玩具,我乐意买,提到钱,你工资高是吧,你别乱花钱比啥都强。”
郑建设又觉得舒苑话里带刺,好像在内涵他什么,便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只是总被舒苑挤兑不是啥好事?有啥办法对付她?
莫莫可想不到别人是咋想的,她陶醉在有了棉花糖机的喜悦中,很快学会制作棉花糖,正式开始摆地摊。
白天太热,热的时候家属院门口也没啥人,她早晚摆摊,舒苹早晚正忙,可没空陪她,她奶奶把工作给了小儿子顶工,闲在家里,就跟莫莫一块儿摆摊,也算有个事儿干,还能挣点零花钱。
小满本来觉得棉花糖没啥创造性,可是舒苑给莫莫示范,做了只兔子,这让这群小孩大开眼界,原来棉花糖不只可以做成圆的,还可以做各种造型。
莫弟看莫莫做棉花糖卖给小朋友,小手直痒痒,他也想做,开始态度蛮横让莫莫滚开,可莫莫一巴掌就给他呼到了一边,他只好转变策略,可怜巴巴地央求莫莫让她玩一会儿。
“棉花糖机是二姨给我买的,谁叫你嫌咱妈长得胖,不给你玩儿。”莫莫拒绝。
“也是我二姨,不是给你一个人买的。”莫弟气呼呼地撅着嘴巴说、他妈就是胖啊!身上还总是一股食堂的饭菜味儿,跟他妈一起走在家属院里,他都觉得丢脸,更不要说外出到外面去,他爸跟他的想法一样。
莫莫冷哼:“二姨最烦你嫌咱妈胖。”
莫弟软硬兼施,撒泼耍赖都没从莫莫手里抢过棉花糖机,只好跑去找舒苑,软着声音央求。
舒苑笑眯眯地跟他说:“你去给你妈道歉,再保证以后不嫌你妈胖,不说不好听的话,就让你玩儿。”
莫弟眨巴着眼睛:“……”
——
邵铁柱跟杜没妹这对老夫妻这几天惊惶不安,他们俩一直在合计也没商量出所以然来,看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悠的小孙女邵换那是格外不顺眼,他们一直盼望着发生奇迹,就是哪天邵换突然变成个大孙子,可这样的好事儿一直都没发生。
想到那个邵兰杰更是不打一处来,本来他家大儿媳怀了两个孙子,结果都被这个命运的孙女克死,他们能不生气嘛。
要是寻常人家有了丢失的孩子的线索,肯定要尝试着去找,可是他们并不想找到邵兰杰,并不想把她接回来,他们才不愿意这个命硬的丫头克死他们家的孙子。
俩人茫然无措,只能找大儿子杜成印跟儿媳金再招商量。
邵铁柱抽着旱烟,屋里烟雾缭绕,他哑着嗓子开口:“厂里肯定有人会把线索透露给成业两口子,他们俩说不定会去白桦县找。”
想到二儿子两口子就生气,二儿媳没啥用,生闺女的时候,宫口愣是不开差点要了她的命,之后说啥都不肯再生个儿子,耳根子软的二儿子竟然同意她不再生,老两口俩根本就控制不了二儿子夫妻俩。
丫头片子丢了就丢了,再生个儿子不就行了,可这俩人执拗地非要去外地找。
金再招这几年总被公公婆婆逼着生儿子,儿子没生出来,但有了房子跟工作,也算是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听到这话立刻嚷嚷起来:“啥意思,那孩子是兰杰?怎么着都不能让她会来,要不是她命硬,我现在都有俩大儿子了,你们也不至于抱不上孙子。”
邵成印立刻附和:“对,不管是不是,都不能让他们回来,也不能让成业两口子去找。”
他们一家原本在农村,邵成业有出息,读了大学分配到电器厂上班,没过几年就当上了工程师,两口子双职工,他们就跟着爹妈一块儿进城投奔弟弟弟媳。
三家人都记在邵成业分到的两室一厅里,邵成印两口子干着临时工,后来邵兰杰走丢,邵成业两口子痛不欲生,宁可放弃工作跑到外地修鞋也要去找邵兰杰,邵成印两口子就顶了工,仍在房子里居住。
这对夫妻靠着二弟过上了拿工资有房住的好日子,并不希望找到邵兰杰,只要找不到这孩子,邵成业夫妻就会一直在外面修鞋,要是他们回来又得挤着住,还有工作咋办?他们顶工这么长时间已经干顺手了,总不能把工作还回去吧。
老夫妻痛恨邵兰杰命硬克兄弟,二儿子夫妻又不会给他们生孙子,他们把抱孙子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儿媳身上。
老大两口子是担心要还工作,总之这四个人的目标一致,都不希望找到邵兰杰,甚至不希望邵成业夫妻俩回来。
四个脑子凑在一块也没想出啥好办法来,他们很想阻止厂里职工不要跟邵成业夫妻联络,不要提供线索。
另外他们还有个奇葩的想法,就是不想让小满继续宣传娣来的照片,四颗不怎么聪明的脑袋合计了很久,最终出了个馊主意,去街道办举报,说小满父母逼迫儿童挣钱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