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拉舒苑的衣角:“妈妈说得对, 爸爸真的特别精神,妈妈是特意来看你穿白大褂的,她说在家里看不到。”
看向小满稚嫩的小脸, 无语几秒之后, 陈载指指凳子,吩咐:“坐下,调整呼吸。”
除了舒苑,要是有人这样跟他说话, 他会直接叫保卫科。
等舒苑坐好,他绕过桌子走过来,弯下腰把听诊器放到舒苑心脏部位, 听了一会儿,眉心微凝:“心跳速度是快, 正常范围是一分钟六十到一百次,你能有一百六十次。”
他都分不清舒苑哪些话是正经的, 哪些话是开玩笑。
小满嘴巴张成圆形,妈妈不是来找爸爸茬的, 真是来看病的, 一重危机解除, 另一重危机又来了, 妈妈心跳居然真的很快。
舒苑也很惊讶,都快成这样了吗,她说:“看吧, 多亏我费劲挂你的号。”
“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走路太快了?”陈载问。
舒苑摇头:“快是快了点,但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轮到我们。”
“平时有心慌、胸闷、呼吸急促吗?”他问。
看他模样严肃,舒苑笑道:“没有,只是面对某个人心跳加速的话, 医学上怎么解释?”
陈载认真回答:“情绪激动。”
俊眉星目,但他此刻的目光是黑沉沉的。
舒苑声音里依旧带笑:“我想我应该没有特别激动,能治吗?”
陈载让她搬着凳子坐到窗户边上安静一会儿,舒苑乖乖照做。
到底是谁的心脏在跳啊,不可能是原主,原主移情别恋根本就没得洗,难道是她自己,不至于跳成这样吧。
陈载招呼小满:“我来给你听听。”
小满乖巧地站到陈载面前,等听完后,陈载语气非常温和:“小满倒是挺好的。”
他又转向舒苑:“心跳慢点了没有?”
舒苑回答说没有,她又搬着凳子坐到桌子对面,问道:“我来例假时总肚子疼,你能不能顺便给我看下,反正来都来了。”
不管是原主,还是穿越前的她自己,都听说过结了婚痛经就会好转,可她这身体已经生过孩子,还是会痛经,能疼得死去活来。
陈载双臂搭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交握,尽量让自己显得松弛,言简意赅地说:“出门右转,左手边第三个诊室,先去挂妇科号。”
舒苑不肯:“……我特意来找你看病的。”
他当然会看痛经这种小毛病,除了家学渊源,之前在乡下他就是全能医生,啥病都得看,药品缺乏,还得采药炮制药材给人治病用。
跟别的中医相比,她更相信陈载的水平。
小满央求:“爸爸,你就给妈妈看看吧。”
妈妈好像确实是来找爸爸看病,总比来找他算账强。
陈载教育儿子:“你妈应该去看妇科。”
小满坚持说:“妈妈能来找你,说明你肯定会看。”
陈载无奈,不忍心拒绝儿子,只好说:“把手臂伸出来。”
舒苑心情愉快地伸出手臂,放平,陈载给她摸脉,然后询问是否准时,时长之类的,然后说:“行了,我会去给你抓药。”
舒苑觉得他很敷衍,说:“就问这么两句,这样就行了?”
陈载眼眸黑沉:“那还要咋样?来我给你听心跳。”
舒苑又提着凳子坐到侧面,陈载听后,无语几秒后提议:“这样,我找别的医生来给你看。”
不想换医生,舒苑不得不坐到窗边冷静,心跳终于恢复到正常范围,陈载的判断是她没有心脏病。
“你以后不用来了,我会在家里放个听诊器,教你怎么用,这样你随时可以了解自己的心跳。”他说。
舒苑:“……”
好主意,她被迫又要掌握一项技能。
看陈载要送客,舒苑赶紧问:“中午回家吃饭?”
“妈妈早上买了肉,爸爸,咱们有肉吃。”小满说。
小家伙送了一口气,爸爸是最好的医生,说妈妈没有心脏病,那就是没有。
陈载答得很痛快:“好,麻烦你做午饭。”
舒苑站了起来:“谢谢陈医生。”
“爸爸再见。”小满朝他摇晃小手。
陈载不能不想起之前在乡下,舒苑不管有啥小病都跑来找他,也许是特意借机跑来找他,他竟然觉得现在的她跟以前相似。
看了看手表,喊下一位,拉回思绪,重新回到工作状态。
最轻松的人是小满,妈妈搞了几个星期,原来真的是找爸爸看病,并没有算账。
——
次日,陈载正常时间下班,回来时手里拎了一摞中药包还有一个砂锅。
他换完鞋子站在厨房门口说:“我给你抓了药,调理身体的,等你做完饭我来熬药,刚好饭后服用。”
舒苑连忙把新砂锅接过来放架子上并致谢:“多谢你帮我抓药。”
看病时她觉得他敷衍,但抓药很快,难得他费心。
陈载抿唇,倒也不用这么客气,他说:“听诊器还得过些日子才能有”。
舒苑赶紧说:“听诊器真不用了,我要控制心跳别太快,不用总听着玩儿。”
陈载洗过手后也进了厨房,把砂锅反复清洗,把中药材先浸泡上。
等吃过晚饭,陈载把炉火重新弄旺,开始煎煮药材。
厨房里洋溢着浓郁的让人非常有安全感的中药香味儿,味道蔓延到卧室甚至是楼道里。
三人都挤在厨房里,陈载把砂锅盖子掀开,热气腾起,他拿起另外泡好的中药材放进去,盖上盖子继续煎煮。
小满拉着舒苑的手引导她:“爸爸工作很忙,还给你煎药,他是不是很好啊。”
小家伙又在操心他们的夫妻关系,舒苑被逗笑,说:“对啊,你爸爸很好,给他发一张好人卡。”
小满抿着嘴笑,又对陈载说:“爸爸,妈妈给你发了张好人卡。”
陈载回头伸出手臂揉揉他的小脑袋,说:“收到,舒苑,知道怎么控制火候跟时间了吧,一周三天,早晚喝,我加班的话你就自己煎。”
舒苑点头:“嗯,学会了,煎得肯定不如你好,但总会有效果。”
厨房实在太挤,三人陆续走出,舒苑又说:“你这个人真挺好的,有责任心,愿意照顾家庭,要是正常谈对象结婚生子,你媳妇一定很幸福。”
她这是肺腑之言。
陈载走在前面,回头深深看她。
小满的小脑瓜转啊转,费劲地仰头看看陈载,又看看舒苑,妈妈的话是啥意思,他没听懂。
怎么会有他听不懂的话呢,小满快快长大吧。
等中药煎好,趁着温热,舒苑小口喝着,还好,不是特别苦,喝完半碗药,她感觉自己都被中药腌入味儿了。
——
舒苑收到钱觉得沈忠诚是个狠人,把汇款单跟信都拿给陈载看,说:“你看,把欠钱的大爷提溜起来倒过来抖一抖还是能有钱的。”
陈载瞄了几眼信,说:“卖了手表、自行车凑的,真想不到。”
小满理解的是字面意思,他相信妈妈有实力做得出来,想象出妈妈站在石头上,提溜着别人的双脚抖啊抖,抖啊抖,纸币从那人的口袋里纷纷掉落,他鼓着腮帮子连声赞叹:“妈妈好厉害,这是个好办法,就是提溜着大人是不是有点沉。”
舒苑笑出声来,看了眼小满稚嫩的小脸,点头:“嗯,很沉。”
她把小满抱起来举高高:“我就想提溜你这个小崽子。”
陈载看到小满惊艳的神情,赶紧给他解释,小家伙得树立正确三观,真把人提溜起来抖钱这种事还是别做。
“你妈逗你玩呢,并不是真的把人提溜起来,就是催债。”陈载温声说。
小满的嘴巴张成圆形:“哦,这样啊,我说提溜着大人倒过来有点难。”
信里说剩下的钱等拿到稿费再还,问题是他的小说卡住,写不出来。
可舒苑明白穷寇勿追的道理,大头还了,剩下的没有意外也会还,等等再说。
拿到第一件事是还陈载钱,一笔就还了七百,舒苑手里还有几十块钱可以零花。
“还剩九百,等到年底再还一笔。”舒苑说。
小满特别积极:“妈妈,我挣钱帮你一起还。”
小家伙说得煞有介事,舒苑越发觉得他很可爱,答应得痛快:“行,咱俩一起还。”
陈载完全不知道她为啥非要还钱,但她既然要还,非要说跟尊严有关,他没有不收着的道理,这笔钱要存起来,反正会用于家庭开销。
——
舒红果一直惦记着沈忠诚的稿费,可是除了两块、五块的稿费,没见到大额的,不仅没有稿费,居然自行车也没了,那可是她的交通工具,也是她拿来跟电器厂的人显摆的本钱。
舒红果下楼准备去逛百货大楼时发现自行车不见,急得立刻到处寻找,把附近所有地方都找了,不论是街边停着的,还是存车点的,见到相似的自行车就辨别是不是自家的,找了一个下午,傍晚不得不回家做饭。
她以为自己是忘了锁车导致自行车丢失,都不敢吱声,强颜欢笑好几天,早上忙完就去找自行车,逐渐扩大搜寻范围,还是找不到。
她在大街上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仍然毫无头绪。
弄丢了昂贵的自行车,内心忐忑,不敢跟家人坦白,担心被谴责,被批评,不敢面对沈忠诚,直到她发现想听收音机解闷,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收音机。
“别找了。”沈忠诚嗤笑,“我都给卖了,手表、自行车、录音机都给卖了。”
舒红果愕然,亏她急钻钻地找自行车,连忙问:“为啥都卖了?”
沈忠诚懒得跟她多说,言简意赅:“急需用钱。”
舒红果内心立刻浮现出败家玩意四个字,别人家都是往家里添置大件,可沈忠诚是往外卖。
这是败家吗,这个家要败了吗,饭都吃不上要卖这些东西?
天知道她刚嫁过来时知道家里有自行车、收音机、录音机时有多高兴。
她以为她嫁到了大户人家,其实是个破落户?
电视、冰箱按理说都是公婆的,所以才没被沈忠诚给卖了吧。
就他们这个小家庭来说,好像比她娘家还穷!
——
从陈载那儿碰了钉子,陶乐善又来找杜康,跟她把舒苑跟沈忠诚的事儿说了一遍,“这事儿必须得告诉老爷子,不能让老爷子蒙在鼓里。”
老爷子知道一定会大怒,陈家一定会鸡飞狗跳。
杜康简直是瞳孔地震,居然还有这事儿!
她就觉得小两口有点问题,果然如此。
但杜康对人情世故了解的很!一看陶乐善那语气就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不过就是把怨气都撒到舒苑身上,拿这事儿来离间一家人的关系,别看陶乐善是她表亲,可是她也不能中圈套。
她绝对不会被人利用。
她可以提醒老爷子,但轮不着外人搞破坏。
这些人明显心术不正,要是把老爷子气坏气病气死咋办?
他们家的人脉资源都掌握在老爷子手里,多少人求着老人家看病呢,他们家哪个人不沾老爷子的光。
要是老爷子没了,立刻人走茶凉,老爷子的人脉绝大部分都得断。
这个大家庭也得散,分崩离析,哪里还能拧成一股绳,维持表面的风光!
老爷子得好好活着,得把他供起来。
她立刻板起脸反击:“你也是大家闺秀,不要因为一次婚姻受挫就一蹶不振,你看看你像话吗,到我面前搬弄是非,你觉得我会信吗,舒苑是陈家儿媳,得到我们家一致认可,你不要在我们家人面前诋毁她。”
陶乐善被这番严厉的说辞怼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惊怒不已,她知道杜康看不上舒苑,她以为杜康会义愤填膺,立刻带着她去找老爷子,谁知道杜康会向着舒苑说话。
怎么,她已经被舒苑给洗脑了吗!
舒苑难道把所有人都洗脑了嘛。
“乐善,以后这些话就别说了,想想大家闺秀该有的规矩,端庄优雅、举止稳重,我不想看到你跟长舌妇一样。”
有必要的话,她会跟陶家人减少来往。
陶乐善面子挂不住:“……”
她深深地陷入自我怀疑之中,是她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
中午舒苑往老宅跑了一趟,拿回来一只宰杀处理好的大公鸡。
杜康实在受不了这些鸡鸭,就鼓动邻居反对,当然她不直说,她说的是:“是我们家的大公鸡早上总得打鸣,养得不少,几十只呢,麻烦大家担待着点。”
她这样一说,邻居们就觉得大公鸡早上打鸣吵得很,爷爷只能把大公鸡都处理掉,全换成母鸡。
杜康更加脑壳疼,除了不打鸣,母鸡跟公鸡有区别?不会还要让她捡鸡蛋吧。
临走时,爷爷还叮嘱她:“下个星期再来,咱们要把大公鸡都吃完。”
还是跟舒苑打交道轻松,陈载这人感觉沉甸甸的,带不动。
拿到大公鸡心情愉快,不过舒苑觉得杜康看她的眼神有点深意,她知道杜康对她的种种看法,不过对这个连自己亲闺女都看不上的人,她不会在意。
把大公鸡放回家,舒苑又往医院跑了一趟找陈载,问他晚上能不能按时回家吃饭。
为了大公鸡特意跑来一趟,好像多大事儿一样,换成他自己,会珍惜时间,绝对不会为这点小事儿跑来跑去。
看着舒苑行色匆匆鼻尖冒汗的模样,陈载突然觉得自己太紧绷了,不管有事没事都紧绷着,应该像舒苑一样有松弛感。
“按时回,跟你一起做晚饭。”陈载说。
把舒苑送到医院大门口,看着她骑车驶入车流,陈载突然觉得浑身轻快,工作再忙晚上也能吃到鸡肉,也能见到小满跟舒苑。
跟母子俩一块吃顿晚餐也很重要。
晚上等小满睡着,陈载跟舒苑商量:“你跟沈忠诚的事儿,得提前告诉爷爷。”
舒苑已经躺下,腾地坐了起来,转身看向陈载,问道:“啥意思,我确实得跟他要债,可这事儿还没翻篇?”
老爷子对她跟小满那么好,让他只看到幸福的假象好吗,干嘛让他知道他们婚姻惨淡的真相。
陈载心平气和:“有人想要往爷爷跟前递话,总会传到他耳朵里,咱们不知道会传成啥样,得提前告诉他。”
这样想来,在老宅拍照那天,盛知宜母女不是单纯看望老爷子,也是想要串闲话的。
真是刷新他对盛家人的认知,可是当时他并未多想。
看陈载很平静,舒苑愿意跟他好好商量:“那你说怎么跟老爷子说,反正跟电器厂的人我不认这事儿,就是传出来,真真假假,传一阵也就过去了,反正跟谁我都不承认,但老爷子不好糊弄吧。”
差点就要跟陈载说不是她干的。
“我们都想想,想好去找爷爷。”陈载语气平淡得跟平时没啥两样。
——
这天收摊回家,小满说:“妈妈,我发现一个老太太站在不远处看我画糖画,一直盯着看,好像有啥想法,这里小孩多,她不是想拐卖小孩吧。”
小孩都是凭借外貌气质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好人,小满也不例外。
舒苑笑道:“有警惕心很好,小满会观察周围环境,这是个大优点,好多人都认识她,她应该是职工家属,我去打听。”
卖糖画时间没多长,小满就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
这天算完账之后他对舒苑说:“妈妈,我发现卖糖画能挣到的钱其实很少。”
舒苑看着小孩认真的小脸,问道:“你咋算的?”
小满把自己计算过的纸拿给舒苑看,说:“我想杜仲公园的糖画爷爷卖一副糖画能挣五六分钱,可我用的是高价糖,只能挣三四分钱,卖糖画不如你给人拍照挣得多,糖画爷爷一天至少要卖二十个糖画,一个月才能挣三十多块钱。”
舒苑很认真地在听,就连陈载,也放下手里的纸笔听小满说话,孩子那么小,就有这种思维,让他很惊讶。
小满继续说:“除了你给我买工具花钱,我还浪费了一些白糖,要卖掉四百个糖画才能把这些钱挣回来。”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还想帮妈妈挣钱还爸爸呢,谁知道想把妈妈投入的成本挣回来都需要好多时间。
舒苑鼓励他说:“你每次摆摊时间段,能卖那么多糖画已经很棒了。”
小孩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又清澈,说:“我觉得糖画爷爷挣钱有点难,不如在工厂上班。”
舒苑伸手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小满真聪明,这么小就能想这么复杂的问题,糖画是一门古老的手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卖糖画确实不怎么挣钱,所以愿意学糖画的年轻人就越来越少,这门手艺倒不至于失传,但传承人越来越少,小满不需要考虑挣钱,可以作为爱好一直坚持下去。”
小满哇了一声,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宝石那样熠熠生光,妈妈说的话很新奇,但是他没有接触过没有考虑过的,很好的鼓励到了他。
他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我会继续学习。”
陈载握着钢笔的手收紧,看向舒苑的目光里满是探寻,舒苑能有这种见识倒是他没想到的。
舒苑其实并不是一心想着挣钱。
小满打开抽屉翻找,从里面拿出陈载给他找来的画册,翻开,指着上面的花篮说:“我想要练习立体糖画。”
舒苑说:“好啊,立体糖画更考验水平,小满慢慢练,不要怕浪费白糖。”
说罢,娘俩就开始忙碌,舒苑就把木箱打开,把碳炉拿出来,小满把糖片放进铜锅里化糖。
做花篮最难的步骤是做花篮筐底,小满知道步骤,需要先做一个圆环糖饼,里面再套一个圆环,利用两个圆环冷热差,轻轻一提,筐底就能拉出来,再加平面的装饰就简单了。
可是,小家伙试了多次都没能拉出筐底,可他并没气馁,屡败屡战。
“妈妈,糖又糊了。”小满说,小孩手忙脚乱,已经顾不上看锅。
陈载也凑过来,搬了板凳像模像样地坐在旁边看,说:“没事儿,当糖色用,你妈会拿来做红烧肉。”
舒苑瞥了他一眼:“……”
——
这天到下班时间,舒苑照例一点时间都不耽搁马上下班走人。
赶紧背上挎包,抱起糖画箱子,走出照相馆门外,把糖画箱子绑在后座上,开锁,踢开自行车支架,一套动作幸运流水,骑上车就走。
没驶出多远感觉有人骑车跟着她,从照相馆到幼儿园很近,下班高峰路上自行车也多,但舒苑直觉那人跟着自己,便放慢车速等那人跟上来,主动搭讪。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大方地自我介绍说是人民照相馆的,然后说:“真是后生可畏,咱们路城今年就评了三个一级摄影师,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在同行面前,舒苑难得谦虚,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是对摄影感兴趣,掌握技术就容易一些。”
来人看来对舒苑有一定了解,说:“你还在公园搞古装拍摄,很有创意,我们看了你拍得人像,一致觉得挺好。”
舒苑心说看来你们有鉴赏能力,不过面上不显,继续谦虚地说:“多谢夸奖。”
来人又说:“就人像拍摄来说,在路城,其实要数人民照相馆水平最高。”
舒苑完全赞同对方说法,爽快地说:“那肯定的,你们毕竟是特级照相馆,为民照相馆这种没有级别的照相馆比不了。”
没聊上几句,舒苑就要往幼儿园的方向拐,接了小满还要去画糖画呢,可是来人叫她留步,舒苑只好停车问道:“我得去接孩子,还有啥事?”
“你去过人民照相馆吗?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参观。”对方说。
舒苑顿时来了兴趣,说:“别看我家离人民照相馆近,但从来没去过,别说拍照,就大门都没进去过,能去参观当然好,要是能看看你们的场地设备就更好了。”
说完之后她才想起,其实她去过一次,那时她迫切需要找工作,是小满鼓励她进去试试,她进门找接待员问,人家说不招工。
人民照相馆可是高大上的特级照相馆,要是能看看他们的拍摄室跟暗房等,一定会大涨见识。
来人非常爽快:“参观吗,当然都可以看到,你啥时候有空,我带你参观。”
舒苑马上抓住机会,跟人约定周三下午两点去参观,定好时间,俩人分开,舒苑拐上去往幼儿园的路。
在幼儿园门口等了一会儿,小朋友才陆续排队出园,接上小满,依旧骑车去电器厂家属院门口摆摊卖糖画。
——
周日傍晚,再去老宅吃饭,夫妻俩已经商量好跟陈甫谧说沈忠诚的事儿,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小满跟多宝在院子里玩儿,陈载招呼舒苑进客厅找爷爷。
“弄巧成拙了咋办?我不想伤害那么善良的厚道的老人。”舒苑有点忐忑。
“那也得说。”陈载说。
舒苑脚步沉得像沾满了泥巴,说:“爷爷要气着咋办,要不你自己去,我在这儿等着,你们俩就说悄悄话呗。”
这可比应付电器厂的人难多了,每句话都得斟酌。
“你一定得自己说。”陈载坚持。
舒苑还有扭捏的时候,少见。
陈载还叫了杜康,杜康见就叫了她一人,明显是格外重视她,觉得这才像话。
“爷爷,我们担心有人到你面前编造事实,有些事情要跟你说。”陈载沉声开口。
杜康已经猜到他们想说什么,心说这小两口聪明。
舒苑估计他一辈子都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按照他们俩统一好的口径,就说舒苑是为了掩盖他跟小满,另外沈忠诚缺钱,这是他们之间的合作。
至于跟沈忠诚结婚的想法,直接否认,反正知道真相的就那几个人,不承认就完了。
至于为啥回城没直接带回小满,是舒苑担心局势依旧不稳定,还是怕连累陈载。
他尽力用肯定的语气,沉稳的神态,弥补禁不住推敲的各种漏洞。
其实他的口才很好,沉着,冷静,逻辑清晰,莫名让人信服,有很强的说服力,平时他只是不愿意多说话。
但陈甫谧跟陈载一样沉着,表情没啥变化,很认真地在听,但看不出他在想啥,冷静得让人心慌。
如果细问,势必得编造更多的话填补漏洞,说得越多破绽越多,不过陈甫谧并没有追问细节。
等陈载说完,舒苑接上:“我保证,我洁身自好,跟沈忠诚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如果碰过我五雷轰顶,如果没有碰过,所有诽谤我、诋毁我,编造事实的人都五雷轰顶。”
陈载唇角微微抬起,他爱听这种话,沈忠诚不配!
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沈忠诚给舒苑提鞋都不配。
杜康:“……”
没见过发誓还要带上别人的。
好吧,说明她问心无愧,夫妻俩有这种态度很好,以后谁上门挑事儿,她可以按照舒苑的说辞怼回去。
陈甫谧:“……”
都说到这份上了,相信她啊,相信她跟陈载。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据他观察,小两口感情很好,比那些表面风光,内里一团棉絮的夫妻强得多。
舒苑还在继续说:“我从来没有爱过别的男人,我眼里只有陈医生,如果我撒谎,我五雷轰顶,谁怀疑我也五雷轰顶。”
陈载心头一凛,能乱发誓?雷不会真的劈下来吧。
他看向舒苑,容颜姣好,带着煞有介事的表情。
杜康老脸一红,现在年轻人都这样说话了吗?她都没脸听,难道她跟老爷子一样是老古板?
陈甫谧倒是接受良好,像陈载那样沉闷寡言少语,就得找舒苑这种直白热情的。
小两口天造地设的般配,能娶到舒苑是陈载的福气,是陈家的福气。
结果就是,陈甫谧为表示他的态度,给了舒苑一对金镯子,让陈载给她戴上。
杜康眼睁睁地看着舒苑手腕上多了一对锃亮的金镯子:“……”
她明白,老爷子的态度,就是全家人的态度。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偏心。
舒苑也明白这对金镯子的含义,老爷子云淡风轻地说他知道了,没有人能到他面前造谣,他又没老糊涂,不会相信别有用心的谣言,让他们好好生活。
但口说无凭,这对金镯子就是凭证,代表了他不在意,不过问,不追究的态度。
老人仁和宽厚,体恤晚辈,心胸博大。
未必相信他们的说辞,但爷爷选择了宽容和包容。
用这对贵重的金镯子,表达他的爱护。
从客厅出来,陈载发现一面天空阴了下来,乌云翻滚,不会真的会有雷劈下来吧,那舒苑该如何解释?
等吃晚饭的时候,陈载看着屋外的墨色,好在,安生吃完了晚饭,没有雷,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等推着自行车走出老宅大门,舒苑觉得太招摇,又把金镯子都撸下来装进挎包,心说爷爷也忒大方了点,她就说了两句话就得到了俩金镯子,看来陈载的大方是从爷爷那儿一脉相承的。
陈载已经把小满抱上自行车大梁,缓慢骑行,舒苑跳上后座,说:“爷爷对你可真好,你以后也得对他好点,比如多回家看看他,尽量少犟嘴之类的。”
陈载也是这样想的,应了一声。
以前他总觉得老爷子对他的管束让人压抑,他想要反抗,现在越发理解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舒苑又说:“你对小满好就不用说了,你也得对我好点。”
陈载又应了一声。
当然,婚姻存续期间,她也会对爷爷好。
小满有点着急,爸爸能不能多说一个字啊,他现在理解了惜字如金这个成语。
舒苑不能自说自话,把大儿子拉进来说:“我怀疑你爸不能很好地理解人类情感。”
小满急得抓头上的软毛,说:“但爸爸对我们特别好,妈妈,咱们给他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