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霓虹有一种丧葬习俗是家族合葬,也就是整个家族共用一座坟墓。这种坟墓可以反复打开,待家族中的人死后就可以分别将骨灰葬入。

看起来这个萩原家之墓就是这种情况,所以里面埋的是谁?

里面会有萩的骨灰吗?

萩死了吗?

仿佛是为了回答知花裕树的问题,暴雨瞬间冲垮了场景,切换到了室内。

屋外仍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这是一个训练室,波本在做单手俯卧撑,汗水顺着蜜色皮肤滴落,在地板上晕开团团水渍。

“33、34、35……”

训练室的墙上挂着显示屏,里面正在播放新闻。

知花裕树在波本旁边坐下来盯着屏幕看,年轻的新闻播报员严肃地注视着镜头。

“紧急播报,上午11时左右,浅井别墅区广场发生爆炸事件,爆炸物处理班六名警察殉职,一名嫌疑犯仍然在逃。”

新闻播报员的镜头缩小,配合着悼念的话语,旁边出现了殉职警察的照片和名字。

第一个就是萩原研二。

因为知道这只是梦,真正的萩还生龙活虎,知花裕树并没有太当回事,甚至还凑近了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萩的殉职照。

照片中的帅气警察似乎比现实还更年轻些,估摸着和知花裕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差不多年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在他名字旁括了个括号,里面写着22。

在六个人当中,萩原研二的数字是最小的。

意识到这是在标记萩原研二的年纪时,知花裕树的嘴角搭拉下来。

太不吉利了。

坏波本,做这种梦。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整面窗户都被雨糊住了,室内阴晦不明。

波本明显比他更震惊。金发男人停下锻炼,从地上爬起来,瞳孔剧烈颤动。

屏幕上的场景变成了爆炸发生时的影像,滚滚黑烟和火光横亘了半个天幕,浅浅映在紫灰色眼底。

几秒钟后,波本朝训练室外跑去,穿透了知花裕树透明的身体。

视野一黑,知花裕树再睁开眼,眼前又变成了萩原家之墓。

还在下雨。

但是这次谁都没打伞,似乎谁都没看到那些雨,那些雨也确实穿身而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知花裕树自己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是那种被雨淋湿后,衣服全黏在身上的黏腻感。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无法再控制身体,在随着身体主人的自然垂眸,瞥见蜜色的皮肤后,才意识到自己是进入了波本的身体,现在所看到的是波本的视角。

仍是四个人在给萩原研二扫墓。

那么大的爆炸,恐怕连骨灰都不会剩下。他们在祭奠的只是一些和萩相似的基因,或者可以说,近乎于空坟。

饶了萩吧,他真的活得好好的。

知花裕树感觉呆在别人身体里也太怪了,他努力往外挣脱,精神像虫子似的蠕动了一会儿,猛然一个踉跄摔出降谷零的身体。

好痛。

欸?居然能感觉到痛吗?

知花裕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虚虚抓了两下,好似能抓到空气似的,好真实。

那些穿身而过的雨似乎变淡了。

一只手朝他伸来,修长干净的指节,指腹带着经常做工留下的薄茧,“你没事吧?”

知花裕树呆呆仰头,“欸?在和我说话吗?”

松田阵平挑了下眉,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拉起来,“还能行动就离远点,这栋楼里似乎出事了。”

知花裕树歪了下脑袋,看向松田阵平身后。

金发男人仰头看着建筑物上方,眉头微微皱起,神情严肃,似乎在认真评判着什么,过了两秒,他将目光投向松田阵平,“进去看看吧。”

这副模样和知花裕树常见的那副波本形态很不一样,知花裕树觉得,此时的波本大概更贴近松田阵平他们所称呼的——那个降谷零。

松田阵平转身要和波本走进那栋楼,知花裕树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不行,那栋楼里有炸弹。”

欸?他为什么会知道。算了,梦嘛,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总之,你不能上去,你会死的。”

卷毛警官似乎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轻轻拍掉他的手。

“没事,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会死的。”

他和金发青年一起朝着建筑物内跑去。

眨眼间,知花裕树又出现在波本的身边。

他坐在昏暗的房间翻阅报纸。头版头条的新闻——

摩天轮上发生爆炸,一名警察因公殉职,享年26岁。

附的是松田阵平的照片。

好好好,又是一个连全尸都没有的。

“zero,你还好吗,是不是没休息好?”苏格兰安慰道。

这里似乎是某个安全屋。

知花裕树看着波本把报纸收起来,慢慢说:“没事,我会处理好。”

“要注意休息,别太劳累。”苏格兰背上贝斯包,准备离开,他站在玄关处回头,“zero,最近组织查卧底查得很频繁,安全起见,我们见面的频率还要再降低。”

“我知道。”波本点点头,“一切小心,Hiro。”

“千万要好好活着,zero。”苏格兰温和地笑了下。

像是愿望,也像是祈求。

知花裕树又慢慢被吸进波本的身体里,心头顿时潮水般涌上对苏格兰的担忧。

那是他的幼驯染。

近来,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好像窗外隐约会出现闪电和大雨。

不好的预感得到应验。

苏格兰的身份暴露,波本是追踪者之一。

假如他能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hiro,掩护他对接上公安的增援,事情或许还能有转机。

Hiro绝对不可以死……

通往天台的楼梯漫长到似乎永无尽头,波本拼尽全力,气喘吁吁。

等待他的是一声枪响。

和胸口破出一个空洞、满身鲜血的苏格兰。

扫墓的人变成了两个。

再后来。

成了一个。

降谷零开始习惯一个人。

……

开始下暴雨了,知花裕树又下意识抱头。

等等,这个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

“降谷警官,迟到了啊。”

“zero,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今年是你来得最晚啊。”

又是你们几个啊!

知花裕树反应过来自己还处在波本的梦里,看样子是循环梦。

波本大概还没睡醒。

应该要等他睡醒了自己才能和他一起出去。

知花裕树又一次和波本一起经历了萩、松田、苏格兰、伊达警官(现在他知道他的名字了)的死亡。

然后是第三次。

第四次。

他受波本情绪的影响越来越大,第四次的最后几乎完全代入了降谷零的身份,一个人扫四个坟,不对,其中一个没有坟,还有两个是空坟,其实只有一个坟。

哈哈,真好笑,四个人只能凑出一个坟。

心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知花裕树看过很多陷入梦境无法逃脱的电影,他觉得目前的状况很不妙。

他得做点什么。

随着梦境的不断循环,知花裕树的身体逐渐无法再透明化。

在梦境初始的雨中,他便开始逐渐感受到世界的真实。

这更不妙了。

知花裕树记得道具的提醒。

使用者要时刻谨记:你在梦中,不在现实。

知花裕树试着叫醒波本。

第五次循环的一开始,他就迎着大雨跑到波本面前,一张嘴雨水都像是会流进嘴巴里。

“波本,日上三竿了,你该起床了。”

金发男人看到他后愣住了,下意识把伞递到他头顶,遮住连绵的雨,半晌,喃喃:“你不生我气了吗?”

知花裕树一看波本还记得他,感觉有戏,能屈能伸地说:“不生气,不生气,和气才能生财。”

“骗人。”波本不相信他,在没有必要的地方忽然大脑清晰起来,“你很久都不肯理我,不管我怎么发消息都不愿意回。”

“你一定,很讨厌我了。”他轻声说。

知花裕树硬着头皮狡辩:“没有的事,你不要乱想。”

两人对话的时候,瓢泼大雨将墓园和墓碑都隐去了,整个梦境就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种堪称诡异的场景反倒让知花裕树感觉到几分安心。

起码说明这个梦还是有很不真实的一面。

波本微微垂着眼眸,眼尾微微泛出红痕,“花,不要骗我。我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把你也弄丢。”

知花裕树惊恐脸:“你不要瞎说啊!我不要当下一个死者!”

谁知道在梦里死了还能不能在现实复活啊!!

不可以这样虐待死人呀!

波本转身朝向雨里走去,他把伞留给了知花裕树,一个人走入大雨,身上转眼间就被雨水浸没了。

周身如同汪洋大海,知花裕树开始担心波本会被溺死。

……

大部分和梦境有关的电影和理论都认为只要给人足够的刺激,人就会惊醒。

比如大部分人都会在梦到即将坠崖时醒来。

现在没有悬崖能让知花裕树把波本推下去,他得想别的办法。

第六次循环梦。

知花裕树忽然跳出,冲到波本的伞下,劈手夺过伞柄,合拢,狠狠朝着波本的胸口打去。

疼痛也是刺激的一部分。

他没有用全力,但也足够凶狠。

波本被打得一个踉跄,后退两步,半跪在水坑里,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两人身上都湿透了。

“你要杀了我吗?”波本抬起一只手按住被打的地方,吐出一口血。

在他的视角,世界更加混乱。

此刻的他看不到雨,只是觉得身体潮湿而阴郁。

知花裕树要杀了他。出于想象,那张漂亮的脸理所当然在他的视角里变得冷漠,居高临下的目光轻蔑而嘲讽。

——好恶心。

谁准你喜欢我的?

“我现在还不能死。”降谷零喃喃。

至少要为松田和萩原报仇,至少……要实现他和景共同的梦想。

然后就可以把这条性命交给花。

他好累。

不行。

“我不能死在你手上。”

降谷零无法再注视着心上人嘲讽的目光,胸口处尖锐的痛感像一根根针不断游过血管刺向神经,口腔里弥漫着血腥气。

——我不能再让你的手变脏了。

知花裕树自然不知道自己在降谷零的想象中变成了什么模样,他观察着周围。

似乎确实是有效果的,天空传来剧烈的雷鸣,大地在震颤,雨幕倾斜摇摆。

但似乎仍是不够。

知花裕树觉得还需要再加点刺激。

“你要杀了我吗?”

他看向这么问的波本,不,此刻在他面前这个人应该更接近于降谷零。

没有波本身上的危险感,干净又柔软的,像是永远能够对他交付信任。

也许杀了他确实算一种足够的刺激。

但知花裕树伸手将金发男人拉起来,两人的高度差瞬间颠倒。

知花裕树微微仰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降谷零。

“你想得到我,对吧。”

这不是一个问句。

对方颤动躲避的目光却是最好的答案。

“对……对不起。”降谷零以为这是来自知花裕树新一轮的质问与审判。

而知花裕树拽着他的衣领,狠狠下拉,迫使他低了一点身子,继而仰着脑袋吻上他的唇瓣。

唔,好重的血腥味。

降谷零瞳孔微微放大。

雨珠沉甸甸地砸在身上,狂风肆虐,雷声轰鸣。

知花裕树感觉自己又出现了那种被拉进降谷零身体里的症状,他能感受到来自降谷零的情绪。

那些浓烈到要撕破胸腔的情绪。

世界在崩塌。

倾盆的雨如同大海。

降谷零在混乱中感觉到只有怀里的人才是唯一的真实,是他唯一的锚。

他开始意识到这是梦。

这确实是梦。

只有在梦中心上人才会这样吻自己。

既然是梦,是不是自己也可以……稍微放肆一点?

他将手放在知花裕树的腰间,湿漉漉的衣服让两人贴得几乎没有缝隙。

刚要分离的唇瓣又被拉回,紧密相贴,牙齿嗑到舌头,分不清黏腻的水声是雨还是别的。

知花裕树能听到降谷零的心跳。

也能感受他的想法。

现在,知花裕树觉得快要被溺死的人变成了自己。

真讨厌,这个人这种时候都在想什么啊。

满脑子都是——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