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你是说宁哥儿主动跟你说, 让我陪你去洛阳,然后他在京科考,若是省试失利, 他也去洛阳, 是么?”锦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蒋羡点头:“他是这般说的。我想他也是承受不了咱们对他过多的关注,他才十七岁,有些人故意捧着他, 他压力很大。你若还为了他留在这里, 他压力就更大了。反正我已经答允他,若这次没考中, 就去洛阳游学。”

锦娘狐疑的看了丈夫一眼:“我还是先问问宁哥儿吧。”

看蒋羡一幅你去问吧的表情,锦娘还是找来宁哥儿, 宁哥儿果然也是这般说的, “我这次不过是小试牛刀, 十七岁能中进士的人凤毛麟角,儿子学问未达。您和爹爹先去洛阳,等明年年初, 儿子就过去找您和爹。”

“到底你还是个孩子呢?”锦娘不放心。

宁哥儿却拍着胸脯道:“您放心, 没人敢欺侮我的,我一个人一点儿也不怕。”

如此,锦娘也只好道:“既然如此,我和你爹先去洛阳等你。”

连他也不会觉得儿子现在能够一蹴而就,况且洛阳离开封四百里, 不过四五日的功夫就到了, 也算不得远,儿子真的有什么事情,她回来也便宜。

这边蒋羡任命下来, 锦娘让女儿女婿先回来,同他们说了此事,又道:“宁哥儿就拜托你们了。”

拜托给什么张平君、窦媛或者魏雄罗玉娥,都不太放心。罗玉娥和魏雄上了年纪,他们生活上照顾一下可以,但是孩子们心理上的,读书这些就管不到了。张平君和窦媛都有自己的家庭,也不好麻烦。

女儿平日在家就跟着她管家,人情世故也还算娴熟,况且女儿女婿也放心。

筠姐儿道:“娘,您放心,弟弟这里我肯定会照顾好的,时常让您女婿回来看看,我也有空就回来。”

“倒也不必这般勤的回来,我和你外祖父外祖母说了,他们在这里住着,平日生活起居帮忙照料。就是临科考前,七郎也是要参加省试的,你做姐姐的帮他检查一下考篮,如此,我也放心了。”锦娘笑道。

现下宅子的地窖放的银子,只要有人看守家,她也安心把钱放家里,不必和以前那般去哪儿都把家当带上。

反正地下的机关,非一般人也未必知晓。

筠姐儿看着娘开始安排人手了,又觉得娘这个人出事时,只会慌张片刻,随即就开始接受,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她们夫妻回去魏家也和魏夫人说了,魏夫人道:“何不让宁哥儿过来,这也不是别人。”

“若他一个人倒好,宁哥儿还有个朋友也在家里住着。”筠姐儿笑道。

魏七郎解释说是宁哥儿太学同窗,寒门子弟,借住家中。魏夫人心道蒋家为了一个不知名的贫寒子弟,放弃到魏家高住,也算是极有信用了。

况且蒋羡也算是能人了,申党不清算他,首相这边也顶多是把他赶出朝堂。

当然,他也是非常迅速的就接受了,算得上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甚至完全没有求助魏家,顶多让儿媳妇照顾一下自己留京的儿子。

魏夫人反而道:“七郎,你是姐夫,要多照看宁哥儿。七郎媳妇,你爹那里去洛阳,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有什么要我们家里帮忙的,只管言语。”

这便是姻亲的作用,要互相扶持。

筠姐儿感激道:“多谢娘,都不知晓说什么好了。”

以前魏夫人也教训过儿媳妇几句,但七郎媳妇似乎完全不记仇,如今孙女皎皎可爱,小孙子也是生的肥壮,还让七郎也潜心向学,对自己亦是孝顺,她的气也顺了不少。

又说锦娘这边正同陈小郎交代:“罗大这边我已经让他今年去苏州那边收租子查账,家里就交给你和你媳妇。平日我们正房不许人随意过来。外帐上我留了一千两银子,用于明年的花销,若是大郎君考上了,就给他打点,若是没有考上,到时候让他带着银钱过来洛阳。”

陈小郎这些年也是练出来了,立马道:“娘子放心,小人一定办好您交代的事情。”

锦娘点头:“如此甚好。”

等陈小郎下去,阿盈进来道:“娘子,咱们一共雇了十二辆马车,二十匹快马,一共是三十贯四钱银子。”

“嗯,青蓉,称给你阿盈姐。”锦娘拿了对牌给她。

除了路费外,从开封到洛阳路上都有驿站,可以住下,不必其余的花销。转运使每年职田收入就六百石,这还不算别的,一年光这笔收入就三百六十贯了。

况且转运使掌管一路的财赋、监察,为京西北路最高级别的掌管,管着盐铁这些,想必俸禄也不会少。

正算着帐,又让人把四季衣裳首饰带着,绢纱绫罗也用箱子装上,再就是各处人替她们践行,张九郎夫妇、魏扬夫妻、筠姐儿俩口子还有老宅的族人等等,但蒋羡和锦娘都没有功夫,只能够告罪了。

好在大家也都知晓她们走的急,各自送来程仪,锦娘让阿盈收下,有用的就带上,没用的几乎就放在家里了。

对门孟夫人也打点了一份程仪送来,她还有些舍不得锦娘呢。

锦娘倒是笑道:“洛阳牡丹甲天下,将来兴许还能给你带几盆牡丹花回来呢。”

“那可说定了。”孟夫人道。

孟夫人从蒋家回来之后,儿媳妇们都过来伺候,她是个爱摆谱的婆婆,孙大姑娘早就知晓,现下她身后没有依靠,人也是愈发的放低姿态。

孟家长媳林氏本是申党的人,但她爹在地方做官,一时没有波及到,但也是惶惶不安。好在她们林家并非是什么寒门素户,她叔父跟着集贤相混呢。这就是世家永远两头下注,对门蒋家也是如此,长子是首相拥趸,次子是申相拥趸,至于蒋府尹,如今虽然调往外地为转运使,此人左右逢源,算是朝中颇有才干之人。

林氏亲手捧了茶过来:“娘,蒋家这般快就要离开了么?”

“可不是,她们家现在都在收拾行李,同我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孟夫人呷了一口茶,摇摇头,装出些高深莫测的样子:“蒋家也真算得上世家高门了,兄弟几人皆中进士,可了不得啊。”

孙大姑娘心道自己嫁的是皇亲,很稳定,自己的女儿将来若是能够嫁蒋家、魏家这般的世家,才是真正的地位稳固。

原本爹和对门的蒋大人都是同科进士,结果后来爹都是靠着亲戚,后来亲戚倒台,自家也不成了。

对于蒋羡外任,除了魏家、孟家这般反应正常,或者觉得与自家无关,张平君却很是担心,她对张夫人道:“昨日我上门去,同姑姐说了,若他们不在汴京,郎君的位置会不会出现问题?她却说她也鞭长莫及。”

张夫人道:“她说鞭长莫及么?”

“是啊。不过,还好女儿也去过魏家,到时候或许能够托筠姐儿在魏夫人面前说几句话,郎君的官位就不会受到影响。”张平君如此想着。

……

腊月初二,锦娘不让喊宁哥儿起来,还对悯芝道:“你素来是极其细心的,家里的事情我就托付给你和你男人了,如若不成,这么些年你们俩的脸可就全丢干净了。”

刘豆儿和阿盈夫妇处处比她们夫妻强,若是只守着一个家都不成,新人马上就要上了。

悯芝忙道:“您放心,我一定把内宅打理的好。”

锦娘听了她表决心的话,微微点头。

清晨,她便和丈夫一起上了马车,蒋羡问她:“娘子,你这次带了多少银钱过去?”

“一万贯,留了一万贯和四千贯金子在地窖。我听说从江浙运过来的粮食都会经过洛阳转运,想必洛阳的邸店塌房林立,咱们这点钱做塌房肯定不成,可若是物色个掌柜替咱们做塌房,那就有的赚了,或许还可以入几股。”锦娘盘算道。

现在手里有了钱,也可以慢慢多投资一二。

蒋羡笑道:“娘子说的极是。”

但他也道:“如今我管着漕运,正好也便宜。”

“诶,别假公济私,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锦娘不愿意走后门。

以前都是乘船去很远的地方做官,这次去洛阳却是这般近,都有些让人不可置信呢。锦娘还和他说起洛阳:“以前总听说魏夫人去洛阳看牡丹,或者从洛阳运牡丹过来。所以,我总觉得洛阳是个华丽的地方,没想到托你的福,我也能去了。”

蒋羡本以为妻子会埋怨她,又让她跟着舟车劳顿,没想到锦娘就是锦娘,真的不揭破他那点小心思,还对洛阳这般期待。

他牵着锦娘的双手:“我带娘子看遍所有的牡丹花。”

锦娘点了点他的鼻子,无奈道:“你呀。”

她们从早上一直赶路,到了郑州驿馆后,刘豆儿早让人快马通知馆驿,安排好房间出来。锦娘带着定哥儿下了马车,定哥儿是在汴京出生的,和哥哥姐姐们不同,他从未出过汴京,如今走出来,还有些好奇。

刚满九岁的他,如今正跟业师在读书,只是如今蒋羡外任,反正洛阳名儒多,到时候找一位大儒教导儿子也是好事。

“二郎,肚子饿了没有?”锦娘笑问。

定哥儿摇头:“没有。”

“没有也得吃点,此时天色已晚,咱们多吃些,免得晚上饿肚子。”锦娘知晓定哥儿就是这般,这个时候说自己肚子不饿,若真的不留饭给他,想必他等会儿肚子肯定饿了的。

这馆驿外观如私人宅邸似的,进来之后,修缮的齐整华丽,这里的驿卒办事也很麻利,不一会儿便上了满满一桌菜。

锦娘让刘豆儿逐一打赏,出手便是一人一钱如小舟样似的银子,约莫一百文左右。她非常清楚,若是住旅店,这点钱根本不够,哪里还有这般饭菜。

就连外面送水的驿卒得了赏钱都欢欢喜喜的,更何家蒋家下人都是把“多谢”这样的口语挂在嘴边,不仗势欺人。

那送水的黄驿卒对驿丞道:“人家是京西路的转运使,官位更高呢,但照样是赏钱阔绰,很体恤我们,草料都是人家额外买的。哪像前头来的隋夫人,要求多就不说了,一把年纪了捏着嗓子说话。”

驿丞打了黄驿卒的头一下:“你这胆子越来越肥了,连上官的夫人也敢议论,你有几颗脑袋啊 。”

黄驿卒缩了缩脑袋。

锦娘等人把饭用完后,就让紫藤去安排定哥儿洗漱一番,这么大的孩子就不能让年轻的小丫头伺候了,甚至连刘全也不必进内伺候,洗澡都是让他自己洗,洗完了下人收拾就好了。

锦娘也是正准备沐浴,却见外面守门的小丫头道:“娘子,对面住的隋夫人派人过来送糕饼。”

“隋夫人?她是谁?”锦娘想这个时候饭点都过来,送什么糕点啊。

阿盈笑道:“听说是提举司仓司隋大人的夫人。”

“原来如此。”锦娘摇摇头,又让人收下糕点,给了二十个大子儿。又让人回了一罐从汴京带出来的橄榄,权当回礼。

对待这些驿卒反正只相处一晚上,人家的服务也周到,可提举司夫人,指不定将来都要在洛阳碰面的,就不能出手太阔绰,否则人家还以为你很有钱。

因为对不认识的人能博得一个名声,对可能认识的人出手大方,人家觉得你多有钱啊。

经过这么些年和人相处,她也算是经验丰富。

她是在次日见到这位隋夫人的,年龄三四十岁的样子,身材瘦削,皮肤白皙细腻,但手上的青筋有些暴露她的年龄。

蒋羡和隋大人都是去西京洛阳任官,二人之间虽然认识,但并未深交。隋大人还有些可惜蒋羡:“原本以为你如此才干,迟早出相入阁,不曾想这般。”

蒋羡心道这隋俊以前见着自己唯唯诺诺,如今却抖起来了,自己还用得着他同情么?但面上仍旧是你好我好的样子。

出门在外,锦娘虽说不愿意珠翠环绕,但仍旧还是戴上铺翠冠子,簪上绢花首饰,衣裳因为天气太冷,穿的一件金线灯笼锦的狐裘皮袄。

到底是官夫人,也没必要寒酸太过,蒋羡也不是走什么孤寒路线的。

偏隋夫人看到锦娘的铺翠花冠子,盯了几瞬,锦娘似没看见一样,扶着阿盈的手上了马车。一瞬间,她就明白蒋羡为何还是要孜孜不倦的做官了。

这样的眼神,若她还是三品开封府府尹夫人的身份,这些人敢这般肆无忌惮么?开封府尹虽然是从三品,可是天子脚下,转运使虽然是正三品,但是在外做官,也只比这位隋大人高两级,但职务上互相掣肘监督。

但是她又想,若是这般想,就很容易沦为权势的奴隶。那些容易黑化的人,本身就是心底有想法,某件事情刺激了她的想法,变得更加合理化罢了。

自己却不是那般的人,若不做官了,未必不能做一乡绅,远离是非也并非不成。

如此开解,她笑着对蒋羡说了自己一番心路历程。

蒋羡听完,只道:“娘子,你能这么想说明你这个人实在是豁达,对世上人情冷暖都看透了。”

“你呢?你怎么想的?”锦娘看着他。

蒋羡笑道:“我当然是跟随娘子,娘子如何,我就如何。”

锦娘搂着他的胳膊,只是笑。

另一辆马车上,方才的隋夫人往后靠了靠,又揉着自己的腰:“其实我以前见过那位蒋夫人,仿佛是去申家的时候,当时她坐在前排,我坐在后排,今日一见,她似乎完全记不得我了。”

隋夫人身边的杨嬷嬷说起来还是当初伺候过公主的乳母,只不过当初驸马和她私通,她就被赶出来了,回去了老家。打着宫里嬷嬷的名头,当初去教通判家快出嫁小姐的规矩,也就是如今的隋夫人。

隋夫人是做的续弦,当初她爹就要把她嫁给一寒门士子,她母亲不同意,生怕女儿受苦,后来人家当科就中了进士,她家里人追悔莫及。随后,寻摸到他的一位属官,进士出身,刚刚丧妻,通判就立马把人嫁了过去。

杨嬷嬷则道:“咱们老爷是京西路仓司,正四品的官位了,蒋大人到底是正三品转运使,咱们也不能得罪。”

……

一路行了四日,到了洛阳之后,转运使司的人过来接应。这次她们住的是洛阳的官衙,里面修的富丽壮美,锦娘想倒是不必花心思赁宅子了。

刘豆儿让人去卸货搬箱子进来,青蓉带着人收拾房间,此处是个小二进院子,儿子定哥儿住她们东厢,西厢则做库房,西耳房辟出来做蒋羡的书房。

“这么多年咱们都没有搬过家,我都快忘记以前外放的时候了。”锦娘笑道。

阿盈道:“是啊 ,咱们家在汴京住了好些年呢,仔细算算也有九年的功夫了。”

“差不多。不多说了,快吩咐人收拾了,好在咱们郎主如今是一路的长官,我们在洛阳也不必似以往那般,常常要侍上官了。”锦娘也算是自在许多。

因为橘香留在汴京了,官衙倒是派了一位厨娘并两位厨役过来,这位厨娘白胖的,正好也姓白,人称白大娘。

提起白这个姓,锦娘想起她开绣铺时,有位姓白的娘子常常去她那儿,后来结局那般唏嘘。但见这位白大娘,听闻她一直都没嫁,哥哥是转运使的书办。兴许没成婚,一直在做事,所以整个人心态很年轻,看锦娘赏了一盒纱花,喜气盈盈的。

“你跟郎主还有二郎君就按照你的手艺做便好,至于我一碗喝的,可以是粥或者豆浆,一颗水煮的鸡蛋,巴掌大的素包子或者小饼都成。”这是锦娘的要求。

她丈夫不管在哪里工作,都政绩显著,儿子长身体,不需要克制饮食。但锦娘却不同,她这个人吃面食非常容易发胖,所以尽量得克制一些。

白大娘听完,“小人记下了。”

“唔,我们家人也没什么忌口的,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说吧。”锦娘道。

来了洛阳几日,她只觉得洛阳其实繁华,丝毫不逊色于汴京,但她此时还是先考虑儿子读书的事情。

蒋羡道:“娘子放心,洛阳大儒虽多,但也要好生寻摸,这几日你们母子在家里好生休整,此事便交给我了。”

丈夫办事自己自然放心,只不过她看向他道:“咱们前院收拾两间屋子做书房,等你找到先生了,就让咱们二郎在那里读书,如何?”

蒋羡点头,又道:“等明年开春咱们一家就出去看牡丹,日后等回汴京了,咱们也运些牡丹回去看。”

“好。”锦娘知晓这是蒋羡觉得很歉疚,因为他的关系,她还得跟着舟车劳顿。但是锦娘觉得是应该的,跟着享福的时候就愿意,吃苦了就哇哇叫,更何况这还没吃苦呢。

以前她们是卑官,当然是她们往上交际,如今蒋羡官位颇高,又有监察之责,反而私门不能随意接见了。

正好可以过一个清清静静的好年了,锦娘过了几日,带着阿盈和几个下人轻车简从到了洛阳城东的建春门大街,这里极其繁华。

这洛阳的环境依山傍水,四面环山,成皋山,龙门山,邙山等山。

阿盈道:“娘子,咱们大姑娘的庄子从那边过去就是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给她就是她的了。”锦娘这点还分的很清楚的。

西京洛阳素来是宗室还有世家居住之地,如果说汴京是直白的热闹,西京就是蒙着一层面纱,需要你去找寻她的美,肯定会有惊喜。

逛了好一大圈,她是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即便只有她们一家三口,家中也要布置的温馨。

年前,蒋羡还请了洛阳一位名儒做定哥儿的先生,这个年是她们三人在洛阳过的第一个年,静谧温馨,锦娘还对定哥儿道:“等二月份你哥哥约莫就能来了。”

她和蒋羡都没指望宁哥儿能考中进士,还盼着他过来团聚,只是没想到二月份京中快马来报宁哥儿省试过了。

锦娘和蒋羡面面相觑,他们夫妻只想着儿子过来洛阳,还专门辟了房间出来,没想过儿子真的中了?她往往算无遗策,提前做好准备,可是现在除了当初留了些银钱,几乎是完全没有预感?她对蒋羡道:“不好,老马失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