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回来了, 锦娘放下手中针线,吩咐厨下做她爱吃的。
香煎的小黄鱼,醋溜的菠菜, 可口的凉拌蚕豆, 烧鸡腿,都放筠姐儿面前。筠姐儿吃完这顿饭,又把她带回来的什么彩缎补品乌鸡香片都给锦娘了。
闹的锦娘哭笑不得的, 她小夫妻二人吃完饭, 又回去了。
这些事锦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魏七郎却是很感动的, 魏夫人养尊处优,即便爱儿子, 也是指派下人过来, 没有蒋家这么亲昵。
全部是人家一针一线做的, 还跟她们二人都做的看起来相近的颜色,相同的刺绣团案,可又不雷同, 穿在一起人家一看就是两口子。
“岳母人真好啊。”魏七郎想起了那幅紫衣观音, 曾经可是救过他命的。
筠姐儿笑道:“那还用说,我娘就是很好的。你知道么?我们家的儿女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是对的,我娘都会支持,给我们撑起一片天, 我们只要和我娘生活在一起的人, 都觉得特别特别安心。她就好像真的菩萨似的,一直保佑我们。”
魏七郎恍然:“我如今才明白,为何我去你们家的时候, 也觉得很安心了。”
实际上锦娘反而觉得是她生的儿女很好:“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没什么好运气的人,没想到儿女都这般孝顺,实在是出乎意料。”
蒋羡心道筠姐儿因为看见娘子送的衣裳还哭了,自己当时在同样的场景下,仿佛没有任何表示。
他在想他要不要也挤出点眼泪来……
转眼到了魏八郎娶妻的日子,夫妻二人分开吃酒,蒋羡去了申家,锦娘到了魏家。和她一起过去的还有张平君、罗玉娥,大家都是穿戴一新,锦娘来魏家的次数比她们俩多,先过去大房看了魏夫人,才去二房。
见到魏二夫人,锦娘就道:“恭喜您,恭喜您,等八郎媳妇进门,家中立马就人丁兴旺了。”
魏二夫人拉着锦娘道:“三姑太太可要帮我迎客。”
“这是自然的,莫说是我,就是你的几位侄儿媳妇哪个不来?旁的人不来倒是罢了,筠姐儿不来,我肯定捶她。”锦娘笑着。
几人玩笑几句才去花厅坐下,张平君发现锦娘和魏家的人真的都特别熟悉,她以前只知晓自家和河北魏家联宗,以为只是攀附上去的,没想到人家真的完全当她成三姑太太看。
“姐姐,咱们等会儿要帮什么忙啊?”张平君问起。
锦娘笑道:“哪里用得着咱们帮忙,人家自有安排,大房连带筠姐儿在内就三个媳妇,还有三房的都有人的。你且坐着吧,等会儿等新娘过门拜见时,我们把见面礼送了就好了。”
张平君记在心里,见不少人专门跟锦娘说话。
其实并非锦娘多么擅长交际,纯粹是蒋羡是开封府府尹,官位高,所以是花花轿子有人抬。
等申七娘过门了,锦娘就已经是困的不行了,撑着眼皮等新郎新娘过来,送了一对玉璧,才告辞回家。
申七娘进门半个月左右,就已经到了六月,对门孙 大姑娘的肚子已经很出怀了。孟夫人带着她过来说话的时候,锦娘还道:“怎么还把你们三郎媳妇带来,有身子的人哪里能到处走。”
她们可是从园子那边的角门进来的,还是挺远的。
孟夫人笑道:“她说问了大夫,有身子的人反而不好久坐久躺,也得适当活动一二,如此,我就带着她过来了。”
虽说孟夫人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她还真的不会折腾孕妇,只不过孙大娘子也不愿意常常在家拘着,能够走动一二,混个脸熟也是好事。
想要混的开,专门只靠皇家亲戚可不成,文官未必买你的帐。
夫人们聚在一处还是说儿女的事情多,孟夫人问锦娘:“你家女儿嫁过去,也有几个月了,怎么样啊?”
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孙大姑娘也是张着耳朵听。
本以为会听锦娘吐口水,或者粉饰太平,却没想到两种都不是,她道:“这过日子哪里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过是那般,没有听到什么大事,那便是好事。”
孟夫人恍然:“这倒是这个理由。”
“现在的孩子们可比我们那个时候都聪明,她们都很会处理的,咱们做女儿的后盾就好,她们要咱们出头的时候,咱们帮忙,她们自己能够处理的时候,我们也别插手。”锦娘反正自从买了这个宅子,儿女回来都能住下。
正说着,家里送了乌鸡汤来,锦娘请孟家女眷们一处喝,还道:“这是小女前些日子和姑爷回来的时候送来的,说什么能够补血养颜、强壮身体、滋补肝肾。”
乌骨鸡和现代随时去超市买不同,古代乌骨鸡还是很珍稀的。
孟夫人笑道:“也只有夫人娘家,才是什么都有。”
“上回你给我送的花胶鸡也很好啊,咱们就别互相吹捧了。”锦娘道。
二人说笑几句,又说起蛤隔壁江家搬走的事情,锦娘还不解呢:“好好地,就搬走了,也不知道是为何?”
孟夫人更不高兴:“是啊,平日她常常找我说这说那的,我还以为我们关系很好,结果不告而别。”
在一旁的孙大姑娘当然是知晓这是因为江颂的缘故,说来也真是的,江颂这么好的家世背景,嫁妆也有那么些,却成日为了个男人这般要死要活的。关键是人家早就定了亲,你这样就不对了。
到最后好不容易支起来的关系网,就这么白白放弃掉了。
下午孟夫人回去后,周四娘子上门探望女儿,她和孟夫人彼此寒暄了一会儿,才能和女儿说话。
“你的身子如何?”
“女儿挺好的,您放心。”
周四娘子喜道:“你爹总算是位置要往上头提一提了,直接提了两级到著作郎这个位置。”
孙大姑娘听了也十分欢喜:“如此就好,爹爹升了官,妹妹的亲事您也要抓紧些,若是差些钱,您先同我说。”
在孟家,做少奶奶的一个月都有五贯的月例银子,她也没什么别的开销,几乎都攒下了。一年说起来,也有六十贯呢。
除此之外,有时候宫里的乔昭仪也会赏赐些上等的彩缎金银锞子,也是一笔收入啊。
周四娘子笑道:“用不到你的钱,你爹如今是五品,俸禄比以前多,咱们家里我也裁撤了一些下人,咱们慢慢的就能攒下钱了。”
听她娘说着,孙大姑娘又疑惑道:“娘,爹的官怎么升的这般快?”
谁的爹谁知道,当年在大县任县令,她爹都几次弹压不下来,差点闹出民变,在京里也是庸庸碌碌,胆小怕事,怎么会升的这样快。
周四倒是说了实话:“你不知道,是靠你姨爹的面子。如今申相那里需要人,你爹是自己人,自然官就升的快。”
有时候猪站在风口都能够吹起来,更何况她们和蒋放关系亲近。
孙大姑娘微微点头:“若是真的谨慎,还不如似我公公这般,万事不要发表太多自己的想法。”
“那是自然,你爹也是皇上有什么政令,他就支持什么。”周四娘子想人不在官场之中,根本无法体会到上升一阶多么困难。
只要想往上升,就有无数人盯着你的位置,想把你拉下来。
背后的人角逐也是十分激烈。
当然,若上头有人,就会升迁的快,下面的人也不敢惹上面的人,如此倒是稳妥点。
孙大姑娘握着她娘的手道:“那您就趁着这股东风,快些把妹妹的亲事定下吧。”
周四娘子想定下亲事,人家也不会想娶个穷官的女儿,嫁妆怎么着也不能比姐姐的差吧,最少也有一千贯的现银。
这至少得三四年才能攒下,至少等两年吧。
两年就好了。
周四娘子这边发愁钱,许氏倒是不怎么愁了,六百亩的庄田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收租子就已经极多了,更何况她十分节俭,现在更是攒下不少。
但她若是没人比照,这些钱也就满足了,偏偏还有弟妹比着,人家的钱更多,据说又买了一座宅子,还有筠姐儿的嫁妆,那可是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满满当当的,哪个人不夸好,哪个人不羡慕?
都是堂姐妹,一个是富姐儿,一个是穷姐儿?对比太强烈。
可要她给那么多钱给女儿,她也觉得不值得,这样的风气不好,她是绝对不会盲从的。只不过,族中人背地里夸儿媳妇小邬氏贤德,说她抠门,她真的是怄死。
葛妈妈偌大年纪,还出着主意:“娘子,咱们姑娘还小呢,您何必担心这个。”
“我是不担心,如今她爹又不在家,哥哥读书还不成,她哪里好说亲。”许氏最担心这个。
葛妈妈又道:“今年咱们宣哥儿就要发解了,指不定就会顺利考过,到时候您可既是进士的妻子,又是进士的母亲。”
许氏听了这话稍稍安慰了一些。
殊不知,蒋羡提起宣哥儿的时候很可惜,他对锦娘道:“那孩子早年十分刻苦,大嫂几乎是手执竹鞭坐在书桌旁,如今大了,大嫂反而讨好他纵容他,也不督促他了。”
哪个人是天生就好学的,看宁哥儿这般都时常还得敦促,定哥儿更不必说,常常刮风下雨都想逃学,娘子不怕讨嫌,哪次不是打骂吼把人送去读书。
曾经在家里的时候,蒋六夫人对他们兄弟几个管的很严,他是最小的,虽然也得宠,但是学业上却是一丝不苟。
锦娘道:“今年看他能不能发解了,若是不能再说吧。”
且看魏大郎都是二十七岁荫官,三十岁才过锁厅试,有个官做。当然,人家一上来就是正六品的起居郎,相当于蒋羡考中进士后六年多,朝中有人提携才能够坐到这个位置。
但魏大郎的爹是高官,蒋宣的父亲辞官了,蒋羡即便能够荫子,肯定也是荫自己的儿子,不可能荫侄儿啊。
蒋羡则道:“常常找门路,还不如潜心苦学。大哥也真是的,以前当官说没功夫,后来辞官就走了,大嫂不管他的功课,他自个儿也不上心,真不知晓日后如何的?”
普通人的资质其实相差都不是特别大,缺的是持之以恒的学习。
就像弟弟魏扬和陈小郎相比,魏扬一路有锦娘蒋羡找的名师,有陪着他的爹娘,再穷也没少他读书的银钱,再加上他自己刻苦,所以才能够成功。陈小郎无人管束,也负担不起读书,如今能够成为管事顶天了。
甚至是锦娘,只能说有刺绣的天赋,但并不是真的完全的天才,需要不停地学习打磨,故而即便是现在她做出的衣裳都不会过时。
每次做的衣裳都是当下最时兴的,花样也一点儿都不陈旧。
锦娘不免道:“大房不是跟你过继的二哥关系不错么?不知道你那二哥会不会安排?”
提起蒋放,蒋羡冷笑道:“我二哥永远只欣赏有才干的,没才干的没能力没钱的,在他眼里就是死人。你别看他同我们家往来,那是因为我现下还有这样,并非是顾念什么兄弟之情。他的豪爽大方也是对外人的,咱们这些人什么相干都没有。”
锦娘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蒋放这样,日后别人也不会和他亲近的起来。
又说申、魏两家联姻,申七娘在魏家格外的不太习惯,整个申家都是完全不拘束女孩子的。魏家规矩森严,二夫人便是再温和,也是按照魏家的规矩来,晨昏定省,布菜伺候自不必说。
申七娘学识过人,拿着魏八郎所做的诗赋就讨论起来,起初,魏八郎还听几句,到底是在新婚,然而个把月之后,他就有些厌烦指指点点和说教了。
二人不免闹了一场,魏二夫人则把自己儿子说了一顿,让她和新妇莫胡闹。
申七娘见婆婆帮着自己,越发长了气焰,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在一旁的筠姐儿见她如此,心道我娘告诫我说婆母是不可能把儿媳妇真的当成自己女儿的,所以一时帮忙,只不过为了家族和睦罢了,似申七娘这般,到时候很有可能失了丈夫的心意,同时还得罪了婆婆。
人家魏二夫人经营出这么好的名声,可见人家就不是真的温软善良,也是有手段的。
但她不评论这些是非,只是想每一件事情,自己得总结反思,就像娘说的那样,犯错不可怕,最怕的就是屡教不改,不长教训。
六月是锦娘的寿辰,家里请了弹唱的人过来,又接了几家姻亲过了乐呵,魏家、张家、还有魏扬夫妻,甄二郎窦媛,老宅的蒋宣,族里的蒋延等人。
锦娘正和大家说话:“我这又不是什么整寿,无非就是请大家聚一聚,亲戚们走动的亲热些才好。”
“谁说不是,表嫂,咱们定哥儿是下个月的生辰,宁哥儿是下下个月吧?”窦媛是有心之人,特地问道。
锦娘笑道:“可不是,不过,定哥儿还小,我就让茶房做些他爱吃的点心也算是度过他生辰了,等将来做十岁再大办一次 。你们不知道孩子多容易分心,尤其是我这个小的,娇气的很,打雷了怕打雷,下雨了说他心情不好,都不想上学。”
窦媛跟着笑道:“定哥儿这孩子有表嫂教导,日后定然会很好。”
“好不好的我不知晓,至少该读书的年纪还是得读书。”锦娘想就像自己做编剧似的,别听什么别人让你上价值,能爆的剧本还是情侣拉扯写好,行文舒不舒爽,二者中其一,都能小爆了。做人也是如此,你的人品再好,再善良,作为一个人没有社会价值,照样是瞧不上你?
锦娘当年就是人品再好,没有几千贯本钱的嫁妆,蒋六夫人也看不上,而蒋羡生的再好看,没有衙内的身份,锦娘也不会随意嫁。
宁哥儿定哥儿这些官家子弟,说一句非常功利的话,若是考不上进去,从此他们的人生阶层就会严重下掉。
张九郎的父亲当年官位可不低,如今还得指望蒋羡这边帮他求个差遣,否则就只是空有名头。荫官非进士出身,没有同年,座师,官场上除非有自家长辈安排,否则官场举步维艰。
窦媛暗自点头。
筠姐儿亲手替锦娘做了一套衣裳,还送了两瓶蔷薇水,一担寿面、两匣香料、首饰一幅。她当然是跟她娘做脸了,就像她娘之前说的,对外人还礼尚往来很是大方,对自家人倒是小气的紧,才让人寒心。
魏家除了她,别的如范氏、刚进门的申七娘都过来了,王氏因为有身孕未曾过来,倒是她母亲邬娘子过来了。
几人又重新叙坐,筠姐儿既事作为魏家媳妇过来,她同时也是蒋家女儿,自然似东道主,帮着忙前忙后的。张夫人在旁看着张平君跟上去了,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满门权宦之家,女儿若是还不见机一些,日后还不知道如何自处。
筵席摆在花谢里,桌上正中摆着竹篾篮,里面装着浅粉色的荷花、玉簪这样沾着露水的花,别有一番清凉之意。
锦娘虽然非大家族出身,但官夫人也做了十几年了,对筵席安排还是很有心得的。她自己家里吃饭时,会用转桌,但是客人们过来,都有丫头夹菜,并不用如此。
反正上菜顺序无非就是干果鲜果下酒菜正餐还有汤水那些,橘香能做的就做,不会做的,直接让外头的厨子过来做。
邬娘子笑道:“每次来你家里,我都得吃撑了回去。”
“哟,那是你赏脸。”锦娘和她是熟人了,这邬娘子这样的人,最好是别得罪,反正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
又听张夫人在旁凑趣:“我刚刚看宁哥儿过来敬酒,这孩子生的愈发好了,将来不知迷倒多少女孩子。”
锦娘摆手:“这孩子容貌不如他父亲弟弟俊俏,虎虎生威的,要说好看,我也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还是我家姑爷最俊了。”
这说的是魏七郎,魏夫人听了笑道:“也难怪七郎打小就说最喜欢三姑母了,敢情你也是最欢喜他。”
这一席话,众人也都笑了。
谁愿意剑拔弩张的,高兴的氛围中有些亮点,就比什么都强。
就比方现在锦娘正道:“我近来新绣了一幅净瓶观音,全程用一种针法所绣,流光溢彩,尤其是在太阳之下,似流水一般。虽然和一些刺绣大师们不能比,但我拿出来献丑一二,大家莫笑话。”
众人见两个丫头缓缓展开,这幅观音绣像以自己女儿的肖像为底稿,观音手持净瓶,头饰华丽,面貌慈悲。
筠姐儿看了觉得这观音有些面熟,但她转念一想,观世音菩萨自然是慈悲的。
观音站在莲台上,倾倒着玉露,众人凑近了看,都觉得妙不可言。
锦娘笑道:“我听说这净瓶观音不仅有慈悲仁慧之意,更能去病。”说罢,又让人收了起来。
看完画像,众人开始用膳,却不料到筠姐儿干呕不止,锦娘一时福至心灵,先让人把她扶下去,又让阿盈请大夫去,窦媛非常有眼力见的说她要陪着筠姐儿,张平君懊悔自己晚了一步。
众人继续用膳,等膳食用完,又听了一出戏,阿盈匆忙过来耳语一番。锦娘笑着看向魏夫人:“恭喜您了,您马上又要添孙了,方才我见筠姐儿不舒服,请了医官过来,说是喜脉,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魏夫人心想这还真是福气,每次和蒋夫人一处,所有事情都会变好。
筠姐儿这里魏七郎已经过来,他还有些不可置信:“是真的么?”
“嗯,方才大夫都说了,应该不会假。”筠姐儿其实心里有数,但是在婆家不好请大夫,尤其是若是没孩子,那就是空欢喜一场,今日回到娘家,与母亲通气之后,才顺利找大夫过来。
魏七郎挠挠头,露出些许孩子气:“岳母这观音绣像还真灵啊。”
锦娘等他们临走的时候,就和筠姐儿道:“回去好好养胎,别操心太多。”
女儿顺利有妊生子最好,若中途小产或者不好了,就说家里有菩萨保佑,顺势把女儿接回来调养,如此对她身体也好。
筠姐儿倒好,她明白娘的心思,心中舒展许多。魏夫人见锦娘没把观音绣像送给筠姐儿,有些失望,私下倒是悄悄对魏七郎道:“日后你常来你岳父母家中,咱们遇到她们总是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