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姐儿出嫁月余, 对门孙大姑娘有了身孕,锦娘差青蓉送了些补品过去,青蓉回来之后道:“那孙大姑娘把身边的丫头作了通房了。”
怎么会这样?周四娘子应该是现代人, 怎么教出来的女儿会弄出通房来。
通房不是正经姨娘, 比普通丫头地位高点,算是男子的房里人。做通房若是将来有一儿半女还好,若没孩子, 拿着丫头的份例, 还得给男主人暖床。
锦娘有些不可思议:“是孟夫人要求的么?”
青蓉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也指不定。这孟夫人也真是的, 提起小娘来深恨不已,给自己儿媳妇添堵却是厉害。”
殊不知, 孟夫人只是暗示, 她也不好送女人过去。毕竟书香人家, 又不是什么那等没规矩的人家,随便送女人小妾,到底孟三郎还要读书呢。
这儿媳妇倒是上道, 孟夫人还拿这话教训女儿:“你就是爱吃独食, 殊不知这男子在家里没新鲜的,就去外头找新鲜的了。在家的你能敲打,在外头的你都管不到。看三郎媳妇,多么贤惠聪明,那通房是她自己人, 二人一气, 后宅一团和气。”
孟二娘撇嘴:“娘,这有什么好的。三哥才成婚多久啊,这么快就整通房, 到时候多出来几个庶子女,可有她发愁的。”
“庶子女不过是给口饭吃,若是出息的,请封也要先请封嫡母,礼法所在,有什么好怕的。”孟夫人不喜黄小娘,非是不喜小娘,而是不喜欢和她对着干的小娘。
周四姑娘却是和孟夫人完全不同的反应,她看着女儿道:“你在做什么呀?你才刚成婚多久啊,怎么就开始自己把丫头开脸了。”
在周四看来,这孟三郎是女儿看上的,女儿怎么会这般大方把丈夫拱手让人?
孙大姑娘微微叹了口气:“娘,我若不这般做,到时候婆婆送来的人,势必会跟我打擂台,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做的好看些。我知道您的意思,可女儿没那般幸运。”
她有些家世,却又不是极好,有些相貌,又不是国色天香,有些才学,可孟三郎并不爱女子才学胜过他太多的,只喜欢红袖添香的喜悦,对妻子的太过聪明,反而忌惮。
她有两位榜样,一位是邬娘子,贤德简朴自持,受到人家尊敬,一位是魏娘子,能干有个性,不畏惧人言。
前者,虽然自己有时候会咽下些苦水,但是收获的也多,地位岿然不动,后者,即便有人说她善妒,出身寒微却变成凤凰,但并不觉得低男人一等,照样好好地做官夫人,似乎天生如此。
后者她很难成为了,因为她无法忍受闲言碎语,孟三郎也不似蒋羡那般即便发达了,对发妻始终如一,前者倒是最好学了。
周四娘子搂着女儿:“你受苦了。”
“有什么好苦的,松儿本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她成了通房,我光明正大的抬举她,她有了体面,也感激我的提携之恩。我们俩一条绳上的蚂蚱,岂不是更和乐?”孙大姑娘有自己生存的智慧。
女儿有自己的想法主见,她灌输了很多现代思想,女儿却完全是个古代人。
可是,孙大姑娘不觉得自己如何,她备受孟家人赞誉和孟三郎的敬重。
这些锦娘当然不知晓,她只知道一些看得到的事情,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她是不清楚?孟家这些事情不过是邻居之间需要登记在册走礼送了些什么,仅此而已。
隔壁江家卖了宅子,听说去了宜秋门住,反正宋娘子也不差钱。
锦娘还和蒋羡道:“咱们这隔壁换了多少户人家啊,我都数不清楚了。”
蒋羡笑道:“娘子,你看你,操心人家干嘛。日后不管谁来,也别走动的太勤快了,虽说什么远亲不如近邻,但是这换的太勤了,咱们也不必太当真。”
“我只是觉得,什么都在变,咱们这些人好似总没变。”锦娘道。
夫妻二人说完,窦媛过来了,窦媛的女儿早年在大名府时,还是请的锦娘做的全福人,和韩效的长子定下亲事。洛姐儿现下也颇有少女的风姿了,只是筠姐儿出嫁了,否则表姐妹倒是可以一处说话。
但现下锦娘只能让下人带孩子去园子里玩:“别把她拘在这儿听我们大人说话,枯燥的很。”
窦媛时隔七年再和锦娘见面,觉得她比以前更从容许多了,也是到了十六表兄这把年纪,还未曾有通房妾侍,那真的是真爱了,这也是表嫂的底气所在。
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出来了:“您真的是能够拴住表兄的心。”
“快别这么说,我是没什么手段的,纯粹是你表兄自己自觉罢了。”锦娘不觉得她怎么让蒋羡死心塌地了,大概是他年纪小的时候就跟她成婚了,也没怎么常常出去外面见别的女子罢了。
有的男子,即便家中妻室做的再贤惠,人再美丽,多半还是偷腥的。
所以是蒋羡这个人本身就很好。
窦媛这几年的日子过的也舒心许多,但是也免不了纷繁的事情,妯娌不和,大嫂的儿子大了要分家产云云。但现在到了京中,似乎一切否极泰来,更重要的是和表嫂又在一起了。
窦家如今的确不成,蒋家却是人才辈出。
二人正说着话,周三娘子过来了,锦娘又给她二人引荐。
周三娘子本身就是蒋放之妻,蒋放如今仕途正好,几乎是申相的一把快刀了,官位也升的极快,现在都已经是龙图阁大学士了。
现下周三娘子却反而低调起来,不似以往长袖善舞了。
几人一处也说些安全的话题,锦娘问起:“以前领抹都宽宽的,刺绣要饱满精致,如今时兴起那样窄窄的来。”
周三娘子道:“可不是,你看我如今穿的衣裳不就是这般。是了,你家筠姐儿那喜服做的可真好,我听说是你做的。”
“是啊,这孩子说是想要我以前成婚的婚服,我说那都是陈年的衣裳,怎好拿出来给她穿?遂帮她做了一件。”锦娘笑道。
周三娘子赞道:“你的手艺那肯定是没话说的。”
因蒋放是申相铁杆,周三娘子还说起申七娘要出嫁的事情:“嫁妆也是准备妥当了,总不好等到七月再嫁,约莫也就这些时候了。”
锦娘笑道:“这下好了,魏家马上就要有两位新媳妇了。”
因窦媛那日去魏家守房,魏家原籍和甄家都是大名府的望族,所以她道:“魏二夫人性情很是温柔,人家取了个诨名叫‘二菩萨’。这申家姑娘嫁进去,怕是掉到福窝里去了。”
嫁过人的都知道,不仅仅是丈夫好就足够了,婆婆也是重中之重。
女子在后宅,接触最多的便是婆母,对长辈稍微有半点不敬都不成。窦媛就深有所感,自然这也是唯一的好处了,毕竟魏家长房才是真的有权有势。
就像她嫁的甄二郎是实际上的长子,所有的恩荫都是先擎等着甄二郎,甄二郎的锁厅试过了,就授官了。
这些窦媛就不会多嘴了,人嘛,不会说话的人就少说话,话少不如话好,她常常这么想。
锦娘则道:“是啊,我认识魏二夫人多年,也是没见过她和谁红过脸。”
申七娘和魏八郎最后定在五月十六成婚,其实两家都是准备了多年,一应俱全。
锦娘正好两边都上门恭喜,魏家还特地让筠姐儿接锦娘进去,锦娘知晓女儿是新嫁娘,不便出门,故而她有机会看到女儿,这才是上门的目的。
“娘,我就知晓今日您肯定会来的。您先去我那里坐坐,二婶那里忙着呢。”筠姐儿道。
她跟着女儿一起去了她们住的栖霞院,没想到这还是二进院落呢,“外头住的是下人么?”
筠姐儿点头:“是啊,外头住的丫头们,我们旁边的耳房修了个小书房,东西厢房如今空着呢。”
空着的自不必说肯定是给孩子们住的。
但看女儿这般,锦娘道:“我让习秋跟着你过来,她也是经过事的人了,你的小日子若是没来,或者恶心不舒服,就别傻乎乎的吃些活血的药。”
筠姐儿请了锦娘到内室,趁着看茶的功夫道:“您放心,我留心着呢。”
“这就好。”锦娘说罢又打量房里摆设,青铜花觚、玉如意、薰炉、书籍都摆在几案上,外间待客的香案上放着佛手香橼之物,中间用湘妃竹帘隔开,多宝阁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绢人、泥叫叫这些新鲜玩意。
床上正罩着锦娘绣的青撬纱绣茉莉的纱帐,青色缎子的床单,配上云霞色的薄被,床头还挂着一对如烟送的琉璃灯。
这屋子里并没有堆砌之感,很是雅致安宁。
“屋子收拾的很好。”锦娘由衷道。
筠姐儿听她娘的夸赞很欢喜:“谢娘夸奖。”
锦娘当然最在意的还是女儿在魏家过的好不好了:“怎么样,这个把月我也不好过来,你和别人有没有什么龃龉?”
“没有,大哥通过了锁厅试,如今已经是起居郎了,大嫂高兴着呢。至于六嫂,她有了身孕,正养胎呢,所以女儿这里早晚晨昏定省之后,就都在自己院子里,也少出去。”筠姐儿道。
锦娘问起魏七郎:“姑爷如何?”
筠姐儿笑:“总不过读书罢了,我告诉您,我帮他做脸,他欢喜的不得了。常常求着我帮他做呢,可我不会那般让他如愿,他常常讨好我呢。”
“哎呀,看到你们小儿女这般好,我就放心了。傻丫头,我常常听说他们这样的权宦之家,等妻子有孕多半会有什么通房妾侍伺候的,你千万别犯傻,就为了什么假贤惠要人。即便你婆婆送人过来,既然是真的伺候你的,你就当丫头使唤。”锦娘道。
筠姐儿则道:“可是这般婆母不高兴呢?”
“你都有身孕了,她不高兴什么?等你生下孩子,无论男女,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也不会为难你。这世上只要是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真的能够难为你。一时的不喜,只当是磨炼,人生的路还长着呢,等你有本事当家立住了,这些都是小事情。”
听她娘一样样说完,筠姐儿有了信心,可她又想魏七郎若是自己不三不四呢?不成,他若是敢,自己大不了和离就是了,反正还可以回家去呢。
这些事情的预发对策,锦娘都一一对应,筠姐儿听到心里去。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才去魏家二房那边,众人都在恭贺魏二夫人,一旁坐着的魏夫人对锦娘道:“三姑太太,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呀。”
“可不是。”锦娘也赞同道。
魏夫人又笑;“咱们俩家成了亲家,反而不如以往亲近,要我说,你们要常来。”
真的常来就讨人嫌了,锦娘可是非常知道分寸,故而打趣道:“要我说是您不肯下降到我家里呢。我前些日子还说,我那小池塘里过两三个月若还有莲蓬,到时候您来,咱们再在花谢那里吹吹风,喝去年酿造的荷花酒,再赏赏荷花。”
说实在的,魏夫人的确还是挺喜欢锦娘为人的,不多事,说话一般只说好听的话。和自家联宗之后,除了必要往来,从来不会靠着自家做什么,甚至人家过的好了,也不骄矜。
这次七郎媳妇的嫁妆比范氏和王氏都厚,着实也是给自己长脸了。
更别提筠姐儿进门之后,前几日她没有胃口,她说辣菜能开胃,做的粉红色的辣菜萝卜,用描金的白釉碟装着,她还真的提了胃口。
还给自己做了缎面抹额,上面绣着牡丹花,态度也是极恭敬的。
再说自己的儿子自己知晓,一有空就往家里跑,还不是因为娶了儿媳妇,以前可没这么勤快。
这些她自然不会跟锦娘说,锦娘也不会贸然问自己女儿如何,二人都心里有数。
从魏家回来一会儿,锦娘让丫头们捶腿捏肩膀,坐马车去两府,舟车劳顿了大半天,浑身散架似的。
“娘子,会珠送了冰糖雪梨汤过来。”外面的小丫头道。
锦娘道:“送进来吧。”
她吃完一碗甜汤,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正好蒋羡从外面回来 ,锦娘打了个哈欠:“今日出去了大半日,有些累,睡到现在了,正好你换身衣裳,咱们用饭。”
蒋羡笑道:“娘子多休息也好。”
“是啊,我以前总觉得若是不做事,一天过的太快了,如今想来,是我早些年的时候太拼了,现下该休息的时候就多休息。”锦娘自己倒是很想的开。
蒋羡心想娘子其实吃的苦头够多了,她自尊虽高,可是配的感太低了,稍微不做事,就觉得自己太闲了,是不是日子过的太快了云云。
旁的官夫人,便是今日打钗,明日裁制新衣,后日敷粉打扮,买昂贵的衣饰,都觉得很正常,她却总是觉得浪费。
这点就不好,他家娘子就是一日换十次衣裳他都喜欢。
所以,蒋羡道:“娘子,如今女儿出嫁了,宁哥儿定哥儿年纪都还不大,咱们俩也能够松一口气。”
“是啊,你说这人啊,成日忙忙碌碌的,等真的闲下来的时候,年纪又大了,身体没那么便利,腿脚腰部也没那么好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力气很大,搬一大盆花都能搬的起,如今稍微走的久了身上都疼呢。”锦娘也是很感慨。
蒋羡轻门熟路的按了按她的腰大椎:“这是成年做女红的毛病了,没事儿,现下你就好生将养。”
“那你帮我洗头发吧,反正下午睡了半天,晚上也睡不着。”锦娘拉着他的手撒娇。
如此,蒋羡当然答应。
锦娘梳洗好了,觉得自己浑身都满是香香的,人身上舒坦了,次日早上起来都有些起不来。等躺到中午才起来时,她才开始规划自己的事情。
之前女儿备嫁,她当作事业来做的,现下女儿已经出嫁,她也差不多休息了挺久的了,准备找找自己下阶段要做的事情。
果然,她真的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她把魏雄和罗玉娥叫上,陪着她去了一趟大相国寺,这里依旧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少手工艺人都在这里卖时兴的花样。
罗玉娥现下庄子每一季都有租子,她也不爱什么名贵物事,买一些小玩意就尽够了。
“锦娘,我给你买糖炒栗子吧,咱们娘俩吃。”
“娘,这么多年,您还没吃腻啊。”锦娘笑道。
罗玉娥道:“这怎么能吃腻呢?其实这么些年你弟弟虽然中了进士,我和你爹倒也不必为钱操心,但是也总觉得咱们草莽的人,那些名贵菜肴吃不惯,咸菜萝卜加点肉才觉得下饭。”
锦娘道:“再喜欢吃,你也少吃些咸菜,吃太咸了对身体也不好啊。咱们活着多好啊,既能吃喝玩乐,又可以看遍山河。”
“你说的是啊。锦娘,真没想到咱们这群人还有这样的日子,真是觉得跟做梦似的。”罗玉娥都觉得不现实。
锦娘笑着摇头。
紧接着她又看到卖画册的,是个看起来穷酸些的公子,这些画倒是画的不错,锦娘花了三贯买了大小十幅花鸟图。
罗玉娥不解:“怎地花这么多钱买啊?”
“其实绣女除了针线活要过硬,这底稿也得出色,我看此人的图虽然和翰林院的画师们不能比拟,但是别有一番清新自然,这是别的地方都没有的,若是我绣出来肯定很好看。”锦娘手痒痒了。
从外面回来之后,锦娘就先设计图稿,首先最先想到的还是蒋羡,毕竟人家昨天才跟她洗过头。
但是不知道怎么设计他的衣裳时没有念头,但是给自己设计褙子时想法很多,因为那幅《荔枝喜鹊图》画的极好,喜鹊画是青翠翠的颜色,叶子是深绿色,荔枝则不是传统的深红大红,而是浅浅的粉红。
这样柔嫩的颜色,锦娘立马几天的功夫就做好了。
再有一件倒是大气的很,黛绿色的抹胸边缘绣米色茶花,外面则是蜜合色的双层纱褙子,亮点是在裙子的系带上绣黄雀,有点睛之笔。
等两件做完 ,她才发现说给蒋羡做的一件都没做,想了想,她便替蒋羡做了一件蜜合色交领上襦,外罩一件黛青色的提花罗褙子,他的衣裳亮点在领口,一边绣茶花,一边绣黄雀。
蒋羡看了一喜:“正好,咱们吃魏家喜酒的时候,一起穿。”
“你就这么想同为穿夫妻装啊?”锦娘笑眯眯的打量他。
蒋羡搂住锦娘:“那是自然了。”
锦娘也帮女儿女婿也做了一套情侣装,让阿盈代替她送过去,原本这也是锦娘突发奇想。但是,筠姐儿看锦娘送来的衣裳,忍不住哭了。
她跟婆婆都做了女红,却没想到跟自己的娘做。
魏七郎还不知道这些,只知晓岳母替他做了衣裳,欢喜的不行,当时就穿上了。但见筠姐儿面色不好,又道:“你这是怎么了?”
筠姐儿摇头,有些话对丈夫也不好说,总不能说孝敬婆婆不好吧。
魏七郎却想岳母对我们夫妇这般好,娘子苦坐家中,故而跟魏夫人说想跟蒋羡请教学问,二人带了大包小包回来。
她们俩回来时,锦娘正帮罗玉娥把鞋面糊好,她是想给爹娘做两双鞋。
罗玉娥是紫色缎面鱼戏莲纹,魏雄绣的是黑缎地西番花纹。
锦娘在糊鞋面的时候,罗玉娥剥了松子,一颗颗喂到女儿嘴里,大家都没想到这个时候女儿女婿会回来。
看着女儿眼泪汪汪的,锦娘还以为女儿受委屈了,再细问才知晓是这事儿。
“哎呀,我的乖女儿,这就是我和你外婆出去玩儿,买了几幅画,所以想到你们了。你还真的掉金豆豆了……”但不管怎么样,锦娘也是很开心的,俗话说养了儿女虽然不图回报,可人家记挂着你,你还是很开心的。
罗玉娥倒是在旁感动的一边流泪,一边道:“孙姑爷还是好的,都不必你说,就知道你想家了,还特地带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