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等饭毕, 夫妇二人又漱口净面,方才到床上去。

蒋羡亲自掌灯,拿了一个小盒子递给锦娘, 锦娘打开一看, 竟然是一盒北珠。她知晓北珠昂贵,故而看向丈夫:“这是在哪儿买的?”

“是那国的大王赏赐给我们使臣的,这你放心, 不止是我, 另一位礼部的官员也是有的。”蒋羡知晓锦娘是向来不收贿赂的,对自己看管的也严。

锦娘才放心:“那我就收着。”

蒋羡道:“别都给孩子了, 自个儿留着,你也没什么好东西。”

“知道, 我留着打首饰用。”锦娘笑道。

蒋羡又知晓宁哥儿已经在府学了, 适应良好, 连声夸奖:“不愧是我儿子,就是厉害。”

“看你这样子。”锦娘托腮笑盈盈的看着他。

蒋羡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见妻子这般, 小声道:“东西泡了么?”

锦娘指了指旁边的碗, 蒋羡瞬间抬起妻子的下巴,青纱帐里,鸳鸯交叠,好一番旖旎,不足为外人道。

次日起来, 蒋羡又往老宅去了一趟, 跟蒋六老爷说起赠封之事,蒋六老爷也可以因为儿子得到官身,已故的蒋六夫人当然也是如此, 郑氏这里也不好争什么,因为蒋羡说连他妻子都没有请封。

蒋家族中自然赞赏,蒋羡又说起要给母亲修坟的事情,以前有蒋晏在,蒋晏是长子,他不好越过兄长,如今蒋晏去了应天府,他官位最高,做这些事情也没人会多嘴。

蒋延素来和蒋羡交好,二人在园子里吃酒,虽说现在蒋羡身居高位,但是在族人面前从不拿大,锦娘也是准备了好酒好菜来。

“在辽国吃的太多荤腥,现下就想吃些萝卜青菜。”蒋羡笑道。

蒋延道:“十六郎,我看你是壮实了不少。”

蒋羡心道我还得保持好身形,娘子若是丰腴些很可爱,但自己就不成了,只打了个哈哈。

二人又说起修坟的事情,蒋羡听锦娘的先哭穷一番:“唉,我家大娘的嫁妆几乎把家中耗光了银钱,之前又买了这宅子,修坟的钱还得筹措一二。”

蒋延倒是想起一件事:“当年你和八哥中了进士,我爹把族中拨了六百亩地给你们家——”

其实蒋延哪里不知道许氏所作所为,但正所谓疏不间亲,可如今蒋羡缺钱,他就悄悄说了。

蒋羡心道果然和娘子说的吻合,大嫂捏着他们的田亩不放,然而这个时候要回来极难,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故而摆手:“这些都是嫂嫂在操持,如今哥哥辞官去了应天府,我就更不好要了。”

“十六郎,你家里这些事情族里谁人不知,也亏得你们夫妻宽宏大量。”蒋延也是聪明人,举杯道。

蒋羡笑道:“自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哪一条做到都不容易。延哥知道我的心事,比什么都强,这些苦水我也只能对你吐吐了。”

蒋延也是人到中年,最忧心的是子嗣的问题,蒋羡则道:“延大哥,我认识一位大夫,到时候让你们夫妻都一起调养一下。有时候,夫妻身体都没问题,偏偏就差那么点。”

蒋羡听妻子说过,生不出孩子多半其实是男人的问题,女子一般行经正常,生育而言问题就不大。但他也不好说蒋延有问题,便这般提及,蒋延想要孩子,自是同意。

二人酒过三巡才散,蒋羡把蒋延送走,才进书斋,眼眸清亮,但见锦娘送了解酒汤来,吃了一盅,又指着面前的椅子,让妻子坐下。

锦娘笑嘻嘻的坐下:“我的好郎君,刚回来,就让你忙这忙那的,为何不休息一下?”

“还有好些事情呢,娘子今日陪我。”蒋羡就想让妻子坐着陪他。

锦娘当然道好。

三日之后,蒋羡走马上任,亲友们同侪都上门来贺,锦娘自然又备下酒菜,把府学的宁哥儿接了回来。姻亲魏家、张家,族中蒋家一行,倒是很热闹。

魏家兄弟三人也一起过来了,魏大郎正和魏七郎道:“你岳父如今生了正五品的官,这是转阶之官,恐怕还得往上升,咱们这桩亲事还真是福气。”

魏七郎道:“兄长这话可莫到我老泰山面前说。”

“此事我自然知晓。”魏大郎心中也有些计较,他虽然荫官了,但锁厅试未过,故而这二三年还没有差遣。

因此看到人家升官进速,不免有些难言。

魏七郎却一语中的,魏大郎只好岔开说别的事情,至于魏六郎是庶出,平日兄弟三人看着和睦,但也各自有计较。

再说张九郎夫妇也道:“幸好咱们结了这门好亲。”

虽说张九郎和蒋羡是好朋友,可若是没有这层姻亲关系,终究远了一层,如今周家倒台,他们过来也能抱住大腿。

张夫人更满意了:“姑爷今年从舒州司户到松阳县做县令,亦是因魏家之故。”

“是啊,这也是平君有这般的福气。”张九郎笑道。

张夫人夸丈夫:“还不是郎主当机立断。”

家中高朋满座,锦娘招呼客人都忙不过来,好在还有侄儿媳妇小邬氏帮忙。许氏推说身子不舒服,但锦娘当然知晓她是心病,纯粹看不得别人好。

好在小邬氏待人接物都不错,宣哥儿上回在宁哥儿考上府学后,亲自拿了几架鞭炮来放。

虽不至于十分亲近,但语言态度都是好的,许氏面上也是顾着的,锦娘如今丈夫身居高位,只在族中揭露了许氏霸占他们田产的事情,没有多加苛责。

为何呢?若是逼的太狠于名声有损,就像冯家两位外甥过来,锦娘推说不见,但也送了一份颇厚的表礼,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表面上看起来受些委屈,族中的人反而更倾向自己,又有何不好?

“宣哥儿媳妇,你也歇会儿。”锦娘道。

小邬氏笑道:“婶娘请的这会仙楼的人好生利索。”

“可不是,而且比四司六局的人要便宜,菜色也多。”锦娘和会仙楼也是老交情了。

其实宣哥儿年纪也不小,正是当年,但他说来有些可惜。小时候许氏坐在他桌旁,手执竹鞭敦促他写功课,然而等他正是好学时,许氏却又撒手不管了。原本蒋晏托宣哥儿在一位名士家中读书,然而人家辞官归故里,现下宣哥儿也是不上不下。

蒋羡也有自己的儿子,操心还操不完,哪里顾得上这个侄儿?

况且连他自己的儿子也没寻什么名士读书,都是考入府学,甚至和那些寒门子弟一起吃二等饭,都没有任何特殊照顾。

就像妻子所说,若自己能上青云,何必非要借重别人。

倒是小邬氏为自己丈夫考虑,不仅和锦娘关系不错,还引荐他给自己的姑父、父亲。

锦娘很赞许她,还道:“自古夫荣妻贵,若能让宣哥儿一朝中第,将来也是有你享福的。”

小邬氏想丈夫过来到底能和魏家范家甚至是申家的人打交道,也是好事,人家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己得抓住。

外面宁哥儿吃的欢,他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府学吃的很一般,自然埋头吃起来,还对魏七郎道:“七哥,还好我娘每隔三日给我送饭,要不然我真的是发馋。”

魏七郎笑道:“何不出来打牙祭?”

“那要大家一起出来吃才好,若我一个人,到底不好。”宁哥儿也是很注意分寸,本来他就是官家衙内,还搞特殊化,到底不好。

魏七郎暗自佩服的紧,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他:“来,多吃些。”

“谢谢七表哥。”宁哥儿笑道。

一顿席面下来,外面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蒋羡留了魏七郎说话,这毕竟是他嫡亲的女婿。魏七郎和锦娘相处的极好,在他看来岳母虽然性情不是那等很随和的,但却只心热之人,你对她好一分,她必定回报你十分。

然而岳父不同,他看起来圆滑,喜好不显在面前,他反而有些发憷。

“七郎近来学业如何?”

魏七郎道:“小侄正学……”

蒋羡听着,指着一本文籍道:“这是范学士家中昨日几位青年才俊所作诗赋,我见不错,你也拿回去琢磨。”

魏七郎躬身接过,从书斋出来,又来锦娘这里辞行,但见锦娘此时还在读书,有些赧然:“姑母家中真是文风极盛。”

“我不过是无事时打发光阴罢了。怎么,你姑父询问你读书之事么?”锦娘笑问。

魏七郎点头:“是。”

锦娘看他有些紧张,便道:“你姑父对你期许很深,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素来长辈们都是这样的,你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便好。”

这话说的妥帖,魏七郎也是心里一松。

夫妇二人白脸黑脸的唱,倒是让魏七郎回去之后不敢轻忽。

深夜,蒋羡从书斋回来,随意洗漱一二,便到床上来。但见妻子睡的香甜,乌发散落在白皙的面庞上,他忍不住俯身吻了一口。

又说锦娘家里对门的宅子也新住了人,原本一直是几个仆从守着 ,如今主人调回京中,顿时热闹起来,还派人送给自家一盒桂花米糕,两只片好的烧鸭。

锦娘也派人送了两盒时兴点心过去,又打探了一番。

很快阿盈回来道:“娘子,对门也是一大家子呢,郎主姓孟,现任户部员外郎。孟夫人约莫四十余岁,还是皇亲出身,她的亲妹妹就是宫中的乔婕妤。”

婕妤是三品命妇呢,新帝也刚登基不久,就已然封了婕妤,看来还是不错的。

“听起来不错。”锦娘暗道。

孟家很快又下帖子请人,锦娘带着女儿过去吃温居酒,孟夫人圆盘子脸,眼袋很大,声音很洪亮,她长女已经出嫁,女婿是内殿直,还有个次女,年纪和筠姐儿差不多大,有个小女儿十二三岁,据说是庶出。

“贵府的姑娘们都生的水葱似的,倒是让人羡慕。”锦娘笑道。

孟夫人反倒是拉着筠姐儿的手道:“您家的女儿才是真的生的跟水葱似的,这般的标致,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妇人们见面多半都是问这些,锦娘笑道:“去年定了亲,定的是我娘家侄儿。”

“亲上加亲,真好。”孟夫人叹道。

二人说话间,姑娘们都被请出去外面说话。

锦娘呷了一口茶才道:“我们做娘的,就怕闺女受苦,这舅母做婆婆,总是比旁人要强。”这话半真半假,魏夫人规矩大,但好在锦娘和筠姐儿能摸清楚她路数,总比抓瞎好。

“蒋夫人说的是,我也有这个打算呢。”孟夫人似乎找到同道中人了。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只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仆妇期期艾艾的,孟夫人皱眉:“又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黄小娘那边要生了。”

锦娘一听说人家家里要生孩子,连忙喊了筠姐儿先回去了,气的孟夫人道:“一个小娘生孩子,生就生呗,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惹得对门蒋夫人回去了,李夫人走到门口也转回去了。”

那仆妇道:“可是黄小娘仿佛难产……”

孟夫人起身:“真是麻烦,去请个大夫来就是了。”

且不说对门孟家刚到这里,妾侍就难产,那小妾拼命生了个儿子,自己却丧了性命。孟夫人草草让人装殓了,丧事都没怎么操办。

筠姐儿不免道:“娘,这孟夫人也不宽厚。”她所见到的贵妇人,即便是心里不喜欢妾侍,也都暗自解决,没这般放面子做的。

就像张氏对郭小娘和香茗都不喜欢,但是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锦娘却道:“这事儿还不是男主人闹的,若是男主人发话了,孟夫人敢不听么?这孟夫人和这小娘本也无甚瓜葛。”

若男子不娶好几个老婆,哪里有这番事态,小妾虽然位卑,但也生儿育女死的,男人却隐身了似的。

筠姐儿想起自家爹爹是没有小娘的,所以家宅安宁,一家人齐心协力过日子。可见男人其实不娶小也是可以的,娘也不是外人说的悍妇,相反张弛有度,爹爹死心塌地。

一直到中秋,孟家又歌舞升平了,孟家次女定下了亲事,孟夫人请了娘家嫂嫂做全福人,锦娘和李夫人一起送了一回礼。

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筠姐儿同锦娘说,死去的黄小娘是孟家三姑娘的生母,很是同情孟三姑娘:“娘,您知道么?听说孟家老爷要把她许给自己一个门生,一个寒门士子。”

说到最后,筠姐儿突然很珍惜自己的生活了。

锦娘从孟夫人嘴里听到的又是另一番话,孟夫人现下和锦娘已经颇为熟稔了,也没什么利益关系。但是黄小娘的事情,倒也是让孟夫人的形象有所贬损,故而,她装作不经意提起。

“这黄小娘原本是我婆婆身边伺候的,我进门后,就到了我们老爷身边伺候。先是生了一个儿子,又生了个女儿,在家和我分庭抗礼起来,你们别看我在京里管着家看着威风,往常哪里是这般啊。我在家里上有婆母苛责,下有妾侍挑衅,硬生生熬过来的,那黄小娘有孕时她管着家,什么好补品好吃的都扒拉自己房里。到了京里,得知我妹妹做了婕妤,有了身孕,又惧怕起来,成日饭食检查三四遍,自个儿吓她自己。”孟夫人说到最后,自己都气笑了。

别人家妻妾的事情锦娘不感兴趣,但是听到乔婕妤有身孕,锦娘状若不知道:“我看孟夫人通身气派,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吧?”

“蒋夫人哪里话,我父亲正是进士出身,我出嫁时,正任节度使呢。只我妹子是遗腹子,否则也不会进宫啊。”孟夫人提起妹妹来,也是唏嘘,一入宫门深似海。

锦娘微微点头,又道:“正所谓清者自清,等将来大家都了解您了,自然知晓您肯定不是那等人。”

孟夫人见锦娘肯听她说话,谈吐又文雅,人看起来雍容,气度又好,连忙笑道:“您说的是。”

等孟夫人离开后,锦娘晚饭时和蒋羡说起乔婕妤:“此时还是婕妤,生了孩子之后恐怕就地位不同了。”

“皇后无子,这乔婕妤虽然不如兰妃受宠,但已经生了一位公主,如今肚子里若产下皇子,恐怕地位就再进一步了。”锦娘道。

蒋羡知道锦娘从来不无的放矢,刚去吴县的时候,还爱交际,后来到了大名府之后,就慢慢开始选择性的应酬,知晓什么叫做强强联合。

所以才有和魏家的交往,还帮女儿挑了一门好亲事。

到现在,他本见锦娘平日淡淡的,并不怎么出去爱交际,原来是这个缘故。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啊。”蒋羡道。

锦娘笑道:“我们也不是结交后宫,只不过孟家是我们邻居,我们若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也好。”想到这里,她摇摇头:“一换皇帝,从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威名赫赫的集贤相下台,又换了申参政。

若是数年之后,申参政不在位,又当如何?

蒋羡听锦娘如此说,也是点头:“娘子素来言不轻发,你就按照你自个儿的心意来吧。”

二人用完饭,又看到郑家送来的帖子,锦娘笑着递给丈夫:“自从你请为婆母请封诰命之后,郑家的人就走动的愈发勤快了。”

蒋羡这个人其实不是那种原则性特别强的人,但是在为郑氏请封诰命上,他却十分排斥,打从心底里排斥。

但将来他升官,礼法上为继母请封还要在锦娘的前面,就更是让他很难受。反正他还有大哥,郑氏留着他去封,自己完全可以说没有侍奉过郑氏,他还是想为锦娘先封诰。

郑氏其实和他无冤无仇,但他就是不喜欢郑氏鸠占鹊巢。

这种心理上的别扭涉及到蒋六夫人,锦娘也就不劝慰了,毕竟她一直觉得蒋六夫人对她有知遇之恩。女子的婚姻大事涉及一生幸福,蒋六夫人给了她这么好的夫婿,又提前分产,让她们夫妇清清爽爽的和大房分开。

郑氏当然想要诰命,诰命就是女子的身份,女子的体面,她是做梦都想。

但锦娘也不常去郑家,三次去一次,算是给面子了。

郑氏的妹妹看姐姐这般,忍不住道:“你就是太老实了,你虽然是继母,但继母也是母。你如今这般懦弱,反倒是怕了她们了。”

“这怎么叫怕了她们,十六郎也没为魏氏请封啊,皇帝现在只给了一个名额,他不过五品官。”话是这般说,郑氏终究心里渴望着。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家老三和老大似的,将来当不成官了,好歹死人都得了个诰命,你却什么都没有?”

是啊,官场浮沉,周家曾经还不是显赫的很,到如今被贬到岭南那种地方。继子蒋晏之前又是多么受到器重,去宰相家里犹如自家,可现在不知道在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修书。

这才让郑氏着急起来。

显然蒋羡夫妻并没有太把她当回事,郑家宴请几乎很少去不说,郑家子弟遇到什么问题,蒋羡也并不是那么上心。

再有个许氏,因为蒋羡和锦娘公开打脸她占据他们的三百亩田,本就不高兴,又看蒋羡升官,帮蒋六夫人修坟,大出风头更是不爽。

她当然能够体察到郑氏的焦急,和葛妈妈笑道:“这也是活该了,之前总和咱们作对,如今倒是让她也急一急。”

葛妈妈道:“只是她这么急也根本伤不着人家半分。”

许氏虽然不喜欢蒋羡夫妻,但是让郑氏这个继婆婆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她也不愿意,所以就闭口不言,也不会出主意。

这郑氏因为这件事情早起时,摔了一跤,被人扶着到床上时,原本想着多休息几日就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好好地调养。

可当她看到锦娘和筠姐儿过来探病时,一个想法陡然而生。

她得要一个承诺,下次蒋羡升官时,得先封她为诰命,不能让魏氏封在前面封诰,毕竟魏氏是嫡妻,一般人家说封妻荫子,蒋羡如果只有一个封赠的机会绝对会给自己妻子的,魏氏的胜算比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