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七郎除了在洛阳的外祖父家里住过许多日子, 就没有在别人家里住过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在蒋家却住的很好。
尤其是恭房,修缮的比正房还好, 屋里摆设虽然不如自家, 但他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早膳是直接由厨房送过来的,据说是直接在外面买来的云英面和曹婆婆肉饼,自家厨下做的是一样绿豆百合粥、咸鸭蛋、素菜包子两枚、肉包两枚。
青蓉让人送过来时道:“我们娘子早上一般都是在外面买一两样, 家里配一些, 端看七郎爱吃什么。”
“多谢青蓉姐姐了,这云英面和粥我都喜欢。”魏七郎忙道。
青蓉笑道:“您欢喜就好, 您吃完还得去学里,奴婢就不打搅您了。对了, 娘子说今日晚上我们郎君带家人去樊楼用饭, 让您回来就不必去她那里请安, 先把功课做好。”
魏七郎又是一喜。
实际上这对于筠姐儿和宁哥儿再寻常不过了,爹娘常常带她们出去吃喝玩乐,所以, 姐弟俩还时常想在家里安静做做女红看看书呢。
但是对于能够出街的魏七郎而言, 算是如鸟儿从笼子里出去了,还是自由自在的。毕竟,平日里他母亲把他保护的太好了。即便出门,也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很少专门在街上作耍, 现在看看相扑杂耍。
“姑父, 姑母,我看到那里有卖风车的,我想买一套送给定表弟。”魏七郎道。
锦娘笑着和他说不必了云云, 蒋羡挑眉,这小子的行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这般过了一旬,锦娘帮他把衣裳做好,里面是透气的蓝地白鹤大罗里衣,外罩一件纱衣半袖,纱衣上绣的是玉簪花,腰带也是蓝地绣玉簪花,鞋子也做了相配的鞋面。
等魏七郎穿了出来,锦娘忍不住对蒋羡道:“哇,这孩子真的生的好看。”
蒋羡淡淡的“嗯”了一声,在人家看不见的时候,掐了锦娘的腰一下,锦娘愤怒的看了他一眼。
魏七郎缓缓走过来:“多谢姑母慈爱,帮侄儿做了这一身衣裳。”
“不用客气,明日你歇息,好生在家休息,我要和你表妹出去上香,你姑父在家,有什么要的打发人和你姑父说。”锦娘道。
不知怎么魏七郎道:“姑母,不如侄儿送您和表妹一起去吧,虽说天子脚下,总归有时候也不太平。”
蒋羡都无语了,我派了四个傔从跟着还不够么?他只不过是买了一幅名画,想在家中鉴赏一二,就被你小子插进来了。
故而,蒋羡道:“侄儿且不必忙,你在家里,我明日还要与你讲破题之巧。”
锦娘没想到他二人之间的波云诡谲,只听蒋羡说起学业,方道:“是啊,好孩子,你还是在家听你姑父教诲。”
魏七郎恭敬道:“是。”
蒋羡笑着心想你小子还是嫩了点,要做我女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前几日他碰到魏大学士这位名义上的大舅子,言语中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否则也不会把孩子托付给自家。
这于别人而言,实在是一桩极其好的亲事,正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他和娘子都决意放下执念了,等他高位升到四品或者三品时,难不成还没有好亲事不成?
没想到魏家还算有眼光。
然而这些蒋羡就没跟锦娘说,因为魏大学士没有明说,他也不好说,万一到时候搞的两家相处反而怪起来。
晚上,烛火摇动,锦娘吃了一口香茶,正道:“自从我祖母过身之后,我们家又没人回安陆,故而骨灰还寄存在仁王寺中。爹娘今年三月送了信来,又拿了二十贯交子寄过来,让我替她们拜祭一回。明日你在家,好生歇息。”
蒋羡就着她的茶盏呷了一口茶,才道:“你也别累着自己。”
“累倒是不累,我还接了个活儿呢,也是做全福人。”锦娘笑道。
蒋羡道:“娘子,咱们如今也有进项了,要不就别去了,免得受累。”
锦娘摇头:“这算什么受累啊,有钱为何不赚呢?反正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咱们家里开销如今也很大了。”
人多开销就大,但这也没办法,该花的钱还得花。
就像蒋羡还有润笔费呢,但他要买一幅名画,账上还要支钱来,润笔费恐怕还不够。锦娘她们一年钗环衣裳,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能有钱干嘛不赚呢。
次日,锦娘和筠姐儿很早就过来了,趁着太阳还未出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到了寺庙里了。她正跟女儿道:“虽然咱们也烧香拜佛,但这些事情也不必太信,许多传说不过是穿凿附会。”
筠姐儿点头:“娘教过我的,人定胜天。”
“是这个理儿,我们今日在这里也吃一顿素斋,这里的素斋远近闻名,可比上回去的那间寺庙好多了。”锦娘笑。
母女二人一齐走上前去,先是给了香火钱,又准备了黄纸香专门去拜祭了一下祖母。
锦娘和她这位祖母根本没什么感情,拜祭完,又有法能大师讲经,锦娘带着女儿去听了一回,听完母女二人先去了香客休息的房间。
只不过刚进来,倒是碰见熟人了,“嫂子。”
周三娘子笑道:“弟妹也过来,正好了,咱们一处说话。”
原来她此番过来是和周存之的妻妾一起过来的,据说专门是为了替周存之的庶子求平安,这郭小娘的儿子过年的时候生了一场病,是这寺里的一位高僧救下的,故而他们来还愿的。
东京不比在地方,这里大官多,又是皇家寺庙,轻易不会清场。
锦娘又见了郭小娘一面,郭小娘看起来倒是温柔的性子,她也没想过周存之原来喜欢这般温柔的,又看着她孩子,今年五六岁的光景,生的很好。
同为母亲,锦娘还有个小儿子定哥儿,平日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她对郭小娘道:“等再大些,就好了。”
又拿出一枚白玉平安扣作为表礼送给这孩子,郭小娘见锦娘面貌温柔和气,连忙起身道谢。
众人彼此寒暄了一会儿,素斋上上来,锦娘则借机和香茗说话,香茗现在梳着妇人头,头上戴着鎏金的银冠子,头上插着几样金钗,她看到锦娘也兴奋,但同时又有些自惭形秽:“锦娘姐姐,真没想法如今你还是愿意和我往来。”
“这是说哪里话,咱们俩人的交情是别人比不得的,只不过我不好单独请你出来。”锦娘道。
更何况现在她们和周家也不怎么往来了。
香茗苦笑:“姐姐对我的好,我是知晓的。只不过我现在早已不受宠,我们爷宠的是郭小娘,我愈发连站脚的地儿都没了。”
“你既然已经生了女儿,好好培养女儿也是一样的,三姑娘如今不是就给吕小娘争脸么?”锦娘也只能这般安慰她了。
争宠这种事情她也不是很擅长,尤其是郭小娘也没有使什么坏招,甚至郭小娘也很可怜,她儿子九死一生,锦娘也只能这般宽慰了。
说罢,还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给她:“侄女儿既然未来,就把这个送给她吧。”
香茗接过,又是大吐苦水:“我那个时候太天真了,以为自己比夫人年轻伶俐,就会得宠,现在想起来,原来男人也要有帮扶的,也爱有钱的。”
锦娘心道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么?要不人家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就拿蒋羡而言,他的俸禄够他养他自己一个人,倒是可以买些古董字画,但是养大一大家人就不够了,一对古董玉盏,一对就要一百两银子,一件羊脂玉花樽也要一百两。
如此,锦娘账上一年还要给他备上二百两,专门是给他买这些的。
再有他的衣裳鞋袜,头上的冠子,哪样不用好的。
好在现在女儿的嫁妆攒的七七八八了,大宅子也买了,家里支出不大,锦娘也愿意打扮他宠他。
所以,她道:“咱们女子不是也爱有才有貌的么?四儿,你原先也是希望能摆脱以前的日子,现在已然是不错,如今也不必太过患得患失。等日后,徐徐图之。”
香茗原先其实是个通透人,只不过在后宅常常关在一方小天地,人心就容易扭曲。她听了锦娘这一席话,恍然:“锦娘姐姐说的是。”
“走吧,我们先入席吧,怕她们疑惑咱们怎么还不去。”锦娘道。
二人前后脚进去,锦娘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又让翠环另外买了一份素斋用食盒装着,准备带回去给蒋羡还有孩子们尝尝。
每次她从外面回去,还莫说孩子们,就是蒋羡也爱扒拉她的袖口,好像她藏了什么好吃的似的。
外面太热了,锦娘带着女儿在房里歇息了一会儿才回去的,回去的路上还让人去饮子店买了蜜沙冰、乳糖真雪、雪泡梅花酒、樱桃酥酪这些冰冰凉凉的好物,又见有人买绿荷包子,她也买了几屉。
等回到家里来,锦娘一说带了冰饮子,全部人都来了。
不过,锦娘看向魏七郎:“你能吃冰的么?”
魏七郎立马点头,锦娘又问他的丫头和养娘,俱是一脸难色,她只好道:“那你等会儿再吃吧,如此太冰了。”
魏七郎苦着脸:“姑母,我是真无事的,之前我和王大郎一起,他一命呜呼了,我都没事儿的。”
“咳咳,那就吃一口。”锦娘又让人拿小碟子来,拨了一口乳糖真雪给他。
蒋羡连忙把雪泡梅花酒倒了自己喝一口,舒坦的不行,又要吃樱桃酥酪,锦娘看向他:“这是我的。”
“我要吃嘛。”蒋羡看着她。
锦娘这才道:“好吧。”
夫妻二人把樱桃冰酥酪分的吃完了,锦娘还送了一屉绿荷包子给橘香,让她也尝尝外面的味道。
魏七郎看的叹为观止,平日他看到的蒋羡算是很干练的人,没想到是这般。再看筠姐儿和宁哥儿已经把乳糖真雪和蜜沙冰都埋头吃完。
吃完所谓的下午茶,锦娘怕自己犯困,又去内室看书,大家也都各自散了。
晚上则是在花谢摆的饭,几道寺庙里的素菜加上两道凉拌荤菜,又有萝卜丸子做的汤,一家人吃了个满饱。
吃完饭依旧是散步乘凉,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多的丝竹活动,但是魏七郎却觉得很舒坦,就似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似的。
没有纷扰,也没有淹没底线的丑陋之事,蒋家的人都太正常了。
这样真好,看,姑父正教他们看天上的十二星宫。
数日之后,锦娘戴上去年做的银鎏金的冠子,戴上步摇,鬓边簪着鲜花,去了陶家做全福人。锦娘每次做全福人也要挑一挑人家,否则这么出来一来就白做了。
只不过在这里碰到了熟人,那个以前常常来她绣铺做衣裳的白娘子,只不过她的日子仿佛过的不是很好。如今夏日,一般都是穿的浅色的纱裙,她却着泛黄的衣裙,看的出来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了,还有她头上却只插了一根银钗,用头巾包着自己的头发。
“这位是谁?”锦娘问领她进来的丫鬟。
那丫鬟不屑道:“少蓬娘子,不是什么好人,总趁着咱们家办喜事上门打秋丰,我们郎主和娘子都气的不行。她原先也是官宦人家的娘子,家里人贪污被贬了呢。”
锦娘心想原来如此,也真是唏嘘。
今日女方给的全福礼是六十六两银子、双桃如意锦一匹、真红宜男百花锦一匹、云纹罗一匹、孔雀罗一匹,两副首饰、四样鲜果、一幅酒具、两盒绢花。
回来之后,旁的倒也罢了,只果子放不得,锦娘遂让茶房做成果酒两坛,剩下的果子都分给众人。
她见这几匹锦罗都还不错,故而让人送到库房,将来做女儿陪嫁用。
刚让人把物件收拾好,魏七郎下学了,还拿了一张帖子给锦娘:“姑母,过几日京里有马球会,我想着表妹马球打的好,故而特地要了一张帖子过来。”
锦娘看了帖子,是善真公主家的马球会,她不把魏七郎当小孩子看,只是道:“筠姐儿想必是很喜欢的,只不过我们文官和这些皇亲往来无事么?”
“姑母放心,我们家里还有范家的人都去呢,只是打马球,无妨的。”魏七郎道。
锦娘这才点头:“那我同你表妹说,她肯定欢喜。”
魏七郎这才满意的离开,他今日回了家,父亲考较他的学问,觉得他突飞猛进。其实他没有似以往那般熬夜读书,反而效果更好,原因就是姑父每日会检查作业,休息时,还会专门讲破题。
除此之外就是不停重复的写,宁哥儿就是这样说的,他之前策论写的不好,就是靠不停的破题不停的写,才会进步神速。
姑侄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魏七郎便去前面书房和宁哥儿先写功课。
锦娘继续看书,看了会儿,又起身去刺绣。
这次她准备绣紫衣观音,原本绣的一幅送给魏家了,这次是重新打底稿,重新绣,丝毫不得马虎。
到了次日,隔壁施娘子请她们过去花棚吃酒,锦娘带着孩子们过去,中途施娘子有些身子不爽,遂喊了女医过来。
没想到又是熟人,锦娘想着这个月真是以前的熟人都碰到了一遍。
娄四娘在这里见到锦娘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们家和莹娘一直都有往来,但是自从魏家祖母过身之后,魏雄和罗玉娥就不和魏家别的人往来了。
她想肯定是人家做官了,自然要自重身份。
所以,娄四娘并没有张皇认下,只是回去的时候同冯胜说了。冯胜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开始留胡子,他们成亲这十多年,二人一起经营医馆,在金梁桥一带也是小有名气。
长子麟哥儿虽然读书不成,却极其擅长眼科,还考入了朝廷设立的太医院,年纪轻轻又在外开了一家医馆,家里赚的钱还置办了一千多亩的地。长子娶的媳妇,还是书香门第,过门就生下了一个长孙。
至于老二官哥儿现在还在读书,入了祥符县的县学,虽说资质平庸,但家里有钱,也供的起。
老三又是娄四娘生的,原本娄四娘都以为自己不能再生育了,没想到五年前生了个儿子,这孩子倒是伶俐的很,名字叫云哥儿,有青云直上的意思。
他听娄四娘说完,记忆清晰了起来:“你没喊出来是对的,蒋十六已经是秘书少监这样的大官了,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就不必来往了。”
虽然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当年为了摆脱荣娘,他的确是做了局,可再怎么做局,也要人心甘情愿的往下跳啊,如果荣娘不是被人手指头一勾就上当,他也不可能会那般理直气壮。
时过境迁,他不怕别人,只怕这个小姨子对付他。
那时他和荣娘提起锦娘时,虽然常常有不屑,身形臃肿,脾气古怪,还做丫头出身,可她这个人太有城府了,凡事做不成功的时候,从来都能忍住,二十几岁才嫁出去的老姑娘,没几年丈夫成了进士。
这几年更是当了官,他有意打听了一下才知晓。
民怎么能与官斗?那才是脑子坏掉了。
娄四娘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们家住李家隔壁,从外头看也是好大的宅院,如今已经是儿女成群了。”
“有一趟药材,我要去蕲州一趟,家里就麻烦你了。”冯胜道。
娄四娘忍不住道:“让别人去就好,你何必亲自过去?你现在也算不得年轻了。”
冯胜笑道:“底下的人去我不放心,蕲州白花蛇很容易被人作假,咱们索性多买一些回来。你放心,日后我就让底下人去办。”
“既然如此,这般也好,云哥儿念着你呢,你可要好好的回来。”娄四娘对两个继子也不错,但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尤其是三十多生的,意义都不同。
人生了孩子后,就会变得更柔软。
冯胜只拿了进货的钱,手里还有两千两都放在娄四娘这里,还道:“这笔钱等我回来后,帮咱们云哥儿置办些田。”
这个医馆是他和娄四娘一起操持的,云哥儿又太小了,他得为小儿子置产。
娄四娘性子正直,不欲这般:“你这样私下买,大郎和二郎若是知晓了,怎么说我们呢?还是罢了吧。”
“老大都成婚了,老二我打算这次回来也帮他相看一二,趁早把家分了,如此咱们也安心。”冯胜知晓自己再过几年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万一撒手人寰,四娘和云哥儿怎么办?
娄四娘重重点头:“好。”
她们很快就把见到锦娘的事情忘却了,锦娘也不欲提起,因为想起今日施娘子都中暑了,所以回来让孩子们都去洗漱歇息。
筠姐儿道:“娘,我去看看二郎。”
“好,要是他睡了,就别吵醒他。”锦娘很欣慰,女儿懂得照顾身边的人了。
筠姐儿过去定哥儿那里,看他扶着椅子站着,她又同他玩了一会儿,出来时,看到魏七郎在廊下站着,她还奇怪:“七表哥,这么热,你还不回去么?”
“哦,我也准备看看表弟,我这就进去。”魏七郎连忙道。
筠姐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叮嘱道:“那你不能让他玩的太疯了,要不然他太兴奋了,就会流汗的。”
魏七郎笑道:“放心吧,不会的。我已经和姑母说了,等会儿和姑父一起帮他洗澡。”
筠姐儿歪着头看他:“七表兄你做的来么?”
“小瞧人了不是。”魏七郎说完,就施施然进去定哥儿房里。
筠姐儿摇摇头走了,回到房里点了一炷安息香,也不歇息,而是先沐浴一番,出来后,又让新丫鬟翠岚把自己的骑装拿来。
这么热的天,这七表兄还让自己骑马去,真的是净出馊主意,偏偏他还挺会讨娘喜欢的。他没来之前自己是家里的大姐姐,说一不二,爹娘都听她的话,如今他一来,什么好处都占了,连弟弟洗澡他也要抢!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