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自家过完, 初四锦娘又去范大学士家拜访,一直到初八,人才停歇下来。她就径直什么都不干了, 在家里躺着。
只有闲下来, 才有空复盘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成待制家倒是不错,可以列入人选之中,再有今年金价似乎便宜了许多, 趁着金价便宜, 帮女儿打一顶金冠子。
这些是要做的,再有今年得再物色几个不错的儿郎, 考察一二年就先定下亲事来。
否则连许氏娘家都在算计自家了,这亲戚就是这点烦, 无法切割不来往, 但是走动又带着恶心。
“娘子, 隔壁县主送了拜帖过来。”阿盈拿了帖子过来。
锦娘一看,竟然是乐安县主想上门拜访,她只收下帖子, 却并不言语, 也就是不打算请人进来。
“虽说如今已经出了百日,但到底她还要为亡夫守节,我也怕坏了人的清誉。”
阿盈点头:“您说的是,下次她们送的东西我们也退回去。”
“最好是不往来才好,此时她在孝中, 也是一直都要过来, 我不知她是何意?就怕要么有棘手的事情,要么就是别有所图。”锦娘道。
阿盈不明白:“您说的别有所图是何意?她是县主,不可能做小吧。”
锦娘笑道:“是不可能做小, 万一她想做大呢?”
“啊?您还在呢,她怎么敢想。”阿盈觉得不可能。
锦娘则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这种事情只要一拍即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当然了,官人脑子清楚不会犯错,我也要把门户守好,否则白白让人做出点什么事儿都不好。”
说起来家里人少也有人少的不好,若是她爹娘住这里,许氏哪里敢这般明目张胆来挑拨?
乐安县主见自己送过去的拜帖完全石沉大海,很是有些灰心,还是她身边的妈妈道:“县主,咱们也不必一定找官员帮我们,我们可以求宗正寺啊,只要宗正寺那边帮您说话,一切都好说。”
其实这个主意乐安县主也并非不知晓,只是她心里头有这样一个蠢念头罢了,那日惊鸿一瞥,蒋君何等风姿?她就想过来结识一番,熟料,隔壁这位蒋夫人浑然不与她交往,任凭她送多贵重的礼去,人家都同等还回来,也不占便宜。
如此,夫家的人越逼越急,也只能这般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锦娘休息了好几日,终于今天带着俩个孩子出去看花灯。街上的女子几乎都是着白衣居多,锦娘亦是如此,白绫小袄配粉色貉袖,底下再搭一件珍珠白的百褶裙,头上戴着珠翠,女儿也差不多的打扮,但是她小娘子一个,头上还放着闹蛾、雪柳这些。
御街两边热闹的紧,且看有人表演吞剑、还有走悬空绳索的,宁哥儿看的目不转睛。
锦娘则在看人讲五代史,目及所见都是一片繁荣景象。
正逛的起劲时,蒋羡欣喜上前打着招呼,还介绍给锦娘道:“娘子,这是申兄。”
原来是曾经申知军的弟弟申子嘉,二人初三在魏家见过一面了。锦娘见申子嘉名字倒是好听,可人却生的胖胖墩墩的,还好她见过申家小娘子还生的挺清秀的。
等蒋羡寒暄完,锦娘问他道:“集贤相似乎与申子期申大人不和,先前新君上任,申大人去了平江,后来新君去世,如今太子即位,申大人却是太子的老师。不知日后……”
“娘子,不愧是见微知著。”蒋羡负手度步。
官场上他谁都不站,把自己当成一个好用的人,如此不管哪门哪派,什么党争不党争,他仍旧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锦娘却同他道:“你这么说固然好,但只要是人,怎么能够没有偏好呢?除非你跟随的永远都是最英明的主子,否则能力再强也容易遗臭万年。你想历史上的奸臣难道都是蝇营狗苟之辈,当然不是,选择也很重要。”
她非常清楚,蒋羡此人摇摆的非常快,动摇的也很快,所以她必须先稳住他的心。
蒋羡回神过来,尴尬一笑:“娘子说的是。”
“论做官,郎主胜我百倍,只不过如今家中田亩八百亩,东京的两座铺子吴县的铺子都赚钱,咱们夫妇辛苦到四十岁,就可以莳花弄草的日子,不必总这么案牍劳形了。夫君不必心急,,无论做什么,总要把人的尊严保住。”锦娘道。
蒋羡点头:“娘子说的是。”
正月过完,锦娘就去东京最大的金银楼帮女儿用一百六十贯打了一顶九两重的山口金冠子,她自己则花了二十四贯买了一对黄金镂空鎏彩手镯,再用十七贯买了一串金流苏项链。
买完这些,她又回来先把首饰放好,才松了一口气。
二月是筠姐儿的生辰,等她生辰过了,魏家和申家联姻的消息传来。
锦娘连忙戴着新买的首饰上门去道贺,没想到魏七郎的姻缘竟然是落在申家这里,想他在大名府的时候,这孩子就很受欢迎了。
只不过没想到上门恭贺魏夫人时,魏夫人笑道:“错了,不是恭喜我,是恭喜你二嫂去。”
“这是何意?”锦娘还不明白。
魏夫人道:“这申家姐儿是和八郎定下亲事的。”
锦娘有点懵,魏夫人道:“是和七郎八字不大合。”
这样的说法一般是不满意亲事,锦娘心想申家如今是政坛新秀,魏夫人为何这般呢?其实,魏夫人也是疑惑呢。论年纪相貌,都是自己的儿子更合适,但申家没选自己的儿子,她也并不觉得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气。
锦娘还是从蒋羡处知晓原因的,原来申知军的小女儿,也就是那位申五娘就是说了一门极其显赫的亲事,申五娘擅长诗词,闺阁常有佳作,故而婆媳失和。
原本魏家提亲,魏大学士倒也没有摆架子,还把自己的儿子和隔房的八郎一起带过去,申家深觉这般高门大户规矩多,再有也有范氏的事情,故而申家选了魏家八郎。
魏七郎生的漂亮,总是笑嘻嘻的,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魏八郎则老实沉稳,且魏八郎之父也是秘书丞,为人十分清廉,和奢侈的大房不太一样。
如此,锦娘又去二房道喜,魏二夫人拉着锦娘的手道:“我是个不耐烦庶务的,到时候还要姑奶奶上门帮衬着。”
“这是应该的。”锦娘其实还挺为魏七郎鸣不平的。
这世上的男子,反正好看的也会出轨,丑的也会出轨,还不如找个好看的呢。
但这些就不是她所置喙的,顶多就是回来同蒋羡说几句,蒋羡却委屈道:“娘子,你说什么呢?我可从未背叛过你。”
锦娘有些心虚道:“我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心上。”
“脱口而出的才是真心话,娘子你可太让我伤心了,我可是对你最忠心的。”蒋羡一直闹锦娘。
锦娘跟他赔罪都不行,只依着他行了一回事,人家才放过她。
“你是故意的吧,平日那么好说话,今日故意不依我。”锦娘指着他道。
蒋羡没否认,锦娘心想这厮越发狡猾了。
等二人起来,儿女们拿着功课过来,说起来宁哥儿擅长诗赋,他想象力丰富,小诗十分清新,今年过年蒋羡生怕锦娘说他献宝,偷偷拿出去给众人看,说是认识的一位小友所作,听别人都夸好,才说是自己长子所作。
比起儿子,女儿却更擅长写策论,她属于破题极其快的人,还私下买程墨诵读,因此写出的文章鞭辟入理。
蒋羡想女儿若是个儿子便好了,但妻子说的对,女儿也应该好生培养。
等蒋羡把功课检查完,蒋羡带宁哥儿出去骑马,锦娘则教女儿开始双面异色绣,这几乎就是一家人的日常。
母女二人做着针线,锦娘一边绣着白衣观音,一边指点女儿。
下午是她母女一起吃的,家里都是吃的时令菜,荠菜饺子、野韭菜炒鸡蛋、春笋焖肉。小时候筠姐儿是不吃蔬菜的,长大了倒是喜欢吃,还同锦娘道:“娘,女儿好像没什么不能吃的。”
“这是好事儿,什么都吃不了的人,失去很多趣味。”锦娘笑道。
筠姐儿点头:“七表哥特别挑食,去年娘生辰,他过来送礼。娘先让他去弟弟说话,又送了些茶饭过去,他连有骨头的鸡翅膀都不吃,只吃板栗,他还不吃青菜。正好我去了,见他这么浪费,说了他一顿,我说农民们种这些多辛苦,橘香姐姐那么热还专门烧饭,他还浪费了,我说他要是不吃就告诉您,他就把饭都塞进去了。”
锦娘竖起大拇指:“说的对,咱们不浪费,你看我都是让橘香不要做多,吃多少做多少。”
虽然现在日子好了,锦娘偶尔奢侈一把,但多半生活习惯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筠姐儿把饭吃完,又要锦娘陪着散步,锦娘自然陪她散步去。其实女儿相貌极好,嫁妆也颇丰厚,但是如今来说亲的都是次子、幼子,几乎都是冲着嫁妆来的。她家若非是蒋羡被赶出来,一辈子都得受许氏的气。
父母在不分家,即便现在家里有什么事情,她们俩口子都得回去,否则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就不好。
所以,锦娘想等丈夫官位稍微高一些再说,至于魏七郎,她是已经完全不考虑了。魏夫人说是那般说,若她真想结亲,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被比下去,可能会选更好的。
自己女儿也要嫁个有才有貌有身家的,这都得做爹娘的努力啊。
陪女儿散完步,天色晚了,母女二人才回来。
到了三月,如此又是一年,范庄头和姚掌柜一处过来的,这次姚掌柜让人送了木料过来,还送了四百两来,原来今年丰收,庄子上果树,禽鸟、鸡蛋卖了不少。锦娘知晓他小儿子要成婚,赏了两匹红缎子,四根银镀金的簪子、两套簇新的男装,一套缎绢衣裳。
范庄头千恩万谢,又说他们隔壁有五十亩桑田和五十亩果园要卖,都是靠着河,土地极其肥沃,如此,锦娘拿了二百贯给他,让他置办去。
那姚掌柜先恭贺道:“早闻郎主如今已经是太府寺少卿,小的特地孝敬郎主和娘子。”
锦娘翻了翻账本,笑道:“姚掌柜你打理的很好啊。”
“小人请了位有名的厨子,还让人在小报上专门写了几篇文章,这可不,今年生意就比往年好了。”姚掌柜笑道。
锦娘看他今年送的是七百贯,又单独孝敬自己送的东西。
她只道:“我只有两个要求,头一个不能仗势欺人,否则被我知晓,我是绝对不会姑息。谁让我家官人名声受损,我头一个不容他。第二个,我不愿意看到一个正经店,成了龙蛇混杂的黑店。”
“这您放心。”姚掌柜立马道。
锦娘严肃道:“不是与你说笑。”
姚掌柜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如此,锦娘才放心,那边姚掌柜照例夹带丝绸上路,到汴京和之前相熟的商家卖了,范庄头则带着银钱准备快些回去把桑田果园置办下来。
锦娘这里进账了一千一百多贯,加上去年收入的一千九百多贯,如此也有三千贯左右。自然中途也花了二三百贯置办首饰衣裳那些。
但仍旧也有一笔能用的活钱了,她们也没什么要太花钱的地方了。
隔壁的县主似乎把宅子卖了,听说回王府去了,最近新来的一家,住的是新任兵部郎中一家,这家巧了也姓李,说是前朝皇室之后。
这李家只有一女,女婿便是这位李郎中在通判任上时相中的一位神童,不过十三岁,据说明年要参加神童试。
筠姐儿和这位李家姐儿见过两面,还请她过来自家园子里走动,李郎中的夫人施娘子也正问锦娘:“贵府小娘子不知许配了人家没有?”
“就是没有呢,我们也正在寻摸呢。”锦娘笑道。
成待制家的二郎的确不错,可是锦娘观察半天,总觉得这孩子上有兄下有弟,成家夫人可能自己都没有觉得自己偏心,锦娘却看的清楚。
所以,她们夫妇还要再寻摸。
施娘子不好说人家的家事,只是说起自家选的小女婿:“十分聪明,为人勤勉,我们老爷喜的不知道怎么样。有时候也不一定要往上找,可以稍微降低些要求。”
“我也是这么想的。”锦娘嘴上是这般说,但是心想我绝对不会降低对女婿的要求,这么好的女儿为什么不能更好的男子相配呢。
连魏七郎这里,锦娘都不会再考虑了。
可能有些人会劝她,差不多行了吧,锦娘却不这么想。当年她都是宁缺毋滥,更何况是女儿,女儿如今才十二岁呢,年纪还不大呢。
送走这位施娘子,锦娘又恢复正常。
总觉得这段日子跟魔怔了似的,锦娘等到三月,趁着蒋羡休息,带着孩子们去郊外迎春。春天是最舒服的季节,不热又不冷,穿上轻薄的春衫,准备些点心,很是舒坦。
两个孩子正在不远处放纸鸢,锦娘道:“不管别人怎么样,咱们家里还是得立住,否则找一个不堪用的,还不如留咱们女儿在家。”
“娘子说的是,咱们女儿还小呢,多的是人求娶。”蒋羡笑道,他想娘子的确是个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就油盐不进的人。
非常有自己的主意,也非常能够坚持。
两孩子放了半天的风筝,蒋羡帮女儿儿子编了一顶花环,最后帮锦娘也灵巧的编了一顶花环。
“你何时学会的?”锦娘戴在头上,很高兴。
蒋羡挑眉:“我会的可多了,就是有些人不信我罢了。”
锦娘追着要打他,蒋羡则灵活躲闪,两个孩子看的目瞪口呆,她们很少看到娘这么活泼的。平日娘在家里就是当家主母,内外院下人无有不听从的,威势赫赫,如今却和爹闹起来。
当然,她因为之前生孩子腰椎脱落,调养了七八年,如今生了这个小的定哥儿后,更保养自己的身体,很少大动作,现下和丈夫出来,不知怎么,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少女时光。
不,应该是弥补自己的少女时光。
毕竟她的少女时代都是一直在做活中度过的,被迫和许多人打交道,埋头赚钱。
蒋羡也觉得案牍劳形之后,现下这么闹一闹,心情轻松多了。
夫妻二人玩了一场,不执着找女婿的事情了,心情舒畅了许多。但有一件事情传来,让锦娘有些失望,那就是神童试如今放宽到十五岁以下的孩童,且原考试内容扩充到和真正的科举差不多了。
“那就算了吧,咱们儿子好生读书,日后正正经经的参加科举也好。”锦娘道。
蒋羡看向妻子:“就这么算了么?这可是娘子期盼了好几年的事情,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锦娘笑道:“学是宁哥儿学,教是先生教,我也没费什么功夫。你放心,我没有失望,我之前就说过,即便儿子无法参加神童试,但是也学了许多。咱们做大人的,也不要给孩子太多压力。”
“娘子,为何你的心态如此平和啊?”蒋羡不解,因为他平日觉得娘子豁达归豁达,还是挺好强的。
锦娘搂住蒋羡的胳膊:“那是因为我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偶有缺失,才不会‘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啊。再说了我家郎主英俊多才会做官,最重要的是对我极好,儿女听话懂事,我自己身体也好,天下已经没什么比这还好的事情了,我很满足了。”
夫妇二人放弃了神童试,但是对儿子的学业并没有放弃。
倒是宁哥儿也高兴呢。
“我还怕我十岁真的做了官,怎么当官呢?那是大人做的事情。”
锦娘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人家肯定会等你长大了再授实职啊,罢了,既然不必准备神童试,那就松快些。今日让茶房的小云做了你爱吃的‘亭儿’,好不好?”
宁哥儿抱着锦娘的腰:“我娘亲天下第一好。”
蒋羡赶紧分开他们母子,理所当然的借着说话的功夫站在锦娘身边:“家里的菜也吃腻了,换换口味,咱们让外头送一桌酒席来。”
这些锦娘当然赞同。
却说宁哥儿不参加神童试了,最失望的竟然是魏夫人,上回她见儿子和成家二郎憋着劲,自然打探了一番,以为儿子喜欢筠姐儿,到底青梅竹马长大的,她也乐见其成。
所以推了申家的亲事,想等宁哥儿若是中了神童试,若是再赐了出身,老爷想必是乐见其成。但如今宁哥儿不参加了,蒋羡的官位要再升不知道还得等多少年,蒋家尚且要靠魏家,不如选一门稳妥的亲事吧,可很快她就又转变了主意。
……
蒋放三月底到达京中的,他养父母为了前程替他也算是操碎了心,还建议她道:“你大兄和集贤相那里很熟,要不要找他帮忙?”
“当初是我舍弃家里出来的,如今也求不到他们那里去,我能弥补他们倒也罢了,哪里要求他们帮忙,况且,集贤相最近被台谏攻击,自己都已经是自顾不暇,儿子去求到他那里反而不好。”蒋放也有自己的想法。
集贤相要下台的消息,连锦娘这样在京里的内宅妇人都听闻一段时日,她之前还劝蒋羡就是改换门庭也要等人家离开之后,不要调转的太快,否则让人家觉得他是墙头草。
然而蒋羡答应的很好,但私下已经去申家拜访过了,这也是锦娘没办法劝的。就像蒋羡说的,若不提前打好关系,别人以为你不是这一派的人,最先剔除的便是你。
对于蒋羡而言,他并不想要什么青史留名,那样活的实在太累了,他就想有个官做,庇护家人足矣。
锦娘也能理解,有的人对工作的理解就是养家糊口,有的人对工作就是投入极其大的理想,这也没什么对错。
寒食节刚过完,执政快十年的集贤相下台,准备去应天府编书,蒋晏立马辞官追随左右。申子期作为参知政事上台,同时,蒋羡升任从五品秘书少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