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娘子, 你是何时知晓包氏底细的?”蒋羡从未听锦娘提起过啊。

锦娘拨了拨手上的镯子,漫不经心的道:“刚来吴县时,我就有意和包娘子交好。她除了待身边的巧儿不错, 旁的丫头婆子甚至是通房都是作践的很, 我自然能够收买一二,探听了这处消息。后来为了证实是不是真的,我偶然在包大嫂面前提起此事, 她尚未反驳, 我就知晓七八分真了。”

“见微知著,娘子实在是高明。可为何从未听娘子与我提起?”蒋羡又是佩服又觉得不解。

锦娘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 她能以一个丫头的身份做县尉娘子,与我是一样的。但见她如今丧心病狂四处宣扬, 我自然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原本以为击败包娘子后, 妻子会非常高兴, 没想到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只不过这包娘子是个外人,然而荣娘那里蒋羡甚至动了杀心,他遂笑道:“我知道娘子素来是别人打你一拳, 你回一拳过去。可是官场不是这般, 若咱们不提前做准备,倒霉的就是我们自己了。娘子,该断不断反受其乱。试想,你若是巨细无遗的把她曾经是冯胜之妻,还有她曾两度被捉奸, 她爹因为偷马的事情被人打瘫告诉她的邻居, 她还过的下去吗?”

“娘子,你这位大姐姐,我看——”

“郎君, 她这个人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人,恐怕也是被人诓骗才说出我的事情。再者她父母双亡,又被枕边人算计,日后也没人那么无聊,既然如此,我去警告她一番就好了。”锦娘忙道。

她一直知晓蒋羡是个颇有手段的人,现下手段比以前更凌厉,铲除心怀叵测之人毫不留情,天生混官场的好料子,若是他对付荣娘,恐怕就不像冯胜还留一条活路了,因此,她连忙在前面拦下。

不是为了荣娘,而是为了蒋羡。凡走过必定留下痕迹,动了杀心就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蒋羡见锦娘如此,只好叹了口气,扶着锦娘的肩膀道:“好,我都听娘子的。”

很快到了十月初一的暖炉会,荣娘这次没有等到阿盈丰厚的暖炉之礼,反而被阿盈指责道:“大娘子,你为何把娘子的事情到处传扬?”

“我,我没有啊。”荣娘摆手,觉得自己很无辜。

阿盈冷哼一声:“人家都去县衙说了,说是你和一个包嫂子说的。”

荣娘想起上次有个自称是苦主的找她,说是想求她打探一下锦娘的喜好,如此让县尉好帮她家诉冤仇。荣娘不忍心,只好说了一些锦娘的喜好,喜欢刺绣云云。那人就好奇说锦娘如何学的,她就把锦娘在大户人家做丫头学的如何辛苦的事情说了。

她反应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大娘子,咱们娘子再怎么不是故意的,也不会把你和离,被人捉奸,还有你的家事到处和别人说吧?娘子说了,您在京中既然已经被大家都认为去世了,那她日后也这般认为。”阿盈都跟着生气。

荣娘连忙道:“你小点声音,小点声音。”

阿盈都气笑了:“看来您也知道往事不堪回首呢,何必呢。”

荣娘摊手:“可我说的都是锦娘的好话啊……”

她说再多也没用了,连阿盈都听不下去了,扭头就走了,上了马车就对陈小郎道:“日后咱们不必再过来了。”

陈小郎一甩马鞭:“好,我也不愿意过来了。”

荣娘看着马车消失,又听她婆母进来道:“可是她小姨家的人来了?”

“是,说是我妹子她们要调职了。”荣娘道。

她不能让婆家人找到锦娘,锦娘此人报复心很强,若是她说了自己的事情,婆家如何看她?现下婆家只是知晓她是被尚大郎救下的,并不知道以前那些过往。

锦娘则听阿盈说荣娘还抱怨,不禁道:“若非是我,恐怕她命都——罢了,日后就当没这个人了。”

其实她现在已经并不愤怒了,因为她是真的不在乎了,而且也切身体会到了,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从此,荣娘这个人她就真的当不存在了。

又听外面的人递了一张梅红色的帖子过来,锦娘打开一看,竟然还真的是熟人。原来是先前在文绣院的顾绣头,当年她听了自己一席话之后,遂回江南打理家业,二人说起来有十年未见了。

当初锦娘来平江时,还在想能不能碰到他家,后来听本地这个顾家说她们家的家业早就搬到临安去了。

两日之后,锦娘在县衙见到了顾绣头,那个曾经的“时尚潮人”,衣裳仍旧是名贵的紧,但太过端庄了,和以前精于打扮的她完全不同。

她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和离了,一言难尽。”

锦娘听到她和离了,反而笑道:“绣头你才貌双全,家俬丰厚,人还青春年少呢,到时候再找一位更好的便是了。”

顾清茹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叫我顾绣头呢。我小名清茹,你若不嫌弃,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了。”

多年未见,顾清茹和吴县顾家也是族亲,互通有无,但见锦娘身材相貌与以前大相径庭,此时的她气质娴静婉约,外表雍容端雅。顾清茹自然不会再提人家以前多胖的事情了,那不叫叙旧,那是给人难堪。

故而,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异样。

甚至她上门来诉苦,其实也是把自己的把柄暴露给锦娘,行商的上头若是没有人护着,那可就很难在一处扎根了。好在锦娘真的很好,她不仅没有因为自己和离就看不起,反而还说自己青春年少,她这些年成婚,一把青春真是喂了狗了。

见状,锦娘感叹:“原本我来平江还以为能和姐姐见一面,没想到听顾老夫人提起说姐姐嫁到临安去了,还遗憾不能见面,没想到现下咱们俩就聚上了。”

顾清茹来寻求锦娘帮忙,自然也得把自身遭遇说一说:“是啊,当年我从文绣院出来,回来后帮我爹打理生意,便说了一门亲事,嫁给了临安府的一处官家。他家几代做官,仕宦人家,据说是欠了一大笔钱,遂娶了我。郎君和我琴瑟和谐,我们婚后还生了个儿子,亦是聪明伶俐,可婆婆总是不满,总说是因为我,郎君才科举无望。这些我都可以置之不理,偏偏后来连郎君也……”

锦娘喊了一声“顾姐姐”,顾清茹回神来,才说了自己的打算:“不说这些了,临安的铺子已经给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今我打算在平江府重开铺子,好在有族亲在,又有县尉娘子你在,否则,我也只敢收些租子。”

“顾姐姐若需要什么帮助,只管上门便是。”锦娘道。

顾清茹今日只不过也是探听锦娘的虚实,如今一见,她还是和以前那样,人品贵重,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运气好,即便和离了,单打独斗,也总能遇到贵人。

当年为了争夺家产,顾家子女大打出手,顾清茹占了成衣铺三间酒楼一间,算是最大的几间铺子,后来成婚时,平江府三间大的成衣铺都赁出去了,现下她得重振旗鼓了。

“多谢你了,魏家妹子。”顾清茹道,说话间,又说要送一成干股给锦娘。

锦娘赶忙道:“其实这些我都不要,如今我虽然没有姐姐这般有钱,但是手里也有两个铺子,生活颇过的去。若姐姐一定要报答我,便让双面绣的匠人教导我吧。”

顾清茹一愣,又笑:“这天下哪还有别的人双面绣,双面异色绣有我好的,我教你不就成了。”

如此,锦娘当然欢喜。

此事,蒋羡也听闻了,见锦娘放着干股不拿,却要学双面绣很是不解:“娘子,你不是说咱们要买大宅子,正要用钱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虽说我现在不必做绣活赚钱了,可是我学会了这些手艺,无异于点石成金之术。”这就是锦娘根本不畏惧蒋羡日后变心的缘故,因为她早就有自己的立身之本,如今田亩都是以自己妆奁置办的。

蒋羡何许人也,如若妻子真的对自己深信不疑,何故总是学这些手艺,分明就是觉得自己是有二心的。

也是,近来,他忙于庶务,总想一展其才,还有上下官员得打点,没有功夫陪伴妻子,日后他还是得好好伺候妻子。

真是一日都不能松懈。

锦娘哪里知道他的小心思,顾清茹上门教导锦娘做双面绣时,锦娘都学的非常认真,她本来就已经偷师过,有些基础,只是没有那么精通,现下有顾清茹教导秘法,如打通任督二脉一样。

顾清茹与县尉娘子交好,旁人自然会问询其间关系,顾清茹主动道:“县尉娘子与我曾经都为禁中女官,若非她孝顺双亲,从宫中出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话传入温娘子耳中,她对身边的盛妈妈道:“果然人人的背景都不能小觑,竟然是宫中女官出身。”

“娘子,那包娘子胡说八道,您可别听信她挑唆。”盛妈妈提醒,她知晓娘子性情,但官场上是不能随便得罪人的,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温娘子讷讷点头:“我知晓了。”

她也是官家千金,哪里能不懂其中规矩,越是那等有身份背景的,越是低调行事,从不张牙舞爪,但你若得罪了人家,不动声色之间人家就解决了你。

故而,温娘子暖炉送了一份厚礼过来,锦娘还有些讶异。

至于包娘子因为被人揭穿身份,她平日为人刻薄,似杨都头浑家还有秦都头浑家都背地里笑话她,以至于她只能装病在家。

好在还有个黄押司的老婆和她臭味相投,如今黄押司的浑家听说锦娘出自宫中女官,不敢小觑,只悄悄告诉包娘子。

包娘子还不信:“这话不是她自个儿给自个儿编造身份吧?”

“不应该,说话的人是临安府原尚书右丞家的儿媳,那顾娘子我们平江人都认识,当初被选诏入宫的,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她刚一到平江,就直接过来找那魏娘子,可见不假。”黄押司的娘子虽然有些挑拨手段,但也没想到闹太大。

包娘子被吓的魂不附体,若是有宫中背景,自己岂不是得罪狠了?说话间又怪包大嫂做事不仔细。

等黄押司娘子离开了,巧儿才端了茶水道:“娘子,大嫂子为了讨您的银钱,多半是编造了一些话。况且这魏娘子从汴京过来的,我听阿盈说魏娘子出嫁前在开封陪嫁两座宅子,若那乡野妇人真是魏娘子的姐姐,她还在这穷乡僻壤做什么?她男人不过是个撑船的船夫,哪能有什么出息,不过是说些大话骗钱,正好骗了大嫂子。”

包娘子恨声:“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信了她的鬼话。”

如今温娘子那边不理会她了,又狠狠得罪了魏娘子,底下连卑官之妻都笑话她,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有没有脸见人,锦娘不知晓,只问起:“方妈妈,如烟在姜六姐那里怎么样了?”

方妈妈笑道:“我方才去问过,一切都很好,您就放心吧。姜六姐说她勤学上进,一点就通,也不怕吃苦。”

“唔,如此,我倒是也放心了。”锦娘微微松了一口气。

女子在世上要活下去十分艰难,能有一条生路,谁愿意陷入烟花柳巷之地。正如如烟,她将来若是懂些医术,就像那娄四娘,就有自己的立身之本了。

几人正说着话,又听说蒋羡请了几位县学生在家里用饭,锦娘忙让厨下多添了几道菜,又笑道:“咱们十六郎到哪里都有许多志同道合之人。”

只是见罗大写的信件过来,说赁她铺子的人已经于上个月决定不再赁了,铺子被他们也是弄的很脏污,问锦娘接下来如何?还道金梁桥的铺子的钱庄的掌柜似乎也有意周转。

锦娘自然是让罗大先把甜水巷的铺子清理好,再继续赁出去,赁钱依旧是一个月十五贯到二十贯这个价位区间。至于金梁桥的铺面先观望一番,若是那边真的不打算租的话,也继续在中人那里挂出去,价位要在三十五贯到四十贯之间。

汴京的房子不愁租不出去,只愁人家能够爱惜铺面,若有损耗,可以提前支一笔钱修补一番。

这些烦心事也算是堆在一起了,一直到来年开春,春暖花开,许多事情都好转不少。先是罗大来信说甜水巷的铺子赁了出去,赁给一间卖绸缎的,他们还赁了锦娘后面的两间下人房做库房,一个月月钱二十五贯。还有金梁桥的宅子,那边还是继续续约了,就不必担心了。

又到中午,田娘子请了温娘子和锦娘俩人用饭,今日倒是吃了一道从前都没有吃过的酿鱼。把剁碎的羊肉和米饭下油锅炒至七八成熟,再把它们塞人新鲜鲫鱼的肚子里,之后再在火上烤熟,味道十分鲜美。

“这道菜叫什么?”锦娘忍不住问道。

田娘子笑:“这便是鱼羊鲜。”

锦娘拉着她道:“你可一定要把方子给我,我爹娘最爱吃鱼了,他们还未曾吃过这道菜呢。”说来她还有些想念爹娘和弟弟,之前刚出来时的确兴奋不已,但如今丈夫儿女虽然在身边,倒是有些思念父母亲人了。

原本温娘子过来是想挑事儿的,后来见锦娘背景硬,田娘子为人和气,倒是服软,与大家交好。

她吃着鱼羊鲜也觉着好,不免道:“县尉娘子真是孝顺,我家的儿子若是有你这么一半孝顺就阿弥陀佛了。”

“看您说的,我看颜哥儿人挺好。”锦娘知晓这温娘子原本有两子一女,女儿早出嫁了,长子英年早逝,故而对小儿子极其宠溺。

偏偏这小儿子人也不坏,却是个和他爹爹一样,似闲云野鹤,并不在功名上下苦功,让温娘子苦恼不已。

田娘子很快就让厨下的人过来告诉她,锦娘则赏了一盒果子给她,才回去准备试验试验。

锦娘回去之后,没想到蒋羡在家,她笑道:“早知道你在家,我就先回来了,田娘子留我们吃了一顿好饭。”

说罢,又把她吃的鱼羊鲜的味道细细描述出来,蒋羡双手交叠放在后脑勺下,就这般看着锦娘说话,她形容能力真的很强,一件小事在她嘴里都能说的绘声绘色的。

“那娘子可以做给我吃吗?”蒋羡有些期待。

锦娘连忙摇头:“我害怕杀鱼,不会做。”

蒋羡失笑:“那我就做给娘子吃。”

他知道锦娘做菜的手艺,仅限于把菜做熟,没想到这般干脆的拒绝他。也是让他喜欢娘子的一点,不擅长的事情很少一条道走到黑。

许多人天生的性子,永远不改,锦娘却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锦娘又与蒋羡说起家中的计划:“上回我说买个大三进的宅子,如今想若是带个园子就好了,所以这几年得攒一些钱,你也别怪我手紧些。”

甜水巷一进的宅子太小了,已经是不够住了,如今孩子们大了,都得有个自己的院子,她只要不在南薰坊那样的地段买,旁的地方也是可以的。

但仅仅只是住,没地方赏玩,也没意趣。

况且锦娘想人在赚钱的风口也就那么几年,一定得置办产业,如此在落魄时,也不至于没个栖身之处。

蒋羡家中的钱财皆是锦娘掌管,他从不置喙。

有顾清茹教导,锦娘又勤奋,自是一日千里。她素来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旁的事情都是要往一旁搁浅的,从来都是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故而,这日方妈妈与锦娘说起此事,她才清楚。

方妈妈道:“县尊家的公子在如烟过来衙门后,总是跟着查案,依照奴婢看,他肯定是喜欢上如烟了。”

“那您的意思是?”锦娘开门见山问道。

方妈妈坐下道:“咱们家好不容易和温娘子家把关系打好,如今又有这样的事情,恐怕温娘子知晓了,还以为您是故意的呢。”

锦娘摆手:“她要怪也便怪她自己的儿子,怎好怪在如烟身上?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事先看她自己愿不愿意继续做下去,若她不在乎人言,就和县尊公子保持距离,继续做下去也没什么。咱们不可因噎废食。”

似吴县这样的大县,仵作这些都是齐全的,但是将来蒋羡若是被调往别的地方,那些地方人员素质参差不齐,若有如烟行仵作医女之事,自然是好事。

况且这于如烟而言,不必做奴婢,也不必入贱籍,还能被人看重,岂不是两下都好?

锦娘这番话当然也是告诉了蒋羡,还道:“必要时你找那位县尊家的公子说说。”

蒋羡没想到妻子如此深谋远虑,还以为她只是随手救了人,又不知晓如何安置就放在姜六姐那里了。他搂着锦娘的肩膀,突发奇想:“娘子,我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吧。”

他这个人并不如表面风光霁月,也常常有私心,娘子却是从来都恨不得剖开心为他考虑一切。

锦娘看他眼眸如此真诚,不免笑道:“你呀,这么好骗,日后肯定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兴许我是故意冠冕堂皇呢?”

她不是弱者心态,夫妻本来就应该相互扶持。

蒋羡为难的看着她:“娘子,你是第一个说我好骗的人,但我只许你骗我。况且要玩弄我于鼓掌之中的人,也只有你,旁的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油嘴滑舌。”锦娘捏了捏他的俊脸,忍不住失笑。

蒋羡则道:“无事,我与县尊说几句就好了,他一个衙内,老与衙门小吏混在一起不好。你就放宽心吧,锦娘。”

听他最后呢喃自己的名字,锦娘身上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

门外面的宁哥儿本来想找娘,但听到里面声音,对马养娘道:“爹娘在玩闹呢,我也要进去玩。”

马养娘赶紧红着脸把孩子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