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锦娘产下孩子之后, 才知道生育对于女性的摧毁有多大了,饶是她这般已经是饮食不错,心情不错, 条件也还可以的, 身体上和心理上都会不舒服。

外面却是兴高采烈的,蒋羡打赏了孔婆子和身边伺候的丫头们,他原本一直有一种自己也是孩子的心理, 现在看到女儿后, 尽管红彤彤的桃子脸儿,皱巴巴的, 但他肩上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孔婆子,娘子如何了?”蒋羡问道。

孔婆子笑道:“母女均安, 您就放心吧。”不过, 她又提醒道:“女子产后身子虚, 月子一定要坐好。”

蒋羡频频点头:“您放心吧,我懂。”

他又立马打发刘豆儿请娄四娘明早过来,这娄四娘是个医女, 当初他听冯胜提起就留意到了, 若非是锦娘天黑时生产,早有大夫随侍在旁了。

在里面的锦娘又听到蒋羡在外安排,也稍微心安了,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都说蒋羡比她小, 所以在婚姻里女方肯定受苦更多, 但她觉得这些事儿无关乎年纪大小,只关乎人的心智成不成熟。

从他十二三岁就能不动声色解决纷争,后来认命准备娶自己的时候, 每一个环节都那般妥帖,就能看的出来他自我调节的能力,心智是多么成熟。

看,他正喊橘香上来道:“你用红枣熬炖些小米粥来。”

橘香连忙道:“是,郎君。”

不一会儿,娄四娘就过来了,她是女子也就没那么多忌讳,锦娘也放心的和她说起身子上的毛病。

娄四娘道:“你的月子可一定要坐好,不能强行离床行动,久坐或做针线,用力工巧,除了如厕最好是不能下床。这恶露一般得排一个月,少数人还得延迟十日。”

锦娘见这娄四娘虽然相貌仅清秀而已,可侃侃而谈,医术熟练,对她很是信任,不禁点头:“好,不知吃食上我该留心什么?”

蒋羡见锦娘说话有些不方便,大抵是身体还虚弱着,忙道:“娄娘子你对我说就行,我娘子生产虚弱,让她休息。”

娄四娘很意外,一般男子哪里会在意这些,但看这位蒋家郎君做这些完全理所应当,她不由赞道:“蒋公子真是爱妻如宝。”

又把饮食忌讳说了:“莫太清淡,也莫太油腻,吃食一定要软烂,最好是加了鸡汤或肉糜的粥。但是也不要太清淡,稍稍有点滋味,产妇也能吃的下去。不过,即便是好吃的东西,产妇也不能吃的太多,很容易积滞。”

接着她又说了沐浴以及各方面的事情,蒋羡都听的非常认真,还听她道:“魏娘子产后气血大伤,心神易浮,要静心休养才是。尤其是夜间独处,很容易惊悸不安,思虑过多伤神。”

林林总总,蒋羡听的万分认真。

等娄四娘离开后,锦娘已经睡着了,蒋羡俯身亲了妻子一口,让阿盈和悯芝好好照顾,他又下去让人报喜。

蒋六老爷倒是很高兴,许氏表面功夫素来做的极好,不仅人亲自过来,还送了不少补品来。现在自从小叔子一家出去之后,她堂姐的公公已经进了三司使,很是赏识丈夫,如今真才实学也要,但也要扬名才行。

便是许氏见了罗玉娥也是客气万分,又说等丧事的钱还完了,就接小叔子一家回去云云。

罗玉娥也不傻,知晓女儿不愿意回去,只道:“姑爷在家里住的挺好的,您放心,我照顾姑爷就跟我亲儿子一样。”

两人正说着,见荣娘亲自过来了,她带着儿子们曾经穿过的旧衣服还有一些自己裁的尿布过来,罗玉娥又道:“正好孩子需要这个,我让人送去楼上给乳母。”

荣娘又问道:“听说锦娘请了乳母?”

“是啊,一共雇了两年,原本是个货郎的老婆,她男人得急病死了,孩子才一个月,就得出来谋生计,好在我们锦娘心善,本有更好的人选,见她可怜,也就允了。”罗玉娥如此道。

其实荣娘觉得浪费钱,还不如自己奶孩子好。

可她也不是原来的她,锦娘如今虽然做生意,但常常以贵家妇人自居,自己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许氏心道这乳母哪里有只雇两年的,莫非她二人钱财上太紧张不成?她虽然不喜婆母偏心,但如今婆母已经去世了,若是小叔子过的穷困,日后指不定还要上门打秋丰,丈夫肯定不会袖手不管的。

所以,她还是希望小叔子的日子能够过的去。

正准备向罗玉娥套几句话,却见刘计相家中、舅家还有周家都派人过来,她还要帮着应酬一番。

因在丧期,蒋羡也是不欲办洗三,但大家都提前便把洗三礼送了过来。

这一切外界的喧嚣,锦娘倒是无所觉,她现下就是坐好月子,努力把身体养好。孩子有乳母和罗妈妈照看,再有自己的爹娘也是常常来照顾,她能放心。

至于魏家绣铺的生意也没有停,但到底怎么样,她都让阿盈别告诉她,等出了月子自己再去处理。

蒋羡这边倒是比锦娘忙多了,肖翰林很是赏识他,常常喊他过去探讨学问,他还要顾及锦娘,夜里总怕锦娘这里丫头伺候的不尽心,三不五时还在她房里的榻上过夜。

他这般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却被三姑娘听了个正着,回去后便说给妹妹四姑娘听。

她和四姑娘在闺中时关系不算好,但出嫁之后,二人都是庶出,彼此处境有些像,倒是越走越近。

“那蒋十六真是体贴,我去的时候,他正吩咐人煮粥,真没想到他还能这般。”

四姑娘莞尔:“如今他们兄弟分家了,那魏氏的确有钱,蒋十六也真是弯的下腰去。”

什么都不是真的,钱是真亲,三姑娘也这般想:“我去过几次魏家绣铺,店面不是最大的,衣裳却是最精细的,每一件都手艺上佳,便是你我二人也未必能常常穿。”

“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也算是逆袭的典范了。”四姑娘心想若是种田文,这魏锦娘也能做女主了。

三姑娘笑道:“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十六郎虽说官家出身,但父祖皆白身,他自己也没有功名。锦娘却是单枪匹马,几千贯的嫁妆,我听说她现在的绣铺一个月五十贯的盈余,可不算少吧。”

其实三姑娘的嫁妆也不少,一共五千贯的本钱,嫁给蒋放后,公婆也是生财有方,丈夫还是官员,一家子的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的。

然即便如此,自己的都是死物,人家的是活钱。

四姑娘讪笑应是,又听三姑娘道:“妹夫此番落第,你也不必着急,他年纪还轻,下一科若是中了便好。”

这便是四姑娘郁闷之处,孙世琛也是官家子弟,现下又是省试未中,意志消沉的很。

再有便是孙家人虽然送了钱上京,但是赁宅子一个月就十贯,还别提冬日炭火,夏日的冰,吃穿住行,连担水都要钱,四时八节送礼,那三百两如何够用呢?

就像冬天,一件皮袄就要六十两,什么都不便宜。

四姑娘也在抱怨钱财,三姑娘道:“你千万别随意投钱,我前些日子听闻二嫂亏损了不少,她有间铺子正放贷给两个平江府的商户,一共放出去两千贯,结果人家跑了。”

这还是吕小娘偷偷告诉她的,说张氏还不敢声张。

“二嫂如今越发钻钱眼里去了。”其实在四姑娘看来,周家的日子虽然不比以前,但又用不到张氏什么钱。她如今损了这么多钱,恐怕心气不顺,自己最近还是不必回娘家了。

又说张九郎和他娘子一起到周家探望姐姐张氏,他们姐弟素来关系都很不错,张氏见到弟弟心情才稍微好点。

张九郎则道:“阿姐,一听说你生病了,我就过来了,到底是什么病啊?”

张氏见到亲弟弟,才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张九郎道:“此事倒是难办,官员之家禁止放印子钱,不如我与平江府的故旧打一声招呼。”

“罢了,那两人恐怕用的是假籍,你也莫声张,若是被你姐夫知道,我怕是要受他训斥。”张氏怕的还是矮丈夫一等。

张九郎心想也是,他也不能在后院久待,让他娘子在此陪着张氏说话。

张氏见她身上穿着的孔雀蓝抹胸好看,外面的褙子绣样也出众,不免夸赞了几句,她弟妹笑道:“这是蒋十六的娘子送给我的,她着实是个大方人,上回郎君去她家要了白淮鱼,我则过府了一次,正好听她说起有位瓜州的商人定了衣裳,结果过了约定的期限人走了,正好我身形相仿便送给我了。”

“原来是她,如今她倒大方了,先前在我家做奴婢的。”张氏不客气道。

张家弟妹觉得此话不妥,蒋羡是夫君的好友,人家夫妻待她们夫妻甚好,姐姐却是这般不客气,但她也不好驳姑姐,又岔开说别的话题了。

张九郎也和周存之在叙话,二人提起今科状元江顾言,不日便将迎娶宋家女儿。

“真是少年俊才,九郎可曾识得他?”周存之问道。

张九郎笑道:“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但听叔时(蒋羡)倒是十分推崇他。”

周存之疑惑:“十六郎从何处识得他的?”

张九郎摇头:“具体如何识得的,我就不知道晓了。”

又说回蒋羡,正和锦娘抱怨道:“那江状元似乎不喜我的衣裳,认为太过奢侈了,可娘子给我做的这件褙子,绣的这般好看,我哪里舍得脱下啊。”

锦娘倒是无所谓:“那日后怎么办?就做些不绣花的衣裳给你。”

对她而言是轻松了,随便裁一件直裰就好了,还不必绣花,工作减少一大半。

听锦娘这么说,蒋羡一脸哀怨的看着她,锦娘哈哈大笑,因为她也很了解自己这位丈夫,真心是比自己还要爱美。

“好好好,那就做一件普通的,你平素穿去状元府,平日咱们郎君还是由我亲手做,怎么好看怎么做。”锦娘也非常愿意打扮丈夫,她很少做男装,所有绣的男装几乎都是给丈夫了。

如此,蒋羡才满足,又关心的问锦娘:“不会回奶了吧?”

“没有,现下熬过去了,还要多谢你。”锦娘也没想过不喂奶,也会那么难受,娄四娘开了炒麦芽的回奶药,又用四物汤补气血,这些都是蒋羡亲自安排。

她已经坐了快一个月的月子了,许多身体上的折磨算是熬过去了,成日躺着,也不做事,倒是觉得自己比之前丰腴了一些,也有些劲儿了。

但家里人的意思都是还得多坐十日的月子,总得养好了再说,锦娘也只好同意。

三月初三,孩子满月,锦娘看着女儿不过一个月已经是白白净净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的人心都萌化了。

“筠姐儿,你又来看娘啦。”锦娘亲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

一个月的小婴儿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要不然就是晒晒太阳,就是每天拉的多。洗尿片都能专门一个人洗,还好这些锦娘就不必操劳了。

她原本想亲自喂养母乳,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她真的熬不了了。

如今孩子有专人照看,自己则是多睡觉多休养,比什么都强。反正乳母那里有罗妈妈照看,她也放心。

只是钱袋子空了不少,雇这个乳母就花了十五两,罗妈妈的工钱也是每月三钱。

但没办法,这些银钱也是应该出的,好在家里也请的起。

去年成婚之后,大半年才抛除花销和所有开支,总共攒下三百贯,再有金梁桥的铺面租子,如今手里现钱一千八百贯。

若是以这个势头,再过两年,手里至少有三千两左右的现银,将来蒋羡若科举成功,出仕打点,她还赊贷也就尽够了。

如此想着,她心下稍安,一会儿就睡着了,乳母连忙抱着孩子回去。

中午饭时橘香送过来的,虾仁豆腐还有两样青菜,锦娘深知贪嘴长肥容易,要减肥却很难,体重能保持好不容易,所以一直很注意。

“娘子,您晚上想吃什么?”橘香问道。

锦娘道:“还是做小米粥,清蒸鱼肉,再炒两样蔬菜。”

“好。”橘香点头。

能自己作主这点儿倒是真好,要是吃她娘端的什么猪蹄大肉卤鸡,恐怕又是故态复萌了。不过,说起她娘,每日下午都会上来看看孩子,今日倒是不见踪影。

实则是罗玉娥和魏雄都被叫去了冯家,她们过来的时候,荣娘正跪在地下,她现在满脑子都浑浑噩噩的。

冯胜倒是很冷静,先让下人把门带上,屋里只有魏雄夫妇和他们夫妇四人。

原来三月春风拂面,最是踏青的好季节,此时听了冯胜的话,魏雄和罗玉娥都仿佛在冰窖似的。

“二叔,二叔母,为了提前还赊贷,我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歇息。便是连过年,我都在替人家看诊,却没想到她和有妇之夫厮混,还被人家捉奸了。”冯胜一幅委屈的模样。

荣娘连忙辩驳:“不是,我不是,我是和他去说清楚的。”

“那你们为什么抱在一起?”冯胜犀利道。

荣娘嘴嗫嚅了一下,罗玉娥见状不好,忙问道:“荣娘,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呀。”

荣娘脑袋混混沌沌的,她之前无事可做,故而经常和人打叶子牌,起初是女人们打,后来逐渐也有男人上场。那个男人会侍弄花草,和她一样,她们很爱吃那些平民美食,十五文一份的杂碎吃的很欢,完全和冯胜不同。

冯胜想过的是上层人的生活,也以上层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他只要有多的钱,愿意做些面子功夫。荣娘喜欢三文钱一杯的水酒,冯胜却是一定要喝会仙楼这样的名品,荣娘平日喜欢野菜野花,土陶里插一束野菊花,她也会觉得很好看,冯胜却多半等客人来的时候,专门买些名贵的花。

荣娘也不是喜欢那个男人,只是二人兴趣一样,他对自己极其讨好,起初她不吃那一套,一直拒绝,但逐渐,她一直被否定,被丈夫儿子们看不起的时候,只有他变着方儿的讨自己喜欢。

这次也是因为他们要搬家了,日后再也见不得面了,那男子手里有她做的荷包,她想让他还回来,从此也就没人知道这段往事。

不料,男子说他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抱抱她,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就是这么巧,这么一抱,被平日都不在家里的冯胜还有男人的老婆推门看到,她百口莫辩,说也说不清楚。

见荣娘这般,罗玉娥和魏雄也是面面相觑,如今荣娘被人捉奸,这就是她的错。

冯胜见素来爱闹腾的罗玉娥没了脾气,他心里很清楚,若是锦娘在,可能还会翻出别的事情来,但是罗玉娥没有头脑,魏雄更不行。

他就说出了自己的盘算:“二叔,二叔母,那男人和他老婆已经被我花了一百贯封了口,□□娘给我戴了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我这心里过不去。”

罗玉娥皱眉,她和冯胜道:“冯姑爷,你是知晓的,我们也只是荣娘的叔叔和叔母,也管不了她许多事情。”

罗玉娥怕冯胜让她替荣娘出一百贯,这是万万不能的,以前丈夫倒是在荣娘她爹娘的事情上出过大力,荣娘和莹娘那家反而更好,她怎么可能还拿钱出来给一个侄女。

果然,提到钱,魏雄更是不做声了。

冯胜本来想说别的的,没想到魏雄夫妻已经开始说不管了,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是先抑后扬 :“若是休了她,恐怕两个孩子将来受人指指点点,所以,我想和离,人你们带回去。”

“我们,我们带去哪儿呀?”罗玉娥立马否决。

冯胜冷哼一声:“这就是你们自个儿该考虑的问题了。”

莫说是甜水巷现在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便是有,罗玉娥也不可能接一个和离的侄女住过去。她女儿正坐月子,姑爷长期在书房休息,万一她走投无路,勾引自己的姑爷怎么办?

被休了的女人,走投无路,自然是想再找个依靠,有什么依靠比她姑爷那样才貌双全的男子强,她怎么可能引狼入室。

故而,罗玉娥立马道:“不行,我家里住不下人,况且,荣娘也不是我亲女儿,还是隔房的侄女,我们家早就分家了。”

说罢,提脚就要走,见魏雄站着不动,还骂道:“你还在这里想挺尸啊。”

冯胜见他二人如此决绝,又看了荣娘一眼,才装作无奈道:“你们且慢走,我也知晓如今蒋家姑爷住甜水巷,若荣娘的事情传出去,锦娘恐怕遭人嘲笑。”

这茬儿罗玉娥还未想到,现在听冯胜提起才想起,是啊,自己的女儿嫁的可是官家衙内,来往都是大人物,若是被人家知道她堂姐被人捉奸,别人怎么看待自家女儿呢?

本来女儿就是平民嫁入官家的,她看向冯胜:“那你是什么意思?”

冯胜道:“我倒是有个两全之策,荣娘的嫁妆我从未动过,不若让她往外地嫁,嫁妆也带走,对外就说她探亲落水死了。大家就一起把这件事情瞒下来,如此,对我儿子还有你们家甚至是荣娘都有好处。”

罗玉娥和魏雄对视一眼,觉得冯胜已经很厚道了,忙道:“我们是没意见,看荣娘怎么说?”

“是啊,荣娘,你也得为孩子们着想啊。”冯胜加码。

……

荣娘回乡探亲落水而亡的消息是锦娘出了月子才知道的,她还道:“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见到尸体了吗?”

“认了,你姐夫去认的。”罗玉娥急忙道。

锦娘又疑惑道:“大姐姐怎么一个人回家探亲去了,她也真是的,这水上陆上盗匪横行的,你们三人结伴过来,我都怕呢。”

罗玉娥帮女儿把肚子绑好,才道:“还不是你奶让人带口信过来,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冯家姐夫本就是个精怪人,如今你姐姐死了,咱们俩家的关系怕是要断了,也就不提了。”

“好吧。我还得去铺子里看看,这一个半月坐月子,不知道生意怎么样了。”锦娘也是着急。

罗玉娥见女儿不再追问,心里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