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车熟路地走到楼梯前,越飞光皱起眉:“好像被打扫过。”
原本楼梯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可现在,这些灰尘已被打扫得一干二净,附着在灰尘上的沉重气息也一扫而空。
越飞光心中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来不及细想,她快步爬上楼梯,来到三楼。
李悬仙和庞星二跟在身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轻轻的脚步声在小楼中回荡着。
三楼的黑门还是锁着的。
越飞光驻足在黑门前:“刘小姐?”
小楼内空荡荡的,她的呼唤在楼中回荡、失真。黑暗中静悄悄的,连那歌声都彻底不见。
她又问:“刘小姐,你在吗?”
门的那头始终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越飞光和身后二人对视,这才从袖中掏出钥匙,插到沉重的锁头中。
锁簧弹开,发出细微的声响。那扇沉重的门终于开了一条细缝,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就从小小的门缝中溢出来。
越飞光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走进三楼。
第一感觉是冷。
渗入骨髓的冷意。整个三楼,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冷藏室,死寂与危险在冷藏室中酝酿。
越飞光闭了闭眼,好让眼睛更快地适应这黑暗。她握紧袖中的短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同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三楼空间也不是特别大,应该分外间和里间,浅色的纱帘将三楼分割成两部分。
越飞光缓缓向前一步,掀开满是灰尘的纱帘。
拨开纱帘的刹那,一道冷光映入眼帘。越飞光隐隐瞥到,有道黑漆漆的影子正站在她的对面,直挺挺地面对着她。
她警惕地停住脚步,握紧短刀,仔细朝那道影子看去,却看到了一个梨木梳妆台。
明月一般的铜镜镶嵌在梳妆台正中,正对着敞开的铁门。明明周围没什么光源,镜面却闪着熠熠冷光,映出她身体的轮廓。
原来是面镜子。
越飞光松了一口气,继续向前。那股恐怖的气息更加浓郁。
再向前一步,她脚尖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是柔软的、富有弹性的,在她踢上去的瞬间,还发出了一声微弱的闷哼。
越飞光后退,垂头看着地上的东西:“人?你是什么人?”
可那“人”不回答她,只是一味地呻/吟。
说是人,可那呻/吟声中不带任何信息,仿佛只是生理反应,声音嘶哑,反而更像受了伤的动物。
“有人在这里?”
庞星二走过来:“是不是刘小姐?”
他胆子倒是大,也不嫌脏,蹲下身子朝着地上那人看去。
许是周围太黑,他睁着一双眼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唰”地站起身,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这个人的身体已经完全浮肿了。”
越飞光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浮肿?那不就死了吗,怎么还会叫唤?”
庞星二道:“真的是这样,你自己去看。”
越飞光不信,探头去瞅。
她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努力看了几秒,就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也总算知道庞星二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人真的浮肿了。
身体圆滚滚的,像是因强行膨胀而不断变薄的气球,又像是在水塘里泡了很久、以至于出现了巨人观的尸体。
面上的五官被扯得变形移位,滑稽地分布在头颅的正面,青紫色的血管密密麻麻地盘踞其上,有些血管还在突突地跳着,像是在皮肤下蠕动的蚯蚓。
变了形的嘴还在呻/吟。越飞光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这可能是个男人。
“这里也有。”
李悬仙不知何时走到了梳妆台前。铜镜的光落在她身上,照得她面孔幽暗。
越飞光看过去,果然看到她脚下也躺着个身体膨胀的女人。但这个女人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已经死亡。
“这个人我认识。”李悬仙查看女人的尸体,“是和我一批的,守夜后再没回来。”
向前几步,又看到一具尸体:“这个人也是。”
越飞光若有所思:“所以说,这些人都是来守夜的神棍们?他们一直在三楼?”
李悬仙摇头:“数量不太对,这里应该只有一部分人。”
越飞光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查看她脚下的那名男神棍。
他已奄奄一息,连最后的呻/吟也发不出,越飞光也说不清他是否还保有清醒的意识。
她的目光移动,从他充了气般膨胀的身体上扫过。
不自然的肿胀。
可这人还活着,其他尸体上也并未出现腐败和异味,很明显不是死后浮肿之类的情况。
这具躯体里藏着什么?
正犹疑间,那个人却好像突然有了意识,手指微动,口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单调的音节:“救……救……”
话音未落,本就肿胀的躯体却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膨大变形,瞬间就变成了之前的数倍之大,几乎成了一个人形的巨型气球。
短短几息之间,气球就吹到了极限。越飞光心头一动,拉住身边没反应过来的庞星二,快速躲到一侧绣着金色孔雀的屏风之后。
至于李悬仙,早在发现不对的第一时间就躲到一边去了。
刚钻到屏风后,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听到一阵恶心的爆响。气球炸裂,有什么东西从中飞了出来,嗡嗡作响。
食魂蜉蝣。
它们从胀破的气球中钻出来,成群结队,仿佛在寻找着猎物一般,在黑暗中来回巡视。
透明的翅膀震动,发出恼人的嗡鸣。
越飞光从屏风后探出头,只见刚刚那具膨胀的躯体已消失不见,连一丝血腥味都没留下,地板上只扔着一层破破烂烂、胀到极限的皮。
像是漏了气的气球。
联想到气球鲜艳漂亮的颜色,再看看地上的东西,越飞光心中一阵恶寒。
她侧过头,不去看那个横死的同行,只是观察着盘旋在屋子中的食魂蜉蝣。
可能是驱神花起了作用,它们似乎迷失了方向,没有找到三人。
庞星二压低声音:“我没看错的话……它们是从那个人的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悬仙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两人身边,闻言也低声道:“庞少爷,你怎么这么没见识?依我看,那很明显就是在养蛊啊。”
庞星二不服气:“什么养蛊?也可能是在修炼什么邪术……”
越飞光赶紧道:“两位别扯了行不行?你们看,那里好像还坐着个人呢。”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人的视线越过破烂的纱帘,果然见到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地坐在不远处的床上。
那影子瘦削,看着就是个女子。她出现在三楼,又坐在刘香君的床上,身份不言而喻了。
只是,刚刚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她却未曾抬头,更没有说过半句话,像一个死人一般,这让越飞光心里毛毛的。
她到底是人是鬼?
前几天,刘香君还把一张可能是线索的纸片交给了她,看起来理智尚存。怎么今天过来,她就成了这副样子了?
越飞光抬眼看了看上方,见食魂蜉蝣都绕着三人飞,她便大着胆子,小心地走到刘香君面前。
“刘小姐?”
保险起见,越飞光没有过于靠近,而是停留在刘香君身前一步远的位置。
黑暗宛若一层轻纱,罩住了刘香君的面目,让越飞光看不清她的模样。
一边轻声呼唤着,一边握紧手中的短刀。刀柄上复杂的花纹让她多了几分安心。
没有回应。
越飞光定了定神,微微提高了声音:“刘香君?”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食魂蜉蝣的嗡鸣停止了一瞬,不安地躁动起来,但仍旧没找到目标。
李悬仙走到她身边:“她死了?”
越飞光看了她一眼:“好像是。”
说着扭过头,又看向刘香君,视线却不期然地与另一道视线相撞。
越飞光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刘香君在看着她。
那目光有些混沌,却并没有带着恶意。短暂的惊诧之后,越飞光试探着问道:“是刘小姐吗?你——你没死?”
“我、没、死。”
刘香君干涩地说道。她的嗓子像被破坏了一遍,又费尽精力修补好了一般,仍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
越飞光“呃”了一声。来之前她目标明确,就是想见到刘香君。
可真的与刘香君面对面,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别扭了。
停顿两秒,刘香君断断续续道:“我父亲、派你们、来的?”
越飞光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我们是来给你治病的。”
她不知道刘香君的立场,因此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来意。
刘香君沉默了两秒。
死一般凝重的寂静在黑暗中扩散。一方坐在床上,死人似的无力地低垂着头;另一方的三人只静静地站着,好像再等待一个答案。
良久,刘香君轻声道:“你们不是、他的人。”
越飞光道:“为什么这么说?”
刘香君笑了笑。她的笑声也嘶哑到堪称恐怖,那笑声中带着极强的怨怼与恨意,几乎掀起阵阵寒风。
“因为、就是他、想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