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求婚宣言

自打认识傅让夷以来,祝知希无数次故意逗弄、踩踏他的底线,逼迫他做一些不情不愿的事,看他的反应……每一次,他都从恶作剧中收获诸多乐趣。第一次把自己弄得如此窘迫。

诡异的是,他现在却无法叫停,脑子里的另一声音不断地在替他回答:想要!想要。

他也知道,是因为今天特殊,是因为傅让夷严格遵守了他的承诺,不可反驳,必须履行他的每一个要求。所以才有了这场仓促又好笑的求婚。

“我……”祝知希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眨眨眼睛,“你求吧。”

送戒指的小哥拧着眉,视线在两人身上飘来飘去,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这信息素怎么着都得是大干一天一夜才有的水平吧?怎么这俩人这么不熟呢。炮友转正?不对啊,不是“补”求婚吗?谁家好人先结婚后当炮友的啊……

他再次看向这位顶A客户。

“好。”傅让夷低着头,看着首饰盒里并排放置的对戒,轻而缓慢地开口,“那我现在就……”

“等等。”临时证婚人忽然举手,但一开口差点儿被信息素怼吐,又咽回去。

“呃,我是想说,一般的求婚好像都是要录像的,您二位不录一个留作纪念吗?”

我们结的也不是一般的婚。祝知希想装醉含糊过去,但自己的假老公却先一步开口。

“那麻烦您帮忙录一下吧。”

祝知希眨眨眼。

他不会是看出来我在装醉了,想留个罪证秋后算账吧?

“哦,那行。我来录。”证婚人拿出手机,对准镜头,然后指挥道,“傅先生您先把盒子关上,对,我喊开始了您跪下,然后再打开。”

傅让夷感到有些微妙。

今天好像很多人都在命令我。

但他还是照做了。

在证婚人喊出开始的瞬间,这座公寓的玄关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斥着打光和摄影机位的片场,他是个演技糟糕的新人演员,没有剧本,没有技巧,导演水平也相当一般,他只能拙劣模仿见过的类似场景,哪怕很俗套。

“祝知希……”

他身子一沉,打算单膝跪地,可下一秒手臂就被拉住。一抬头,傅让夷看到祝知希泛红的脸。

“不用跪。”他小声说,“我们不是……”

不是真的伴侣?

祝知希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低着头把话说完了。

“……不是平等的吗?”

对手戏演员忽然来了句称得上神来一笔的临场发挥,新人演员更慌了。

他僵硬地站好,打开戒指盒,吸气,呼气,正要开口。

长震动响起,在安静的玄关显得格外清晰。三人面色各异,证婚人皱着眉,视线转来转去,仿佛在找谁才是那个破坏气氛的罪人。

是我。

“对不起……”祝知希低头,从卫衣兜里拿出手机。一看来电人,眼前一黑。

该死的大祝。

他毫不犹豫地摁掉,闷闷道:“继续。”

半分钟后,新人演员再次做好心理准备,深呼吸后,低低地开口:“祝知希,你愿意……”

又被打断了。

这次是一阵干呕。

因为不是自己的锅,祝知希颇有些上赶着抓人错处报复回来的心态,扶着脑袋看向“证婚人”,借着“酒劲儿”胡言乱语。

“您这是怀了吗?恭喜恭喜呀!”

还不是你老公信息素太猛了!证婚人咽了口水,干咳两声,捂住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但傅让夷并没有捡回话头,重新再念一遍台词。他垂眼看着戒指。几秒后,啪的一声轻响,戒指盒盖上。

他离开玄关,朝公寓里面走去。留二人面面相觑。

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中断,是个人都得萎了。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祝知希心情复杂,想着是不是现在叫停比较好。

早知道傅让夷这么认真,就不戏弄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对送货小哥说“谢谢你,不用继续录了,可以回去了”的时候,傅让夷又回来了。他手里还拿着半瓶红酒,就是不久前,祝知希去酒柜里挑的那瓶黑皮诺,做热红酒剩下的。

很显然傅让夷喝了几口。止咬器摘下来了,他嘴唇还残留着一些酒液,显得红而湿润。

他将酒放在玄关柜,看了一眼祝知希的眼睛,又垂下眼睫,开口时很平静。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人不在这儿,在考古工地。当时我已经在那儿待了五个月,从夏天到冬天……”

证婚人举着手机,满脸疑惑。

这还是在求婚吗?还是走到别的流程了?你俩别在我面前离婚啊!闹掰了也别投诉我行吗?打工不易啊。

他看向刚刚还在耍酒疯的Beta,发现这一位现在也出奇地平静。

“有一天晚上,下了暴雪。雪把树枝压断了,我也被吵醒了。当时是凌晨三点,我很担心探方现场被破坏,所以就披了件羽绒服,拿着个探照灯,一个人跑去现场了。当时结了冰,地上很滑,我不小心摔倒,掉到一个很深的排水渠里……不过还好,只是左腿胫骨骨折,发了几天烧,住了一段时间院,不是太严重。”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述说的是他人的故事。

“所以,去年的圣诞节,我也是在当地的一个小医院里过的,当时病房里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很恩爱。那个Alpha的妻子每天来看他,给他擦身子,喂他吃饭,是个很友善的Omega,平安夜那天还送给我一颗很漂亮的苹果。我很感激。”

证婚人听下来,还是没明白这和求婚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敢吭声。

“我每天看着他们的互动,觉得很陌生。好像,这样的生活和我是毫无关系的。我抗拒亲密关系,讨厌和人亲近。当时我孤单单躺在病床上,吊着腿打着石膏工作,还对自己说,这不是我想选择的生活。如果知道一年后的我已经成婚,还要靠喝红酒来缓解紧张情绪,那时候可能就不会那么坚定了。”

那时候看苹果还是苹果,现在越过时间的轴线,再看向那颗漂亮的水果,我或许会想,这很适合做祝知希没吃到的苹果糖。

“坦白来说,婚后生活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家里突然多了个人,生活节奏也被打乱,状况一点也不稳定,甚至有很多失控的时候,很糟糕。”

他说着,看向祝知希。那家伙吸了吸鼻子,又低头,揉了揉鼻尖。

“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些感觉原来都是因为不适应。”傅让夷顿了顿,笑了一下,“我就像个……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园的小孩儿,怕高、怕水、还很胆小,可是意外拿到了一张限时体验劵,走进去,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五彩缤纷的、新鲜的乐园。习惯之后,也尝到了一些甜头,感受到快乐。”

祝知希始终很沉默,傅让夷也始终自顾自地说:“我们……和其他伴侣不同,从一开始彼此就很清楚,也都约定好了。不过,我现在想补充一点:无论这段关系背后真实的情感联结是怎样的、维系的时间有多久,我都很感激。即便这段关系结束,你也会是我永远的朋友、家人,我生命中最特殊的一个存在。”

他很想再补充一点:自己朋友不多,目前就李峤一个。所以这其实很重。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他没有去看祝知希的反应,垂着眼,最后一次打开了戒指盒,拿出里面为他挑的红宝石婚戒,盯着上面璀璨、眩目的火彩,向前迈了半步。

“所以,祝知希,你愿意接受这份承诺,成为我人际关系里优先级最高的那个人吗?”

祝知希嘴唇紧闭,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眼睫毛在颤抖。他的心脏泛出酸意,好像有什么要涨破,从眼角淌出来。

这是他人生中听到过最奇怪的求婚台词了。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数不清的人,没有一个和傅让夷一样。

还会有人把醉鬼的要求当真吗?还会有人在求婚时不说甜言蜜语,字里行间都是结束和别离吗?

傅让夷。工作上严谨。生活里挑剔。却在这时候笨拙地藏着潜台词:就算我们一开始是合约婚姻,但情感联结却真挚、自然地发生了。

我们可以是一纸婚约之下最亲密的朋友,也可以是打着伴侣名号的家人,无论什么样的感情,对他而言都很珍贵。

祝知希忽然想笑。不用说这个完全在状况外的“证婚人”了,全世界,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懂这段求婚吧。

可他没有笑出来。他怕自己一笑,眼泪先掉了。

而他甚至没弄明白这眼泪为何而来。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都是一团乱麻。

他拿起玄关上的那瓶酒,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尽管如此,尽管祝知希根本理不清思绪,却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他不想让傅让夷等。

喝完后,他放下酒瓶,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手,伸出来,抬头看向傅让夷:“我愿意。”

傅让夷明显愣了一秒。

“快点呀。”

他这才低下头,为祝知希戴上了那枚戒指,第二次。这一次明显动作更慢、更小心。

而他这次也没让傅让夷主动提,自己自然而然地拿起另一枚。戴之前,他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瞅了瞅,忽然吸一口气,大喊:“他们把数字刻错了!”

“什么?”

现场的另外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祝知希却嘻嘻地笑出了声:“骗你的。”他说完,又冲证婚人笑,“还有你。”

这么一回头把他也吓一跳,证婚人满脸都是眼泪水儿,亮晶晶的。

“不是,他跟我求婚,你哭什么啊?”看把你感动得,这么稀里哗啦。祝知希摸不着头脑,“你听得明白吗?”

证婚人拿工作服擦擦眼泪,吸吸鼻子。

我是被你老公熏的!

祝知希又回头,抓起傅让夷的手,像第一次在相亲时那样,两手抓住:“你的手好冰呀。我给你暖暖。”

傅让夷盯着醉醺醺的他,还有那一枚看上去很容易丢的戒指,轻声提醒:“快给我戴上吧。”

“哦,好。”祝知希笑嘻嘻地拿好戒圈,对了好几次,终于戴上,又拉起他的手,对着证婚人问,“我老公戴这个好看吗?”

证婚人涕泗横流地点头:“好看,太好看了。”

祝知希又笑了:“我也觉得,好好看。”

下一秒他就像个软脚虾似的,栽到傅让夷怀里。这次没在装,是真的醉了。

“哎呀,祝先生好像断片儿了。”证婚人说,“我还想说让您二位接个吻呢。”

接吻?

怎么可能。

傅让夷把人半揽在怀里,看了一眼还在流眼泪的事后诸葛,觉得他也挺惨的,跟着见证这出闹剧。

于是他道了谢,把祝知希扶到沙发上,看他躺好后,回到书房,拆了箱子,拿出几包之前送同事的喜糖,递给送货员,送他离开,又以小费的名义给发了个大红包。

等回到家里,他意外发现,祝知希竟然又坐了起来。

他很安静地靠着沙发靠枕,红着脸,眼珠子还是透亮,只是没有聚焦,像是在走神似的。

“要不要回房间睡觉?”傅让夷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我扶着你回去。”

祝知希垂了眼,视线恍惚间抓住了目标,孩子气地笑了一下。

这一瞬间傅让夷产生了一个奇妙的猜想。这是不是才是祝知希真正喝醉的样子。很安静,很乖,不说话。

他也静静地望着,直到祝知希伸出滚烫的手,捏住他的脸颊。

傅让夷皱了眉,也握住他手腕:“你干嘛?”

祝知希又笑了。

长震动再次出现,还是祝知希的手机,响个不停。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想看。

傅让夷提醒:“你电话响了。”

祝知希这才慢吞吞开口讲话:“祝则然,烦人,不管他。”

“你烦他?”傅让夷问。

“嗯。”

“还烦谁?”

“……老祝,管很多,也烦。”

“还有呢?”

祝知希揉搓着他的脸,忽然凑到他面前,超级小声地说:“还有你呀。”

鼻尖碰了碰,傅让夷愣了一下,感觉呼吸都要静止了。

过了一会儿,他也超级小声地问:“为什么烦我?”

祝知希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手上动作停下来:“你把我的心弄得很乱。”

心。很乱?

祝知希长而轻地抽了一口气,又说:“你把我也弄得乱七八糟,但我不怪你。你生病了,你也不想。”

傅让夷被他捧着脸,感觉手心的温度似乎也一点点传导到自己脸颊上,发热,发烫。

他犹豫片刻,还是想要重复地问出同一个问题,即便他刚刚洒脱地发表了宣言,声称无论什么情感联结都是好的。

即便他告诫自己,祝知希爱他身边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所以当然,他也为任何人燃烧他真挚的爱,点亮暗室,抚平淤痕。

小爱神。天生会爱人。

只是我刚好被选中,成为那个能够体验半年伴侣游戏的幸运观众而已。

明知道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

“如果,我是说假如,生病的是别人呢?”

祝知希轻微地歪了头:“别人?”

“对,不是傅让夷。”

祝知希的视线偏移,不再看他,而是向上看。这显得他眼珠格外明亮,大而圆润。

几秒后,他摇头:“不行。”

“不行?”傅让夷心一动。

“其他人不可以拿止咬器在我身上磨来磨去,不可以亲我,更不能舔我和摸我下……”

傅让夷适时地捂住了他过分坦诚的小嘴巴。

“好了。我明白了。”

静了片刻,他对祝知希说:“谢谢你。”

他捉着祝知希的手腕,将他的手拿下来。他发现,祝知希的手上多了戒指,手腕上却少了他一直戴着的串珠手链。

去哪儿了?

而祝知希好像已经困了,往沙发上一倒,不想起来。

傅让夷扭头看了一眼钟,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怪不得他刚刚说话变小声了。

他想了想,犹豫片刻,站起身,弯腰打横抱起小醉鬼。从客厅走到客卧,本想一脚迈进去,又顿住,支起手肘敲了敲门,咚咚——

他低头,轻声问怀里的人:“请问我能进去吗?”

也不知道醉鬼听清楚没有,只在他怀里哼了两声,往他胸口埋了埋。

“那我当你邀请我了。”傅让夷说完,走进去,把人放到床上,脱了鞋和袜子,替他盖好棉被。

祝知希还在嘀咕这什么,口齿不太清晰。傅让夷靠近了一些,才勉强分辨出来。

“限时体验券,有两张。你一张,我一张。”

原来他听进去了。

“嗯,然后呢。”

“然后……”祝知希絮絮道,“只有我的是真的,限时劵。”

傅让夷不太明白:“为什么?”

祝知希显然不能有逻辑地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声说:“我很害怕。”

这话太不像祝知希了。

“你也会有害怕的事吗?”傅让夷替他掖了掖被角。

祝知希点头:“我……怕死。”

怕死?

“那你之前还去跳伞,蹦极,去原始森林原始部落探险?”傅让夷趁他喝醉,全都说了出来。

那些视频太多,他每一个都看了,开场白都快背了下来——因为每一个开场白都一样,都是祝知希对着镜头灿烂笑着,大喊:“妈妈你看!”小妈宝一个。

此时此刻的祝知希也没发现,自己的环球旅行视频早就被某人看了个精光。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所以也只是自顾自念叨着说:“我怕死。我答应过妈妈,替她多活一点,活久一点,多替她看一看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太大了,根本看不完啊。妈妈。”

傅让夷忽然一愣,明白了什么。

难怪一直没有见过祝知希的妈妈。

“所以,你妈妈……”

他没能说完,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前这两只总露出坏劲儿的漂亮眼睛,此刻竟忽然蓄满了眼泪。很快,晶莹剔透的泪水便淌下来。

祝知希哭起来会咬住嘴唇,忍着啜泣声,比想象中安静。

[你会因为什么而哭泣:]

划掉。

[我成年之后就没哭过了,不需要写,你也不用填。]

原来是这样。

傅让夷小心地替他沾掉眼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在他焦灼时,手被抓住。

祝知希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结巴着说:“我跟你说的那个倒计时,是真的。我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我没有撒谎骗你。”

傅让夷点了点头:“你还说,我可以帮你。”

“是真的,这一句也是。昨天,你亲了我之后,倒计时不光停了,还……还倒退了。昨天你和我一起……那个之后,倒退了一整天。”

“傅让夷,以后,我可不可以……”

傅让夷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很复杂,很混乱。某个瞬间仿佛遁入真空,只有翅膀挥动的声响。他飞了过来,他中了一箭,一切都事出有因。

但他还是赶在祝知希说得更明确、更仔细之前,沉声说“可以”。今天特殊,他很快找到理由。是“必须听从祝知希命令的日子”,是补偿。

“如果可以帮到你的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收拾残局的傅老师——

给小祝哄睡之后,傅让夷起身,本来准备直接离开客卧,出门前又转身,回来,走到帐篷前,把里面所有的衣服都清理出来,抱到洗衣机前分类。

塞进洗衣机前,他抱着衣服,低头看了一会儿,埋脑袋闻了一会儿,然后面不改色地塞进去,开洗。

这时候的小傅老师收拾了餐桌、打扫厨房,把厨具碗筷放进洗碗机,又回到主卧收拾床单、被罩,最后进入主卫。

他发现了满地冰蓝色的小珠子,半跪下来一颗颗捡起来,也收集到最后的记忆碎片,前一天的所有记忆都回归了。

宕机一分钟后,他起身,捧着珠子来到书房,拿出一个小陶瓷碗,把小珠子哗啦啦地放进去,又拉开抽屉,在最里面找到一个小丝绒盒子,打开来,是一模一样的手链,全新的。

拿着这一条,他去往客卧,再次轻轻敲门,进去,来到床边,拉出小祝的手,给他套上。

走之前,他牵起小祝的左手,一点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检查他空空如也的手心。

然后他说:“快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