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炎炎夏日, 虽殿内放着冰鉴,胤礽的汗却飞快沁了出来。

他脑海中飞快转过无数念头。

关于内务府的,赫舍里氏的,江南的……不管哪一件, 在胤礽心里, 都不足以让汗阿玛摆出这样的阵仗。

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错, 他是汗阿玛亲自养大的孩子,更是大清储君, 汗阿玛可能震怒,也会骂他,让他好好反省改过, 唯独不会眼含失望,如此平静看着他。

他僵着身子跪地,嗓子干得沙哑。

“儿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竟得您如此严重的指责, 还请汗阿玛明示。”

康熙淡淡道:“挑唆秀女私奔, 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唆使凌普倒卖公验和路碟, 你还想犯什么错?”

胤礽心里猛地松了口气, 紧着声儿立马解释,“汗阿玛容禀, 儿臣虽与皇贵妃不睦,但皇贵妃曾经在下江南时,于御前说过的话, 儿臣颇为赞同。”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那秀女没有不知廉耻,无视家族安危, 与外男私相授受……若皇贵妃不曾干涉祖制,任性妄为,儿臣也算计不了她们,这一切都是那秀女咎由自取。”

“儿臣此番作为手段,虽上不得台面,却是无奈之举,儿臣想让您看清选秀改制到底有多大的弊端!”

至于倒卖公验和路碟……胤礽眼神闪了闪,垂下眸子,一脸委屈。

“凌普虽是儿臣奶兄,可他也不是总在宫里。”

“他仗着生母伺候过儿臣的情谊,在外头胡作非为,儿臣已经几番敲打于他,只是念在奶母的情面上……”

他话还没说完,康熙就将手头在看的折子,照着胤礽的脸扔了过去。

胤礽额头猛地一疼,迷茫地捂住额头,满脸震惊抬起头。

过去汗阿玛再生气,摔打东西也没有朝他脸上来,若毁了容貌,他还怎么做太子?

难不成汗阿玛竟然要废了他?

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儿??

胤礽颇为不解地抖着手捡起折子,压着心底的戾气耐心翻开,等看清里面写了什么,脸色倏然就变了。

这竟是凌普的招供折子。

虽然凌普嘴很硬,可暗卫的拷问手段,有些连暗卫自己都受不住,更遑论是凌普一个普通人。

里面详细记载了他是如何跟索额图沆瀣一气,利用债务由上及下一点点控制朝臣的,其中赚的大部分银子都送进了毓庆宫。

胤礽受康熙教导,自然明白这官吏债和拉京债的可怖之处,立刻就慌了。

“汗阿玛,儿臣不知道此事啊!”胤礽顶着通红的额角,膝行几步上前,声音有些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凌普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虽隐隐猜测凌普他们所做的事,绝不止卖官鬻爵那么简单,但为了到手的银两,也为了万一被发现后的脱罪,他不曾细问。

如此倒也方便了他此刻仓惶辩解。

“您相信儿臣,儿臣即便再不成器,也绝不会拿大清国祚开玩笑,是凌普和索额图自作主张,儿臣真的不——”

“这重要吗?”康熙平静打断胤礽的话。

他起身,站到胤礽身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从襁褓中就寄予厚望的儿子。

“你几次三番纵容索额图结党营私,甚至笼络江南文人,朕都轻拿轻放,给你机会反省,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若无你的纵容,屡次三番让他们替你办些见不得人的事,在外借用你太子的威风行走,他们敢生出这样的胆子?”

胤礽仰着头,解释的声音更急促,“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实在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愚蠢……”

康熙再次打断他的话,“你说你不知情,送进毓庆宫的银子近百万两,你别跟朕说你心安理得受着,却丝毫不过问来路!”

如果真是那样,康熙只会更失望。

身为未来的皇帝,康熙虽生气,也能理解太子想拉拢群臣,生出了不该有的欲念。

若自己身边大宗的银钱往来都不能了然于心,尤其还涉及贪赃枉法的尺度,将来胤礽登基后便无法肃清吏治,只会任由整个朝堂腐烂下去。

这样的太子,大清要不起。

胤礽也明白这个道理,顿了下,脑子转得更快。

他知道,比起如此严重的事来说,他只能选择相对没那么严重的错认下。

他脸色更白,眼眶却红了,“儿臣……儿臣只以为他们私下里为了拉拢朝臣,卖些不可入朝的小吏职务出去……”

他将脑门贴在地砖上,“儿臣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康熙定定看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一脚踹在胤礽肩膀上,将胤礽踹的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了殿内的盘龙柱上。

“咳咳……汗阿玛……息怒!”胤礽忍着剧痛,咽下嗓子眼的血腥味儿,继续叩头请罪。

“儿臣自知御下不严,私德有亏,不堪为大清储君……咳咳,儿臣愿认罪,请汗阿玛废掉儿臣的太子之位,万不可为儿臣气坏了身子……咳咳咳……”

越说胤礽咳嗽得越厉害,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地砖上溅开,足见康熙用了多大的力道。

康熙冷冷看着在地上发抖的胤礽。

这一刻,他甚至清楚,胤礽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孩子,即便在这种时候,依然够冷静,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试图让他心软。

太子犯错,比其他阿哥们犯错更严重些,可对仍年富力盛的康熙而言,他们不过都还是孩子,人非圣贤,知错能改就够了。

他能容忍胤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唯独无法容忍,他纵容底下人生出亡国之志。

以前,康熙会臭骂胤礽,甚至会打他板子,罚他抄书,闭门思过……总之要多严厉有多严厉。

但这回,康熙除了胤礽进门时那句话,连骂都懒得骂他。

他转身走回案几前,平静坐下,将另一个折子扔到胤礽脚边。

“朕为你选了个素有贤名的太子妃,此次选秀,她也会在殿选之列,你大了,也该成亲了。”

胤礽愣了下,捡起折子,小心翼翼又不解地看向康熙,喏喏出声。

“汗阿玛……”

康熙声音甚至更温和了些,“凌普和索额图所为,朕也有错,是朕不该一再纵容你犯错。”

“这件事朕自会处理,成亲之前你就先不必上朝了,回上书房吧。”

无视胤礽的脸色白得透明,康熙起身往殿外去,留下最后一句话。

“过去你是孩子,等成了亲,你就是大人了。”

孩子可以犯错,有知错能改的机会,大人却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这一点不必康熙说,胤礽就听懂了。

等康熙离开后,他脸色猛地涌上一阵潮红,‘噗——’的一声吐了血。

看着地上的血迹,胤礽眼中的迷茫却丝毫不减。

为什么皇贵妃会知道此事?那日皇贵妃的表现此刻想来,应该就是发现了凌普的痕迹。

说不通啊!

即便她是个妖孽,他先前用了那么多引人注目的手段,私奔一事又极为隐秘,连索额图都不知道,皇贵妃也不该察觉!

如果不是皇贵妃……就是皇贵妃发现了蛛丝马迹,告到御前,然后以汗阿玛的手段想查到些什么就容易了。

如此说来,定是他身边出了内鬼,汗阿玛一直在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呵……他趔趄着爬起来,擦干净唇角的血,眼神阴翳看向春晖堂的方向,冷笑连连。

他这个太子,说是大清储君,不过是汗阿玛平三藩时为了安稳朝堂和天下人心,立起来的靶子而已。

若是汗阿玛真的想让他继位,又怎么会跟看守囚犯一样防备他,希望他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傀儡!

直到回了澹宁居,胤礽才打开康熙后扔给他的折子。

里面写着太子妃的人选,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炳之女——瓜尔佳琇莹的生平。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吗?[注]

胤礽冷笑,汗阿玛希望他能光明磊落,他不想吗?

还不是汗阿玛一直偏心老大,偏心皇贵妃生的种,才逼得他不得不用下作手段!

天底下有哪个光明磊落的太子活到最后,还得到皇位的?汗阿玛才是将史书都念到了狗肚子里去!

胤礽用力撕碎那份折子。

皇父希望他是如匪君子,那他就只能如此,胤礽眸底的暴戾风暴愈演愈烈,如今成王败寇,将来……还未可知!

康熙回到春晖堂,才将压着的一肚子火发了出来,将赵昌叫到御前,一连发了三道密旨出去。

那个伊尔根觉罗月姝直接发还本家,其父官职连降三级,发配盛京任礼部右司,看管祖宗陵寝去。

只要阿布凯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绝不会任由这样败坏名声的事传出去,这个月姝只有暴毙或青灯古佛两条路可走。

至于她那个情郎毕丰,教唆秀女私奔,妄图损害皇家颜面,与凌普一般凌迟处死。

第三道密旨依然是跟凌普有关,赐死他全家,包括外宅和子嗣在内一个不留。

若果不是为了压下此事,不让人知道太子失德,康熙恨不能直接诛了凌普的九族。

不过这旨意是下给索额图的。

赵昌将密旨和从凌普别院翻出来的账本子递到索额图手里时,传达了康熙的口谕。

“万岁爷说,让心裕和安郡王亲自去,玛尔珲你自个儿通知,账本子里的所有银两,一文钱都不能少。”

心裕是赫舍里府的五爷,与凌普一起张罗外头的债务。

自从被贬为闲散宗室后,心裕就一直在替兄长做见不得光的事。

安郡王玛尔珲之母,是索额图的亲妹妹,心裕的亲姐姐。

因为安郡王府在京中处境尴尬,又被明尚的女儿郭络罗颖慧带走了半数公中财产作为嫁妆,府里捉襟见肘,母子二人也参与了进来。

皇上一个字都没申斥他,可索额图了解皇上的性子,这密旨和口谕都只为传达一句话——

“索额图,别逼朕杀了你!”

索额图瘫跪在地上,汗如雨下,他们行事那般隐秘,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可是近二百万两银子,怕是得掏空赫舍里氏和安郡王府才能补齐……

凌普到底干了什么!!!

宫外赫舍里府和安郡王府秘而不宣又人心惶惶地遵旨办差时,宫里康熙心情也不太好。

一直到六月里,秀女入了储秀宫开始学规矩,准备殿选,康熙也始终不见开颜。

方荷端着小厨房刚做好的冰碗子进殿,就见康熙又沉着脸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

他每每心绪不宁,就喜欢用这种办法来保持冷静。

方荷净了手,端着冰碗子,亲自喂到康熙唇边。

“吃两口,我让人放了冰糖渍莲子,下火的。”

康熙张嘴吃下去,微微皱了皱眉,“你吃,朕不喜欢吃甜的。”

方荷又舀了一勺喂他,“不喜欢也吃点,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啊!”

“您要是再沉着脸,啾啾和二宝都要长住瑞景轩,记不起阿玛长什么模样了。”

因为康熙最近心情不好,御前伺候的人都胆战心惊的。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最为敏感,啾啾和二宝一看见康熙的黑脸就想跑。

俩人也不闹阿玛了,亲子时光也不要了,就跑去瑞景轩不回来,问就是孝顺皇玛嬷。

再多看两回阿玛皮笑肉不笑地跟他们玩耍,啾啾和二宝都要做噩梦了,实在不想为难自己。

也就只有方荷始终不在乎他这臭脸模样,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康熙又吃了一勺,尝到甜味儿里的淡淡清苦,是莲子心的味道。

他抬头看方荷,淡淡道:“朕发作了太子,也处死了凌普,选了你看好的人接替凌普的位子,皇贵妃还哄不好两个孩子?”

方荷重重将冰碗子放在棋盘上,直接将棋子震得七零八落。

“想吵架您直说呗,何必拐弯抹角?正好我也嘴痒了,不如咱们就探讨下阿玛到底有什么用?”

康熙:“……”他看她是腚痒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黑子扔到棋盒里,端起冰碗喂方荷。

“朕不想吵架,就是……”

“您也嘴痒了,非得刻薄人几句是吧?”方荷鼓着小脸一边吞咽一边含混道。

她善解人意地点头,“我懂,您这会儿怀疑自己教孩子的水平,见不得旁人高兴,就非得叫所有人都跟您一起不痛……唔~”

用一勺子沾染了果酱的碎沙冰堵住方荷的嘴,康熙哭笑不得敲了敲她脑袋。

“朕怎么在你这儿就一直这么小心眼?”

方荷偷偷翻个白眼,你以为呢,你们爱新觉罗氏全是祖传针鼻子心眼。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将一碗甜品吃完,方荷歪在康熙肩膀上,问他——

“这些时日,我想着你和太子的事儿我也不好掺和,就一直没说什么。”

“可皇上总愁眉苦脸的,也不像你的性子啊,你到底要不高兴到什么时候?”

康熙失笑,调侃她:“朕还以为,你是不关心朕心情好不好呢。”

“我怎么不关心了!”方荷侧脸儿凑到他颈畔冲他耳朵吹气。

“在幔帐里,我这些时日不都自己动了!”

康熙:“……”每回就翻身做主一炷香时间不到,这混账也好意思说!

不过有些事康熙自己在心里憋久了,也想跟人说说。

方荷不问,思及佟佳氏还在世时那回的情形,他不想惹她不高兴,才没提起。

这会子既然说起来了,康熙揽着她侧躺在罗汉榻的软枕上,轻轻叹了口气。

“朕不是不高兴,只是……害怕。”

“皇上害怕什么?”方荷更纳罕了。

她倒不是觉得皇上就不该害怕,只是这可是康熙诶!

他可不是遇到事只会怕的性子,从小不是遇到事儿就是干么。

康熙轻抚着她肩膀,低声道:“朕怕太子会越来越偏激,更怕……选错了储君,成为大清的罪人。”

方荷目光微闪了下,她难得明白康熙在说什么。

这个选错说的不是胤礽,而是万一胤礽实在不堪为储君,再选一个还不如胤礽。

果然,能让他愁肠百结的,也就只有江山社稷。

其实方荷有法子解决这个问题,或者说是历史上康熙和他的子孙留下的法子,在后世的电视剧里都演烂了。

但废储一事,康熙能说,她却不能肆无忌惮拿来说嘴。

不管康熙对她有多好,她都不想拿这份感情来赌自己和江山社稷孰轻孰重。

她只翻身趴在他身前,轻轻捋平康熙眉心的褶皱。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么多艰难的路皇上都走过来了,剩下的路如果一时看不清楚,不如交给时间。”

她用下巴有节奏地压着康熙的心口。

“也好叫臣妾说句僭越的,替二宝先吹吹枕头风,您好歹也等他长大了,把一溜儿子排开咯,好好比比,怎么也能挑出个大高个儿来嘛!”

康熙被逗笑了。

他并没有方荷想得那么介意她提及争储之事,否则第一次提起的时候就会明确告诉她。

他戏谑地拍拍方荷的脑袋,“都说儿子随娘,就你这身高……二宝想长成大高个……难。”

方荷沉默了,想想阿哥里几个高的,再想想惠妃、荣妃、宜妃的身高,恨得锤了康熙一记。

可恶,纳那么多高挑的妃嫔作甚!

她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吗?

方荷干脆坐起身,一本正经分辨。

“如果二宝随我,您就更不能怀疑自己的眼光了,您都慧眼如炬喜欢我,这就证明浓缩的都是精华!”

康熙:“……”怎么都是你有理呗。

不过方荷的话也确实叫他心里安慰不少,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就把前路交给时间来决断。

他含笑将小巧又香软的精华揽进怀里,凑到精华耳边,咬住她的耳郭。

“皇贵妃娘娘所言有理,朕得好好谢谢你,今儿个晚上朕来动,不劳累你。”

方荷:“……”那她会更累吧!

这狗东西恩将仇报啊!

……

梁九功在殿外听着里头打打闹闹,很快就听到了皇上的低笑声,终于松了口气。

他理解有些事皇贵妃不好早说话,所以一直不曾央求方荷劝慰主子爷。

如今可算等到蓁主子出手……出嘴,后头他们就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伺候咯。

御前回春之时,宫里也传来了消息,宫内终选已经结束,只等着皇上、太后和皇贵妃回銮进行殿选。

阿哥们都大了,十六岁的胤祉,十五岁的胤禛都要选福晋。

虽然太子妃已经内定,也需要走个过场,加之选秀改制,康熙和太后还有后宫妃嫔都格外关注,立刻就定下了回宫的日子。

大阿哥胤褆那里,康熙听方荷说,大福晋的身子得好好养几年不生养,才不影响寿数,也打算再给他挑个能生养的侧福晋。

回宫路上,方荷听了,立马就反对:“皇上不如问问大阿哥的意思再说。”

还有胤祉和胤禛两人都还是初中生呢,这一届是不是早了点?

不等方荷提起,康熙不以为然道:“他都二十了,还没有子嗣,传出去叫人笑话。”

方荷淡淡乜康熙,“皇上的意思是格格和公主不算子嗣?还是皇上也惦记着后宫若再无消息,往后也给自己挑几个好的。”

火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康熙有些无奈。

“朕哪是这个意思,将来胤褆的爵位总要有人承袭吧?”

他看着在皇辇内玩的啾啾和二宝,指了指方荷,叫她说话注意些,别在孩子们面前口无遮拦。

方荷刚叫造办处弄出来的积木,啾啾和二宝玩儿得特别专心,正在给啾啾盖宫殿呢,完全顾不上大人们说什么。

她拽着康熙的耳朵,小声嘟囔,“若没男丁,叫女儿袭爵又如何?您就是瞧不起女子!”

“大阿哥和大福晋鹣鲽情深,您非得送个人过去,叫人家小姑娘跟后宫妃嫔一样,都独守空房吗?”

康熙不喜欢方荷总想挑衅世俗规矩的这些想法,尤其是听出她真有动后宫的想法,就更头疼。

不是他瞧不起女子,也不是他不愿意动后宫,康熙是不想她被御史针对,留下祸水的骂名。

古往今来,皇帝可以拿捏任何臣子,唯独拿御史没法子。

不是打杀不得,而是历史上打杀御史的皇帝,一个好名声的都没有,他更不想留下昏君的名声。

他挑眉抓住方荷造作的小手,“你这是让朕去宠幸她们?”

方荷似笑非笑睨他,“去呗,也省得我总心里愧疚。”

她冷笑,“回头我就叫内务府挑些俊美的小太监到我宫里伺候,不必总哄着万岁爷高兴,我也能松快松快,这分明是两好并一好——呜!”

被康熙咬住唇,只隔着一层半透的屏风,方荷不想叫孩子瞧见,用力推着康熙的胸膛瞪他。

是他自个儿提起来的,他敢放火,她就敢点灯!

也许两个人越来越了解彼此,素日里总和风细雨的,除了幔帐里总缺点激情。

偶尔这么来一遭,康熙也来了兴致,算账的兴致。

他掐住方荷的腰箍到身前,“你等朕说这话很久了吧?”

“先前宜妃宫里多了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是不是你唆使的?”

“你还想做什么?惦记乔诚给你挑的赘婿,还是江南那厨子?”

“哦,朕忘了,咱们蓁皇贵妃还惦记着看掌上舞,江南送到朕跟前的佳人都被你收到延禧宫去了,你倒荤素不忌,朕却连顺着你的话,提一嘴都不行?”

到底谁才是州官。

方荷也来劲儿了,论吵架,她可是能把康熙怼哭了的选手!

“比起某位主子爷,本宫这点道行差远了吧?我幔帐里可就只躺了一个人,要我给皇上数数龙床上躺过几个吗?”

“说破天去,我也就饱饱眼福,皇上还百般不肯万般不能的,您倒是天天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想看几个看几个,谁荤素不忌啊?”

康熙一如既往地冷静指出方荷的语病。

“按照你的计算方式,你幔帐里光朕知道的就有小烨子,烨将军,玄状元……就更不用说啾啾和二宝,不止一个人。”

“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朕没怎么瞧见,朕去瑞景轩请安你们都散了,应该是你看得比较多。”

“皇贵妃若觉得妃嫔们闲来无事不落忍,不如叫她们学学跳舞,这才是两好并一好。”

方荷:“……”有道理,下次别说了,怪叫人心动的。

不过要是她这么提了,又不翻牌子,后宫妃嫔可能会打死她是真的。

两人四目相对,见方荷还想说什么,康熙眼疾手快捏住她的小嘴儿。

“留着你这些刻薄话去跟后宫的环肥燕瘦说吧,朕不爱瞧她们,就爱瞧你,回头朕就换张龙床,也省得你数不过来。”

方荷被迫撅着鸭子嘴:“……”

沉默片刻,两个人突然都乐不可支。

这偶尔吵吵架,确实比总腻腻歪歪有意思。

康熙刚想说回头他就去问问胤褆,左右问一句也不妨碍什么,胤褆后院又不是没人。

胤褆自个儿若是不着急子嗣,他这个做阿玛的急也没用。

但他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突然就注意到,屏风一侧趴着一大一小两个瞪圆了眼的团子,兴致勃勃捂着嘴看着这边。

康熙:“……”

啾啾看见阿玛发现他们了,立刻放开手,咧开小嘴儿,高抬起带着肉窝的小手。

“阿玛,额娘,啾啾也要吃肥的!燕燕不吃,太小啦,吃鸽子吧!”

二宝也跟着猛点头,虽然他没太听懂阿玛额娘还有姐姐说什么,但他听懂了‘吃’字。

“吃,好呲哒!要将军,打仗仗!”

方荷:“……”

两人都沉默不语,却心有灵犀地在心里琢磨着,孩子该启蒙了/该受幼儿园的毒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