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朝臣们回过神, 索额图立马就想开口反驳,但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才为了太子,他们拼了命地说昭元贵妃的好话, 又是执掌后宫有度, 又是为太皇太后和太后信任, 甚至连她在御花园杖责太子都被他们说出了花儿来。
这会子再反对,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当然, 为了太子和他们自己的利益,在场的文武百官都可以不要脸,可皇上提出此事便是动了心思……这位主子爷他更不要啊!
他们若敢颠倒黑白, 皇上保管能做出数罪并罚,将两派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儿。
就是再笨的,如今也回过味儿来了。
怪道皇上先前压着两边呈上去的折子不发作,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那今日他们双方因为争执, 不知不觉就让贵妃做了渔翁, 是不是也在皇上的预料之中?
越明白圣心难测,众人便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立皇贵妃毕竟不是小事, 当初立佟佳氏的时候也在朝堂上议论了不少时候。
康熙不是不能直接下旨, 却不想给方荷留下隐患。
“此事要由礼部商议,还要祭告先祖, 且先不急,还是先办十五阿哥的百日宴吧。”他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就叫梁九功喊了退朝。
胤礽和胤褆并百官跪地目送康熙离开。
还没等出去九经三事殿的大门, 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派官员又换了嘴脸。
大阿哥派的官员客客气气试探。
“要我说,贵妃之子在保和殿办百日宴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贵妃受宠日久, 也不差这一桩了,杨兄你说是不是?”
太子派的官员笑语晏晏回,“是极是极,太子君子端方,大阿哥友爱兄弟,对十五阿哥多偏疼几分也是应当的,实在没必要拦着贵妃这份体面!”
他们一口一个贵妃,眼神相交之间,再不见火花四溅,只有深深的默契。
总之,国宴可以办,贵妃前头还是不要加个皇字的好。
索额图都臭着脸挨到了明珠身侧。
“若昭元贵妃成了皇贵妃,往后惠妃的病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大阿哥纯孝之名不输太子,先前还是你为大阿哥扬的名,你不会打自己的脸吧?”
明珠面色不变,只淡定地冲索额图拱手,含笑道:“索中堂言重了,大阿哥虽纯孝,可也比不过太子与皇上父子情深,早有效仿之心,为人子者怎可与皇父对着干呢。”
索额图:“……”先前说十五阿哥不配在保和殿办百日宴的,不是你这老匹夫的门生吗?
都是大尾巴狼,鼻子插大葱你装什么象呢!
见大阿哥还在前头慢吞吞走着,明显是在等明珠,索额图冷飕飕看着明珠,意有所指。
“看来明相这是瞧不上大阿哥,有意替自己找个下家啊!”
“我等愚忠之辈,还真是比不得明相聪慧!”
胤褆听到这话,忍不住起了疑心。
他不是傻子。
刚才明珠在朝上说的话不多,可仔细想来,却都有意引着众人在说昭元贵妃的功劳。
等到了无人处,胤褆忍不住问明珠:“表舅……”
“我是故意的!”明珠直接打断了胤褆的话。
“皇上有这个意思,索额图递上去的那些折子里所述,绝不能在朝堂上讨论!”
他坦然看着胤褆:“你和惠妃先前已经得罪了贵妃,若是能推她一把,化干戈为玉帛,让惠妃重新管着宫务,也好过便宜了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佟家。”
佟家那老狐狸不吭声,不就是算准了皇上的心思。
胤褆脸色阴沉:“如果没有昭元贵妃,额娘绝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额娘在长春宫日日垂泪,了无生趣,他福晋也待他冷淡不少,都是因为昭元贵妃。
“正因额娘被她逼得在宫里没了立足之地,我才不能低头,否则往后让其他人怎么看我这个大阿哥!”胤褆冷着脸道。
明珠摇摇头:“那你且等着看,有时候你想退,也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他早就对大阿哥不抱希望了。
明珠:“算我对不住大阿哥,官儿我可以不做,却不能违拗皇上,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大阿哥且自斟酌吧。”
说完,明珠直接转身走了,留胤褆在原地脸色阴沉不定好一会儿。
即便他和额娘愿意退,昭元贵妃也未必会相信,他绝不会送上去成为宫里宫外的笑柄。
两人说话的工夫,康熙已经回到了春晖堂。
啾啾由春来和李德全陪着,正在地坪前抽陀螺。
鞭子在春来手里如臂使指,就是李德全也能不动声色补上两鞭子,让陀螺转得更快。
只有啾啾,手里捏着一根朱红色的小鞭子,身上精致的蝶扑花团纹旗装,有一角被她塞到裤腰里,弯着腰,绷着肉墩墩的小脸儿,格外有架势。
“嘿——”
“哈——”
“转转转——”
口号喊得响亮,啾啾的小脸还带着几分得意,可除了口水喷得在炽烈阳光下闪现出彩虹光点,那火红的鞭子却始终没能碰到陀螺。
康熙:“……”他闺女到底在得意什么?
啾啾不管自己抽没抽着,反正她用了吃奶的劲儿了,陀螺也滴溜滴溜作响,四舍五入她就是抽陀螺的高手!
她抬起头想跟昕珂姑姑炫耀,一起身就看到了康熙。
啾啾眼神一亮,丢下鞭子就蹬蹬跑到康熙面前,拽着康熙的龙袍冲他咧嘴笑,指着依然在转的陀螺。
“阿玛!啾啾腻害!阿玛……抽飞了!”
这陀螺是康熙用的规格,根本不是小孩子能抽动的,啾啾一激动,说话就容易省字。
康熙抱她起来,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哭笑不得捏捏她红润的小脸蛋。
“阿玛不会飞,要不啾啾飞一个给阿玛看?”
啾啾毫不犹豫抬起小肉手凑到嘴边,啪叽亲了自己一下,然后又啪叽一下乎到了康熙脸上。
“飞飞~爱你哟!”
李德全和春来瞬间就跪了。
御前所有宫人和太监都是一惊,白着脸跟着跪下。
李德全和春来心里发苦,这当娘的动手好歹还避着人,小主子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康熙倒不在意被女儿打了一巴掌,他心里嘀咕着这小家伙好的不学,没好气地拍了拍啾啾的腚。
“谁教你这么飞的?”
啾啾捂着腚有些迷茫,还有点不可置信的委屈。
“额娘说,只要长小丁丁,亲亲都要飞哒!”
康熙沉默了……他可哪儿都不小,这巴掌他挨得委屈。
可这话却不能跟孩子说。
康熙暗自磨牙,那混账什么都跟孩子说,回头他非得好好跟她算算账不可!
不过一想到有男孩子要啾啾亲……
“是阿玛误会啾啾了。”康熙面不改色哄着啾啾,抱她往殿内去。
“往后见了阿玛不用飞,若是其他人,啾啾飞得越狠越好!”
见皇上没有发火,偷偷爬起来的众人:“……”
行吧,有什么样的额娘,就有什么样的阿玛,他们习惯了。
偏殿里,才三个半月大的十五阿哥二宝正好醒着,正抱着个五彩斑斓的布老虎啃得起劲。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汪清水一样望过来,看得人心里发软。
“啊……”看到被康熙抱在怀里的啾啾,二宝咧开嘴露出个无齿的笑,冲啾啾伸手,一个眼神都没给康熙。
康熙将啾啾递给李德全,让人先去给啾啾换衣裳。
殿内放着冰鉴,刚才啾啾在外头玩儿,陀螺没抽着,抽得自己一身汗,容易着凉。
他坐到一边,将小儿子捞过来掂了掂。
“又重了,胤袆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
私下里他已经给孩子起了名字,等百日宴的时候才会公之于众,那时所有人都会明白他待方荷的心意。
康熙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应是十到十五斤,以他的臂力约摸着,胤袆至少十七八斤。
奶嬷嬷跪在地上为难地回话:“回万岁爷,按照贵主儿的吩咐,一个半时辰左右喂一次……一天喂八回。”
这世道都怕把孩子撑坏了,一般一日喂个四五次,奶嬷嬷喂自己的孩子都是这个次数。
但方荷却相信后世的科学喂养,她有不少宝妈同事,甚至也遇到过顾客带着孩子去酒店,基本上都是两到三小时喂一次。
在宫里生了孩子以后,药膳和膳食中会加入回奶的东西,本来孩子就没有母乳吃,若是再吃不饱,谁知道会不会体弱。
反正只要不撑着,孩子愿意吃就吃,在这方面她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拦着。
康熙蹙眉,虽说饿过头对孩子不好,但适当饿一饿更符合《黄帝内经》所言‘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的道理。
他刚要开口,突然就感觉胳膊上一热。
一低头,就见挨着二宝襁褓的明黄色龙袍衣袖湿了一块。
二宝绷着小脸用力,很快就松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康熙,张嘴就嗷嗷哭。
康熙:“……”果然,果果说得对,闺女是来报恩的,儿子都是来讨债的!
他赶紧将二宝递给奶嬷嬷,再顾不得说多,吃得多就吃得多吧,听这声儿往后保管是个巴图鲁。
里头啾啾冲出来,怕拉着正在换尿布的弟弟凶,“不许哭,吵醒额娘,亲你哦!”
二宝立刻就不哭了,只瘪着小嘴,拽着啾啾的手指不放。
看着啾啾一本正经教育弟弟,还什么事儿都不懂的二宝,还真就跟听懂了一样,哪怕眼眶里还噙着泪呢,就只顾冲啾啾笑。
怎么着,姐姐是亲姐姐,他是后爹不成?
康熙心里更加无奈,这混账跟孩子说话,除了亲亲飞飞的就没别的可说了?
李德全偷觎到主子的神情,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康熙淡淡睨他一眼,把李德全唬得赶忙缩起了脖子。
回寝殿换衣裳之前,康熙吩咐昕华和春来盯着两个孩子,一刻都不能离开两人的眼皮子。
李德全生怕挨打,替主子更衣的时候,小声解释。
“贵主儿跟九公主说,打是亲骂是爱,只有些话说多了伤小主子们的感情,所以小主子们惹贵主儿不高兴的时候,贵主儿就用亲爱来……咳咳,来跟小主子们亲香。”
康熙沉默片刻,一时间竟不觉得意外,却又无话可说。
等洗漱完,换上便袍进了寝殿,康熙掀开幔帐,看到骑着被子,睡得小嘴微张的曼妙身影,无声笑了起来。
反正有这混账在,甭管是在哪儿,都消停不了。
暂时没什么要紧的折子要批,康熙挥手叫昕华和昕梓出去,自个儿解了外袍,又进了幔帐,准备再陪方荷睡会儿。
出征回来后,两人也曾胡来过,到底顾忌方荷肚里的孩子,勉强算是沾了口荤腥。
等她满七个月后,康熙就不敢由着她胡来了。
算上下江南,他确实旷了许久,连康熙都诧异自己能坚持这么久。
有好几次弄脏了中衣,引得乔诚都不得不问要不要安排人伺候。
但他竟始终没有临幸他人的念头。
康熙定定看着方荷安谧的芙蓉面,莫名有种直觉,以前种种她不在乎,可若再近旁人的身,他会永远失去那抹鲜活。
面对种种有形无形的刀枪箭雨,康熙从未怕过,但对这个始终摸不透底的混账,他承受不起失去。
近半年他一次都没斋戒过,但御医开的药茶他全喝完了。
从江南回来是午时前后,大热的天儿,康熙没叫人出来迎,径自入了园子,陪太后用了顿午膳。
回到春晖堂,康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请方荷过来。
李德全还没到嘉荫殿,就碰上带着两个娃往春晖堂来的方荷。
后面……自不必多言。
方荷被康熙挪动了下斑驳着吻痕的身子,不乐意地哼哼两声,抬脚要踹,一动作,却忍不住哼哼得更大声。
她迷茫地睁开眼,看到康熙近在眼前的俊容,连那浅浅的麻子都看得分明。
她伸出手推了下,就翻个身继续睡。
虽然小别胜新婚,可她这顿新婚饭实在是太撑,还没消化呢,吞不下任何东西了。
康熙眼疾手快地抓住方荷的手,恨得想跟她亲爱一回。
这娘俩怎么都喜欢往人脸上招呼,回头叫人见多了,他不要面子吗?
她一翻身,露出了线条姣好的蝴蝶骨,那里也有被吮过的痕迹,让康熙眸光不自觉转深。
与方荷相反,他食欲好,昨日那顿饭不过开胃而已,他攒了大半年的粮,都等着喂她呢。
可若这会儿把方荷弄醒了,估摸着等她回到嘉荫殿,十天半个月他都别想进门。
康熙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一下,在方荷不耐烦地又要踹人之前,抱住她闭上了眼。
昨天两人用了午膳,一起陪着啾啾和二宝玩了会儿,从半下午开始直到去上早朝,两人就没怎么分开过。
康熙也困,很快就跟着方荷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出乎康熙意料的是,方荷不在床上。
康熙有些诧异,他警觉性高,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都会被惊醒,但方荷起身他竟然没发现。
“你贵主儿呢?”他问梁九功。
梁九功一边伺候着康熙更衣,一边笑着回话。
“回主子爷,贵主儿带着九公主和十五阿哥回嘉荫殿了,说先回去看江南来的信,请您晚些时候过去用膳。”
康熙往御书房去的脚步一顿,江南来信……他眸底闪过一丝不悦。
曹寅查出,在收到方荷寄过去的信后,那姓乔的厨子在庄子上天天不知道做什么,味道刺鼻又古怪,莫不是替那混账在研制什么方子?
康熙心里冷哼,比起宫里的厨子,她倒更信江南那几个。
他还在这儿为了叫她能离自己更近一步费心,她连等他起身都不乐意。
心里酿出了些酸溜溜的滋味儿,康熙提前晚膳一个时辰到了嘉荫殿,神色不自觉淡了许多。
见方荷带着啾啾出来,他只弯腰抱起啾啾往殿内去。
“江南送来了什么,叫你这么迫不及待回来?让朕也瞧瞧。”
方荷:“……”怎么着,御茶房不泡茶,改泡醋了?
她憋着笑跟在后头,戏谑道:“皇上只管问啾啾就是了,反正您眼里也瞧不见别人。”
啾啾迫不及待举起小手,“阿玛,阿玛,我知道,是泥巴!”
康熙乜方荷一眼,“他们大老远的,就给你送了些泥巴来?”
方荷笑得非常礼貌,“是呢,还有些吃食方子,不过我瞧着皇上应该是喝饱了来的,就不给您看了。”
啾啾又举小手:“啾啾吃,啾啾吃泥巴!”
康熙点点啾啾的小鼻子,“佛尔果春,你可是公主,想吃什么好东西只管叫御膳房送来,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吃坏了肚子。”
啾啾满脸迷茫看向方荷,额娘不是说,比粉粉还好吃吗?
半个时辰后,嘉荫殿后殿突然传出了浓郁的烟火香气,引得伺候的宫人和太监不停地咽着口水,耸着鼻尖往后殿探头。
这又是什么,怎么比先前那水晶粉的香气还让人难忍呢?
后殿的小厨房外头天井里,多了两座炉子。
一座是依靠着厨房的墙面建的元宝烤炉,还在晾干,暂时不能用。
一座是像御茶房烧水的泥炉放大,上头放着铁盆,里面放了不少木炭,上头盖着一层刷了油的铁网。
铁网上放着好些串好的肉串。
刘太监和陈太监满头大汗站在铁网前头,却顾不上擦汗,全神贯注看着铁网上的肉串,时不时翻动着往上撒一些粉末,偶尔还刷一层泛着蜜色的油。
薄薄一层油脂随着炭烤在肉皮上化开,伴随着肉本身油脂滋啦滋啦的声音,香甜中还掺杂着格外奇异的孜然香气丝丝缕缕往外飘。
随着肉串烤的时间越长,香气一点点加剧,以更猛烈的姿态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康熙忙了一下午,闻着香味儿也忍不住喉结滚动,感觉腹中空空,想快些把肉吃进肚子里。
但等翠微忍着口水,将烤肉端过来后,方荷却笑眯眯冲康熙挑起了眉。
“哎呀,您可是皇上,想吃什么好东西只管叫御膳房送来,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吃坏了肚子嘛!”
啾啾挠了挠脸颊,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不管了,她葡萄似的大眼睛全忙活在肉串上,全然顾不得其他,只催着春来姑姑快点撸串。
烤炉和签子是方荷提前叫造办处做好的,造办处不敢敷衍,手柄上还带着祥云纹,头上尖得闪着亮光,谁也不敢叫啾啾自个儿拿。
等春来撸下肉块,啾啾急得连筷子都顾不得拿,毕竟她想夹起来没那么容易,直接呼呼捶几下,就迫不及待上手,抓着塞进嘴里。
刚塞进去还没嚼几下,啾啾就眯着眼嗯嗯起来,快乐地在方荷身旁跷着小短腿甩。
方荷直接拿起一串烤肉到嘴边,慢条斯理吃着串,同样眯起眼,也跟着嗯嗯,甚至将盘子都端到自个儿面前。
“皇上就等着御膳房进膳吧,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让臣妾和啾啾替您效劳。”
康熙被方荷挤兑得又好笑又好气,趁着啾啾不注意,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他压低了声儿:“若非朕替你遮掩行迹,叫人护着他们,你以为那些东西能送到你跟前来?”
方荷冲康熙笑得有恃无恐:“哎呀呀,臣妾好感动哦,那臣妾替您多吃点好了!”
康熙:“……朕说错了,带回来的银子多分你一成。”
方荷立刻举着串送到康熙嘴边,冲他眨眼,“那您可不许乱吃醋啦!”
康熙似笑非笑咬住她手上的串,用力撕咬下来,目光定定注视着她。
“朕也是人,尽量吧。”
方荷被他的动作带得微微往前探。
不得不说,在某个瞬间,烤串的香气都没能阻止她心窝子猛地跳乱了几下。
这男人一旦利用其男色来……嘶,那叫一个下饭!
她将康熙咬过的那串肉塞给他,装作若无其事拿起另外一串来吃。
方荷叫造办处做了铁篦子,是为了不只做烤串,还能做烤肉。
用这时节最多的蔬菜,配乔小元的方子,做了甜辣酱,就能吃菜包肉。
小厨房准备了几十串猪肉,几十串羊肉,并方荷要求的茄子、金豆和金米,还另外腌制了些牛肉。
牛是皇庄子上专门养的肉牛,肉质格外鲜嫩,用五香酱和辣酱腌制过后,在铁篦子上微微翻上几下,叫人口齿生津的浓香滋味儿丝毫不比孜然烤串少。
烤肉的香气要稍微柔和一些,却比烤串更加绵长。
油脂和香料掺杂在一起,竟奇异地产生了类似奶味儿的肉香,一刻不停地在嘉荫殿后殿翻滚,又越过嘉荫殿的墙头,向着其他地方飘散。
太子在澹宁居是闻不着的,可他在春晖堂看前朝和本朝已经批复过的折子,要到晚膳时候才能回澹宁居。
大阿哥平时在一湖相隔的无逸斋旁边的阿哥所,也闻不着。
但其他阿哥们都还在演武场,就在春晖堂西北角的空旷地儿,胤褆为了拉拢兄弟们,基本不会放过指点几个弟弟的机会。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阿哥们都闻到了格外勾人的肉香。
即便飘散过来因为距离,香气已经几近于无,但越是这样,从未闻过的奇异香味儿就越引得人想探寻。
更重要的是,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晚膳时候,他们都饿着肚子呢。
胤禟愤愤道:“这是谁啊,偷吃还敢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
还不到用膳的时辰,除了提前做好的点心,除了皇上,谁也不敢坏规矩点膳。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胤禛面色最淡定,只是手攥成拳抵在腹部。
“应该是昭元贵妃。”
胤褆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不吸鼻子了。
其他人也恍然。
是了,除了汗阿玛,还有个不用守规矩的,就是连太子都敢打的昭元贵妃。
胤祉吸着鼻子往外走:“小爷非要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好吃的!”
他反正从来没得罪过昭元贵妃,他额娘……反正如今也低调不惹事了。
太子都服软了,他又何必非长几块硬骨头。
胤禛思及姨母景嫔如今往嘉荫殿跑的频率,不声不响地跟上。
胤祺就更不必说,他可是贵妃的小先生,跟贵妃关系最好的就是他,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他啊!
比胤祺还快的是胤禟。
他本来就不耐烦被大哥压着练骑射,这么热的天儿,喘口气都恨不能鼻子底下冒火。
练到现在,他胳肢窝底下都要起痱子了,很该吃点好的安慰一下自己。
他拉胤禩和胤俄,胤俄拉着胤禌,胤禌……顺手拽上了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胤裪。
胤禩则格外温柔地抓着胤祐一起。
只有胤祥,虽然馋,还是眼巴巴看着胤褆。
“大哥……要不咱也去?”
胤褆冷哼了声,转身往无逸斋方向走。
“我回去看三格格,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何必问我。”
胤祥犹豫了会儿,还是抵不过源源不断的香气,看着胤褆慢吞吞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
是了,大哥应该是不好意思低头。
毕竟大哥成亲了,是个男人了。
宣额娘说,男人就得顶天立地,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绝不能为了一点微末小事就失了骨气。
所以宣额娘从来不去给太后请安,不管是在宫里还是畅春园,连宫门都不出。
他不知道,宣嫔这是一直没得到解除禁足的口谕,不敢乱走动,反正额娘让他听宣额娘的。
胤祥想明白后,立刻蹬蹬蹬就追着胤禟他们跑了,他不能让大哥为难!
走得恨不能跟龟跑一样,就等着弟弟拉他一把,好跟着过去的胤褆:“……”
不是,说好的唯大哥马首是瞻呢?
这就是汗阿玛口中的兄弟情深?呵……
胤褆黑着脸回到阿哥所的同时,胤祉和胤禛带着一串萝卜头,跟笑眯眯的太子在嘉荫殿外碰了头。
太子:“……你们不是在演武场吗?怎么这会子就过来了?”
胤祉嘴快道:“太子哥哥不也过来了,我们都是跟你学的,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唔!”
胤禛淡定捂住胤祉的嘴,胤祺熟练上前跟太子解释。
“三哥无心的,三哥馋坏了脑子,二哥别跟三哥计较……”毕竟贵妃说过了,二哥是不能笑三哥的。
太子翻个白眼,走在前头,胤祉能靠一张嘴就把老大气得差点动手,他跟老三气得着吗?
做太子够难了,他何必非得给自己添堵。
他们一行人进了嘉荫殿,都被请到后殿。
方荷和康熙带着啾啾都已经吃饱了,这会子正靠在廊庑下的葡萄架下喝消食茶呢。
听到禀报,方荷笑眯眯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笑得格外僵硬的太子。
“哎哟喂,这是谁呀?”方荷抚掌,笑得比太子真诚多了。
“让我瞧瞧,这不是毓庆宫喜欢扇扇子的太子殿下吗?”
她拍拍啾啾的脑袋:“快,快给你太子哥哥行礼,虽然他把你馋哭了两回,但你可千万不能跟兄长比着长心眼子哦。”
胤礽将掐紧的拳背到身后,努力微笑,这一定是贵妃的报复!
他要变了表情就输了!
胤祉他们几个看到太子在身后攥青了的手,憋笑憋得肚子疼。
谁不知道太子趁着贵妃坐月子,在毓庆宫吃水晶粉,还叫人扛着仪仗用的蒲扇拼命往延禧宫扇味儿。
当时他们就知道,贵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怎么说呢,连太子都一直期待着贵妃的‘报复’,这‘报复’来得越狠越好。
只是太子没想到,在汗阿玛面前,贵妃也能促狭到叫人脸皮受不住。
康熙垂着眸子跟入定一样,只当没听到的。
莫名的,他有种夹在婆婆和媳妇中间的错觉,这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对。
啾啾挺着西瓜一样的小肚子起身,艰难吸着肚子给太子福礼。
“佛尔果春,请太子锅锅安,你吃了咩?”
太子:“……还没!”
啾啾拍着小手:“哎呀,啾啾都吃完辣!”
她还张开小手,指着空荡荡的腌料盆,咧开嘴儿笑,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捂住了小嘴。
“啥也没惹(了)~太子锅锅辣(来)晚啦!”
太子:“……”
其他人也笑不出来了。
胤禟跟个猴儿似的窜到陈太监和刘太监那边瞧了瞧,可不,就剩几串卖相不太好看的蔬菜。
他又跑进小厨房,里头也没有。
胤禟哭丧着脸出来,幽幽看着康熙和方荷。
“汗阿玛,昭元额娘,你们就真的全吃完了?!”
他们这些儿子的死活,两人就都不管了呗?
“若是朕没记错,这会子还不到用膳的时辰。”康熙似笑非笑抬头扫儿子们一眼。
“梁九功,再叫人送些肉过来,你们等到了时辰再吃也不晚。”
被挤兑到说不出话来的太子和阿哥们:“……”
说这话之前,汗阿玛您先把消食茶放下如何?
因为康熙在嘉荫殿,太子和众阿哥们也都在,御膳房一点都不敢怠慢,很快就将提前备着的各种鲜肉送过来。
御膳房自二十八年才换上的吴总管,甚至还送了两个红案太监过来,喊着哥哥叫着爷爷,替不小心长了辈分的陈太监和刘太监烤肉,生怕饿着太子和阿哥们。
烧烤和烤肉这个东西,就是闻着香……还越来越香,但没那么快吃到嘴里,因为肉和菜都需要处理。
方荷由着宫人们给太子和众阿哥都上了茶,眼珠子一转,笑得客气了不少。
“既然今儿个大家都凑到嘉荫殿来了,不如我们玩儿一个游戏如何?”
康熙笑道:“你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她一本正经对康熙解释:“这游戏能锻炼人的思考能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您也考校考校他们。”
众人脸色都有些发苦,这都饭点儿了,还考校啥,贵妃就不能干点人事儿吗?
胤禟哭丧着脸冲方荷求饶:“昭元额娘,汗阿玛说过,不许我等玩物丧志,或者等我们吃饱了再考……再玩儿行不行?”
方荷笑了,“我这边厨房小,你们这么多人恐怕得抢着吃,不利于团结嘛。”
“赢了的可以先吃,输了的先看着,等其他人吃饱了才能吃……”
胤禟立刻改口,“昭元额娘说得对,我觉得,偶尔怡情还是无妨的。”
比学识他比不过别人,比玩儿他还能输给其他人?开玩笑!
太子隐下心里的蔑视,淡淡扫兄弟们一眼,矜贵姿态端得特别足。
“贵妃娘娘只管说,孤舍命陪君子!”
胤禟怕是忘了,贵妃说,这游戏要动脑子。
玩儿他是比不过这群小崽子,动脑子他要还输,这储君之位干脆让贤好了。
胤祉也难得不嘴臭了,摩拳擦掌。
“贵妃说怎么玩儿吧。”
谁也没有他看书多,就算是玩儿,按着宫里宫外最流行的那些雅玩之事来说,他还没怕过谁。
胤禛沉默却略含期待地看着方荷。
比起心智,他虽不爱张扬,但不是他自夸,除了汗阿玛和太子……还有贵妃,在座的都是弟弟。
胤祺、胤祐、胤禌、胤裪和胤祥几个脾气向来温和,也不爱跟人争执,心神都多在已经滋滋冒油的肉串上,无所谓玩儿什么。
只有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胤禩,也难得跟胤禛一样,颇有些期待地紧紧盯着方荷。
大哥不在,他不用藏拙,也该是他在汗阿玛面前露脸的时候了!
方荷笑眯眯跟康熙对视一眼,没急着开口。
康熙了然,熟练配合道:“既然你们要玩,朕不拦着,但总要有个彩头,朕先前自北蒙得了一块完整的虎皮,谁赢了,就给谁吧。”
众人更积极了些。
方荷却笑着摇头:“这样挺没意思的,不如换个条件,谁输了,就欠最后的赢家一个不违反律例和道德的条件如何?”
胤禩心思玲珑,立马听出了方荷的深意。
“昭元额娘的意思是,游戏可以大家一起玩,但最后只有一个人会赢?”
“差不多,只有一方会赢。”方荷颔首,继续解释。
“此游戏名为狼人杀,谁能笑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她话音一落,连配合他却不了解游戏规则的康熙在内,眸中都不自觉闪过一抹精光。
这游戏……听着倒是有点意思。
随着方荷含笑解释规则,康熙和太子并所有阿哥们眸底的熠彩越来越盛。
即便是最小的胤祥,精力也短暂地从喷香的炉火那边,转移到了她身上。
再小他也是皇家阿哥,身处争权夺势的紫禁城,他们都避免不了掩饰真实的自己去争夺,去算计。
这游戏,活似为皇家量身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