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国孝期间, 禁婚丧嫁娶,不闻丝竹之声,热孝后却不禁大宴,除夕宫宴和元宵宫宴还是要办。

只是这规模与寻常宫宴不能比, 没有外臣能入宫赴宴, 只有皇室宗亲可至。

初一到十四的宫宴取消, 但内务府也得协助御膳房张罗好每日乾清宫九九八十一道菜,由康熙赏菜至王公大臣并归京述职的大臣们家中, 以示恩宠。

半下午时候,延禧宫里就忙活了起来。

连年纪最小的啾啾都得露面,由奶嬷嬷抱着进殿, 在太子的带领下,由奶嬷嬷代为给皇玛嬷和汗阿玛请安,晃一圈再回延禧宫睡大觉。

被翠微和昕华固定在梳妆台前的方荷, 看着分配给啾啾的昕珂和昕南, 羡慕的眼泪快从唇角流下来了。

她们啥也不用干, 就坐在脚踏上逗啾啾,消耗啾啾的体力, 保证啾啾能一觉睡到晚膳时候再醒。

毕竟奶嬷嬷代为问安的时候, 好歹得保证这位小美女是睁着眼的,而不是在梦里问候。

春来也守在一旁, 瞧得满脸带笑,一扭头,就见铜镜里的昭妃娘娘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春来笑意更浓。

方荷不光想跟宜妃换身份,这会儿她恨不能管啾啾叫额娘,做个吉祥物晃一圈回来多好。

宫宴每回时间都不短, 又要保持形象,还要跟那么多人打交道,更要面对那些蒸了不知多少遍的样子菜,硬往嘴里塞……

一晚上下来,身能赶上跟康熙打半场架那么累,心能赶上打三场那么累。

等好不容易妆扮完,方荷扶着翠微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嗷一嗓子哭出来。

孝庄丧期她没去,皇贵妃丧仪只需要穿白,她这还是头回穿妃位大装。

方荷粗略感受了下,加上朝冠和朝珠,得有小二十斤了,她还踩着高跷!

方荷颤巍巍走了几步,就想往啾啾的软榻上扑。

呜呜权势和富贵的重量太叫人心碎了,她得吸吸小团子恢复下元气……等出发再起来好了!

“主子!”翠微赶忙拦,“这朝服可不能皱了,朝冠护领都压不得。”

“您坚持会儿,刚才刘喜说钟粹宫荣妃娘娘已经出发了,估摸着再有三刻钟您就可以出门了。”

作为四妃之首,依着规矩,方荷得在三妃后头进殿以示尊卑,却又不能比贵妃晚,时辰上得拿捏准,没时间重新妆扮了。

一旁啾啾翻个身,瞧着她嘎嘎乐出声,小手还在榻上拍。

方荷:“……”亲闺女。

后世走秀明星们都没这么辛苦~她命好苦呜~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昕珂叫奶嬷嬷进来哄小主子睡觉。

啾啾只需要在太子出门后,跟在后头坐暖轿过去就行,为了不叫孩子在殿上哭哭啼啼,啾啾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方荷眼巴巴看着啾啾被抱进安静的侧殿吃馁馁,看着自己的寝殿,心里的眼泪足足流够了三刻钟,到出门都没停下。

大宴时轿子只能停在日精门外,然后由翠微和昕华扶着方荷,绕着廊庑从日精门绕到乾清宫大殿。

乾清宫算上建筑面积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哪怕只绕一半的路就到主殿,也相当于长跑啊!

平日里还好说,负重二十斤,再加上符合妃位规制的花盆底……真是要了老命了。

到了殿前,方荷拉住翠微,虚弱道:“先不进去,我在外头站站。”

让她缓缓,她不能呼哧带喘地进去叫人看笑话。

她一脸忧郁地仰头,看着紫禁城里最大的四方天,心里格外纳闷,贵妃和惠荣宜三妃,每年到底怎么坚持下来的?

“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吧?”过了会儿,翠微小声提醒。

方荷摇摇头,“再待会儿吧。”

身体已经够累了,再提前进去跟那些口不对心的人应酬,她想想就头皮发麻,晚一会儿是一会儿。

眼看着天光一点点黯淡,逢魔时刻,宫灯一盏盏在她格外熟悉的月华门、御茶房前亮起,天际竟突然飘起了雪花。

方荷莫名有点感慨。

再过一个月,她就穿越过来整六年。

她记得,刚穿过来那几日,也曾下过雪,兜兜转转竟像一个轮回。

那时的她,自认为谨慎,却心比天高,游离在外,不然也不会引起康熙的注意。

如果是现在的她,也许这会子都已经把铺子开起来,寻得上门女婿,等着姑爹退休了。

如今的她,在旁人眼中格外嚣张,可只有她清楚,自己已越来越像这个世道的人,内心愈发谨慎,也再没了往外飞的心力。

人一旦有了家,有了亲人,即便风雨飘摇,也不会生出逃离的心态,她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那么了无牵挂的肆意……

贵妃钮祜禄氏远远就看到殿前立着几个人,只是碍于暮霭,走到跟前才发现是方荷。

她微微有些诧异,按着脚程,昭妃应该一炷香前就到了,怎么还在外头呢?

瞧着……竟是有些悲伤的模样。

难不成是真跟万岁爷起了龃龉?

心里思绪转动不停,钮祜禄氏面上却无异色,笑着走上前,跟方荷打招呼。

“昭妃这是在迎本宫?”

方荷回过神,规规矩矩给贵妃福了一礼,笑着解释,“您要听假话,那就是臣妾惦记贵妃娘娘的身子,特地在这里迎着,好伺候您进去呢。”

贵妃失笑,“真话呢?”

方荷摸了摸鼻子,嘿嘿笑,“臣妾快要累死……”

过年不能提死字,她赶紧呸出去,压低了声儿,“臣妾累坏了,这会子不叫您扶着我进去就是好的,在这里歇会儿,省得又在乾清宫叫人当猴儿看。”

贵妃被逗得笑出声,但很快就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昭妃果然是个妙人,怪不得万岁爷喜欢,本宫瞧着也喜欢,过去是本宫偏颇了。”

方荷面上惆怅更深,康师傅再喜欢,不还是免不了这短途马拉松吗?

一想到出了孝期后,四时八节都要来上这么一遭,方荷更想哭了。

这模样落在贵妃和永寿宫人的眼里,就是贵妃一提皇上,昭妃就难过得连笑意都保持不住……

先前传闻说帝妃二人不和,因为昭妃和皇上闹腾了太多回,大家都将信将疑。

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贵妃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上前拍了拍方荷的手捂子。

“大年节的,妹妹就别难过了,等皇上过了气头,许是还有转圜,妹妹可不能先自个儿气馁了才是。”

啊?方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哦,她还跟康师傅‘闹矛盾’呢。

她刚要说话,贵妃便走在了前头,只偏着头与她说话。

“我这身子实在是不成了,若是再操劳下去,只怕都不能多陪胤俄几年。”

“不若年后妹妹接手一部分宫务,有事情做能避免多思多虑,也好叫我清闲清闲,如何?”

走在后头的方荷听得一愣一愣的,等贵妃说完,猛地瞪大了眼,喃喃出声。

“叫我接手宫务……那岂不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没多给我一份月例……”

贵妃:“……”你倒是清楚,你礼貌吗?

“哎呀!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只是我毫无经验生孩子也比别人少,还任性妄为,粗心大意,怎堪当此大任!”方荷回过神,赶紧拍拍自己的嘴。

“贵妃娘娘还是问问其他姐姐们吧,不能叫您走在我前头等着我,我先进去等您,您慢走!”她丝毫不给贵妃说话的机会,连珠串一样把话说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冲在前头进了殿。

贵妃:“……”

她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片刻,轻声问自己的贴身宫女卢月。

“你说,她这会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方荷一脸端庄微笑着,叫殿内见礼的妃嫔们起身,以极小的声音为翠微解惑。

翠微更纳闷了,“可您不是说,早晚要接手的吗?”

方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偷偷吁了口气,也小声跟翠微解释。

“你以为,贵妃真是为了我好,才叫我接手宫务?”

“过完了年,就是元宵节的宫宴,接着就是万寿节,除服,一茬接一茬都火急火燎的。”

“偏偏宫里各处的关系盘根错节,内务府也都是新进宫的包衣世家,咱们还没摸准脉络,这个时候接手,焦头烂额不说,别人一坑一个准,傻子才这个时候接呢。”

翠微仔细思忖了下,还真是,她面色更严肃了些。

“那若是贵妃叫另外三妃接管宫务,等除服后,咱们再想插手怕是来不及了吧?”

方荷小幅度地打量着周围,宜妃不是说,景嫔一定会来参加宫宴吗?

怎么不见景嫔呢?

听到翠微的话,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宜妃,浑不在意摆摆手。

“谁说想要宫权,就一定得插手抢别人的差事了?”

叫她打白工是不可能的。

想名正言顺接掌宫权,还不耽误三妃继续干活儿,自然非升职加薪当老板莫属咯。

宜妃见方荷冲她眼露询问,微蹙着眉冲方荷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景嫔为何不在,这样的日子,景嫔除非是得了痨病,否则爬也得爬过来。

这会子却没有迎候太后和皇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门外突然响起鸣鞭的声儿,是去寿康宫奉请太后的皇上一行人到了。

众人赶忙站起来,只等着太后和皇上进殿后行礼。

但御驾进来后,在场的大部分人却都忍不住怔忪片刻,下意识看向方荷。

迟迟不见人影儿的景嫔,正跟皇上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进门。

这会子乾清宫人多,刚才方荷在殿外满脸忧伤地发呆,已经传进了妃嫔和宗亲及女眷们的耳中。

大家都猜测,昭妃怕是因为景嫔入宫就占了承乾宫主殿一事,跟皇上闹别扭了。

以前总是纵容昭妃的皇上,这是觉得面子受损,要明晃晃给昭妃一个巴掌?

偏方荷一时没适应自己身上的重量,蹲身下去的时候还晃了晃,这瞧着就更像失魂落魄了。

康熙一进门,余光就落在了方荷身上,看见她摇晃,差点迈步出去,不动声色冷冷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感觉到皇上递过来的杀气,赶紧扶好主子,再不敢走神。

殿内众人都没发现这桩眼神官司,多数人心里都恨不能笑出来。

惠妃和荣妃还算端得住表情,端嫔面上的喜色都已经藏不住,僖嫔和通嫔也低着头满脸带笑。

反正过年,就算是带几分喜意,昭妃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更何况,太后都叫景嫔扶着了,往后还会不会照拂昭妃且另说呢。

这回昭妃是真真要失宠了吧?

殿内诸多纷杂思绪只在眨眼之间,随着康熙叫起,很快就都收了起来,起码面上没露出分毫。

景嫔也并没有仗着这份殊荣就耀武扬威,模样瞧着比平嫔还要规矩低调些。

她谨慎地避开众人的礼,上前给贵妃和四妃见礼的时候,那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

方荷没什么失宠的自觉,好奇地多打量了景嫔几眼。

别说,景嫔比佟佳婉莹长得更像皇贵妃些,挺漂亮的,还带着一股子书香气息。

虽唯唯诺诺,却也没失了世家女的风范,举手投足间的缓慢与她温软胆怯的性子相得益彰,别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属于很容易叫男人怜惜的类型。

反正方荷觉得,她要是个男人,应该会很喜欢这样菟丝花一样的美人儿。

她冲上首看过来的康熙眨眨眼,这位爷真是好福气,她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小太监呢?

康熙竟似看懂了方荷的眼神,微眯起眼暗自警告她老实点,而后才举起酒杯念祝祷词,缅怀太皇太后。

太后和众妃嫔并一干宗亲们都跟着举杯,高呼万岁。

酒过三巡,啾啾吉祥物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咿咿呀呀给阿玛请完安,被抱回了延禧宫。

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们与宗亲们说话。

女眷们则是跟妃嫔们坐到一块儿,三五扎堆,说起了宫里宫外的家长里短。

没法子,没有舞乐,不许喧哗,除了闲磕牙,大家也没别的可做了。

宜妃瞧着凑到景嫔那边去打听消息的僖嫔并几位贵人,坐到方荷身边。

“你瞧着如何?”

方荷懒洋洋夹着自己特地叫人偷渡进来的一碟子炸花生米,往嘴里塞。

“看着还不错啊,长得不如皇贵妃,胆子不如佟家二格格,但自有一种叫人安心的气质在,不像是会闹事儿的。”

但她没说,景嫔说话有些像福乐,可福乐是压着自己的性子藏拙,实际上小声说话也很干脆。

而景嫔……那柔婉的小动静,带着不明显的钩子,菟丝花的柔弱气质浑然天成。

看似无害,菟丝花却能吸干大树作为自己的养分,直到大树死去都不显山露水。

换言之,佟家女人个个比男人有本事,这又是个隐藏属性的狠人啊!

宜妃听出了方荷的言外之意,轻笑了声。

“你伺候皇上晚,不知道好些秘闻,早些年世宗后宫有许多这样的汉军旗妃嫔。”

“寻常时候瞧着柔婉恭顺,皇上需要的时候,可通古博今,红袖添香,皇上不去的时候,从不与旁人争锋,被欺负到头上都忍着,不会叫人腻烦。”

方荷微微挑眉,那岂不是活得像个木偶?

“可你一旦露出任何颓势,被她们抓住机会,她们的心计和果断,只会叫人后悔小瞧了她们。”

世宗第一任皇后被废,就是因为打伤了两个汉军旗福晋,被世宗抓住机会闹了出来。

董鄂妃所生的荣王夭折,背后也不乏那几个汉军旗妃嫔的影子。

不能说人家做得不对,世宗的偏颇实在太明目张胆,妨碍了所有人的利益,有默契的人太多了。

可本朝有这种气质的,除了乌雅氏,宜妃也就只发现了景嫔这一个。

乌雅氏好歹是满军旗,背靠包衣世家,也没景嫔温柔得这么自然。

不管是真是假,宜妃的直觉告诉她,她们应该警惕。

方荷倒觉得不然,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不露出颓势,这就是个纸老虎?”

宜妃拈起一枚花生塞嘴里,眼露不屑,“自然,从小在夹缝里求生的人没那么大妒性,也多半不喜抢阳斗胜,只要她不蠢到家,绝不会主动出手,最多顺势而为吧。”

她看不上乌雅氏,更看不上这样的性子。

在宜妃看来,活着就该痛痛快快想笑就笑,想骂就骂,哪怕要守着规矩,也要在规矩范围里让自己过到最好。

天长日久地戴着假面具过活,时日久了,连自己都能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性子,那样的人生,想想就可悲。

方荷笑了,“我信你的眼光,那就由着她去吧,再换个佟家女进宫也麻烦,佟家估计是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挑衅。”

如果再将景嫔也废掉,逼急了佟家,谁也不知道佟国纲、佟国维哥俩到底会做什么,她现在做事也越来越跟康熙靠拢,喜欢留一线了。

至于景嫔会做什么?那不重要。

她不会给对方攀缘大树,顺势而为的机会。

景嫔的性子跟她表现出来得非常一致,温柔似水,毫无脾气,颇有几分任人宰割的木讷。

在僖嫔和几个贵人算得上步步紧逼的追问下,她只能说出自己为何与皇上同行的原因。

“佟国公回京禀报北蒙战况,得知女儿进宫,求万岁爷见上一面,让父女俩说几句话。”翠微先一步从李德全那里打听了消息回来,在僖嫔她们回坐之前,就跟方荷和宜妃讲了。

“皇上奉请太后进了月华门,佟国公才准备离宫,景嫔见到了圣驾,不敢独自离开,在一旁等着,这才一起进来的。”

宜妃轻嗤,“那倒是够巧的,都说佟国公只会打仗,小佟国公心眼子多,可现在瞧着,这兄弟俩啊……不遑多让。”

方荷含笑扫了康熙一眼,正好康熙回过头看她。

她笑着举了举杯,康熙也丝毫没察觉出满殿的异样,含笑饮了杯中酒。

逗得方荷失笑摇摇头。

在康师傅眼里,只临幸她一个就是天大的恩赐,更别提素日里,这位爷还低声下气哄她,觉得四舍五入已经给了她全世界。

这种下她脸面的事儿,估计在康熙眼里真不算什么。

这就跟后世男朋友只有她一个女朋友,二十四孝,但还是妇女之友一样,他们不懂女孩子最计较的是什么。

所以他们俩啊,还有的磨……方荷想想前几天躺的那两日,微微打了个寒战。

算了,还是先不磨,恋爱嘛,慢慢谈,慢慢谈。

方荷跟宜妃说话的工夫,宜妃身边的樱桃和翠微不引人注目地听了听旁边的动静。

翠微打听到的,跟僖嫔她们打听到的没什么出入。

妃嫔们原本的高兴劲儿下去不少,但也有人借敬酒的机会,故意拿到方荷面前来说。

端嫔和通嫔举着酒杯过来。

通嫔说话还婉转一点:“听闻昭妃娘娘和皇上吵架了,若是娘娘提前来乾清宫服个软,说不定伺候太后和皇上一起进殿的,就是娘娘您了。”

端嫔笑得格外灿烂,“景嫔好歹是佟国公的女儿,有当阿玛的在边关立功,皇上就算没跟昭妃娘娘吵架,也得给景嫔几分面子,这种事儿啊,习惯就好了,昭妃娘娘说是不是?”

“唔……光喝酒不吃菜会醉吧?你们吃了吗?”方荷笑着举起茶盏。

通嫔谨慎,没吭声,端嫔轻笑,“娘娘放心,咱们满洲姑奶奶的酒量都还不错。”

“哦,那就是吃饱了,刚才我尝了一口,啧~御膳房放盐放多了。”方荷浑不在意地举起杯,笑着跟二人碰了碰。

“那就我随意,你们干了吧。”

两人:“……”

一旁宜妃忍不住捂着嘴笑,端嫔和通嫔这才反应过来,方荷是说她们俩吃多了盐,咸(闲)得慌。

两人面色略有些发青,到底没敢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愤愤端着酒杯到旁处去了。

到了后半程,惠妃并荣妃带着端嫔她们几个,拉着景嫔说话,笑语晏晏好不热闹。

方荷这边,就只有宜妃和敬嫔、安嫔在,几个人都看得出方荷兴致不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显得有些凄凉。

康熙已经被福全和常宁兄弟俩给拉住,一边缅怀太皇太后一边喝酒。

宗亲们起哄,带着太子和再度得了一朵金花的大阿哥一起,还把胤祉给拉过去当裁判,跟在康熙和两个王爷后头喝酒,完全顾不上这边。

几个年纪小的,胤禟拉着胤祺,胤俄拉着胤禩,都挤在人群里凑热闹。

更小一点的胤裪和胤祥,被大公主和二公主她们带着,坐在角落里说话。

倒是胤禛要守母孝,也一个人冷清地坐在一旁。

对上方荷不经意看过来的目光,他微微愣了下,站起身来,端着茶盏恭敬躬身,仰头干了茶水。

额娘去世前,特地叮嘱他,少跟佟家打交道,不必太过信任佟家,若是佟家犯了大错,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尽自己所能拉佟家一把便可。

胤禛记得,在说完这些后,额娘拿着汗阿玛十几年前送她的凤尾簪,出了好一会儿神,又吩咐他,叫他往后跟昭妃亲近。

“不要计较她对乌雅氏和佟家所为,乌雅氏……枉为人母,佟家也是咎由自取,她从入宫起,从未主动害过人,性子也坦然,你阿玛喜欢,与她交好,以后碰上事儿了,也有人能帮你一把。”

“但也不需谄媚……对九公主好点,她是你妹妹,就把对小八的感情也加在九公主身上,禛儿多护着她些,昭妃自会记你的好。”

胤禛不恨昭妃,他也为生母的下场难过,尴尬,可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从生母借他的手,害死额娘的女儿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只有皇贵妃一个额娘,这是他欠皇贵妃的。

只是碍于孝道,他什么都不能做。

甚至改了玉碟,如若乌雅氏还在宫里,他也得忍着恶心,压下心结去孝敬。

从这方面来说,昭妃算是拉他出了泥潭,胤禛心里有些复杂的感激之情,这让他把茶水干得很痛快。

可茶水烫,放下茶盏的瞬间,胤禛的表情扭曲了片刻,又顾忌着自己的颜面,死死攥着手,勉强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方荷忍俊不禁,端起放凉了的茶同样一饮而尽,憋着笑冲胤禛亮了亮茶碗。

也许是因为乌雅氏已经不在了,胤禛也改了玉碟,闺蜜口中那个可怜的雍小四,竟没如历史传说一样,因为康熙一句‘喜怒不定’,就强压着性子,成了冷面阎王,更像是个后世有校草包袱的小男孩。

胤校草左右看了看,轻咳两声,又面无表情坐了回去。

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放在腿上,继续垂着眸子摆出深沉的守孝模样,不看方荷这边了,只有一双耳朵红得滴血。

这一幕,同样落在不动声色看着这边的景嫔眼里,她眸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她这个便宜外甥,还挺有意思,倒不像话本子里说得那般刻薄寡恩。

可惜了,名分已定,不然过几年倒是个面首的好料子。

“你瞧什么呢?”安嫔疑惑看过去。

“刚才你跟四阿哥干杯了??”

这打了方荷脸面的景嫔,可是四阿哥的姨母啊,昭妃怎么想的。

方荷失笑,“佟家二格格也是,我把人弄走了,人家四阿哥都能洒脱敬我,我能小家子气吗?”

谁知道历史的轮盘会怎么转呢,这位还是大宁子的偶像,也算她跟后世仅剩的锚点了。

在不影响自身的前提下,跟这位隐形大佬拉近点关系,不是坏事。

安嫔还想说什么,坐在上首的太后就起身了,方荷蹭一下站起来。

“姐妹们,她做初一,我等不及十五了,我先去了,你们慢慢喝!”

她头皮都快被拽掉了,再不走她得疯!

宜妃三人:“……”这祖宗又打算干什么?!

翠微都被自家主子吓了一跳,忙不迭撵上去。

不等她扶住方荷,她就见主子先扶住了太后。

“太后娘娘累了吧?没能去寿康宫迎您过来,臣妾晚膳都没心思下咽了,您可务必得叫臣妾送您回去才好。”

她凑近太后几步,小声吭叽,“这一身好累,再坐下去,臣妾怕是要叫人抬回去了,您就成全臣妾吧!”

太后被逗笑了,她这一身比方荷那身还累呢。

这丫头扶过来,差点把她给带倒,得亏乌云珠力气大。

她点点方荷的额头,“就你娇气,还不去跟皇帝说一声?”

除了太后这位长辈,其他人若要提前离开,不在乾清宫守夜,无康熙允准,算是大不敬。

方荷看了眼被宗亲围起来,只看见半个脑袋的那位爷,轻哼了声。

“不顾我的面子,让我被人指指点点一晚上了,您是想看我跟万岁爷吵一架,还是不守规矩一回?”

太后:“……走吧。”大过年的够热闹了,还是别吵了,省得后宫都跟着不安宁。

惠妃等人看方荷凑到太后跟前,又是娇嗔又是酸不溜地低语几句,跟在太后身边离了乾清宫,甚至都没跟御前的人说一声,都颇为诧异。

惠妃:“她就这么走了?就不怕万岁爷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荣妃哼笑,“左右也不差这一桩了,到底还有点小聪明,只要太后还在,万岁爷至于跟她计较么。”

端嫔眼珠子转了转,笑着看向景嫔,“两位娘娘说的是,景嫔新入宫,万岁爷还疼不过来呢,哪儿有工夫理会她呀!”

景嫔赶忙摆摆手,人更局促了些,干巴巴道:“我,我还没侍寝呢,我当不起……”

惠妃她们几个跟景嫔聊了大半晚上,差不多明白景嫔是个什么性子了,闻言只笑而不语。

甭管景嫔这性子是真是假,不敢争好啊,不敢争,那机会不就是她们的吗?

眼看着,可没多久就要出孝期了呢。

等到过了子时后,太子和大阿哥早已经躺了。

连几个弟弟都没能幸免,连同裁判一起,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人事不知。

康熙他们还没拼完酒,贵妃先带着妃嫔和女眷们散了。

一回到承乾宫,景嫔带进宫的吴嬷嬷,就迫不及待迎上前。

“主子,听说昭妃因为您跟皇上一起奉太后入殿,起了脾气,不请示就跟太后一起早早离了场,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啊!”

“昭妃有这份底气,自然是太后和皇上给的,我瞧着她是个聪明人,既敢如此做,能是什么好机会,嬷嬷不必再提。”景嫔眼神没什么波澜。

她换了衣裳,淡淡靠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女给她通头。

吴嬷嬷捧着一个装首饰的小木匣子,推到景嫔手边。

“侧福晋吩咐过,若是时机合适,就叫老奴把这个给您。”

她表情不辨喜怒地看着面前的匣子,“这是什么?”

“二格格被送离京城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虽说她那里出了岔子,那是因为有人吃里扒外,并非她无能。”吴嬷嬷接过宫女手里的梳子,叫宫女出去后,才压低了声儿小声道。

“其实最关键的一步,要等入宫后离间皇上和昭妃,趁机让其彻底失宠降位的法子,二格格早就做好打算了。”

“这信是二老爷亲自交给老爷的,这也是老爷和侧福晋的意思,那这法子就定然可行,您可得抓住机会啊!”

景嫔起身,背对着吴嬷嬷往床榻那边走,玩味的表情被床边方几的烛光映得清清楚楚,却完全隐藏在吴嬷嬷的视线里。

“这样啊……那赶紧拿过来我瞧瞧,我这位救命恩人,到底有什么妙计。”

她也好掂量掂量,到底是该顺势攀上康熙这棵大树,还是尊着佟家传统吃里扒外,去见识见识外头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