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孝期间, 禁婚丧嫁娶,不闻丝竹之声,热孝后却不禁大宴,除夕宫宴和元宵宫宴还是要办。
只是这规模与寻常宫宴不能比, 没有外臣能入宫赴宴, 只有皇室宗亲可至。
初一到十四的宫宴取消, 但内务府也得协助御膳房张罗好每日乾清宫九九八十一道菜,由康熙赏菜至王公大臣并归京述职的大臣们家中, 以示恩宠。
半下午时候,延禧宫里就忙活了起来。
连年纪最小的啾啾都得露面,由奶嬷嬷抱着进殿, 在太子的带领下,由奶嬷嬷代为给皇玛嬷和汗阿玛请安,晃一圈再回延禧宫睡大觉。
被翠微和昕华固定在梳妆台前的方荷, 看着分配给啾啾的昕珂和昕南, 羡慕的眼泪快从唇角流下来了。
她们啥也不用干, 就坐在脚踏上逗啾啾,消耗啾啾的体力, 保证啾啾能一觉睡到晚膳时候再醒。
毕竟奶嬷嬷代为问安的时候, 好歹得保证这位小美女是睁着眼的,而不是在梦里问候。
春来也守在一旁, 瞧得满脸带笑,一扭头,就见铜镜里的昭妃娘娘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春来笑意更浓。
方荷不光想跟宜妃换身份,这会儿她恨不能管啾啾叫额娘,做个吉祥物晃一圈回来多好。
宫宴每回时间都不短, 又要保持形象,还要跟那么多人打交道,更要面对那些蒸了不知多少遍的样子菜,硬往嘴里塞……
一晚上下来,身能赶上跟康熙打半场架那么累,心能赶上打三场那么累。
等好不容易妆扮完,方荷扶着翠微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嗷一嗓子哭出来。
孝庄丧期她没去,皇贵妃丧仪只需要穿白,她这还是头回穿妃位大装。
方荷粗略感受了下,加上朝冠和朝珠,得有小二十斤了,她还踩着高跷!
方荷颤巍巍走了几步,就想往啾啾的软榻上扑。
呜呜权势和富贵的重量太叫人心碎了,她得吸吸小团子恢复下元气……等出发再起来好了!
“主子!”翠微赶忙拦,“这朝服可不能皱了,朝冠护领都压不得。”
“您坚持会儿,刚才刘喜说钟粹宫荣妃娘娘已经出发了,估摸着再有三刻钟您就可以出门了。”
作为四妃之首,依着规矩,方荷得在三妃后头进殿以示尊卑,却又不能比贵妃晚,时辰上得拿捏准,没时间重新妆扮了。
一旁啾啾翻个身,瞧着她嘎嘎乐出声,小手还在榻上拍。
方荷:“……”亲闺女。
后世走秀明星们都没这么辛苦~她命好苦呜~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昕珂叫奶嬷嬷进来哄小主子睡觉。
啾啾只需要在太子出门后,跟在后头坐暖轿过去就行,为了不叫孩子在殿上哭哭啼啼,啾啾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方荷眼巴巴看着啾啾被抱进安静的侧殿吃馁馁,看着自己的寝殿,心里的眼泪足足流够了三刻钟,到出门都没停下。
大宴时轿子只能停在日精门外,然后由翠微和昕华扶着方荷,绕着廊庑从日精门绕到乾清宫大殿。
乾清宫算上建筑面积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哪怕只绕一半的路就到主殿,也相当于长跑啊!
平日里还好说,负重二十斤,再加上符合妃位规制的花盆底……真是要了老命了。
到了殿前,方荷拉住翠微,虚弱道:“先不进去,我在外头站站。”
让她缓缓,她不能呼哧带喘地进去叫人看笑话。
她一脸忧郁地仰头,看着紫禁城里最大的四方天,心里格外纳闷,贵妃和惠荣宜三妃,每年到底怎么坚持下来的?
“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吧?”过了会儿,翠微小声提醒。
方荷摇摇头,“再待会儿吧。”
身体已经够累了,再提前进去跟那些口不对心的人应酬,她想想就头皮发麻,晚一会儿是一会儿。
眼看着天光一点点黯淡,逢魔时刻,宫灯一盏盏在她格外熟悉的月华门、御茶房前亮起,天际竟突然飘起了雪花。
方荷莫名有点感慨。
再过一个月,她就穿越过来整六年。
她记得,刚穿过来那几日,也曾下过雪,兜兜转转竟像一个轮回。
那时的她,自认为谨慎,却心比天高,游离在外,不然也不会引起康熙的注意。
如果是现在的她,也许这会子都已经把铺子开起来,寻得上门女婿,等着姑爹退休了。
如今的她,在旁人眼中格外嚣张,可只有她清楚,自己已越来越像这个世道的人,内心愈发谨慎,也再没了往外飞的心力。
人一旦有了家,有了亲人,即便风雨飘摇,也不会生出逃离的心态,她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那么了无牵挂的肆意……
贵妃钮祜禄氏远远就看到殿前立着几个人,只是碍于暮霭,走到跟前才发现是方荷。
她微微有些诧异,按着脚程,昭妃应该一炷香前就到了,怎么还在外头呢?
瞧着……竟是有些悲伤的模样。
难不成是真跟万岁爷起了龃龉?
心里思绪转动不停,钮祜禄氏面上却无异色,笑着走上前,跟方荷打招呼。
“昭妃这是在迎本宫?”
方荷回过神,规规矩矩给贵妃福了一礼,笑着解释,“您要听假话,那就是臣妾惦记贵妃娘娘的身子,特地在这里迎着,好伺候您进去呢。”
贵妃失笑,“真话呢?”
方荷摸了摸鼻子,嘿嘿笑,“臣妾快要累死……”
过年不能提死字,她赶紧呸出去,压低了声儿,“臣妾累坏了,这会子不叫您扶着我进去就是好的,在这里歇会儿,省得又在乾清宫叫人当猴儿看。”
贵妃被逗得笑出声,但很快就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昭妃果然是个妙人,怪不得万岁爷喜欢,本宫瞧着也喜欢,过去是本宫偏颇了。”
方荷面上惆怅更深,康师傅再喜欢,不还是免不了这短途马拉松吗?
一想到出了孝期后,四时八节都要来上这么一遭,方荷更想哭了。
这模样落在贵妃和永寿宫人的眼里,就是贵妃一提皇上,昭妃就难过得连笑意都保持不住……
先前传闻说帝妃二人不和,因为昭妃和皇上闹腾了太多回,大家都将信将疑。
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贵妃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上前拍了拍方荷的手捂子。
“大年节的,妹妹就别难过了,等皇上过了气头,许是还有转圜,妹妹可不能先自个儿气馁了才是。”
啊?方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哦,她还跟康师傅‘闹矛盾’呢。
她刚要说话,贵妃便走在了前头,只偏着头与她说话。
“我这身子实在是不成了,若是再操劳下去,只怕都不能多陪胤俄几年。”
“不若年后妹妹接手一部分宫务,有事情做能避免多思多虑,也好叫我清闲清闲,如何?”
走在后头的方荷听得一愣一愣的,等贵妃说完,猛地瞪大了眼,喃喃出声。
“叫我接手宫务……那岂不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没多给我一份月例……”
贵妃:“……”你倒是清楚,你礼貌吗?
“哎呀!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只是我毫无经验生孩子也比别人少,还任性妄为,粗心大意,怎堪当此大任!”方荷回过神,赶紧拍拍自己的嘴。
“贵妃娘娘还是问问其他姐姐们吧,不能叫您走在我前头等着我,我先进去等您,您慢走!”她丝毫不给贵妃说话的机会,连珠串一样把话说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冲在前头进了殿。
贵妃:“……”
她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片刻,轻声问自己的贴身宫女卢月。
“你说,她这会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方荷一脸端庄微笑着,叫殿内见礼的妃嫔们起身,以极小的声音为翠微解惑。
翠微更纳闷了,“可您不是说,早晚要接手的吗?”
方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偷偷吁了口气,也小声跟翠微解释。
“你以为,贵妃真是为了我好,才叫我接手宫务?”
“过完了年,就是元宵节的宫宴,接着就是万寿节,除服,一茬接一茬都火急火燎的。”
“偏偏宫里各处的关系盘根错节,内务府也都是新进宫的包衣世家,咱们还没摸准脉络,这个时候接手,焦头烂额不说,别人一坑一个准,傻子才这个时候接呢。”
翠微仔细思忖了下,还真是,她面色更严肃了些。
“那若是贵妃叫另外三妃接管宫务,等除服后,咱们再想插手怕是来不及了吧?”
方荷小幅度地打量着周围,宜妃不是说,景嫔一定会来参加宫宴吗?
怎么不见景嫔呢?
听到翠微的话,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宜妃,浑不在意摆摆手。
“谁说想要宫权,就一定得插手抢别人的差事了?”
叫她打白工是不可能的。
想名正言顺接掌宫权,还不耽误三妃继续干活儿,自然非升职加薪当老板莫属咯。
宜妃见方荷冲她眼露询问,微蹙着眉冲方荷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景嫔为何不在,这样的日子,景嫔除非是得了痨病,否则爬也得爬过来。
这会子却没有迎候太后和皇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门外突然响起鸣鞭的声儿,是去寿康宫奉请太后的皇上一行人到了。
众人赶忙站起来,只等着太后和皇上进殿后行礼。
但御驾进来后,在场的大部分人却都忍不住怔忪片刻,下意识看向方荷。
迟迟不见人影儿的景嫔,正跟皇上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进门。
这会子乾清宫人多,刚才方荷在殿外满脸忧伤地发呆,已经传进了妃嫔和宗亲及女眷们的耳中。
大家都猜测,昭妃怕是因为景嫔入宫就占了承乾宫主殿一事,跟皇上闹别扭了。
以前总是纵容昭妃的皇上,这是觉得面子受损,要明晃晃给昭妃一个巴掌?
偏方荷一时没适应自己身上的重量,蹲身下去的时候还晃了晃,这瞧着就更像失魂落魄了。
康熙一进门,余光就落在了方荷身上,看见她摇晃,差点迈步出去,不动声色冷冷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感觉到皇上递过来的杀气,赶紧扶好主子,再不敢走神。
殿内众人都没发现这桩眼神官司,多数人心里都恨不能笑出来。
惠妃和荣妃还算端得住表情,端嫔面上的喜色都已经藏不住,僖嫔和通嫔也低着头满脸带笑。
反正过年,就算是带几分喜意,昭妃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更何况,太后都叫景嫔扶着了,往后还会不会照拂昭妃且另说呢。
这回昭妃是真真要失宠了吧?
殿内诸多纷杂思绪只在眨眼之间,随着康熙叫起,很快就都收了起来,起码面上没露出分毫。
景嫔也并没有仗着这份殊荣就耀武扬威,模样瞧着比平嫔还要规矩低调些。
她谨慎地避开众人的礼,上前给贵妃和四妃见礼的时候,那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
方荷没什么失宠的自觉,好奇地多打量了景嫔几眼。
别说,景嫔比佟佳婉莹长得更像皇贵妃些,挺漂亮的,还带着一股子书香气息。
虽唯唯诺诺,却也没失了世家女的风范,举手投足间的缓慢与她温软胆怯的性子相得益彰,别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属于很容易叫男人怜惜的类型。
反正方荷觉得,她要是个男人,应该会很喜欢这样菟丝花一样的美人儿。
她冲上首看过来的康熙眨眨眼,这位爷真是好福气,她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小太监呢?
康熙竟似看懂了方荷的眼神,微眯起眼暗自警告她老实点,而后才举起酒杯念祝祷词,缅怀太皇太后。
太后和众妃嫔并一干宗亲们都跟着举杯,高呼万岁。
酒过三巡,啾啾吉祥物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咿咿呀呀给阿玛请完安,被抱回了延禧宫。
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们与宗亲们说话。
女眷们则是跟妃嫔们坐到一块儿,三五扎堆,说起了宫里宫外的家长里短。
没法子,没有舞乐,不许喧哗,除了闲磕牙,大家也没别的可做了。
宜妃瞧着凑到景嫔那边去打听消息的僖嫔并几位贵人,坐到方荷身边。
“你瞧着如何?”
方荷懒洋洋夹着自己特地叫人偷渡进来的一碟子炸花生米,往嘴里塞。
“看着还不错啊,长得不如皇贵妃,胆子不如佟家二格格,但自有一种叫人安心的气质在,不像是会闹事儿的。”
但她没说,景嫔说话有些像福乐,可福乐是压着自己的性子藏拙,实际上小声说话也很干脆。
而景嫔……那柔婉的小动静,带着不明显的钩子,菟丝花的柔弱气质浑然天成。
看似无害,菟丝花却能吸干大树作为自己的养分,直到大树死去都不显山露水。
换言之,佟家女人个个比男人有本事,这又是个隐藏属性的狠人啊!
宜妃听出了方荷的言外之意,轻笑了声。
“你伺候皇上晚,不知道好些秘闻,早些年世宗后宫有许多这样的汉军旗妃嫔。”
“寻常时候瞧着柔婉恭顺,皇上需要的时候,可通古博今,红袖添香,皇上不去的时候,从不与旁人争锋,被欺负到头上都忍着,不会叫人腻烦。”
方荷微微挑眉,那岂不是活得像个木偶?
“可你一旦露出任何颓势,被她们抓住机会,她们的心计和果断,只会叫人后悔小瞧了她们。”
世宗第一任皇后被废,就是因为打伤了两个汉军旗福晋,被世宗抓住机会闹了出来。
董鄂妃所生的荣王夭折,背后也不乏那几个汉军旗妃嫔的影子。
不能说人家做得不对,世宗的偏颇实在太明目张胆,妨碍了所有人的利益,有默契的人太多了。
可本朝有这种气质的,除了乌雅氏,宜妃也就只发现了景嫔这一个。
乌雅氏好歹是满军旗,背靠包衣世家,也没景嫔温柔得这么自然。
不管是真是假,宜妃的直觉告诉她,她们应该警惕。
方荷倒觉得不然,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不露出颓势,这就是个纸老虎?”
宜妃拈起一枚花生塞嘴里,眼露不屑,“自然,从小在夹缝里求生的人没那么大妒性,也多半不喜抢阳斗胜,只要她不蠢到家,绝不会主动出手,最多顺势而为吧。”
她看不上乌雅氏,更看不上这样的性子。
在宜妃看来,活着就该痛痛快快想笑就笑,想骂就骂,哪怕要守着规矩,也要在规矩范围里让自己过到最好。
天长日久地戴着假面具过活,时日久了,连自己都能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性子,那样的人生,想想就可悲。
方荷笑了,“我信你的眼光,那就由着她去吧,再换个佟家女进宫也麻烦,佟家估计是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挑衅。”
如果再将景嫔也废掉,逼急了佟家,谁也不知道佟国纲、佟国维哥俩到底会做什么,她现在做事也越来越跟康熙靠拢,喜欢留一线了。
至于景嫔会做什么?那不重要。
她不会给对方攀缘大树,顺势而为的机会。
景嫔的性子跟她表现出来得非常一致,温柔似水,毫无脾气,颇有几分任人宰割的木讷。
在僖嫔和几个贵人算得上步步紧逼的追问下,她只能说出自己为何与皇上同行的原因。
“佟国公回京禀报北蒙战况,得知女儿进宫,求万岁爷见上一面,让父女俩说几句话。”翠微先一步从李德全那里打听了消息回来,在僖嫔她们回坐之前,就跟方荷和宜妃讲了。
“皇上奉请太后进了月华门,佟国公才准备离宫,景嫔见到了圣驾,不敢独自离开,在一旁等着,这才一起进来的。”
宜妃轻嗤,“那倒是够巧的,都说佟国公只会打仗,小佟国公心眼子多,可现在瞧着,这兄弟俩啊……不遑多让。”
方荷含笑扫了康熙一眼,正好康熙回过头看她。
她笑着举了举杯,康熙也丝毫没察觉出满殿的异样,含笑饮了杯中酒。
逗得方荷失笑摇摇头。
在康师傅眼里,只临幸她一个就是天大的恩赐,更别提素日里,这位爷还低声下气哄她,觉得四舍五入已经给了她全世界。
这种下她脸面的事儿,估计在康熙眼里真不算什么。
这就跟后世男朋友只有她一个女朋友,二十四孝,但还是妇女之友一样,他们不懂女孩子最计较的是什么。
所以他们俩啊,还有的磨……方荷想想前几天躺的那两日,微微打了个寒战。
算了,还是先不磨,恋爱嘛,慢慢谈,慢慢谈。
方荷跟宜妃说话的工夫,宜妃身边的樱桃和翠微不引人注目地听了听旁边的动静。
翠微打听到的,跟僖嫔她们打听到的没什么出入。
妃嫔们原本的高兴劲儿下去不少,但也有人借敬酒的机会,故意拿到方荷面前来说。
端嫔和通嫔举着酒杯过来。
通嫔说话还婉转一点:“听闻昭妃娘娘和皇上吵架了,若是娘娘提前来乾清宫服个软,说不定伺候太后和皇上一起进殿的,就是娘娘您了。”
端嫔笑得格外灿烂,“景嫔好歹是佟国公的女儿,有当阿玛的在边关立功,皇上就算没跟昭妃娘娘吵架,也得给景嫔几分面子,这种事儿啊,习惯就好了,昭妃娘娘说是不是?”
“唔……光喝酒不吃菜会醉吧?你们吃了吗?”方荷笑着举起茶盏。
通嫔谨慎,没吭声,端嫔轻笑,“娘娘放心,咱们满洲姑奶奶的酒量都还不错。”
“哦,那就是吃饱了,刚才我尝了一口,啧~御膳房放盐放多了。”方荷浑不在意地举起杯,笑着跟二人碰了碰。
“那就我随意,你们干了吧。”
两人:“……”
一旁宜妃忍不住捂着嘴笑,端嫔和通嫔这才反应过来,方荷是说她们俩吃多了盐,咸(闲)得慌。
两人面色略有些发青,到底没敢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愤愤端着酒杯到旁处去了。
到了后半程,惠妃并荣妃带着端嫔她们几个,拉着景嫔说话,笑语晏晏好不热闹。
方荷这边,就只有宜妃和敬嫔、安嫔在,几个人都看得出方荷兴致不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显得有些凄凉。
康熙已经被福全和常宁兄弟俩给拉住,一边缅怀太皇太后一边喝酒。
宗亲们起哄,带着太子和再度得了一朵金花的大阿哥一起,还把胤祉给拉过去当裁判,跟在康熙和两个王爷后头喝酒,完全顾不上这边。
几个年纪小的,胤禟拉着胤祺,胤俄拉着胤禩,都挤在人群里凑热闹。
更小一点的胤裪和胤祥,被大公主和二公主她们带着,坐在角落里说话。
倒是胤禛要守母孝,也一个人冷清地坐在一旁。
对上方荷不经意看过来的目光,他微微愣了下,站起身来,端着茶盏恭敬躬身,仰头干了茶水。
额娘去世前,特地叮嘱他,少跟佟家打交道,不必太过信任佟家,若是佟家犯了大错,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尽自己所能拉佟家一把便可。
胤禛记得,在说完这些后,额娘拿着汗阿玛十几年前送她的凤尾簪,出了好一会儿神,又吩咐他,叫他往后跟昭妃亲近。
“不要计较她对乌雅氏和佟家所为,乌雅氏……枉为人母,佟家也是咎由自取,她从入宫起,从未主动害过人,性子也坦然,你阿玛喜欢,与她交好,以后碰上事儿了,也有人能帮你一把。”
“但也不需谄媚……对九公主好点,她是你妹妹,就把对小八的感情也加在九公主身上,禛儿多护着她些,昭妃自会记你的好。”
胤禛不恨昭妃,他也为生母的下场难过,尴尬,可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从生母借他的手,害死额娘的女儿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只有皇贵妃一个额娘,这是他欠皇贵妃的。
只是碍于孝道,他什么都不能做。
甚至改了玉碟,如若乌雅氏还在宫里,他也得忍着恶心,压下心结去孝敬。
从这方面来说,昭妃算是拉他出了泥潭,胤禛心里有些复杂的感激之情,这让他把茶水干得很痛快。
可茶水烫,放下茶盏的瞬间,胤禛的表情扭曲了片刻,又顾忌着自己的颜面,死死攥着手,勉强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方荷忍俊不禁,端起放凉了的茶同样一饮而尽,憋着笑冲胤禛亮了亮茶碗。
也许是因为乌雅氏已经不在了,胤禛也改了玉碟,闺蜜口中那个可怜的雍小四,竟没如历史传说一样,因为康熙一句‘喜怒不定’,就强压着性子,成了冷面阎王,更像是个后世有校草包袱的小男孩。
胤校草左右看了看,轻咳两声,又面无表情坐了回去。
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放在腿上,继续垂着眸子摆出深沉的守孝模样,不看方荷这边了,只有一双耳朵红得滴血。
这一幕,同样落在不动声色看着这边的景嫔眼里,她眸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她这个便宜外甥,还挺有意思,倒不像话本子里说得那般刻薄寡恩。
可惜了,名分已定,不然过几年倒是个面首的好料子。
“你瞧什么呢?”安嫔疑惑看过去。
“刚才你跟四阿哥干杯了??”
这打了方荷脸面的景嫔,可是四阿哥的姨母啊,昭妃怎么想的。
方荷失笑,“佟家二格格也是,我把人弄走了,人家四阿哥都能洒脱敬我,我能小家子气吗?”
谁知道历史的轮盘会怎么转呢,这位还是大宁子的偶像,也算她跟后世仅剩的锚点了。
在不影响自身的前提下,跟这位隐形大佬拉近点关系,不是坏事。
安嫔还想说什么,坐在上首的太后就起身了,方荷蹭一下站起来。
“姐妹们,她做初一,我等不及十五了,我先去了,你们慢慢喝!”
她头皮都快被拽掉了,再不走她得疯!
宜妃三人:“……”这祖宗又打算干什么?!
翠微都被自家主子吓了一跳,忙不迭撵上去。
不等她扶住方荷,她就见主子先扶住了太后。
“太后娘娘累了吧?没能去寿康宫迎您过来,臣妾晚膳都没心思下咽了,您可务必得叫臣妾送您回去才好。”
她凑近太后几步,小声吭叽,“这一身好累,再坐下去,臣妾怕是要叫人抬回去了,您就成全臣妾吧!”
太后被逗笑了,她这一身比方荷那身还累呢。
这丫头扶过来,差点把她给带倒,得亏乌云珠力气大。
她点点方荷的额头,“就你娇气,还不去跟皇帝说一声?”
除了太后这位长辈,其他人若要提前离开,不在乾清宫守夜,无康熙允准,算是大不敬。
方荷看了眼被宗亲围起来,只看见半个脑袋的那位爷,轻哼了声。
“不顾我的面子,让我被人指指点点一晚上了,您是想看我跟万岁爷吵一架,还是不守规矩一回?”
太后:“……走吧。”大过年的够热闹了,还是别吵了,省得后宫都跟着不安宁。
惠妃等人看方荷凑到太后跟前,又是娇嗔又是酸不溜地低语几句,跟在太后身边离了乾清宫,甚至都没跟御前的人说一声,都颇为诧异。
惠妃:“她就这么走了?就不怕万岁爷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荣妃哼笑,“左右也不差这一桩了,到底还有点小聪明,只要太后还在,万岁爷至于跟她计较么。”
端嫔眼珠子转了转,笑着看向景嫔,“两位娘娘说的是,景嫔新入宫,万岁爷还疼不过来呢,哪儿有工夫理会她呀!”
景嫔赶忙摆摆手,人更局促了些,干巴巴道:“我,我还没侍寝呢,我当不起……”
惠妃她们几个跟景嫔聊了大半晚上,差不多明白景嫔是个什么性子了,闻言只笑而不语。
甭管景嫔这性子是真是假,不敢争好啊,不敢争,那机会不就是她们的吗?
眼看着,可没多久就要出孝期了呢。
等到过了子时后,太子和大阿哥早已经躺了。
连几个弟弟都没能幸免,连同裁判一起,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人事不知。
康熙他们还没拼完酒,贵妃先带着妃嫔和女眷们散了。
一回到承乾宫,景嫔带进宫的吴嬷嬷,就迫不及待迎上前。
“主子,听说昭妃因为您跟皇上一起奉太后入殿,起了脾气,不请示就跟太后一起早早离了场,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啊!”
“昭妃有这份底气,自然是太后和皇上给的,我瞧着她是个聪明人,既敢如此做,能是什么好机会,嬷嬷不必再提。”景嫔眼神没什么波澜。
她换了衣裳,淡淡靠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女给她通头。
吴嬷嬷捧着一个装首饰的小木匣子,推到景嫔手边。
“侧福晋吩咐过,若是时机合适,就叫老奴把这个给您。”
她表情不辨喜怒地看着面前的匣子,“这是什么?”
“二格格被送离京城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虽说她那里出了岔子,那是因为有人吃里扒外,并非她无能。”吴嬷嬷接过宫女手里的梳子,叫宫女出去后,才压低了声儿小声道。
“其实最关键的一步,要等入宫后离间皇上和昭妃,趁机让其彻底失宠降位的法子,二格格早就做好打算了。”
“这信是二老爷亲自交给老爷的,这也是老爷和侧福晋的意思,那这法子就定然可行,您可得抓住机会啊!”
景嫔起身,背对着吴嬷嬷往床榻那边走,玩味的表情被床边方几的烛光映得清清楚楚,却完全隐藏在吴嬷嬷的视线里。
“这样啊……那赶紧拿过来我瞧瞧,我这位救命恩人,到底有什么妙计。”
她也好掂量掂量,到底是该顺势攀上康熙这棵大树,还是尊着佟家传统吃里扒外,去见识见识外头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