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荷的叽叽喳喳到了马厩就停下来了。
她仰头望着马厩里配着明黄马鞍的三匹马, 沉默得如同一座桥。
所谓高头大马,她可算明白什么意思了,就是马不低头……她都看不见马眼!
上驷院的厩夫将马牵出来后,她站近了甚至都没办法看全马鞍。
可恶, 想念上辈子的一六八和内增高了!
康熙见她抿着小嘴儿踮脚后退, 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今天进林子, 不骑这几匹马。”
厩夫会意,立马从另一个马厩里牵出一匹通体雪白, 只额间有一抹棕毛的马,比刚才那三匹马矮了整整一个头。
这下子方荷能看见马背了,跃跃欲试上前摸了摸对方, 感觉到马背上的温度和顺滑,才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这种矮帅白马王子才该是小公主们的标配!
但她又有点眼馋那三匹高马。
虽然没上马之前对矮子不友好,可上辈子她骑过驯马师牵着的温和赛马。
谁上马谁知道, 视野那叫一个爽!
她冲康熙讨好地笑笑, “马总是关在马厩里也不好, 不如……我们进林子之前,先遛遛马?”
康熙失笑, “就这点脚程, 对这些御马而言还不够热身的,遛遛你还差不多。”
方荷:“……”说得很好, 下次请你闭嘴!
她鼓起小脸儿,在梁九功的偷笑下,还想歪缠, 但见有侍卫牵着猎狗过来,她没好意思不要脸下去。
就算她不要,也得给眼前这位霸霸留点, 免得他小心眼发作,指不定又要不干人事儿了。
但康熙今儿个格外好说话。
见她频频看过去,将其中一匹通体纯黑色的马亲自牵了出来,翻身上马,探身把方荷捞到马上。
方荷捂着嘴小小的芜湖一声,康熙腿微微一动,她身下的马儿就迈步向前,溜达着小跑起来。
梁九功和侍卫们也都翻身上马,猎狗训练有素地汪汪几声,跟随他们小跑着出发。
方荷这才发现,原来猎场不远处就有一条银光闪闪的河,周围还点缀着如同星光一样的水泡子。
蓝天白云下,她在颠簸中好像看到草原如绿浪一般翻滚起来,银光洒落,如画的震撼被微风轻轻送到眼前。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毫无演技,全是高兴。
康熙偏头看了眼,唇角同样勾起来,垂首至方荷耳边。
“现在还觉得苦吗?”
方荷笑着歪了脑袋,努力与康熙对视,彩虹屁格外真挚。
“奴婢都说啦,自打到了御前,我每天都很开心。”虽然大多时候都与这位爷无关。
“今天是我从入宫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多谢你啦!”
能在这世道欣赏美好的肉体,还能赏这样的景,她该知足了!
康熙见她高兴到在他面前放松下来,开始你啊我的,并不觉得被冒犯,只低低笑了出来。
笑声通过胸腔的震动传到紧靠着他的方荷身上,叫方荷心房都忍不住鼓颤。
不只因为他的笑,还因康熙凑在她耳边,将不要脸的话滚烫送入她耳中。
“那朕等着,你可得好好谢朕!”
她握住康熙胳膊的小手微微发紧。
其实她现在并不抗拒发生点什么,但凡这位爷活儿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她都不至于这么犹豫。
方荷知道那利器的尺寸,实在担心会让一件美好的事留下阴影。
但早晚会有这一天。
她已得到如今的境遇下能得到的最好条件,再矫情下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大声道:“万岁爷!咱们跑快一点好吗?”
康熙如她所愿,用力一夹马腹,方荷眼中的天地瞬间变得惊涛骇浪,微风也热切起来,恨不能沁入她骨子里去。
御马全力奔跑,梁九功和侍卫们的马一时追不上,迅速拉开距离。
好在还在围场内,到处都有巡逻的官兵,梁九功他们倒也没着急,只努力策马追赶。
方荷仰头靠在康熙怀里,看着他坚毅的下巴笑。
“万岁爷,今晚您陪我喝点酒吧?我是得好好谢谢您!”
康熙浑身一紧,被她脑袋抵着的心口,似有一把压抑已久的火苗‘轰——’的一声,在他四肢百骸中燎原开来。
他也露出前所未有的舒畅笑意,朗声笑道——
“准了!”
梁九功虽然没听到两人在聊什么,但他很久没见过皇上如此畅快地笑过了,脸上也染了笑意。
他家主子自八岁登基,面对着内忧外患,又被老祖宗严加教导,看似养尊处优,运筹帷幄,什么事儿都处变不惊,可主子爷的难和煎熬只有他知道。
还是从方荷到了御前,主子爷才真正开始有了放松的时候。
就为这,他也愿意把方荷当祖宗供着,回京就给这祖宗点个长明灯,只盼她长长久久陪在主子身边。
待到了林子边上,康熙叫马停下来,跟随而来的上驷院阿墩侍卫接过马绳,将先前选好的白马牵了过来。
方荷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匹黑马,问:“它们叫什么名字?追风?闪电?这种名字听着就很霸气!”
康熙含笑:“黑马名翡骊,白马名照影。”
方荷:“……”抱歉,打扰了,她这种半文盲不该自取其辱。
康熙笑着先将方荷抱上马,笑着翻身而上,小声跟她解释。
此乃《穆天子传》中关于王驭八骏而来的名字,盗骊为黑马,超影为白马,以此中之字为名,只有他所用的御马可以。[注]
方荷对这个不感兴趣,要是说包包高跟鞋,她保管能支棱起来。
但她对名车是真不感兴趣,马……她唯一感兴趣的话题是价值多少套房。
他们是从西侧进的林子,这边的树林不如另外两个方向高大,不方便行猎者骑着高头大马追猎物,才没什么人过来。
等进了林子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康熙见方荷对马的名字不感兴趣,只兴致勃勃摇着小脑袋左看右看地找猎物。
他不说了,只唇角又上扬。
他们一行二十几个人,还带着八只猎狗,动静不算小。
没有人提前行围,追赶,猎物听见动静早跑了,就算方荷瞪脱了眼眶子,估摸着连兽毛都看不见一根。
但他不说破,看方荷兴致勃勃找猎物,还不动声色替她鼓劲儿。
“朕负责射箭,你负责寻找猎物,今儿个晚上回去咱们有多少烤肉,就全看方女官的了。”
方荷下意识觉得不妥,无他,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这么会说人话过?
虽没察觉出哪儿不妥,她却不吃这颗糖衣炮弹,立马反驳。
“那我怎么就不能射箭呢?”
康熙憋着笑戏谑:“你不是不会?”
“我还不会学吗?”方荷出来可不是打算做辛苦活儿的。
人家是出来谈甜甜的恋爱的好嘛!
她歪着脑袋冲康熙哼哼,“万岁爷夸过奴婢聪慧,奴婢也好学,能不能吃上烤肉,就看万岁爷会不会教啦!”
想把锅扣她身上?哼,永远都不可能的!
康熙:“……没有你能用的弓箭。”
方荷伸出小手,覆上康熙出行后已经晒成麦色的大手,与他食指交叉,在他指间活泼轻点。
“奴婢觉得,还是有我能用的弓箭的,万岁爷您觉得呢?”
康熙垂眸,看到嫩白又活泼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跳舞,打猎的心思愈发淡了。
他更想回皇帐,教这混账另一种骑射。
越想,康熙就愈发察觉利器有张扬的态势。
到底还跟着那么多人呢,他不逗弄方荷了,将她抱下马来,把缰绳交给梁九功。
“走,朕带你去打猎!”
梁九功笑着冲护卫们挥挥手。
护卫们三两散开,牵着猎狗寻找猎物的行踪,成一个包围圈子慢慢往里赶。
很快就有一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闯入方荷的视线。
“啊!好可爱的兔子……”方荷低呼出声。
与此同时,康熙带动着方荷的小手举弓搭箭,在白皙柔软的包裹和青筋勃发的力道缠绕间,箭矢飞奔而出,直直射入白兔眼中,一箭毙命。
这时,康熙才听到方荷的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带方荷去大家行猎的地方,也是怕那些过于血腥的场面吓着她。
侍卫们也不是赶不来大一点的猎物,没想到一只兔子也能引起她的怜爱。
他刚想说再叫人抓一只回来给她养,就听得方荷兴奋道——
“……可太适合一兔三吃啦!万岁爷您说是不是?”
康熙:“……”
方荷没发现自己把康熙噎着了,只得意抬着下巴夸自己。
“这算是奴婢猎到的,我可以决定怎么吃吧?”
康熙挑眉:“要是没有朕,你能猎到?”
方荷:“……”她又不是要吃孩子,就一只兔子,要不要这么计较?
她听见狗叫声,知道侍卫快回来了,赶忙凑到康熙身边,踮脚亲了他一下,语重心长留下一句话就颠。
“万岁爷,嘴是个好东西,但有时候您还是别用来说话了!”
康熙:“……”她是不是也太忘我了些,规矩呢?
想是这么想,看着方荷活蹦乱跳过去‘抢’猎物,他只噙着笑懒洋洋看着,一点训斥的意思都没有。
梁九功偷觎自家主子的神色,这打出了皇帐,主子爷的唇角就没落下来过,也不怕明儿个脸酸……
不等他腹诽完,就见康熙神色猛地一变,瞬间拈弓搭箭,冲方荷高喝——
“方荷!回来!!”
方荷被吓了一跳,她已经跑到兔子边儿上了,怎么突然叫她回去?
想到烤兔肉,冷吃兔和红烧兔排,她稍稍犹豫了片刻。
“护驾!!”
“混账!保护——”
就是这犹豫的一瞬,她再没了躲开的机会。
在梁九功的高呼声中,方荷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飞快靠近她。
方荷一抬头,就见好几只狼冲她飞奔而来,吓得后背瞬间就起了细毛汗。
可她是那种越遇到突发事件越冷静的人。
电光石火之间,她转身就抱住旁边一棵树,几乎以突破自己极限的力气,蹭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
“——方荷!”康熙的怒喝才落地,方荷都快爬到树顶上去了。
众人:“……”虽然但是,御前宫人还有这本事?
软着腿脚死死抱住树杈子的方荷,吓得小脸煞白,这时候被狼咬了可没有狂犬疫苗可以打!
感谢她上辈子干的工作,要频繁锻炼抗压力,还不能咋呼。
感谢从大山里出来的闺蜜,耿舒宁爬树是一把好手,出去郊游的时候她打牌输了被逼着学会了。
呜呜,往后她再也不偷偷骂公司老板和她亲爱的大宁子了!
狼群很快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随行侍卫中,有几个不动声色对了下眼神,都护到康熙身边。
侍卫首领马佳荣尚急促道:“皇上您先走,我们断后,护方女官周全!”
康熙满面霜色,却没说话,只从马上取下自己的剑,意欲上前。
梁九功都惊着了,下意识拦:“万岁爷——”
连还在惊吓中的方荷都忍不住劝,“皇上您先走!”
“您忘了您答应过奴婢什么了?如果您说话不算数,奴婢也活不下去了!”
“让开!”康熙对梁九功冷喝,没理会方荷。
“不过是一群狼罢了,噶尔丹都没逃,朕做逃兵,传出去只会令人耻笑!”
总共不过十几匹狼,算上梁九功他们有二十二个人。
就算没有方荷在,他堂堂大清皇帝,也绝不会不战而逃!
梁九功无奈,不敢再拦,咬牙也抽出刀来,跟马佳荣尚一起护在康熙左右。
方荷不敢再大呼小叫,捂着嘴看底下康熙带人迅速跟狼群战到一起。
这会子康熙身上的杀意,比方荷任何时候见过的都更凛冽厚重,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心里嗷嗷给康熙加油。
呜呜不管康熙留下,有几分是为了她,这可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她实在没办法不感动。
她往后再也不嫌弃这男人活儿不好了,再也不嫌弃他仗着权势留下她了。
要是能活着回去,她往后一辈子都哄着他……反正尽量吧。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今儿个回去就推了他……大不了准备点油。
在方荷的紧张注视下,侍卫们拼死搏斗,以伤换伤,很快就将狼群斩杀殆尽。
侍卫们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梁九功也伤了腿,坐在地上呼哧喘气。
刚才好几次,偷袭的狼王都差点伤着康熙,吓得他几乎要扑到自家主子身上去,以身饲狼。
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子腿疼,浑身都软得面条似的,他实在站不住了。
倒是始终被人护着的康熙,除了身上的血迹重了些,面上只有搏杀生出的厉色,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疲惫。
他走到树前,侍卫们也赶紧围上来护着,梁九功咬咬牙,趔趄着跟过去。
“还能下来吗?朕接着你。”康熙抬头问。
为了防止猛兽伤人,大多数猛兽被放进猎场之前,都会先饿上几日。
这里血腥味儿太重,指不定会有在猎场逃窜的猛兽,或者本就生活在此地的猛兽,会闻着味儿过来。
他们得尽快回去。
康熙觉得,这些狼群来得太蹊跷。
福全和常宁打猎都是一把好手,在布围之前,他们肯定梭巡过,不可能放任如此规模的狼群在猎场出没。
思及噶尔丹曾提起,他在路上遇到了狼群……康熙眸底闪过更浓重的杀意,下意识觉得,这事儿跟准噶尔绝对脱不了干系。
方荷使劲儿掐了掐大腿,靠疼痛稍微支棱起来,噙着泪花冲康熙点头。
“我能下去,万岁爷您让开点就行,我怕砸着您。”
众人:“……”她难不成要跳下来?
康熙抿着唇后退一步,一抬头就见方荷抱住树,撅着腚往下出溜。
他眉心微微一跳,暗卫禀报上来的消息,可没说徐家种了树。
徐家老宅倒是有,可那时候她阿玛都还是个小不点呢。
她怎么学会的爬树?
方荷下来后,一回头就见康熙目光复杂视看她,头皮倏然一紧。
哦豁!
现在说原身小时候饿肚子,爬树偷摘人家果实还来得及吗?
她不怕被骂没教养,只要逻辑圆的过去,她可以是个街溜子。
但她刚想开口说话,康熙就打断她,“先离开这里,回头再说。”
“哦……”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儿,方荷前所未有的乖巧往他身边走。
在方荷离康熙还有两步的瞬间,站在一旁警戒的马佳荣尚耳根子微微一动,听到了箭矢射来摩擦气流的声音。
他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咬牙顿在原地没动,只脚尖偷偷往方荷脚下使了个绊子。
下一刻,方荷一个趔趄,立马就感觉到一股不算轻的力道扎在她身上。
接着就是剧痛从肩膀上散开,她被利箭推进康熙怀里,脑袋直扎在康熙满是鲜血的便袍上头。
“我艹——”好特么疼!
眼泪一下子从她眼角滑落眼眶,她疼得几乎想晕过去。
她是想以身相许,不是以命相许啊!!!
康熙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才刚杀完狼,他心神都放在方荷身上,才没注意到冷箭。
他浑身的怒意几乎要点燃整片山林。
这里是大清近七千将士反复梭巡过的围场,是四千官兵日夜巡逻的围场!
却依然放了狼群进来,还能叫刺客在眼皮子底下钻进围场,福全和常宁到底是怎么布的围!!
他迅速将方荷护在身后,与护卫们一起将一波冷箭斩断,厉声吩咐——
“荣尚,你带着梁九功走!”
“其他人分成四队,分别突围!”
“不管谁出去了,立马传朕的旨意,叫裕亲王和恭亲王救驾,让阿兰泰带人围了猎场,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马佳荣尚急眼了,“皇上,万万不可,奴才等人先护着您出去要紧!”
至于梁九功,伤了腿跑不快。
还有那个方女官,引得荣主儿被禁足,是个祸害。
他们死了就死了,最重要的是保万岁爷无恙,否则他们所有人都得诛九族!
康熙自警戒中分出片刻心神,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扫他一眼,叫马佳荣尚几乎腿软跪下去。
“这是圣旨!朕不想再听你们废话!”
对方箭矢已经变少,人却没露面,显然是不想叫他察觉跟脚。
但对方不可能只有箭矢一个手段,他们没避开所有的箭,方荷也中了箭。
她还活着,箭上无毒,他们想生擒大清皇帝!
康熙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关键,不再理会荣尚,点了四个受伤不算重的侍卫,率先一步挑了个方向离开。
马佳荣尚还有两个被收买的侍卫眼中都闪过不甘之色,却不敢在这要命的当口做什么。
梁九功还在呢。
荣尚迅速扶起梁九功,将其他人分成三队,牙都咬出血来,才止住想去追康熙的冲动。
他知道,万岁爷的吩咐才是正确的。
敌人肯定会追着万岁爷去,对方不会要万岁爷的命,却不会对他们手软。
他们只有逃出去,请裕亲王和恭亲王进来救人,还能分散追击皇上的刺客注意力,叫皇上多坚持一段时间。
越快皇上才越安全。
他们迅速出发,而康熙和方荷这边,已经听到背后有刺客飞奔而来在丛林间弄出的动静。
方荷中了箭,又疼又累,根本跑不动。
一开始是侍卫背着她,后来发觉刺客靠近,侍卫分别留下阻拦刺客,就变成了康熙背着她跑。
在颠簸中,方荷已经疼得陷在昏迷过去的边缘,却隐约能听到身后的打斗声,还有康熙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上辈子被酒瓶子砸没意识太快,现在也许是她两辈子以来最接近死亡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怕死。
或者说,她从来都是个冷静到自私的人,但凡有一点能留遗言的机会,她都不会将存款留给那对爹妈。
而现在,终于有她发挥的机会了。
方荷勉强撑着自己开口,“皇上,把我藏在树丛里,您自己跑……”
康熙只低哑叱喝:“闭嘴!”
“如果您再颠簸下去,我也许会失血过多死掉,即便活着,老祖宗知道了也不会饶了我……”
她努力喘匀气,话说得前所未有的冷漠,“您放下我,我才有生路,您身为皇帝,应该知道轻重,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康熙不再说话,奔跑就已经够费力气的,他眼下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应付方荷的叽叽喳喳。
方荷也不再废话,在奔跑过程中说话实在是太痛了,她还不能晕过去。
她也曾有在酒吧举起酒瓶子就帮闺蜜茬架的狠劲儿,如今生死攸关,她被嗓子眼的血腥味儿呛得轻咳几声,也呛出几分血性。
她咬住牙,反手抓住肩膀上的箭矢用力,疼得大叫出声——
“如果你不放下我,早晚是个死,我现在就拔了箭,死在你面前!”
康熙被方荷的痛喊惊得踉跄了下,这才明白,对方先派出狼群是为了消耗他们的体力。
即便强壮如他,与狼战斗过后,又背着人跑了许久,也有些失力了。
他迅速转了个方向,小心将方荷放下,她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因沾染了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但那也不如她冰冷决绝的目光叫人心尖儿发颤。
“你……”
方荷用力推他,“你走不走?不走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康熙试图解释,“他们不会要朕的命……”
“放屁!”方荷气得大骂,怒瞪康熙,“你是大清的皇帝,是北蒙的天可汗!”
“如果你被人俘虏了拿去交换战利品,我要是你,我会一头撞死在墙上,也免得给祖宗丢脸!”
她浑身都在抖,眼泪止不住地扑簌往下落,“我一定躲好,算我求你了!我还等你回来救我!!”
康熙心窝子紧得几乎要炸开,身为男人,留下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逃跑,这更是莫大的耻辱。
可方荷说得对,他是大清的皇帝,不管对方荷动了几分情,他该有的理智和冷静都还在。
如果再纠缠下去,他们谁都跑不了。
即便将方荷打晕,他也未必能背她出去,一旦被抓住,对方会留他的命,却一定会杀方荷,甚至更糟……
他深深看方荷一眼:“在这里等朕,若是被他们抓住,就说你是朕的熙妃,康熙的熙,他们会明白的!”
方荷眼前一阵阵发晕,还是咬牙努力点头。
她可能等不到对方抓她,说这些话了,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跟这人废话。
“你……快走!”
既是熙妃,那姑爹、魏珠还有春来和翠微他们,就都不会受自己连累,还能沾她的光了。
等康熙飞快隐遁在丛林之中,她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尽量保持着清醒,踉跄着往草丛更深处躲。
她努力压抑着抽泣的冲动,她,她一点都不怕死呜呜……死得其所就好了呜呜呜……
听说蒙古人打仗,很喜欢用敌人的血肉来炫耀,与其被人俘虏熬成一锅汤,她宁愿落入野兽——
“啊!”脑子里还闪着被野兽生吞的画面,她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换个方向冲了出去。
晕眩得眼前发黑的方荷,还以为是康熙又回来了,气都要气死了。
“你特娘……听不懂人话吗?”她破口大骂。
这狗东西还是个恋爱脑?!
但她以为是破口大骂,却只是虚弱地喃喃出声。
“别说话,有追兵。”一个陌生粗粝的女声,用生硬的汉语低低警告她。
差点晕过去的方荷吓清醒了。
她猛地瞪大了眼抬头去看,眩晕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个半蒙着面的高壮女子,看起来身板比康熙还有安全感。
对方露出来的皮肤上纵横交错全是伤疤,浑身气势干冷得吓人,叫她一时间吓忘了要说什么。
女人没带她跑太远,就带她躲进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山洞。
被女子几乎算珍重地放下,甚至还往她嘴里塞了快参片后,方荷稍稍有了点精神。
她悄悄往后挪:“你,你是谁?”
女子言简意赅:“拉克申福晋派我来,太后有话要问你。”
啊?
拉克申福晋派她来替太后问话?
太后为啥不能当面问她?
今天碰到的意外实在太多,方荷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我怎么相信你?”方荷想不明白,却更加警惕。
女人掏出一块小印,“这是太后的私印,福晋让我告诉你,是太后问过你的问题,但太后知道你没说实话。”
“不管你留还是走,她希望是你发自内心的选择。”
方荷愣了片刻,眼眶微微发烫,不管是因为什么,太后大概是两辈子对她最好的长辈了。
所以,她更不能害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皇上不会放我走的。”她冷静道。
“你既然知道我和皇上在被人追杀,就该赶紧去通知禁卫军救人……”
女子眼神讥讽:“与我何干,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都不顾自己的爱人逃跑了,那种狼心狗肺的男人一般都命长,死不了就是了。
方荷看着她脸上几乎没有好皮子的伤痕,沉默了,不用问也能脑补出一出渣男贱女的大戏来。
女子利落解释:“不必担心,我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不会有人发现我帮你。”
“你要留,我帮你得高位……”
方荷垂死病中惊坐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铿锵到参片都喷出去了——
“我当然要走!”
女子:“……不再考虑考虑?”
一旦确认她的身份,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丫头也太果决了。
“知道自己走不了,才只能留下。”这会子方荷不用参片,整个人也如回光返照一样精神。
“如果能离开那个鬼地方,谁留下谁脑子进屎!”
至于康熙的死活?
抱歉,他救她一命,她当场就还了,她不欠他的!
她没有什么所谓的道德束缚,只为自己而活,所以很多时候她没那么强的原则性。
出不了宫,她立马就能茶里茶气卷起来,也做好了长出脑子跟后宫女人们撕头花的准备。
可……道理人人都懂,却还是会觉得委屈。
上辈子勾心斗角,起码还有个下班时间呢。
这里呢?一辈子无休,床上床下指不定都得拼演技,自己的孩子也有可能养不大,甚至成为别人的。
甚至还随时会有会死的危险!
她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好姑娘,为什么要遭这份罪,努力过得开心,尽量去享受?
还不是因为没选择,她的开心和享受有价值,只能如此。
现在能走了,什么金子银子,什么御膳,全去特奶奶个腿儿的吧!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自己如今半死不活模样的不尊重!!
马上狂奔那一刻的快乐她现在还记得,那是自由的味道。
女子见状,干脆点点头,走到洞口,侧耳聆听。
等外头没了脚步声,她将已经半昏迷的方荷重新抱起来,轻松得仿佛抱个小鸡崽子。
啧,娜仁心里咋舌,这丫头太瘦,估计宫里日子不好过,又受这么重的伤,指不定得养多久,怪不得那么利落想走……
她目标明确地急速奔跑,很快就到达目的地,将方荷放下,在方荷腰间绑上藤索。
方荷隐约被腰间过紧的力道折腾醒,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竟然在悬崖边上。
她有些虚弱地开口问慢慢起身的娜仁,“这位……阿姐,你这是——”
她话还没说完,娜仁就眼神犀利地飞奔过来,抱着方荷跳下了悬崖。
方荷:!!!
在猛烈如刀的狂风中,方荷瞪大了眼,惊恐万分地看着抱住她飞速下坠的女子。
她这才发现,人在惊恐到极点的时候,是喊不出任何声音的。
强烈的气流和飞速下坠的失重感,叫本就虚弱万分的方荷再也承受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但在陷入黑暗之前,她还在心里嗷嗷大哭,恨自己没说清楚。
她是想出宫,不是想死出宫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