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方荷出去后, 康熙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满人习俗并非停夫再嫁,而是支持寡妇再嫁,她想生几个崽儿再回宫伺候,夫家如何自处?

他总不能学皇父那般横刀夺爱, 再闹出皇家丑闻来。

要叫她合习俗进宫, 怕不是要等她那莫须有的夫君老死。

康熙又是运气又是好笑, 狠灌了几口冷泡茶,才把冷笑压下去。

所以她这两全法是打算回宫来给他送终, 顺便养老来了?

偏方荷丝毫没有消停的打算。

今儿个给康熙绣个荷包,扭头就拿差不多的荷包装御花园掉落的花瓣,带着春来在御花园角落里葬花。

说什么要把自己的孝心伴着花瓣一起埋葬, 往后好踏踏实实伺候主子爷。

还说什么希望这花瓣能直通地底,叫徐佳氏的列祖列宗们明白她的两难全。

康熙:“……”徐佳氏祖坟在西郊,她在宫里葬花, 招魂呢?

转过几日去, 方荷又在梢间顾问行给她上课的时候, 红着眼又哭又笑。

顾问行问,她便道:“奴婢是想起先前姑姑在时, 也是这般教奴婢道理, 想必不是为了叫奴婢给徐家绵延子嗣,而是叫奴婢学会如何伺候万岁爷呢。”

“奴婢感动, 太感动了,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去给姑姑上炷香,告诉她我生是徐佳氏的人, 死也是徐佳氏的鬼……主子爷天恩浩荡,叫我给徐家长脸了啊!”

她还知道捂着嘴呜咽,不敢叫外头人听见声儿。

但顾问行也不敢瞒着方荷这话, 尤其知道主子爷在意,他表情格外微妙地一五一十禀报了。

康熙听得脑仁儿疼,真叫方荷上了香,怎么着,叫地底下的徐佳氏以为他爱新觉罗玄烨是赘婿吗?

他憋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也不训斥方荷,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就想看看这混账到底还能怎么翻天。

但私下里,康熙还是叫梁九功换上了斋戒时用的下火茶。

方荷幽幽从御茶房路过,瞧见翠微冲她挤眉弄眼,心里直哼哼,这会子那位爷倒知道了,这茶能灭的火气不止一样儿。

虽方荷说是折腾……其实动静也不大,寻常宫人基本不知道,除非她不想活了。

翠微跟方荷关系好,知道一点儿,私下里无人的时候,来找她说话,直忍不住咋舌。

“你可小心些,别过了头,我冷眼瞧了这么些年头,咱们主子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真惹恼了主子爷,回头别说出宫,你想在宫里好好活都是痴人说梦。”

其实翠微不理解方荷到底怎么想的。

没有好前程不去奔她能理解,可明摆着的前程还往外推,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方荷懒洋洋趴在床上出神,没跟翠微解释。

跟翠微聊聊八卦还行,掏心窝子说话,这死丫头肯定不会给她保密。

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她有血脉关系的曾祖母那才叫折腾呢。

自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叫魏珠和陈平宫里宫外不动声色地打听,方荷知道的事儿也就多了。

关于那位老福晋在京城的威名……嗯,花名,至今仍有人如数家珍。

她还活着的那位堂兄的长辈,只不过是父不详的其中一个,她只想跟一个男人生几个崽,过分吗?

但五月里去领月例的时候,连乔诚都劝她。

“先前你姑姑压着你,不叫你出头,估摸着是怕扎斯瑚里氏的罪牵连到你们姑侄俩头上,可现在主子们知道了也不在意,你也不必非要出宫啊!”

“就算想给徐佳氏留后,从乔家或者魏家过继几个嗣子,回头你在宫里站稳了脚跟,赐些东西,也能撑起徐家门户来,不会叫你姑姑他们断了香火。”

方荷对乔诚,没跟对翠微一样敷衍过去。

她早发现原身这位姑爹话不多,但行事可靠,算个难得的厚道人。

她和魏珠在御前伺候,乔诚怕叫人误会敬事房跟御前宫人和太监勾连,轻易不会找她和魏珠。

但他们有什么事儿,乔诚永远第一个无声帮衬。

“姑爹,我也与您说句实在话,其实我知道出宫未必有好日子过。”方荷矮了声儿,垂头丧气跟乔诚解释。

“只这些年我都存着出宫的心思,若不尝试一番,将来色衰爱弛,恩宠不在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

她很清楚,在这世道,出宫其实不是什么好选择。

跟太皇太后回宫的路上她亲眼见到普通百姓什么样儿,指定比耿舒宁在大山时的日子还要艰难。

说是给皇上办差,不如他的意,差事如何且两说呢。

没有权势,自由也不过是相对而言,低调不惹人眼还好说,可穿越女这体质,她也捉摸不透。

一旦真有权贵动点什么心思,即便太后为她撑腰,有时也鞭长莫及。

更别提,太后这几个月,根本就没再召见她。

宫里的往事魏珠查到的不多,她不清楚那点故人情份到底有多少。

离五阿哥开府也有好些年,她未必等得及。

可无论再怎么劝说自己,她还是无法放弃心里那点微末的念头。

她还是想做自己,二十多年的教育都告诉她她是个人,她不想做个物件儿。

她更想有个属于自己的,不必跟别人争,跟别人抢,能完整享受父母爱的孩子,这大概是她两辈子的遗憾。

但她也跟乔诚坦然:“如果尝试过,依然事不可为,好歹没有后悔和遗憾,到时……我应该就能全心全意伺候万岁爷了吧。”

上辈子的职业习惯,注定了她所有的挣扎都不会往死路奔。

就如现在跟乔诚交底儿似的,春来就在外头。

如果努力过,发现这条路依然不通,她才不会头铁,现在这些话就能为往后留在宫里铺路。

春来确实没辜负她的期待,这话一字不落传到了康熙耳朵里,倒叫康熙火气消了些,只有些啼笑皆非。

他心道,不怪他对方荷上心,宫里如方荷这般聪慧狡黠,又能叫人开怀的女子,确实没有。

说她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犯宫规躲懒,以下犯上……可康熙作为皇帝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明显察觉出,这小混账每一步都踩在他底线之上,该大胆大胆,该怂就怂,从未故意挑衅他的威严。

哪怕现在恶心人,也裹着一层狡言饰非的糖衣,叫人又恨又怜。

可方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康熙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他坐拥四海,执掌天下,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又何必非要跟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子较劲儿?

康熙吩咐梁九功:“回头出行,叫方荷在皇辇内伺候,你提前安排好。”

算了,他再给方荷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北巡一路上,这小丫头还不开窍,一门心思只想着出宫逍遥……念在皇额娘的份儿上,他会给方荷赐个好人家。

梁九功心知肚明,万岁爷这是怕方荷知道出行要近身伺候,又闹腾出这疼那痒的幺蛾子来。

他笑着躬身:“奴才记下了,万岁爷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彭春从北蒙八百里加急传回来消息说,集结后的三千五百将士已经到达锡伯,不日将前往乌拉官屯。

取完了辎重补给后,会直奔索伦。

多出来的五百人,是曾被罗刹兵频频骚扰抢掠的几个部落派出的兵,由科尔沁达尔罕亲王世子罗卜藏衮布亲自领兵。

这五百人对前往雅克萨的一路都非常熟悉,罗卜藏衮布也亲自与罗刹兵交过手。

彭春上奏道,大军估计会比预料中提前十日左右,到达雅克萨城下。

康熙算了下,以行军的脚程,那就是五月二十日左右到索伦。

如果战事顺利,六月底也该打完了。

他下旨六月初三北巡,驻跸承德十日,巡视那边的驻兵后,再往木兰围场,差不多六月底能与蒙古各部落见面。

到时也该商讨是继续往罗刹方向打,还是谈和,既能彰显大清国力,也可震慑漠北、漠南和漠西各部落。

梁九功作为乾清宫大总管,动起真格来,还真就没叫方荷发现一丁点儿的预兆。

五月中宣旨后,没有人通知方荷随行。

她该站桩站桩,该进学进学,啥也不问,生怕皇上想起她来。

顾问行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这种出行,他作为敬事房总管不必跟随,只叫底下宫殿监正侍跟着记录彤史便可。

直至五月底,也没人叫方荷收拾行李。

方荷忍不住松了口气。

其实不只是康熙好奇她到底能造作多久,方荷心里更是纳罕。

前前后后她这都哄人哄了快俩月,康师父愣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到底是后世男朋友们太不争气,比不过这位爷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她的本事好久不用退化了?

眼下见康熙不叫她随行,她心下大定。

肯定是康师傅也忍不了恶心了,不想看见她,才不叫她随行出宫。

只要她老老实实在宫里当几个月山大王,回头康熙回了宫,再加把劲儿,说不准都过不了年,这位爷就得催着她出宫了呢?

想到这个可能,方荷梦里都能笑醒。

然后……她就在睡梦中,被春来推醒,三下五除二伺候她洗漱完,把她推到了出行的队伍里。

方荷震惊,迷茫,又心慌。

不是,怎么个意思?

就算要跟着出行,也不能叫她就这么出去吧?

银子也没给她带,行李也没有,几个月回来她都臭了啊!

李德全凑过来,格外恭敬跟方荷小声解释,“姑娘莫慌,您一应起居用到的物什,春来都提前给您收拾好了。”

“衣裳也给您备了新的,都是没过水的好料子,要是您还缺什么,只管跟奴才说,奴才保管给姑娘准备得妥妥的。”

方荷:“……”你这也不是什么都不缺,你简直缺了大德了啊!

让她随行,为啥不提前告诉她?

春来再准备,能有她自己准备的……好吧,可能是比她准备得妥当些。

但她的黄金,她的银锭,都还没收起来呢!!

等皇辇从午门出去后,春来才撵上来,站到了方荷身后,安抚她拔凉的心。

“姑娘别急,梁总管吩咐过,你屋里的家当奴婢都仔细收拾了,交到了乔副侍手里,回头跟这几个月的月例一起还给你。”

方荷沉默了,是几个黄金盒子吗?

一想到几千两银子等着她回来,方荷心窝子瞬间就不凉了。

该死的梁九功,要不要这么懂她,叫她现在连生气都气不来了,好气哦!

缓和了心情后,方荷便发现,不只是皇上北巡,后头还跟着凤辇呢,太后也跟着一起北上。

先前听翠微八卦,可没提起过这一茬。

她只说皇贵妃又病倒了,钮祜禄贵妃因为小公主身子不好,十阿哥也有些换季着凉,分不开身,无法伴驾。

还有四妃的八卦。

六阿哥胤祚还躺在永和宫,德妃显然不敢出门。

宜妃五月初七生的十一阿哥,据翠微笃定分析,说是遭了人算计,小阿哥不甚康健,月子里的宜妃更不可能出门。

所以高位妃嫔只有惠妃和荣妃跟着。

六嫔里,端嫔身子不好,敬嫔不得恩宠,僖嫔和通嫔自不必说,只有安嫔和谨嫔伴驾。

剩下就是几个小常在答应,还有大阿哥到五阿哥这些数字团的崽。

方荷正往凤驾那边瞧着的工夫,御驾出了宫,李德全来请她去皇辇。

进了皇辇,方荷忍不住土鳖地感叹了声,这房车好特么大哟!

后世真见不着这么大的车,差不多跟三辆中巴并排那么大的面积,左右和前端都有屏风,隔开了不同的区域。

怪不得要三十二匹马,这是拉着个小三居在走呢。

最外头是召见臣子和康熙处理政务的地儿,这会子康熙没批折子,就在左侧屏风后坐着。

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到底在干嘛。

方荷刚要蹲身,梁九功笑着凑上来,“姑娘若要梳洗更衣,后头魏珠架着一辆马车,春来也在,他们伺候姑娘。”

方荷心下一惊,什么叫伺候她,她自己还是个社畜,哪儿配叫俩人伺候?

梁九功又道:“万岁爷吩咐,其他时候您就在皇辇内伴驾,有事儿只管跟我说,跟李德全说也行。”

“啊???”方荷没忍住诧异,语调明显上扬且震惊。

接着她立马反应过来捂住嘴,小心翼翼看了眼屏风后头,凑近梁九功,压低了嗓音,几乎是以气音询问。

“十二个时辰都伴驾吗?”

梁九功还没说话,康熙便绕出屏风,梁九功躬身下去,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方荷也赶忙蹲身,想给自己嘴巴一巴掌,肯定是没睡够,才没忍住露了痕迹。

康熙表情不虞打量着方荷,好像又白了点,人倒是愈发水灵了,就是这张嘴说话越来越不中听。

“十二个时辰在朕身边,委屈你了?”

方荷赶忙找补,柔声吹彩虹屁,“那哪儿能啊,奴婢巴不得时刻伺候万岁爷呢,这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差事。”

“只是……”她稍稍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问,“您一直没叫奴婢值夜,那万岁爷临幸妃嫔……奴婢也在一旁伺候着?”

她是不介意现场看个片,可十二个时辰上班,谁受得了啊!

不说精力够不够,她还打算继续哄人呢,可她性子跟表现出来的林妹妹款完全不一样。

她不像侍寝的妃嫔们,演技没那么持久。

康熙:“……都出去。”

方荷不安地动了下身子,这个都,包含她不?

见康熙又绕回屏风后头,她咬咬牙,起身想跟着梁九功往外去。

梁九功听到脚步声,一扭头,差点给方荷跪下。

这祖宗怎么啥时候都听不懂人话呢?

他杀鸡抹脖子地比划:姑娘您有点逼数行不行?

方荷鼓了鼓脸儿,也不敢在康熙明摆着不高兴的当口继续造作,提着心肠,缓步绕到屏风后伺候。

刚出宫门,康熙也没做别的,只手中捏着一本看起来很有岁月感的古籍打发时间。

方荷小心翼翼上前,“万岁爷,您生奴婢气啦?奴婢真不是不愿意伺候……”

康熙淡淡打断她:“起来吧,朕有话问你。”

方荷心里有些忐忑,他每回这么说,好像都没什么好话。

但她还是乖乖站起身。

康熙靠在软枕上,半抬着眸子懒懒看她,表情柔和缱绻,倒像是话家常的模样。

“跟朕说说吧,除了想给徐家绵延子嗣,你还为何那般想出宫?”

“你可知,你一个孤女,若招赘,叫人吃了绝户谁也拦不住,若是嫁人,也只能做填房,麻烦事儿绝不比宫里少。”

方荷沉默了。

她无法跟康熙解释两个时空的人格差距,更不能拿什么执念来引这人嗤笑。

她紧着思忖片刻,慢吞吞开口:“奴婢曾听闻,寻常人家的夫妻举案齐眉,逍遥快活,哪怕柴米油盐也都别有一番滋味儿。”

康熙:“……”这混账是不是在耍花腔?

她知道什么是逍遥快活吗?

他看方荷的表情愈发微妙,这混账这些日子恶心得他吃不下饭,自个儿估计是没少去御膳房买点心。

比起以前瘦削到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模样,丰润了许多,瞧着人还是瘦,但脸颊比起过去有肉了。

还有就是……康熙不动声色扫过某个地方,目光又回到了方荷脸上。

刘海遮住了方荷几近半数秀色。

可在皮肤还算白皙后,那潋滟着灵动的眸子,小巧却挺拔的鼻头,愈发红润的唇瓣,叫那张小脸儿比这时节盛放的鲜花还要娇嫩。

可惜,这不点而朱的小嘴儿,从来说不出他想听的话。

康熙本还算平静的心湖微起些许涟漪,眸光不自禁暗了下来。

方荷还巧舌如簧地哄人呢,小嘴儿叭叭,话说得格外好听。

“后宫的娘娘们都高雅,更欣赏得来阳春白雪,可奴婢是下里巴人,还是更喜欢世俗一些……”

不待她说完,康熙蓦地站起身,往她站的地儿慢条斯理走过去。

方荷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下,微微抬头便发现,康熙一双丹凤眸深邃却犀利地盯着她,像盯上了猎物一般。

她头皮猛地发麻,心窝子狂跳不止,她说错什么了?

赶忙后退的功夫,她下意识就开始犯怂,“奴婢不是说万岁爷您……唔!”

空气刹那间安静。

康熙此时此刻,一点都不想听到她这张小嘴儿用来说话。

如钢铁般无法撼动的臂膀出现在方荷腰间,叫她不由自主踉跄一步撞到他身上。

方荷只感觉眼前一暗,温凉又柔软的薄唇就撞到了她唇瓣上。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冷白俊容。

方荷这才发现,这位爷鼻翼两侧有好些星星点点的清浅印记……

不是!这人怎么毫无预兆,说亲就亲上来了呢?!

薄唇在她唇齿间辗转,试探,方荷却没跟小姑娘一样羞涩闭眼。

突然被狗咬了该怎么办?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浑圆,恨不能瞪死这不要脸的,往常灵动非常的眸底只映着一句话——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垂眸注视着方荷的康熙:“……”这丫头什么表情?

他微微抬头,只将人揽得更紧,声音沉霭如雾,“你……”

方荷捂着嘴,一副见鬼的模样打断了他的话,“万岁爷,奴婢做错什么了?”

康熙微微挑眉,觉得不对劲,在方荷的推拒下,慢慢松开手。

方荷气呼呼跪地,委屈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因为震惊不作伪,呜呜咽咽也格外真实。

“您过去用手敲奴婢脑袋,用宣纸打奴婢脖子和胳膊,用脚踢奴婢的肩膀……现在都开始咬奴婢了呜呜……”

“奴婢哪儿做得不好,万岁爷您说便是,奴婢改,万岁爷恕罪啊!”

康熙:“……”

站在皇辇车辕上的梁九功和李德全,捂着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没让自己笑出来。

这大概是头回万岁爷亲一个女子,叫人以为是惩罚吧?

里头康熙深吸口气,再怎么看,都没看出方荷装模作样的痕迹,尴尬之余大为不解。

这丫头都二十三了,什么都不懂?

她又不是没在乾清宫值过夜,宫人们之间哪怕稍提几句,这男女之事她也应该了解……康熙突然想起梁九功曾经拿来打趣的话。

梁九功说,值夜时旁的宫女都知道脸红,只有方荷跟没事儿人一样。

她自入宫起,就叫徐嬷嬷严加管教,不会教她这些。

而方荷基本上窝在御茶房不挪窝,跟宫人们之间的关系也淡,也不会有人告诉她这些。

所以……康熙颇有些见了鬼的无奈感,所以这丫头二十三了,一门心思想着生崽,却不通人事?!

跪在地上的方荷心肠也打鼓呢,担心太假。

她当然懂,懂得不能再懂了。

但她也曾有新手时期,馋男朋友身子,却苦恼于两人都没有经验,怕疼,又怕拒绝多了会伤男朋友的心。

学长的心可是很贵的,装着好多优质兼职机会呢!

感谢当时跟她一起打工的耿舒宁,那家伙看着她,格外不可思议。

“你长了这么张脸,还好意思发愁?我们这种浓颜系的都还没发愁呢。”

耿舒宁教她:“就你这清纯模样,你只要放空了脑子装傻,旁人肯定都信你是傻子。”

“那不就好操作了吗?你就傻乎乎地表示拉小手亲亲嘴开始跟对方学,对自己一手往喜欢的女子身上涂抹颜色这事儿,是个男人都得英断瘠薄,化身永动机。”

“你要是不想,再傻一点对你而言又不难,只要你装出怯生生的害怕模样,想到有机会能成为你的领路人,对方就是自宫也舍不得对你来硬的啊!”

方荷发誓,当时若不是想从耿舒宁那里得到解决办法,高低得捶她顿狠的。

但不得不说,耿舒宁教她的繁多花样儿在这种事情上,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她的那啥生活质量一直很高。

甚至换了更成熟的男朋友后,还叫她懂了更多花样……

方荷回过神来,捂着嘴小声哭起来,她不想继续被狗咬,就只能做一个好怕怕的傻子。

但康熙并不是个会轻信别人的。

他将方荷拉起来,揽她坐在软榻上,意味深长且一本正经地捏捏她的脸颊。

“你不是惦记着夫妻之间的逍遥快活?朕亲你,就是让你明白,朕也能叫你快活。”

方荷:“……”求求了,您可穿条裤子吧!

可她面上半分不见变化,依然像心直口快又委屈的傻子。

“可您这不是亲,是咬……”后头的话,被腰间突然用力的臂膀给打断了。

她蓦地换了惊慌神色,“不对,我好像听额娘说过,只有夫妻……两口子才能亲亲,然后很快就会有崽了。”

康熙:“……”他还什么都没干呢!

这中间,大概省略了筒子河那么长的距离。

她呆呆地低头,抚上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可奴婢是宫女,要是有了崽,岂不是只能给娘娘们养育……”

康熙心底倏然一沉,愈发怀疑方荷是真不懂还是在装模作样。

这是在跟他讨要位分?

只不待康熙继续试探,方荷汪地哭出声来,哭得特别惨。

因为被康熙揽着动不了,只能掐大腿,怎么比掐腚还疼!

“奴婢都说了,不想伺候,不想伺候呜……就是不想自己的孩子成了旁人的,要是那样,奴婢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

“万岁爷您后宫那么多娘娘,您亲奴婢作甚,说好叫奴婢给您办差的哇……”

她哭得愈发真情实意,这人都动嘴了,离吃了她还远吗?

那就更不可能放她出宫了。

还没等她努力完,她想走的那条路就彻底堵死了。

她再没机会做咸鱼,往后只能留在宫里,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卷王……

眼看着方荷越哭越崩溃,康熙心下的怀疑无以为继,只得将她抱在身前,抚着她的背低声哄。

“不许胡说八道,亲一下是不会怀身子的。”

方荷哭声一顿,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那得亲几下啊?”

康熙:“……”

她紧张地扭蛄着想要下去,哑着声儿嘟囔,“算了,求万岁爷以后别亲奴婢了,奴婢保证好好当差还不行吗?”

康熙额角青筋又起来了,他怎么告诉这小宫女,亲几回也不会有崽,还得干点别的。

要是她再好奇上头,问还要做点什么……康熙越想,浑身越紧绷,身上还坐着个不安分的,不由得用了力气箍住着这混账。

他咬牙低喝:“别动。”

还没出京城呢。

再说大白天的,他要幸了她,回头传出去,这丫头别想活了。

“您的龙袍硌得慌。”方荷眨眨眼望向康熙,睫毛上的泪滴挂不住,滑落腮上。

以前她这样的眼神,男朋友可是恨不能心都掏给她的。

可康熙见了,只觉得这混帐可怜得想叫人把她揉进骨子里。

他喉结不自觉滚了滚,闭上眼定了定神,松开手叫方荷下去,不自在地跷起二郎腿遮住异样。

“你先回自己马车上,没有朕的吩咐,不必来皇辇上伺候。”

方荷都没行礼,像是身后有狗撵一样,几下粗鲁擦掉腮上的泪,赶忙往外跑。

梁九功已经对这祖宗没话可说了,只当没看见方荷哭肿的双眼,笑眯眯叫李德全引着方荷去自己的马车上。

叫人看见了也无妨,只当差事没办好叫万岁爷训了一顿就是了,反正有他梁九功看着,也没人敢造次。

等人下了皇辇,梁九功这才小心翼翼进去伺候。

他进去时,见康熙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温茶,还嫌不够,又自个儿斟了一杯灌下去,便小声问——

“万岁爷,等出了城门,奴才叫敬事房安排……”

“放肆!”康熙冷冷看他一眼。

要是他起了念,方荷不愿意伺候床榻,康熙丝毫不介意叫她滚出去,立马换个识趣儿的过来伺候。

作为皇帝,他从来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但被没做错事儿的方荷勾起欲念,再找旁人来泻火……那跟只有交配本能的畜生有何区别?

梁九功瞬间明白过来,自个儿说错话了。

主子爷自控力向来强大,绝不会做屈于欲念的事儿。

他赶忙给自己一巴掌,“奴才蠢笨,说错了话,回头就自去领罚!”

康熙阖眸片刻,勉强压下浑身的躁意,若有所思看向梁九功。

“你去令人教那混帐通人事,朕不想再听她捧着肚子嚷嚷。”

“若是办好了,这顿打朕给你记着,要是被人知道,你就准备躺着到承德吧!”

梁九功:“……”您还不如直接赏奴才一顿板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