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但也仅此而已了

觥筹交错, 只是杯中之物是清甜奶茶和果汁。

姜南寻最后一把翻盘,个位数的分差赢了对面队伍,这会儿喜笑颜开,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几人中间, 连应付对面呛声的时候都和颜悦色了。

欢欣之余他也没忘了来救场的好友, 奶茶一袋袋买上来让他们先挑。

洛城一杯杯分开, 恰好是他们喜欢的口味。

璩逐泓喜欢水果沙冰, 妹妹喜欢清爽茶饮,他自己呢, 只要是不加糖的都可以。

“什么时候回?”姜南寻一屁股坐下。

璩逐泓插上吸管:“我才刚到,就问我回去的事情了?”

“哪儿能啊,我巴不得你天天在呢。”

洛城摇头:“油嘴滑舌。”

璩贵千休息了一会儿,回复完妈妈例行询问的消息, 就说要先回去写作业了。

自律的高三学生每天都有学习任务。

“诶?”姜南寻附身前倾, “待会儿还有节目呢,再留一会儿看看吧?”

洛城咚地一个栗子敲在姜南寻头上:“这可是快高考的人,耽误了她学习,你就等着被璩姨扫地出京吧。”

璩贵千婉拒了哥哥送她回去的提议,司机已经在来的路上。

“你就多陪陪他们吧。”

这话倒说得三个青年一下不好意思了起来。

可她没有谢绝姜南寻的好意。他搜罗了一大堆零食,在送她上车的时候塞到车厢里,笑嘻嘻地说:“学习累了就休息, 别太拼了。”

璩贵千微微一笑, 点点头。

她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只想早些洗个澡, 坐在书桌前写张卷子,然后睡个好觉。

迈巴赫驶出。

汽车尾气后的三人裹着外套,沿着大学城热闹的街往姜南寻推荐的火锅店走。

璩逐泓插着吸管, 慢悠悠地喝着水果沙冰,瞥了姜南寻一眼:“零食攻势挺熟练的,就是这么骗到女朋友的?”

姜南寻在大学里终于把初恋交了出去。女友答应他的第二天,这人就恨不得吼得全天下都知道。

姜南寻立刻摆手,一脸无辜:“不许瞎说,那是我们……两情相悦。”

洛城在一旁轻笑,看他微红的脸,摇了摇头:“别贫了,天命裁决者。”

姜南寻:……

那是他的第一个网名,配着经典的三七分头像。

和老友相聚就是这点不好,一翻旧帐,年轻时候的黑历史信手拈来。

三人加快了脚步,朝着火锅店走去。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他们家腰花最好吃。”姜南寻点了一大堆菜,兴致勃勃地涮着肉片,嘴皮子溜得能去说相声。

和从前变化不大。

璩逐泓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扭头:“不行了,好久没吃这么辣的。”

在国外久了,被这麻辣鲜香一激,反倒不适应了。

在场两人谁也不惯着他,经典川渝火锅就是得大圆锅,谁提鸳鸯就跟谁急。

面前一碗温水,璩逐泓守着自己的麻酱碟挑挑拣拣吃着。

从过去的回忆聊到未来的打算,洛城有洁癖,没穿火锅店提供的围裙,一身白色毛衣难免溅上油点。

他不甚在意,随意说起毕业后的安排。

“保研,进公司实习,我爸给了我华北大区的零售门店,跟几个项目,算是练练手。”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姜南寻听得瞪大了眼睛,嘴里还叼着一片牛肉,含糊不清地说道:“牛啊,好想打倒你们资本家。”

洛城失笑,顺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嘴,别把油溅我衣服上。”

姜南寻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倒是光风霁月:“我保研不稳,实在不行就考研呗,也不想太早工作。”

他女友已经拿到了保研资格,姜南寻是想在象牙塔里再多待几年,享受校园恋爱。

璩逐泓自不必说,自从他选了别人眼里离经叛道的一条路,几乎每回相见另两人都会先问他的感想见闻。

不为了猎奇刺探,也没有一些人当面就掩不住的刻薄傲慢,只是好奇一个去了远方的朋友是否安康、是否顺遂。

“挺好的,”姜南寻放下啤酒杯,盖棺定论,“混不下去了就去逐泓那儿当个场工,或者找洛城把我培训成柜哥。”

璩逐泓险些被呛到,好笑地瞟他一眼,没好气:“行,来吧,不做到销冠不许辞职。”

这边热气腾腾,另一边,璩贵千到家时,发现爷爷奶奶已经回来了。

问过她晚饭吃了什么,奶奶不甚赞同地批评了外卖,又用轻飘飘的眼神飞过她手里的一袋零食和手里的饮料。

璩贵千紧了紧手指,脸上不自觉挂起了讨好的笑:“偶尔一次啦。”

奶奶抿唇一笑,不说那些扫兴的话,嘱咐她早些休息便回房了,留璩贵千蹑手蹑脚,把一袋子零食安置在厨房,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爷爷奶奶家并不大,她的房间也是袖珍的,但整洁舒适,被子上残留着阳光的气息,也有一张宽敞的书桌。

这是傅爷爷的坚持,床可以小点儿,实在不行就打地铺,但生活空间里一定要有一张能够写字看书的桌子。

她不常在这里住,但这里依旧存放着完整的洗漱用品和生活所需。

每回她穿过的睡衣、用过的毛巾,奶奶都会清洗晒干后妥善存放在柜子里,等她下一次留夜,拿出来清爽又干净。

洗完澡,桌上多了一碟水果。

她会心一笑,边擦拭头发边走到桌边,往嘴里塞一颗酸甜的草莓。

酸甜炸开,浑身暖洋洋的,台灯打开,她从一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两张平整的卷子。

心情舒畅的时候,连写作业都是愉悦的。

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窗外静得似乎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台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桌面上,映出她渐渐停顿的手,和微微出神的脸庞。

假如一切都像高中学业,付出和回报呈正相关,解题的步骤可被一一总结,那有多好。

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在读大学了。

璩贵千翘起嘴唇,无人的时候,她罕见地有些孩子

气,将笔顶在上唇和鼻子之间,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

这算是又一个目标的达成吗?

算的吧。

草莓的酸甜还在舌尖萦绕。

六月的考试并不能激起她全部的紧张和焦虑。璩贵千心里深埋的激动,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又一个遗憾的填满。

就好像在傅谐的琴房里帮他整理错乱的谱子,按着页码一张一张合拢,横着竖着对齐后塞进方正的盒子。

我要上大学了。

从前的憧憬和期待将成真。

那心情与大学本身是怎样的地方无关。她时而出入华庆校园,也旁观着哥哥的校园生活,心里早知道这不是幻想中的象牙塔。

但那本就没有关系。

那好像是一个门槛,象征着,她又一次长大成人了。独立、自由、成就、未来。

所有词语都有意义。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狭长的眼眸里闪烁星光。

笔砸在桌面,在纸张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恰在古诗鉴赏的词上头。

“欲寄彩笺兼尺素”

璩贵千顿住,投在墙上的影子模糊,却看得出脊背缓缓松下,最后陷在椅子的靠枕中。

女孩把头倚在双膝上,在光下举起手。

红彤彤,是灯光透过肌肤的颜色。

但另一个人的手不是这样的。

她不想沉浸在过去,又总是被这样的墨点时刻提醒。

第一反应是逃避,随后是莫名的愤怒。

可她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她想,可是没想明白。

但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在这个恍然一见之后的时刻,璩贵千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就是,除了她自己外,这世上已没有第二个人能为她平息这莫名的怒意。

想要的理由都停留,所有的情绪都终止。

如果曾有过可能性,也如永生花般静止,不会腐烂,也不会盛放。

那都是,从前的事。

指尖圆润饱满,指节线条流畅,肌肤细腻光滑。手搭在脸上,颊边莹润饱满。

再也不会有痛经时蜷缩发抖,需要一双手搀扶的时候,再也不会有疲惫加身,分享一支烟的时刻。

他们都不似从前。

其实刘薇问过她,要不要见梁方起一面。那是他上华庆之后的事情。

在刘薇嘴里,他勤勉好学,高中时每年都会整理成绩单和奖状,复印了寄过来,证明他们的资助没有浪费。

大学,他母亲去世后,他主动暂停了学费资助,把那笔预算留给了其他贫困学生。

华庆的学生做家教,课时费不菲。带出几个进步明显的学生之后,小时费更是迈上一个台阶。

年节,潞城没人等他,他也就不回家。渐渐的,第二年第三年,他攒出了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也开始往归还医药费的账户里打钱。

但她拒绝了刘薇的提议。

也不知是为什么。

没必要?还是逃避呢?

逃避玻璃后那一双晦涩的眼,逃避那句心知肚明的话。

但今天意外的相遇,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盖棺定论。

她会好奇,那双拿稳了扳手和螺丝刀的手是怎么按上手术刀与缝合线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试卷翻页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响亮。她维持着蜷在椅中的姿势,去看背后的作文题纲。

清代诗人袁枚有一首赞美青苔的小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作文最要紧是破题,先定立意,再围绕展开议论……”

恍惚间罐装咖啡的气味残留唇齿,入目,棉质家居服露出紧实胸肌的上缘。

看着铅字,璩贵千终于在心底承认。

对。那是一个没写完、也写不完的问号。

楼下传来门启合的声响。

她在楼梯口遇见了璩逐泓,他的衣帽领上残留点点白色踪迹。

“外面真的下雪了?”

“对。”璩逐泓解下围巾,又动作一顿,“我放在外面的热红酒!”

他动作匆匆,懊丧的样子惹得璩贵千蹲下身轻笑。

外头竟真的下起了雪。

瑞雪霏霏,开春后有一个重要的日子——她的十八岁生日宴会。

南太平洋海上的邮轮。

海风轻拂,星光璀璨。祝福声、掌声、笑声当然会有,背地里的质疑嘲讽也必不会少。

一个独立的、被挚亲牵着领到台前的成年人。

长大,变成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这一次却是因为不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