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眼对小眼,芝麻大汤圆对桂花……

运动鞋踏过紫羊茅和白三叶, 清晨的空气新鲜爽朗,荡涤一夜的尘埃。

“汪!”

璩贵千的一天从晨跑开始。

这是她有了holiday之后养成的新习惯。

为了在上学的日子里也能够陪伴它,她会早起跑步遛狗。holiday就在一旁奔跑跳跃。小小的它看什么都新鲜,一朵寻常的三色堇都是它好奇的对象。

萨摩耶养成了定时定点排便的习惯, 没有再给家里的佣人带去额外的工作量。但璩贵千还是习惯在口袋里塞一两个袋子, 以免尴尬的事情发生, 而她赶着去上学, 只能拜托园丁处理holiday的“遗留物”。

运动带来的变化是显著的。她升上初三后就不再动弹的身高有了新动静,身形修长挺拔、肌肉紧致, 动作灵活矫健。

晨跑后洗一个简单的澡,校服干净整洁、带着独特的花草香气。早餐之后坐上进城的车,她会在路上听一会儿英语新闻,充分结合了练习英语听力和妈妈要求的熟悉国际财经新闻的要求。

学校里的日常反倒是轻松愉快的, 按部就班地上课听讲、完成作业。课间和同学穿梭在人声鼎沸的教学楼, 占一个栏杆边的好位置边晒太阳边聊天。

放学后,随意逛逛周边的小店,坐上回家的车,和熟悉的司机师傅打招呼。到家迎接holiday的欢呼雀跃,给雪白的狗狗一个亲亲,再在晚饭后带它走一走庄园的夜景,去看望另一边的卢比。

棕白小马会对着holiday哼气, 但后者完全感知不到卢比的情绪, 只会一跃一跃地仰头,试图多看几眼高高的大朋友。

前所未有的规律、满足、充实。

躺在枕头上, 一分钟就可以陷入酣眠。醒来的时候,想的不是梦境中的烦忧杂思,而是今天holiday没有在门口嘤嘤叫, 真好。

学业成绩轻松提升的同时,妈妈的家庭教育却加大了难度。

前段时间的循序渐进结束了,璩湘怡开始给她布置各类案例解析,和难啃的大部头经济著作。

没有进度要求,但妈妈分明知道,自己的女儿就是见不得待办事项上有一块大山压在那里的性格。

好在璩湘怡不是只会布置任务、提出要求,却不知道提供实际帮助的家长。

“这一些是我当年读书时候的资料,这一年只读这一本书,有疑问一定要记下来,问我或者翻资料、找外部帮助都可以。”

璩贵千的放学后又多了一项活动,去妈妈的公司等她下班。

她会尽量把当天的作业在学校里完成,如果还有剩余就在妈妈的办公室里写完,然后在她眼皮子底下读书。

有什么问题,拽拽妈妈的袖子就可以得到答案。

但璩湘怡有时会滔滔不绝——补充案例上没有的背景信息和一些起到了实际作用的场外信息,做生意终究是人的艺术,人生在世,总离不开俗世纷扰。

有时却寡言少语——“我直接告诉你,你是记不到脑子里的,自己琢磨吧”。

璩湘怡在这方面很严格,在职业路径选择上却又格外的好说话。

当璩贵千问爸妈高中是否要继续深耕数学竞赛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对她提出要求。

傅谐说,希望她以兴趣为导向。

“喜欢就去做,别太关注结果。”

潜台词就是没拿到名次、考不上好大学也没关系的。

正在吃饭的妈妈擦了擦嘴,放下筷子:“如果你想在国内升学的话,我会建议你不要孤注一掷在竞赛上。”

“你还小,没有必要这么快把自己绑定在某一条道路上。”

竞赛升学很可能会在报读专业上有所限制。

璩贵千犹豫的地方却是:“可是我怕我会错过。”

“错过什么呢?”璩湘怡舀了一勺虾仁给她,“都是可以重来的,哪有不能回头的事情。”

努力工作赚钱,不就是为了给小孩更多选择。

所以璩贵千扪心自问,这个问题的关键还是,她究竟有没有那么喜欢数学?

“那我……还是不要去了,”她说,“虽然喜欢,但是没有特别喜欢,花很多精力在这件事上,可能会错过更多?”

比如她最近想学计算机编程,也对投资几家互联网企业跃跃欲试。

比如花更多的时间和人相处。

三年的时间,要把两年半、数不清的假期和周末全部投在一个方向吗?

“放弃也是需要勇气的,”傅谐提点她,“你做出了决定,哪一边更重要。”

在他们眼里她干什么都是好的。

这个决定很快得到了朱欣怡的举双手同意。

因为那就意味着,她们又可以在一个班了。

璩贵千找哥哥打听过,除去竞赛班单拎出去,本部升学会按照年级排名挑前八十组成两个火箭班,剩下的打乱了分进平行班。

她们俩都能稳进前八十,那分到一起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五十。璩贵千再找妈妈说一声,略调名单,那就是百分百的再三年同班同学了。

初中毕业还写什么同学录?过一个假期就又能见面了。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两人越黏越紧,放假了也是每天都在手机上来往聊天。

作业、游戏、狗狗又干了什么蠢事、过年的亲戚有多令人讨厌。

她们又抽空聚了一次,这回是在山外青山,专为了狗狗社交。

holiday在几个月的精心照护下,油光水滑、毛发蓬松,实际上是还在咬磨牙零食的半大小孩,看着却是元宵的四五倍大。

两只狗狗初次见面的时候,两个女孩都很谨慎。

元宵天生温顺可爱,朱欣怡的妈妈经常抱着它去买菜,见惯了人也见惯了别家的宠物,和它们相处融洽。

但holiday还是个性格不稳定的小孩,且从狗舍里离开之后就没有见过其他动物了。

看它对着卢比的兴奋样子,璩贵千深深怀疑它会把元宵扑倒,压在身下猛嗅舔毛。

为此她特意准备了最结实的牵引绳,就怕它过于活泼。

但事实完全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

小巧的马尔济斯难得地扭动两下,要求落地,扎着小辫的头颅一点一点,踩在松软的草坪上新奇不已。

元宵出门见客人,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棉质小褂。

远远地,璩贵千朝她们招手。

果然,holiday看见前面有人就加快了步伐,还不时回头催她,呜嘤呜嘤。

但到了近前,大团子遇见小团子。

元宵站在原地没动 ,holiday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定住,扭头看璩贵千,一副迷茫的样子。

璩贵千看着它倾斜的毛耳朵,不动声色地和朱欣怡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类达成共识,按兵不动。

holiday转回去,一屁股坐下又站起,留给璩贵千的圆脑壳充满了小小的困惑。

元宵才是它的脑袋大小,却主动往前走了两步。

大眼对小眼,芝麻大汤圆对桂花小圆子。

holiday动了动屁股,像是要起身。

元宵:“汪!”

holiday膝盖一松,就地一滚,四只爪子佝偻着,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

“诶呀宝宝,”璩贵千捏紧绳柄的力道一下子松了,笑得蹲下身揉揉holiday的毛肚皮,“谁是胆小鬼?嗯?”

元宵喊了一声之后,在原地转了两圈,就回到了朱欣怡旁边。

两人坐在温暖的客厅里喝奶茶吃点心,璩贵千给朋友推荐家里的厨师做的茉莉酥和拿破仑蛋糕。

holiday蹲坐在两人中间,天生的微笑嘴吐着舌头,笑得呼哧呼哧。

朱欣怡伸手过去,它也乖巧地呆在原地不动,任人呼噜呼噜摸毛。

“holiday真的是,外强中干,”璩贵千把好久不见的元宵捞在膝盖上,一边挠它下巴一边点评自家的大块头,“它可亲人了,不管是谁,见着就往上蹭。没想到啊。”

holiday不语,只是大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两人中间蹿,试图挤一个位置出来。

“它掉毛厉害吗?”

璩贵千点头:“像个蒲公英,我都穿不了黑裤子。”

“我也是!”朱欣怡惊呼,但揉脑袋的手还是没停,且跃跃欲试地朝脑袋的方向去了,“真是痛并快乐着。”

璩贵千想起每一个被holiday挠门吵醒的早上,沉痛点头。

“你今年什么时候去美国?”

她们又聊起别的安排。

璩贵千思索两秒:“下周吧……我妈还有些工作收尾。我哥还让我先过去玩,玩什么呀,都没人陪我……”

“……我看他是想骗我过去陪他上课……”

她碎碎念,脸上却挂着温柔又别扭的笑意。

朱欣怡拿起叉子戳了一块蛋糕,嚼嚼,默默摇头:“你和你哥真是我见过最和睦的兄弟姐妹。”

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赶上了独生政策,有同胞兄弟姐妹的人屈指可数。班上除了她,也就是有一对双胞胎了。

而那对双胞胎天天都能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上天。

她倒是有表哥堂弟,但想想那些一年见两三次面的咋咋呼呼的男生,朱欣怡抱起元宵:“谁是姐姐的亲生妹妹呀?是我们小元宵呀~”

马尔济斯配合地汪一声。

“呵,”璩贵千冷笑,“前两天我发现爸妈和璩逐泓有个小群,他们在里面发我的丑照。”

璩逐泓在她的视频截图旁边p图,爸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各种照片的犄角疙瘩里挖出来的她的侧脸、正脸、背影。

朱欣怡大笑,然后捏住她的脸:“我也想看,你小时候有没有那种光屁股、戴帽子、额头中间一点红印的照片?”

她说完,璩贵千不动声色地端起马克杯,转移话题:“对了你平常给元宵喂什么冻干……”

失败。

朱欣怡攥住她的手:“交出来哦~我都给你看过了。”

确实,她去朱欣怡房间的时候,她书架上还放着十几年前的挂历,是从前很时髦的用小孩照片做每月图片的定制挂历。

经典造型层出不穷,还有好几张,朱欣怡穿着小小的龙袍,笑得像傻乐的小呆瓜。

躲不过去了。

“等我。”

她擦了手,跑上去抱了一本厚书下来。

她的婴儿照有整整一个相册。

holiday凑在她们脚边,尾巴左摇右移。

碎花摇篮里的小婴儿,一点点长大,开始扶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走路。

“这张。”朱欣怡指着它笑。

小女孩封着脸,一副严肃到不行的样子,两只手却紧紧地攥着爸爸的西装裤,捏出了两个漩涡。

“我妈说是因为我那个时候还不会走,一旦放手就要摔,就这么差点把爸爸的裤子拽下来。”

还有很多。

在扭扭车上的背影。妈妈抱着小孩在秋千下的合影。坐在凳子上鼓掌,手上还沾了奶油,脏兮兮地笑。

再往下翻,朱欣怡惊呼一声:“果然!”

眉心中间一点红印,端坐在布景前面,脸比冰块还冷。

“好严肃。”朱欣怡点评。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璩贵千赞同。

再翻一页,就没有了。

璩贵千合上厚实的封面:“就是这些了。”

没有再往下的了。

朱欣怡捏捏她的肩膀:“真好。”

她是知道璩贵千的身世经历的,相处的时间久了,不用刻意提起,总会发觉。

好比问起小学是在哪里读的,好比谈及过生日的经历。

生活痕迹是制造不了的。璩贵千不说谎。

她俯身去放相册的动作给了holiday可乘之机,灵活的狗头一个转身就蹿了上来。

璩贵千纵容着它留下来,捏住厚实的爪垫给朱欣怡看:“喏,芝麻馅的。”

爪垫是黑色的,像咬了一口之后流出的芝麻夹心。

“又是一年了,”朱欣怡拍拍holiday的头,又趁璩贵千不注意拍了拍她的头,“新的一年也要开心哦。”

璩贵千一把抓住她的手,挑眉:“啧啧,是你先开始的哦。”

说着,她一拍holiday的屁股把狗掀下沙发,飞扑压住了朱欣怡。两个人咯咯打闹半晌,元宵自顾自蹲在桌子上岁月静好,holiday上蹿下跳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累了,”朱欣怡笑得满脸通红,把脸埋进抱枕,“申请休战。”

璩贵千抬手揉她的头,喘息:“我可是每天都溜着二十公斤holiday的女人。”

沙发里默默升起一个大拇指。

璩贵千也仰卧倒,抬眼看天花板的水晶灯和彩绘。

喜欢。

喜欢你们。

喜欢生活。

一个狗头从左下方蹿到视野里。她笑着伸手,熟练地从下巴揉到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