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导演。

“就是这么一回事。”

哥哥说完, 璩贵千

没忍住噗嗤一笑,惹来他的阵阵眼刀。

初中小孩双手托腮捧着脸,含着笑意瞧着他。

贵千恢复记忆之后,很少有这么稚然的时候了。璩逐泓也恍惚, 总觉得一个错眼, 这个孩子还是刚回来时, 见着陌生人就会拽他衣袖的样子。

但还是不要了, 虽然可爱,却更让人心疼。

璩贵千轻轻摇头:“要我说, 你这是十拿九稳了。妈早就知道了,却没给你使绊子,说明她最生气的还是你不告诉她,不是你‘不务正业’。”

她伸出手比了两个双引号, 像个小兔子。

确实如此。璩逐泓也早意识到了。只是一腔意气, 耐不住想还嘴。

……现在也只能指望璩湘怡回来的时候气消了。

贵千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就上楼洗澡了。等她小憩一会儿再穿着睡衣下来,爸妈已经坐在了客厅,正不知聊着些什么。

外头的天色还没暗,厨房里隐约传来水声和阵阵浓香,看来他们是没吃晚饭就回来了。

“贵千,来。”

她坐下,嘴里被塞了颗蓝莓。

璩湘怡:“晚上的菜单, 看看要不要调整。”

傅谐抬头:“我让厨师把鱼的做法换成白灼了。”

暗红色的菜单上用的是压着金箔的纸, 几行小字,四荤四素, 甜品主食。底下的暗纹隐隐看得出餐厅的名字。

璩贵千:“不用改了,把师傅叫到家里来了?”

璩湘怡捏捏香香软软的小女儿,只觉得和那个讨债的儿子不一样:“想你呀, 这家私厨一天只接一桌的,干脆叫回来烧,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明明只出去了一天,倒像在外面十天半月似的。

“有的。”

“那就好。”傅谐按着遥控器,电视换了又换,停在了少儿节目的动画片上。

金毛犬阿旺和它的森林朋友们。

简单治愈的剧情和温柔细腻的音乐,璩贵千端着蓝莓碗看个不停。

真是个巧合,她上辈子也看过这个,不过是动画大电影。

那时她刚到京市不久,对大城市的一切都新鲜,第三个月的工资到手,忍痛买一张二十九块九的票。

再过上几年,这些数得上名字的动画片都纷纷上了院线,有的盆满钵满续集不断,有的却戛然而止了,金毛犬属于后者。

大概贺岁档不欢迎这样平平淡淡的故事,她倒是很喜欢。

谁也没问潞城发生的事,不过璩贵千明白,爸妈肯定早知道了。但大家心有灵犀,只想翻篇不提。

一集放落,侧目望去,餐厅有人影闪动,帮厨开始摆放餐具。

“哥哥呢?”

璩湘怡粉饰太平的招数不算高明:“出去跑步了。”

快吃饭了他出去跑步?

璩贵千低头一笑,给哥哥说好话:“不给他饭吃啦?哥犯了那么大的事?”

璩湘怡揉揉她的脑袋:“反正呢,到时候我们不在了,家里的东西就你们兄妹一人一半。想管的就管,不想管的拿分红。总归赚的钱能让你们两个富足过一辈子,再之后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了。”

她现在的心绪平和了不少,大概是傅谐劝了一下午的功劳。儿女都是债,愁也愁不过来,索性不去强求,快乐平安就好。

“妈……”

贵千倚在妈妈怀里,小声说:“没事的,有我在呢,我来管。”

她这一句说的璩湘怡心软绵绵的,只觉得恨不得把小孩永远当小孩养,不要长大就好了,甚至当即升起了些雄心壮志:“没事儿,妈在呢,有什么事我做不了的。我多活几年,你们就爱干什么干什么。别有压力,知道吗?”

你才多大呀,就知道为妈妈分忧了。

“这些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呀,都比不上你好好吃饭。让你哥随便去挥霍吧,拍电影能烧几个钱,不够我听个响的。小没出息。”

“我听见了。”

身后幽幽传来一声。

璩湘怡身子一僵,贵千伸出胳膊把人拉过来:“好啦好啦,都干什么呢。”

傅谐在一边悠悠地笑,给被两个小孩团住的璩湘怡使眼色:“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

他一走,璩湘怡捏住了璩逐泓的耳朵,搓了两下,咳嗽一声:“饿了吗。”

璩逐泓一听这话就知道妈妈服软了,可不知怎么,心里更多的是涨涨的酸涩:“妈,让你担心了。”

长大了的男生很少有这样主动亲近妈妈的时候。他和贵千一左一右靠在妈妈身边,倒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我不会什么都不管,自顾自走掉,把所有事情留给你们的,”少年低哑的声音响起,“就是去读个书,好吗?很快就回来。”

璩湘怡从来就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会是个没有担当的人,只是一直成绩很好的儿子突然要读艺术,还是和污七八糟的娱乐圈沾边的电影,做家长的总有些不痛快。

“嗯,”璩湘怡拍拍他的脑袋,“没事儿的,贵千说了她来管,以后你就专注吃软饭吧,也没关系。”

璩贵千哭笑不得:“妈——”

唉,别家是争得你死我活,她就生了两个,大的不省心,小的不舍得。

想想这些案牍劳形以后要压在贵千一个人的肩上,她暗暗下决心,看来退休的事得拖一拖,还是得理顺了所有事情才能安心留给贵千,又忍不住去推璩逐泓:“你修个第二学位,多学点东西,给你妹打下手。”

“好好好。”这会儿妈妈说什么当然都得依她。

璩贵千对上哥哥的眼睛,眉毛一挑,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看吧,说帮你解决就绝不食言。

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盘子,私厨用了他们家一套青花釉里红缠枝纹的瓷器,搭配热菜真是难得的视觉享受。

璩贵千最期待的还是甜点。

按理来说中餐该配些中式甜品,酪樱桃、冰糖小点之类的。

但他们在电话里许诺了蒙布朗,先前也特意嘱咐了私厨做这道拿手法式甜点。

蒙布朗用的是纯白骨瓷,边上点缀了几抹果酱和花瓣。

栗香浓郁,最难得的是甜而不腻,栗泥中夹杂着朗姆酒清香,却没有酒的涩意,底部的树莓酱更是点睛之笔,酸甜口感一扫黏腻。

璩贵千放下叉子。

看来今晚的饭后散步势在必行了。

她拉着璩逐泓出门,走出门廊光笼罩的范围,视线熟悉了光线转换后,渐渐品出四周夜景的美。

“讲吧,刚想说什么。”

璩逐泓两手插兜,身体微微朝她倾斜,挡掉秋日的夜风。

他本来想问,你和妈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我怕你太小,还不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璩逐泓见多了高门倾轧,家里私生子女一窝蜂内斗的有,斗得把父母兄弟送进精神病院的也有,甚至买凶杀人的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他也见过璩湘怡为了工作披星戴月,每天只睡几个小时,人消瘦、精神却亢奋,忙完了一整个项目后直接大病一场。

他害怕的是,他去追逐自己的喜好,却把这些东西都推给还没有完全设想过人生道路和未来方向的妹妹。让她来承受那些疲倦和压力,接下这个担子。

然而眼神一转,看到贵千头顶的逆时针发旋,他又叹息,她还这么小,却知道为他排忧解难。

“想说谢谢你,有你在真好。”

突然来这么一句,还怪肉麻的。

璩贵千伸手拽他的袖子,笑骂:“干什么呀?”

璩逐泓却很认真:“以后你想做什么,也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我都帮你实现。”

声音随风散开,落进身边人的耳朵里。

上学的事情过了明路之后,璩湘怡虽然答应了这件事,但又给璩逐泓提了几个要求。

南加大不是容易申请的学校,电影系更是要和全球各地的学生竞争。

“没申上,”璩湘怡哼哼,“我是不会给你捐楼的,你自己想好了,要不要留保底学校。”

璩逐泓不接受退而求其次。他对自己的纸面成绩信心满满,接下来的几个假期都在抽空飞全球,同几个摄影老师学习,专心筹备自己的申请短片。

璩贵千抽空去他的书房看过,不是她想象中高深莫测的片段、意识流的絮絮叨叨。

非常日常,零碎的素材就像一部生活纪录片,有她、有卢比,有庄园里日常工作的人员,侍弄花草、远处草坪的洒水器播出一道彩虹。

她很难想象这些素材最后会组成怎样的短片,但抱有极高的期待。

而在璩逐泓紧锣密鼓的准备中,他的十八岁生日也如期而来。

一月初的日子,恰好卡在元旦假期的末尾。

成人礼总要庄重正式些,但璩湘怡正在准备年末总结,傅谐那一边又是一波巡演行程要赶,二人分身乏术。最后这场宴会是由贵千和李淑珍筹备的 。

说是筹备,其实也就是在专业人士给的备选单子里挑一挑心仪的宴会布置、餐单酒水、演奏节目。

李淑珍做这些驾轻就熟,边忙边指点贵千一二,也让她受益匪浅。

生日前一晚的深夜,他们四人在家吃过了蛋糕、送了礼物。

璩湘怡的生日礼物非常老派地选择了车和手表,傅谐给的却有点意思,他读音乐学院时的一个同学在好莱坞CAA做执行经纪人,傅谐通过他帮逐泓争取到了一个进组做制片助理的机会——

“说是都是杂活累活,但我想你不会介意的。”

确实不会,璩逐泓瞳孔微微放大,重重一点头。

轮到贵千,她的礼物有些朴素。

是枚印章。

“才学了没多久,不许嫌弃。”

才不会。

璩逐泓捏着田黄石印身,去书桌边拿了印泥下来,轻轻一按。

方形印,明文,他转了一圈,三人才将将识别出来,这是个三个艺术字变形。

大导演。

“大”缩在左上角,“导”斜着身子,撑起轮廓,最后一个“演”字是变形简写,颇有野趣。傅谐一眼就看出,这设计有傅爷爷的手笔。

璩逐泓先捏着她的手看了一圈:“没伤着?”

他当初学刻印的时候就总是划到自己。

璩贵千眨眼:“心灵手巧。”

璩逐泓失笑,轻轻在她额头上一敲:“我争取有用上它的一天。”

爸妈都没和她争,贵千是第一个同成年的璩逐泓说生日快乐的人。

白天的宴会就是社交意义大于庆祝生日了。

灯火辉煌,山外青山最大的主建筑一二层敞开,交响乐和建筑装饰的欧式风格相得益彰,香氛气息弥漫。

璩逐泓拉着贵千跳了开场舞,又被父母领着满场乱转。好不容易被放走去吃点东西,两人就偷溜到了二楼的露台边。

露台上夜风逡巡,不比里面花香果香暖风袭人,但胜在清净。

璩逐泓的朋友和一些同龄人早早结束了寒暄躲了上来,商量接下来的节目,只留下今天的主人翁一路接受祝福,嘴角都要僵了。

“哇呜——寿星唱首歌吧——”姜南寻起哄,璩逐泓解开领口的扣子,另一只手熟练地伸过去:“再闹——”

姜南寻立刻吱哇乱叫:“我的头发呀——今天可是做了造型的。”

等十点钟放过了烟花,大家就要上飞机去北海道滑雪,一帮年轻人的集体活动总不会是清净的。

那边打闹着,璩贵千趁着哥哥不注意偷喝了一口他杯子里的香槟。

她一直很好奇这种影视剧里才会有的、只为了那一声“砰”而存在的酒是什么味道。

一入口,首先是气泡在舌尖炸开,随后是酸,苹果的酸甜,最后才是酒类的酵母味儿涌上来,不浓。

她咂摸完了味道,一转头,发现这一幕恰好落在哥哥的朋友眼里。

璩贵千悄无声息地把杯子放回去,背对着人群对洛城比了个手势: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