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教世家礼仪熏陶住了,李缮不像往常想进去就进去,他在屋外站着,等婢子通报,才撩袍进屋。
钱夫人和李望已经没谈这事了,知晓李缮是有公务,她让李阿婶端走没吃完的果子,也便先走了。
父子二人没有旁的话,直入主题,李望道:“宫里有宦官示好,你如何看?”
范占先在几年的运筹,留有一些底子,如今大亓已有大厦将倾的趋势,世家们趋利避害,纷纷投靠各个势力。
论起来,由于李缮最早灭道、佛,也是下手最狠的,导致世家利益受损,世家不会首选投奔李家,而是江南萧家。
当然,李家父子威名赫赫,不乏有人前来投靠,宫中常侍就是其中一种势力。
李缮:“宦官是弄权之辈,真当我们这是什么人都要的?父亲,我不可能接受他们。”
李望叹了声,道:“不过,那钟常侍有些用,捎带了宫里有用的消息。”
李缮:“我们缺这点消息?都烧了罢!”
李望:“那些消息,和谢家有干系的。”
李缮顿了顿,突的明白李望踟躇的缘故,无非是这件事和他妻有关系,钟常侍哪能猜不到李家父子厌恶阉人,便将身家押窈窈身上。
李望不想妄断,所以隐晦提醒他。
李缮神色微缓,道:“谢家,怎么样?”
李望:“谢家主君有写信与我,不过,他们也与益州、河西张氏,来往紧密。”
李缮冷笑,书斋易养奸,谢兆之靠李家起复后,却又开始摆脱李家,左右逢源,要行那平衡之术。
他本想继续道,断了与钟常侍往来,但话到嘴边,就想起窈窈。
她能从钟常侍那儿,获得一些洛阳世家的消息,虽然那些消息,李缮未必不能亲口告诉她,但事关世家、谢家,他向来刻意忽视,且也不情愿,说不得有漏了的时候。
可是李望对钱夫人说的也没错,窈窈生在世家十六年,情分没那么容易断,对此,李缮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算那阉人押对了。
他踱步几下,对李望道:“其他算了。这钟常侍,就留着吧。”
…
窈窈送卢夫人和谢姝到了顾楼,吩咐郑嬷嬷,要把她留在顾楼的用品,一一搬回去。
谢姝跽坐在软垫上喝茶,一直看着她笑,窈窈叫她看久了,摸摸面颊:“姐姐,你看什么?”
谢姝:“没什么,我不过学你夫君罢了。”
窈窈:“……”
方才宴席上,李缮和窈窈坐一边,谢姝和卢夫人坐在另一边,因此,她们可以明显发现,李缮虽然面上十分正经冷淡,却把目光往窈窈那边递了三四回。
那不是能装出来的在意,而是下意识的,何况李缮在她们面前,本也不必刻意装相。
叫谢姝一闹,窈窈红了脸,替李缮正名:“没一直盯着,就看了一两回。”
谢姝:“那还不够啊?我看他都要把案几和你并一起去了!”
窈窈脸更红了,要找卢夫人告状,谢姝忙拉住她:“行了,你面皮怎么还这么薄,若知道那些世家妇私底下都怎么说的,我怕你要钻地里出不来了。”
窈窈明白,谢姝是以为她和李缮早就行了敦伦礼,才这般无所顾忌的。
她目光有点闪躲,支支吾吾道:“她们说她们的,姐姐别掺和。”
谢姝笑了一下,越大的家族,人口越多,分给小辈的院子也不尽人意。
像是谢姝在薛家的院子,大小也不如她闺房时候,缩在窄小的院子里,视野窄了,人就容易生出存心攀比,不说这些,她们寂寞。
起先,谢姝心底里,总有些自怨,是自己害窈窈北上完婚,备受轻待,然而今日,那细微末节方见真知。
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是放心,也是隐隐的揪疼,一直依赖她、还受她欺负的小妹,身边终究多了另一个陌生人。
顾楼上,看着窈窈和郑嬷嬷一行离开的身影,卢夫人和谢姝都静了下来。
……
两月余没回来睡,房中也勤有打扫,窈窈把东西归置好,就让新竹放下惊鹊。
她用一方丝绸手帕,擦着惊鹊的琴头,李缮是这时候进屋的。
他环顾四周,总算觉得这屋子回归原样了,再看窈窈的琴,和印象里的琴很像,但是不一样的是刻纹,一把是竹叶,一把是喜鹊。
果然是姊妹琴,也果然是用了惊鹊,收起鸣竹。
在窈窈起身相迎前,他在她对面坐下,示意她不用起来,脱口而出:“你喜欢惊鹊,还是鸣竹?”
窈窈想了想,说:“手感差别不大。不过,惊鹊音色轻盈跳跃,如有鹊啼;鸣竹音色更清澈空灵,也是如其名。”
李缮:“那你更喜欢哪一把?”
窈窈疑惑,见他浓眉轻挑,黢黑的眼底似有探究,她隐去疑惑,从心道:“都是好琴,我都喜欢。”
说着,她笋尖儿似的的指尖一拨琴弦,悠扬灵动的琴音,从琴体声声漫了出来。
李缮换了个坐姿,道:“我想听……”
窈窈弹琴时,他会点曲,也知道有几首曲子窈窈喜欢弹,窈窈侧耳静静等他说话,耳上垂着的珍珠,轻轻摇了一下。
他心口一暖,道:“《散云曲》。”
轻盈的乐声就从西府内流淌出来,急促处如云雨密布,缓和处若风吹云散,令人闻之,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卢夫
人身边的王嬷嬷到了西府外,听着熟悉的乐声,看木兰要进屋通报,拦了下,问:“可是二姑娘……少夫人在抚琴?”
木兰:“正是。”
王嬷嬷:“侯爷可也在里头?”
木兰笑了:“正是。”
王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这便是极好的了。
待窈窈一曲终了,李缮还琢磨点个什么诗经九歌,外头,郑嬷嬷敲敲门,得了允后,她进屋道是王嬷嬷来。
窈窈搁下琴,问:“王嬷嬷为何事来?”
郑嬷嬷:“卢家来人了。”
说着,她和窈窈不约而同看向李缮,李缮冷肃着脸,道:“昨日回来匆忙,还有些兵马得部署,我出去一下。”
窈窈点了点头,也不失望,从前李缮光是要接受她就多有周折,他的芥蒂没那么快能放下。
因此,这回接见卢家人,只有窈窈母女三人,钱夫人也没有要见面的意思。
卢家上下和高颛联合时,就知道李缮待世家的态度,然而,李缮果真用人不疑,经过此次联合,自家远比最开始好多了。
但卢家还是被高颛势力压了一头,他家十分仰赖李家,希望能借姻亲交情,结更深的利益联盟。
所以,知道姑奶奶到了并州,卢家早就派人进入并州,等到李望李缮归来,才循礼登门拜访。
不过,他们用的借口是和卢夫人走亲戚,所以即便李家态度冷淡,他们也能自处。
卢家这次来的,是卢家三房嫡子卢琨,还有卢家长房嫡女卢馨儿。
卢琨年二十,饱读圣贤书,懂审时度势,两次西进求见李缮,却都没见上。
好在这次有了他姑母、嫁去谢家的卢夫人在,他方踏进这李府的门槛,虽然不算如意,比先时好多了。
卢馨儿自不必多说,她前头来求过窈窈,想让李缮出兵打退高颛,没成想叫窈窈拒绝后,很是没脸,便南下去请谢家。
她到洛阳周旋,得了家中的信,于是又北上,来来回回跑了这一回,从堂兄卢琨这才知道原来是窈窈牵线,让卢、高借李缮之势联手了。
此时,卢琨和卢馨儿分别给卢夫人磕头,卢琨又一一与谢姝、窈窈躬身行礼,卢馨儿照做。
谢姝笑道:“表哥、馨妹多礼了,快请坐吧。”
卢夫人问了几句,卢琨一一应答,卢夫人又问:“家中……你祖母可还好?”
卢琨:“身体还算康健,一顿还能吃一整碗,在坞堡时候也多有锻炼,就是念着姑母,道是自姑母远嫁,尚未见过一面。”
这些年车马不便,捎信也不便,加上谢兆之不同意她亲近娘家,卢夫人与卢家、母亲少有往来。
卢夫人眼眶一酸,低头喝茶,好歹没在小辈跟前掉泪。
卢馨儿端详着坐在卢夫人身边的谢姝、窈窈,洛阳是什么情况,她自己是亲眼看到的,因为李缮带走了女眷与兵马,朝廷迁怒,谢家处境不算好。
自然,大谢夫家薛家与萧家联合,断了和谢家往来,也放话出来已经休了她,如若不是北上,只怕已被逼得自尽。
然而现在,大谢与窈窈坐在一处,姊妹皆是明艳动人,不见受苦的样子,遑论下场凄凉。
卢馨儿很不是滋味,想当时,她来求窈窈,窈窈却说无能为力,她也以为窈窈与李缮不合,然而,他能带她跋山涉水去幽州劝说,这叫不合?他能让她把母亲姐姐接到并州,这叫不合?
卢馨儿自觉被欺骗,情绪在胸腔里酝酿许久,在卢夫人和卢琨叙完旧后,她插了一嘴:“二表姐,早知当初你能请动安北侯,我就不瞎跑了,忙忙碌碌的,跑断我的腿。”
堂上安静了一瞬,窈窈方要说话,谢姝率先笑出声:“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二表姐帮了外家,还要落个埋怨?”
卢琨:“馨儿,不得这么说。”
卢馨儿撅嘴:“我也不是埋怨,说个玩笑嘛。”
谢姝一眼看透她的小把戏,道:“你是想让你二表姐给你鞍前马后,什么都听你指挥,什么都替你安排好。”
这话就重了,卢馨儿脸色微变:“我可没这么说!”
卢夫人不太看得起卢家长房子侄,等谢姝下了卢馨儿面子,才道:“好了好了,你们姊妹从小就爱吵架。”
卢琨也道:“是,馨妹的脾气是这样,窈表妹,莫要放心上。”
窈窈笑道:“无妨。”
又问了住处吃食,如此这般,卢夫人没留他们,卢家这堂兄妹二人便从西府出来。
卢琨步伐慢了点,和领路的婢子隔开,训斥卢馨儿:“你平时都好,一遇到谢家表亲,就跟扎了刺似的,真叫人恼!”
卢馨儿能以女儿身替卢家出来跑动,自是脑筋灵活,嘴巴会说话,唯独对谢家姊妹,就没了分寸。
卢馨儿一梗,三年前,她年十三,为感谢谢家给长兄卢琼提供游学的资源,跟着家人南下拜访谢家。
她在谢家住了一段时日,是有心和谢姝谢窈窈弄好关系的。
她发现,谢姝和谢窈窈很容易置气,但上一刻还在吵架赌气,下一刻又因为看到风筝,就携手出去玩。
姊妹没有隔夜仇。
见多了,她承认自己不喜、妒忌,没忍住和谢姝讲了谢窈窈的坏话,不成想,谢姝一点面子也没给她,还在宴上让她出了大丑。
那时候,卢馨儿就知道,表姊妹不是姊妹,只是亲戚。
卢馨儿脚步一停,前面等他们的婢子听不到,她对卢琨说:“二哥,我们家真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李侯重用寒门,高颛、潘进、刘萧然等人皆领了重任,卢氏子弟没人能挤进其中。”
卢琨何尝不知,叹了声。
卢馨儿:“我看二表姐,有心多帮谢家,却帮着李家拿捏卢家。”
卢琨瞧了眼前面的婢子,对她说:“收声!”
卢家得了谢窈窈的好,着实是一直记心上的,只是每每被高颛那些人压一头时,有些卢家人便会不服气,明明和李家有姻亲的是卢家,为何还屈居寒门之下?
实则,卢家根基在幽州,可以一步步经营,李谢之间,就不能太亲近,否则卢家反而会因受了窈窈的好,被一直压着。
这很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但是乱世已现,当选最有利自己的局面。
卢琨想明白,便不阻止了,卢馨儿道:“刚刚在顾楼,你有听到《散云曲》么?”
卢琨:“嗯。”却不再阻止卢馨儿。
卢馨儿主动走向那婢子,道:“我们都过来了,不拜访李家主母,也很过意不去,请求李家主母给我们个机会。”
婢子知道这是少夫人外家,没敢怠慢,把原话带给钱夫人。
钱夫人都要午睡了,她很爱听捧着她的话,卢家人这话还真说到她心上,立刻应了。
不多时,卢琨和卢馨儿就进了东府。
钱夫人端着,见卢琨和卢馨儿对自己磕了头,道了名姓,她叫李阿婶拿点笔墨珠钗,送给他们。
卢馨儿笑道:“这楮皮纸,我家长兄卢琼,最是喜欢,真是多谢夫人。”
钱夫人:“不是大事。”
卢馨儿:“说起来,少夫人今日弹奏的《散云曲》,正是出自长兄的改编,也是长兄教给少夫人的。”
钱夫人“哦”了声,问:“你长兄挺擅音律,那曲子确实好听,他是乐工?”
乐工身份低微,卢馨儿尴尬:“不是。”
她和卢琨对视一眼,总
算明白为何在洛阳,钱夫人的声名那么差了,这是能听懂人话么?
无法,卢馨儿只好说明白点:“听那音色是惊鹊,当日我长兄也是用惊鹊教的少夫人,可见,少夫人一直念着旧情。”
钱夫人突的皱起眉头。
等卢氏兄妹告辞,钱夫人赶紧问李阿婶:“她什么意思?那什么卢琼,和惊鹊有关系,和窈窈也有旧情?”
李阿婶:“可能,是这个意思。”
钱夫人焦急:“不行,我得去问问窈窈。”
李阿婶拦住:“夫人冷静啊,你这样问,少夫人要怎么回呢?而且,我也不觉得卢氏兄妹说的就是对的。”
钱夫人:“怎么就不对呢,你没看她一直弹惊鹊么?”
原先她是有点隐秘的吃味,如今都理解了,刷的站起来,做了个决定:“不行,咱们先替她,把惊鹊收起来吧。”
李阿婶:“收惊鹊?”
钱夫人:“对啊,不然狸郎知道了,得多气呢!唉,窈窈虽然做得不对,但只要把惊鹊收起来,咱们都闭紧嘴,就没人知道这回事了。”
李阿婶见劝不住,只好说:“那晚一点吧,晚一点你还想去收,我就陪你去,不然我还要弄针线呢。”
钱夫人不想一个人去,这才稍稍被劝住。
结果,到了晚饭前后,钱夫人还是惦记,李阿婶也无法,只能陪她去了一趟西府。
残阳西斜,落日熔金,钱夫人突然来西府,叫西府府上嬷嬷婢子都有些吓一跳,按说婆母有事,直接找儿媳过去东府就好了,来西府是很不寻常,也不符规矩的。
钱夫人却是个不管不顾的,问:“你们家夫人呢?”
新竹道:“在顾楼,我刚刚叫人去通知了……”
钱夫人:“别!快别叫!把人叫回来。”
新竹心中困惑,不好问询,就一直盯着钱夫人,钱夫人在正房内转圈,就看惊鹊搁在桌上。
她摸了摸惊鹊,道:“这真是好琴。”
新竹:“是呢,出自蜀地娄氏,千金难买……夫人,你你这是?”
钱夫人已经抱起惊鹊,道:“我就拿回去试试看。”
她不管新竹,赶紧叫李阿婶跟上,两人刚出了正门,迎面碰上自外头归来的李缮,李缮一样的疑惑:“母亲,你过来做什么?”
看清钱夫人手上的琴,他道:“这是窈窈的琴,你要带去哪?”
钱夫人顿觉自己好似强盗,很是尴尬,道:“也没什么,哦,是你爹想听琴,我过来取琴去学。”
拿儿媳的爱琴给婆母公爹调情,李缮觉得李望还没蠢成这般,肯定还有别的内情。
眼看钱夫人面上挂不住,李缮便往屋里走,道:“进来说吧。”
无法,钱夫人和李阿婶抱着琴回去了。
…
而此时,新竹早就暗地里叫婢子去顾楼找人,窈窈留在顾楼,也只是和谢姝填了会儿乐府词谱,到了晚饭时候,也该回去的。
几步路的距离,便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郑嬷嬷奇怪:“若夫人对奏琴有兴趣,怎么等到今日才说,何必暗地里拿琴。”
窈窈也颇为不解,索性这就到了门口,可新竹和木兰都守在门外,对里头的事一无所知。
而这时,钱夫人和李阿婶推门出来了。
钱夫人看着窈窈,欲言又止:“那个琴我给你放回去了,你夫君回来了,但是,呃……”
被李阿婶拉走了。
目送婆母离开,窈窈推开半掩的门,屋内没有点灯,李缮坐在她时常弹琴的胡床上,一手摸着琴,暖橘的斜阳落在他狭长英俊的眼睑上,在眼下打出一片暗淡的晕影。
窈窈进了屋,道:“夫君回来了。”
李缮没有动作,低低“嗯”了声。
窈窈示意郑嬷嬷点蜡烛,李缮却道:“不用了。你出去。”
郑嬷嬷顿觉不对,她心有担忧,但也相信窈窈能处理,悄悄看了眼窈窈,低头出门,再把房门合上。
窈窈见他这般,先褪下软缎鞋,捡了另一张胡床坐下,便听他道:“真是一把好琴,弹得一首好曲。”
这里头的阴阳怪气,窈窈一下就分明了,她有点惊讶,莫不是他不喜欢惊鹊?
再想想他早上就问她喜欢惊鹊,还是鸣竹,她心下已经确定了七八分,只说:“琴只是琴,再如何,也是外物。”
李缮指节忽的扣住琴头,呼吸急促了一点。
方才钱夫人那躲闪的目光,谨慎的用语,却不难让他拼凑出事实,原来这把琴,竟是那卢琼教她弹曲用的!
而且那首她喜欢的《散云曲》,还是出自卢琼之手!枉他还时时让她弹奏,那他算什么?
钱夫人不知道卢琼是谁,李缮却是见过卢琼的,当初在卢家坞堡,卢琼将她拦住,一脸殷勤地说话,又要拉她的手。
当时情景,清晰明了,纤毫毕现地展现在他脑中,他想,原来,他一直没忘记。
但是,与第一回的郁闷、不痛快不一样,自己此时,心中身里已经一团邪火,若不能烧出来,便只能烧了自己。
见他久久沉默,窈窈只道不寻常,又不太肯定他会平白吃琴的醋,她轻声说:“你若不喜,我不在你面前弹就是。”
窈窈这句,几乎让李缮抑制不住,想直接砸琴泄愤。
他抑住心头戾气,沉着嗓子哼笑了声:“不在我面前弹,你还要跟谁一起弹?弹什么?弹《散云曲》?”
窈窈立即明了,李缮这股邪火打哪来了,仔细想来,恐怕也与今日卢家人拜访有关系,那就还是卢琼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他这醋劲也太大了,从前在幽州,这件事不是早就过了么?
她也生了几分郁闷,道:“你又听了什么话?若你会弹,你弹就是。”
李缮冷笑连连,指头按着琴弦,胡乱拨一通,琴声又乱又刺耳,令人听得心绪大乱。
窈窈顿时就心疼起琴来,她从胡床上下来,鞋子也没穿好,便要伸手夺琴,却趔趄了一下,朝李缮栽了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便是这时,李缮一抬头,窈窈柔软的唇,便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重重的吻。
嘈杂的琴声,戛然而止。
窈窈被牙齿磕得有点疼,她捂住下唇,离得近了,她方看清楚李缮。
眼前斜阳冥冥光影中,他的眼底,因方才的怒火,还有过分明亮,这一瞬间,却突然清澈了,眼底映着夕日,似有紫红的锦绣在眼底铺展而开。
他狠狠咬了咬牙,道:“你亲我干什么?”
窈窈后退了一步,眼下,好像也不能说自己是不小心的。但她亲他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怎么回。
她放下手,舌尖在唇瓣上,无意识的润了一下,便是房中昏暗,也能叫人看清娇嫩的唇上的水泽。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静默,似有一种无声的拉扯,从气息,到温度,再到眼神。
李缮道:“你过来。”
窈窈瞥着他。
见她不动,他便站起身,一手指着自己脸颊,眼眸蕴着什么,道:“再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