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雾和桑嘉佑的争吵只是一段小插曲。
桑嘉佑看着她那张态度冷然的脸。
眉眼舒展,在和人交流时那张漆黑的瞳孔会专注着对方的眼睛,看着很乖,不冷不淡的态度,像没什么在意的东西,却也没让任何人占到她的便宜。
桑嘉佑被怼到沉默,扭头有些无助地看了眼池樾,眉飞色舞地冲他做着表情,就像在说:池樾,你就一点儿没想说的?就杵这儿看戏……?
双目对视,池樾接收到他的信号,淡淡嘁了一声,然后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冷漠收回视线。
丝毫没有想要参与无聊话题的意思。
桑嘉佑气急,深吸了口气凑上去想要给他一拳,但池樾也机警,后退一步让他的拳头落了个空。
时间像流沙,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快要轮到黎雾他们。
豆面卷着豆沙,小摊阿姨这里还有板栗味和蓝莓味,阿姨在铁皮桌上抻面,抓了把黄豆粉挥洒自如地全撒在上面,再用小铲子刮着馅料匀开,嘴上撒上花生碎和芝麻打滚儿。
黄豆粉的鲜香味缭在空气里,黎雾作为东道主,回头很细心周到地问他们:“你们想吃什么口味的,还有,有什么忌口么?”
桑嘉佑也没挑剔,直说:“原味就成。”
黎雾的视线从桑嘉佑脸上转移,漆黑的瞳孔里专注着另一张脸,少年垂眸,眼神飘了下眼前的摊位上,回她:“原味。”
黎雾扭头,“老板,三份原味的驴打滚儿,分开打包。”
……
……
原味就是豆沙馅的,最经典的味道。
阿姨手速练出来了,新鲜的三份驴打滚很快切完装盒,很快完成,桑嘉佑接过黎雾请客的点心后连忙道谢,大方地说自己以后会请客回去。
池樾家司机到了校门口,不停地拨着电话过来。
桑嘉佑眼尖地看见那辆加长商务车,下意识和黎雾告别:“不好意思啊,我和池樾得回去了,明天…明早给你带酸奶喝!”
他焦急的点有了方向。
黎雾视线循着他的注意点看去,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黑车。
这是来接池樾的。
这辆车的到来,意味着他们要分开。
黎雾点点头笑了,她说行,那改天再约。
她的视线默默收回,做完早就预测好的事情,和他一起放学,一起在校门口排队,又一起买糕点。如今东西被他接手,无论他是选择吃还是不吃,这都是属于他的自由。
黎雾并不关心这些,她要的只有这个过程。
黎雾那份驴打滚上撒了多量的黄豆粉,香气从塑料袋里飘出来,但这么热的天气有些败食欲,她面无表情地拎着一份点心走向那辆林肯车的反方向,于站台前登上那辆101公交车。
错过放学的高峰,公车上变得空旷。
黎雾坐在窗边的位置,从书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网易云里播放着日推royster lee的《站台》,轻柔的前奏缓缓敲击耳蜗,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公车到点前行,驶向那辆滞留路边的加长林肯车,两车交汇之际,时间就像开启了暂停键,人类的感官和视线焦点被某个点放大。
透明窗边的女孩有着一头黑直的长发,精致的五官上没什么情绪,气质清冷。
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和上车前的热络态度截然不同,她像收了所有的情绪,一点儿目光也没留给窗外的熟人。
热情绪用完。
桑嘉佑刚爬上后座,系安全带时看见从后面驶来的公车,后排车窗边那张清冷的脸过分熟悉,分明是刚见过的人。
池樾家的车隐私安全做得不错,窗户是那种咖色的,里面人可以看见清晰无余的看见外面的景,站在外面的人却看不到车里的一点一滴。他眼疾手快地拉下车窗,刚想隔着车窗和黎雾来个视线招呼,却只能看到一张侧脸。
公车彻底而过,留一片热尾气。
桑嘉佑讪讪地关掉窗户,伸手扯着安全带继续调整,“我天,还想着跟她打个招呼来着。”
他侧头看了眼池樾,不由叹了口气评价道:“结果她也太钝了吧,都没看见我们……”
池樾的视线有些虚,不知道神游想着些什么,他还没搭话,前排司机看着后视镜,看了眼桑嘉佑:“你是说刚过去那辆车上,皮肤很白,长得很漂亮的那女生么?”
李叔在池樾家务工时间短,但对这两位少爷的性格却是多少了解一些。桑嘉佑很有正义感,性格直爽,也善良,擅长社交,和路边的狗都能聊上几句,但真被他放在心里的人很少。池樾话少一些,他的时间大多都耗在他的天赋上,是学校老师口中的好苗子。但不同于那些只会埋头读书的学生,他其余方面似乎也没什么短板,玩得开,面对长辈时说话得体,对同龄人也会热场,但这些都得看他本人当时愿不愿意。
相较于桑嘉佑,池樾要更傲慢、任性、冷漠,但同时,他也是个很有温度的人。
比如三个月前的暴雨天,李德家的老人查出癌症早期,他当时在静谧偏僻的客厅接着家人的电话通知,心都快凉下去半截,又镇定起来打电话和亲戚借钱。印象中那天视野里到处都灰蒙蒙的,他也不清楚自己在阳台到底待了多久,但从阳台出来时撞上池樾那双深邃的眼睛。
工作期间躲在一处不停地打电话,他不知道这位老板家的儿子听到他多少对话,但当时确实有种无处遁形的感受在,想找块地缝钻进去,还是面前的这位少爷主动开口:“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车在暴雨的雨幕下行驶,城市的霓虹浸着这一城的水汽,他收到了工资卡的到账信息,十万。
而那天,明明还没到发薪日。
就这还没完,市人民医院的住院手续都得排队,但他们在来治疗的时候却很顺利,来接诊的医生也是京市这方面的权威专家。
这背后人心善,下足了手笔帮他。
而知道他家人生病的人,只有池家的那位小少爷池樾。
从那之后,李德也会刻意和雇主家的人保持亲近,尤其是在面对池樾的时候,他总想释放热情以作感谢。
可池樾的家庭条件很好,从小到大物质上的东西什么都不缺。也因为性格有些冷的缘故,不爱多说话。
李德启动着车,看着前方渐行渐远地公车,他试探问向后排坐着的人:“那女生是你们同学?”
桑嘉佑捞过车门旁的气泡水拧开,车厢里冒出“呲啦”一声汽水泄气的短促声,他仰头喝了口,“对啊叔,刚那个女生是我们班新来的女生,成绩可好了。”
他擦着嘴,视线瞥到旁边坐着的池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下,“哎?叔,你还别说,那女生还是我们池……”
“李叔。”
桑嘉佑的话还没说话,半截尾巴被池樾出声打断,而且他这个气口,明显是后面还要说些重要的事。
前面司机看着路,闻声抽空从后视镜里看着池樾,注意力全都倾在他的身上,认真了些态度问他怎么了。
池樾的手搭在旁边扶椅上,他说:“最近不用来学校接我。”
这话的弦外音就是他最近有事,要回家的话会自己回去。
李德熟悉池樾的性子,没再热络得多问,以他的要求给出回应。
“好。”
桑嘉佑算了算时间,高中生活快到暑假。他听着池樾的话,立马就猜到他最近又要泡在他的秘密基地了。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但在下车之前,他还是凑过去小声地问:“你那乐队又要排练了?”
一脸八卦姿态。
池樾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问他,“你要来?”
桑嘉佑想到前年他加入乐队跟着一起排练的场景。池樾这人要求高,对“合作”上吹毛求疵,严起来的时候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当初可没少说他的架子鼓敲得烂。桑嘉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跟练两次发现跟不上拍后,主动闪人。
他一直看不懂池樾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乐符,这会儿又听他提到,瞬间失了兴致。
桑嘉佑嘁了声,挎包懒懒散散地拐肩上,撇撇嘴角说道:“小爷才不去你那破地儿呢。”
“无聊得要命。”
桑嘉佑告别池樾,之后的放学时间恢复成以往的运动项活动,和其他朋友们在各种馆场里燃烧青春、挥洒汗水。
而池樾也没像桑嘉佑所说泡在工作室里练歌。
临近期末,黎雾最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不是约他一起吃东西,就是专门花心思找了“绝世难题”来请教他。
那些难题看着五花八门,但去掉那些烟雾弹信息以后,其实一点也不难。
两个红榜上的学霸盘着一道题,其中的心思让人难猜。
时间持续三天,那天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停电,空调和灯都没运作,暑气很快替换凉气,又是即将放学的课,坐在教室里的学生被热到苦不堪言。
酷热的天气,学校老师接收到暂时修不好电路的信息后,提前给大家放了学。
学校里的师生几乎瞬间一扫而空,都在为能提前离开学校做庆祝。
黎雾听见班里同学约着去吃冰,听他们把学校附近的新开的冰品店吹得天花乱坠,她便开口说:“池樾,你等会儿有空么?”
池樾眼神飘到她身上,然后静静看着她。
“怎么?”
“我刚听他们说学校附近新开的冰室,我请你吃吧。”
做事总得有个由头,他眉头皱了下,像在问她这是几个意思。
教室里人散得差不多了,但那股像是蒸笼里的热气丝毫没有消减,黎雾收好课外要做的几张卷子,试卷揣进包里,她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池樾,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谢谢你这几天教我做题。”
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又或是他们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拖得太久。
池樾轻啧了声,戾气的五官利落的下颚紧绷着,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是说……”
“你做完擦掉辅助线后拿来问我的那几题?”
不装了。
开始摊牌。
池樾眼窝深邃,五官英俊高挺,没什么表情时,眉骨犀利地像要拒人千里之外。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不再有先前“兄友弟恭”式的同桌情谊。
他像要提前退出这场游戏,从座位上慢悠悠站起来,海拔高出一截,他低头又别开眼:“也就这点本事。”
他在嘲她拿人手段差劲。
黎雾私底下的小动作被他戳穿,她的目光仍然目不转视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焦点一直落在他的身上。那双漆黑的眼底安静,有坦然,有思量,唯独没有被发现做坏事的害怕。
有些事情,她压根就没想藏。
他们之间的无声持续了好几秒,就在池樾即将离开时,黎雾像破冰似的幽幽开口。
“可你也吃这套,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