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许归忆将饭盒丢入垃圾桶的同一时刻,一架波音客机从香港国际机场起飞,呼啸着冲上云霄。
机票订的是头等舱,座位宽敞,环境相对安静。从东八区到西五区,整整十六个小时的航程是江望唯一可以做短暂休整的机会,落地后时间紧张,必须抓紧时间恢复精力。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放下靠背,强迫自己闭目养神,然而越是这样,脑细胞反而越活跃了,思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反复在脑海中推演着“阿尔忒弥斯”收购可能遇到的种种阻力以及应对方案。
空乘经过,轻声询问是否需要餐点,江望摆了摆手,累得嗓子都哑了,“温水,谢谢。”
飞机降落到肯尼迪机场时,正值当地时间下午,阳光晃得刺眼。江望戴上墨镜,同张文博快速穿过vip通道。
停车场外,黑色商务车旁站着一位干练的混血女人,正是他曾经的助理Vivian。
“江总,一路辛苦,布莱恩先生派我来接您。”Vivian语速平稳,当她的视线不经意掠过他扶着车门框的手时,动作微微一顿。一枚简洁的铂金戒指,正牢牢圈在江望左手无名指上。
Vivian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侧身让开车门。
江望简短与她打了个招呼,弯腰坐进车内,对前排司机和Vivian道:“直接去公司。张秘,我需要先过一遍股东陈述稿和Q&A预案。”
“明白,老大。”张文博应道,手指已经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打起来。
曼哈顿,Kinder Shiche总部,顶层会议室。
“阿尔忒弥斯”收购案的最后一次内部预演刚刚结束,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财务模型和估值图表还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三小时后,决定这桩数十亿美金收购案成败的最终股东会即将开始。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工作,让围坐在长桌旁的一众精英疲态毕显,他们或揉着眉骨舒缓,或低声交流着最后几个需要确认的数据点。
浓郁的咖啡香气混合着油墨的味道充斥着会议室,江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背对着众人,低头抿了一口黑咖。
天空万里无云,映衬着曼哈顿壮丽的天际线,江望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叩响。
项目负责人秦杰熬得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他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报告,走到江望身边。秦杰敏锐地察觉到江望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很新奇。要知道,这种状态在他们这位向来以高效专注著称的CEO身上可不多见。
“江总,”秦杰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试图唤回江望的注意力,“这是最终版的陈述要点摘要和问题预案,您再看一眼?”
江望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时没有作声。
秦杰顿了顿,过几秒,试探着再次开口,“江总?江总?”
江望被他的声音从遥远的思绪中拽了回来,他转过身时,深邃的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缱绻。
“抱歉,走神了。”男人微哑的嗓音在屋里响起,清晰传入秦杰耳中,也传入了旁边几位竖着耳朵的核心高层耳中。
首席财务官布莱恩闻言从一堆报告中抬起头,好奇地挑了下眉:“这种时候你还能走神?想什么呢,望望,跟我们分享一下?”他以为江望还在琢磨即将到来的股东大会。
“在想……”江望指尖在咖啡杯上一点,迎上众人目光时轻轻笑了下,“太太今天会去谁家蹭饭。”
布莱恩:“……What?”
秦杰:“……??”
旁边几位正竖着耳朵的高层:“……???”
大家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熬夜太多出现了幻听。
随着江望话音落地,会议室里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寂静,所有人都是黑人问号脸:我们家这位一个决策动辄牵动数亿资金的江总,在决定“阿尔忒弥斯”收购案成败的关键前夕,竟然一脸认真地告诉我们,他在想太太今天会去谁家蹭饭???
“……I服了U!”布莱恩第一个找回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发出一声感慨的惊叹。他笑着摇头,中英文夹杂着喊话江望:“Priorities,man,priorities!(轻重缓急啊,兄弟,轻重缓急!)数十亿美金的收购案,在你心里还不如太太一顿饭重要?”
江望笑笑,未置可否。
“等等!太太?”一个反射弧极长的VP刚从震惊中缓过来,他之前没太注意江望无名指上的戒指,听见布莱恩的话,他猛地转向江望:“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我们居然都不知道!”
“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
“是啊江总!这么大的喜事居然不告诉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拜托,伙计们!”布莱恩摊开手,没眼看的表情:“你们现在才注意到我们望望手上Blingbling的婚戒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立刻有人把矛头指了过来,“布莱恩,你肯定知道内幕!你去过婚礼现场对不对?快给我们透露透露!新娘子什么样?漂亮吗?有没有照片?”
面对这帮在八卦面前瞬间活过来的吃瓜群众,江望都无奈了,“外国人也这么八卦吗?”
“当然!我们外国人更八卦呢!”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又是一阵低笑。
“Well,”在江望默许的目光下,布莱恩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只能说,望望的眼光一如既往,挑剔得令人发指。”
“哇哦!”众人发出一片惊叹和羡慕的起哄声。
“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女士!”
“江总这次出来快半个月了吧,家里太太没意见?”一位参与项目的英国籍高管接话,带着过来人的语气,“我家那位虽然平时嘴上不说,但每次出差太久回去,那脸色……啧啧,比伦敦的天气还阴沉。”
“我们家这位是第一次经历,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江望笑着和同事闲聊:“不过走之前我答应她,两周之内肯定赶回去,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算上返程,时间稍微有点紧,要是赶不回去……”
“会怎样?”布莱恩饶有兴致地追问:“会被美丽的太太扫地出门吗?”
“应该不至于,”江望耸耸肩,“大概率会被赶去睡书房吧。”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会意的低笑声,还有同事们善意的调侃,连日高压带来的紧张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庭话题冲淡了不少。
“咳,咳咳……”秦杰终于意识到话题有点跑偏了,他强忍着笑意,把那份报告又往前递了递,“江总,陈述要点最终版,您看是不是现在确认一下?时间差不多了。”
江望笑着接过报告,快速扫过关键数据,不过十几秒,便沉稳地点了下头,“没问题。张秘,通知车队,按原计划准备出发。”
“是,老大!”张文博立刻应声,转身去安排。
当曼哈顿的晨光刺破摩天大楼的轮廓,北京的天空也迎来了夜幕。
江望离开北京的第十三天,许归忆轻车熟路地杀到了二十二层迟烁家。姜半夏挺着七个月的孕肚给她开门,笑着招呼她进屋:“饭刚做好,就等你了,快进来。”
“嘿嘿,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许归忆笑嘻嘻地说,弯腰从鞋柜里抽出自己的那双凉拖,坐在玄关凳上换。
迟烁正端着一盘清炒时蔬从厨房晃悠出来,瞅见她,眉毛一扬:“许大小姐把长辈家蹭了个遍后,又开始扫荡我们亲友圈了?”
许归忆趿拉着拖鞋往里走,“怎么,不欢迎啊?”
迟烁哪敢说不,“欢迎欢迎!”
“热烈欢迎!”姜半夏接腔。
人家许归忆还是很懂事的,蹭饭也没空着手来,递给姜半夏一个礼品盒。
“这是什么?”姜半夏问。
许归忆眨眨眼:“粮票。”
迟烁探头看一眼,“来吃饭还自带粮票,怕我把你撵出去啊?”
“那可不!”许归忆微微昂起下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这个人还是很自觉的。昭昭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姜半夏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设计简洁的磨砂玻璃瓶,瓶身上贴着精致的手写标签。
她小心拿起瓶子,凑近闻了闻,一股清淡的植物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散出来,带着柑橘的清新,闻着就让人心神宁静。
“好好闻。”姜半夏说,“这是什么?香水吗?”
“不是,是我特调的孕妇按摩油,”许归忆解释道,“听二哥说,你现在月份大了,腰背容易酸,腿也有点浮肿,晚上让二哥用这个按摩油帮你按按,舒缓效果很好。重点是绝对安全,精油浓度我特意调得非常低,不会刺激你和宝宝。”
作为一名专业的调香师,许归忆对孕妇能接触的精油种类和浓度极其谨慎。
“十一,你太有心了!”姜半夏眼睛亮亮的,满是感动,她小心地把瓶子放在旁边柜子上,回头跟许归忆说:“我今晚就试试!”
迟烁也凑过来看了看“粮票”,然后对许归忆竖了个大拇指:“行啊十一,真厉害,我还以为你们调香师只会鼓捣那些香喷喷的香水呢。”
“小看人了不是?”许归忆有些得意地说。
迟烁赶紧拱手赔礼。
晚上仨人吃的家常菜,荤素搭配,还有汤。迟烁和昭昭坐一边,许归忆自己坐另一边。
姜半夏全程几乎没怎么夹菜,迟烁细心地把鱼刺挑干净,把鱼肉放到她碗里,接着又给她盛了碗解暑的绿豆汤。许归忆坐在他们对面,看着看着,嘴里的饭突然就不香了,“过分了啊二位!是不是存心刺激我呢?”
两人同时朝她看过来,迟烁一脸无辜:“我们干什么了?”
许归忆指指他,又指指昭昭,悲愤指控:“你们故意在留守儿童面前秀恩爱!”
姜半夏同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谁秀恩爱了?”迟烁不紧不慢地反驳,“不是我说,十一,你这就是典型的留守心态作祟,看什么都觉得是在秀。我们这就是正常的夫妻互动,你别太敏感。”那语气,显摆的啊。
许归忆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不仅没讨到便宜,最后还被人扣了顶“太敏感”的帽子。她伸手拿过桌上的冰镇啤酒,“啪”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喝酒喝酒!说不过你,不信我还喝不过你!”
姜半夏看她一副要借酒浇愁的架势,温声提醒:“十一,少喝点,明天还要上班呢。”
“没事儿昭昭,”许归忆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今天就让二哥见识见识,什么叫海量!”
迟烁哪能认怂,尤其是当着自家老婆的面。他顺手也开了罐啤酒:“行啊,我今天就陪你喝点。不过先说好,点到为止,我媳妇儿可在这儿监督着呢。”说着,还朝姜半夏讨好地笑了笑。
“没事,喝吧。”姜半夏说。
两人你来我往,几罐啤酒下肚,气氛更热闹了些。许归忆的酒量,大家有目共睹,迟烁哪是她的对手,几轮下来,眼神已经开始发飘了。眼看胜利在望,许归忆越喝眼睛越亮。
“怎么样二哥?”她晃晃手里的空罐子,挑衅地看着迟烁,“服不服?就问你服不服?”
迟烁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笑着认输,“服,我服了行吧!谁喝得过你啊许十一,咱们这些人里,也就你们家那口子能跟你较量较量。”
许归忆得意极了,“还喝不?”
迟烁摇头,身体朝姜半夏那边歪了歪,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淡淡说了句:“喝酒伤身,我媳妇儿向来不让我喝太多,我得听她的,您老人家自个儿慢慢喝去吧。”
一句话让许归忆破防了。
取得胜利的洋洋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她瘪瘪嘴,无意识地用手指抠着冰凉的啤酒罐,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姜半夏敏锐地察觉到十一情绪的骤然低落,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关切地问:“怎么了十一,想什么呢?”
“在想……三哥有没有好好吃饭。”许归忆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说完猛地回过神来,不等姜半夏说什么,自己先笑了。她拿起啤酒罐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然后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驱散那点矫情,“不行不行,怎么黏黏糊糊的,一点都不符合我潇洒不羁的人设!喝酒喝酒!”
姜半夏默默拿起一张干净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许归忆接了,没擦,她又没哭!
迟烁看着许归忆微红的眼眶和强装无事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二十多年的朋友了,他了解许十一,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得很,尤其是对在乎的人。江望这次出差时间不短,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挂念得紧。
“许十一,你可别在我家哭啊!这要是让江三儿知道了,指不定以为我和昭昭怎么欺负你了呢!这罪名我们可担待不起!”迟烁故意扬声打岔,试图活跃气氛,分散许归忆的注意力。
果然,那股委屈劲儿被迟烁这么一搅和,顿时散了不少。许归忆揉揉鼻子,带着点鼻音威胁迟烁:“哼!二哥你且等着吧,等三哥回来,我非跟他告状不可!就说你趁他不在,灌我酒,还欺负我!”
“嘿!长本事了啊许十一,都学会告黑状了是吧?”迟烁乐了,“你看着吧,江三儿回来第一个收拾的,肯定是你这个不按时吃饭还偷喝冰啤酒的!他临走前怎么叮嘱你的?”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姜半夏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谁啊?”
迟烁站起身,拍了拍姜半夏的肩膀示意她安心,“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