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江望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地,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王慧女士握着锅铲的手停在半空,心想自己年纪轻轻应该不至于疯了吧?
她迟疑地转过身子,拎着锅铲从厨房走出来,母子俩站在客厅面面相觑,王慧女士狐疑地问:“啥?你说你去干嘛了?”
“结婚。”江望言简意赅。
左右不过一顿打,他索性省去了那些弯弯绕绕的铺垫。
王慧血压嗖的一下就飚上去了。
果然我还是疯了吗???这混小子在说什么昏话?!
江望嘴上把结婚说得随意,仿佛办了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若不是距离愚人节还有两个多月,王慧真以为儿子跟她开玩笑呢。
仿佛猜到她下一句想问什么,江望简洁利落地回答:“是真的,没逗您。”
王慧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下一刻,抬手狂掐自己人中。
“妈……您没事吧?”江望见势不对,担心地打量母亲神色,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嘭”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江望回头看去,发现江伯钧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手里的公文包掉在脚边,眉头拧成了川字,望向儿子的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看样子是把他方才说的话一字不落听了个真切。
“老江啊……”王慧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颤颤巍巍地向丈夫招了招手,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一侧歪去——
“妈!”
“小慧!”
江望和江伯钧反应快得惊人,箭步冲过去堪堪搀住王慧僵硬的身体。
父子俩一左一右地将她扶到沙发上休息,王慧抚着胸口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江伯钧目光如炬地牢牢盯着儿子,按捺下脾气沉声问:“扯证了?结婚证?”
江望:“对。”
周遭死一般的沉寂。
王慧如遭五雷轰顶,耳朵嗡嗡嗡直响。她死死瞪着江望,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勉强缓过劲来,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跟、谁?”
“您猜?”江望眉梢微挑,这会儿还有心情逗他妈。
“好你个小王八蛋!!”王慧气极反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也顾不上心慌了,举起锅铲就要揍他。
江伯钧没拦着,该打!这小子欠收拾!
江望被他妈追着狠狠揍了好几下,“哎哎哎,有话好好说,您别动手啊——”江望一边躲一边嚷。
王慧脸色严峻,压根儿不听他辩解。
背上又挨了重重一记巴掌,江望抬臂拦住母亲,斩钉截铁:“许归忆!”
王慧:“!!!”
江伯钧:“???”
许归忆这个名字就像一块免死金牌,成功让王慧停止了对江望的“追杀”。王慧大惊失色,即将落在江望肩膀的锅铲硬生生停在半空,江伯钧在听到“许归忆”三个字时同样身躯一震。
江望看着父母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发生色彩的急剧变化,觉得怪有意思。
江伯钧扶着妻子在沙发上重新坐下,静默片刻,缓缓开口确认:“是和小忆领证了?”
王慧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可能”三个字。
江望就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他早准备好了,直接从口袋里掏出结婚证往他们面前一放。鲜红的封皮刺眼,剩下的根本无需多言,是真是假,王慧和江伯钧看一眼就懂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王慧的情绪才从震惊的巅峰缓缓回落,她深吸一口气,找回了几分冷静:“你和小忆不是不对付吗?当初让你去相亲,你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怎么转头就跟人家领证了呢?”
俗话讲知子莫若母,但眼下这情形,饶是江望亲妈也看不明白了,“儿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江望语气分外平静,“您不是一直想让我娶她吗,怎么,真给您娶回来了,您老还不满意啊?”
王慧被他问得一噎,但一想到是小忆,王慧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甚至还牵了牵唇角。她上下打量着儿子:“行啊,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福气。”
江望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江伯钧想起刚才回来的路上,碰见许家的家庭医生赵大夫脚步匆匆地提着药箱往许家方向赶,当时还纳闷,现在全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志国估计气够呛,难怪刚才在路上碰见小赵提着药箱一个劲儿往他家奔。”
以许志国那脾气和他对女儿的宝贝程度,得知这“先斩后奏”的消息,怕是血压也得飙一飙。
提起许志国,江望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也敛去了些,他郑重地拜托父母:“爸妈,许叔叔那边,还要麻烦你们多帮帮忙。”
王慧明白他的意思:“此事宜早不宜迟。”
江伯钧颔首:“那是自然。”
她转头看向丈夫:“要我看,老江,咱们明天就登门拜访,该赔礼赔礼,该解释解释,待会儿我去收藏室挑几样像样的东西。”
江伯钧也是这个意思,“之前两个孩子的事咱们不知情,现在咱们知道了,肯定不能让人家闺女不清不楚地跟了小望,虽然说他们已经领证了,但是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对,”王慧点头:“可别委屈了小忆。”
“谢谢爸,谢谢妈。”江望由衷说了句,心头一块大石稍稍落地。
江伯钧起身去收藏室挑选明日登门要带的礼物,客厅里只剩下王慧和江望母子二人。
王慧突然想起什么,探究地看着儿子,“小望……”
“怎么了?”江望问。
王慧没有说话,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江望被他妈盯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笑着讨饶:“太后娘娘,您能别这么盯着我瞧吗,有什么话您直说。”
“你老实跟妈交个底,你这么着急结婚,是不是小忆她……她……”王慧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
她越是吞吞吐吐,江望越是好奇:“她怎么了?”
王慧先是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而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小忆她是不是……怀孕了?”
“噗——”江望刚喝进嘴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咳咳咳……妈!您想哪儿去了!”
他抽张纸巾擦擦嘴,顺过气来后,哭笑不得地问他妈:“我看着像那种人?”
王慧仔细打量儿子一番,突然沉默了。
沉默的时机有些许微妙。
江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真没有!不儿,妈,您儿子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不至于让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未婚先孕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王慧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抚抚胸口:“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瞎担心。”江望一圈一圈地转着手机。
王慧瞥他一眼,正色道:“你别怪妈多嘴,未婚先孕,吃亏的永远是姑娘家。人言可畏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尤其是咱们这样的家庭,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当婆婆的,必须替小忆多考虑一层,多嘱咐你一句总是没错的。”
江望安静听着。
王慧想起前段时间听到的闲话:“就前些日子,胡同里张家夫人还跟我念叨,说她外甥的女朋友查出怀孕了,两家婚期还没定好,女方却先怀孕了。张家背地里说的可难听了,骂那姑娘不知廉耻,没结婚就跟他外甥上床。听着就让人生气!”
“怎么不骂那男的管不住自己?”江望闻言轻嗤一声,面露不屑道:“孩子是女方一个人就能怀上的?”
“可不是嘛!”王慧深以为然,脸色也不好看,“我当时也是这么怼回去的,但是没办法,现在世道就是这样,未婚先孕被指指点点的总是女孩子。”
王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嘱儿子:“小望,既然结了婚就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妈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小忆是个好姑娘,以后好好待人家,妈的话你记住喽,你若是敢对小忆犯浑,妈第一个不饶你!”
“您就放心吧。”江望揽过母亲肩头,郑重保证。
他这边算是顺利过关了,然而另一边的许归忆似乎就没他这么幸运了。
一街之隔的许家,许归忆将自己同江望结婚领证的事情平静陈说出口。最初,许志国仿佛没听清,也没反应过来,他什么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许归忆说的话。后来许归忆没办法,拿出结婚证给父亲看,许志国表情裂开了,刘静怡也是满脸震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昨晚许归忆回来拿户口本,竟然是为了瞒着他们去结婚!!
同许归忆想象中的一样,许多年没对她发过脾气的父亲雷霆震怒。
乍闻女儿结婚的消息,许志国眼中的蓬勃怒气几乎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身边警卫员怎么劝都没用。
祠堂的门紧紧闭着,许志国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刘静怡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夫人,要不给老爷子打个电话吧。”家里阿姨劝道。
刘静怡如梦初醒:“对,对!快把电话拿过来!”
刘静怡话落,就听到祠堂里一声断喝:“跪下!”许志国盛怒,他的手指着青砖地面,颤抖得非常厉害。
许归忆一声不吭地跪下来,并不辩驳。
目光所及之处是父亲紧握的拳头,因为愤怒,手背已经暴起青筋。
印象中,这应该是父亲第一次动怒到这种程度,许归忆想。
“你……你……”许志国被她气得面色铁青,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归忆跪在先祖的灵牌前,回答父亲的话:“我和江望结婚了,今天上午领的证。”
“胡闹!”许志国怒喝:“你的终身大事,谁允许你擅自做主的?!啊?!”
回答他的,是许归忆倔强的沉默。
许志国喘着粗气,忽然想到什么,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他仍是问:“难不成是你爷爷奶奶的主意?还是江望那小子他——”
“不是。”许归忆飞快打断了父亲的话,“是我自己要结的,跟别人没关系,结婚这事也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许志国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咽下去,他强抑着怒气声音涩哑:“婚姻不是儿戏!你交出去的是自己的下半辈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许归忆垂着眼帘,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知道你还敢这么做!一声不吭就把证领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许志国眉头紧紧皱着,心头涌起浓浓的悲痛:“我知道你爷爷奶奶一直想让你和江家结亲,但你若不愿意,他们决不会逼你!爸爸也肯定拦着!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去联姻,我只盼着你能寻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顺顺当当过一辈子!婚姻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孩子,你到底明不明白?”许志国捂着心口痛苦道。
闺女不声不响就嫁人了,许志国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就连当初许归忆被爷爷奶奶接走,他也不曾如此难过,因为他知道两位老人定不会亏待她,可是现在……
祠堂静得可怕,许归忆规规矩矩跪着,没做回应。
不知过去多久,许归忆听见父亲叫了她一声:“小忆。”
“爸爸知道你怨我。”他低低地讲话。
闻言,许归忆自始至终低垂的睫毛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鼻尖瞬间涌上强烈的酸涩。
许志国定定注视着女儿跪得笔直的侧影,那身影渐渐与他记忆里的小女孩重叠。他沉痛地开口:“爸爸知道,你怨我跟你妈妈离婚,怨我不让你见你妈妈,怨我不和你商量……就另娶了妻子。”
“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是爸爸对不起你。所以这么多年,无论你怎么折腾,怎么闹,爸爸都不管、不问,由你。”
“因为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
许归忆眼中泛起水光。
“可你这次……实在太冲动了!”许志国猛地背过身去,终于忍不住哽咽:“冲动啊闺女!!!”
许志国怎么会不懂少年人那轰轰烈烈的爱情?那般炙热的感情当初他也经历过,他也曾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情绪上头时也曾不顾理智和她闪婚,可后来呢?
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离婚的地步。
过日子和谈恋爱不一样,这一点许志国比谁都清楚。
一室之内,父女俩皆是无言。
不知又过了多久,许归忆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爸。”她低声唤。
许志国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来。
多少年了……这声“爸”,多少年没有从女儿口中听到了?
五十多岁的老首长被许归忆这一声“爸”生生逼红了眼眶。
许归忆抬头望向父亲:“爸爸,我没冲动。”
然后她深吸口气,低声说了句什么,许志国听清楚后先是愣了下,继而心头大恸。
他望着女儿倔强的背影,良久,一滴泪缓缓落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