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第三天,许归忆一行人抵达浙江湖州,租了辆宽敞的房车,准备开启莫干山露营之旅。路上,周承泽冷不丁问了句:“归忆,你最近是不是胖了啊?”
许归忆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承泽说:“就是感觉你最近胖了点,女孩子嘛,还是瘦点穿衣服好看,拍照也上镜。”
他说着笑了下,没注意到许归忆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周承泽没察觉她的异样,仍在自顾自说着:“你看我那个舍友林子,出来玩从不带他女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嗤笑一声,带着轻蔑,“根本不是他女朋友没空,是因为那姑娘太胖了,长得也不好看,他嫌带出来丢面儿。”
说到这,周承泽语气一转,带着炫耀,甚至伸手想捏捏许归忆的脸,“啧!还是我有福气,他们都羡慕我谈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总私下问我怎么追到手的呢……”
那只手还没碰到许归忆的脸颊,就被她猛地抬手“啪”一声打开了。
周承泽愣住了,“你干嘛?”
“周承泽,”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背后对别人的女朋友品头论足,拿女生的外貌体重当谈资,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这副嘴脸,真让人倒胃口。”
许褚渊从小就教育她: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而眼前这个男生,不仅肆意评价她,更用如此轻浮、不尊重的口吻去贬低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口无遮拦了。
许归忆登时就下头了。
三观不合,她当场提出分手。
周承泽整个人都懵了,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不就是说她最近胖了点,然后顺便聊了别人几句吗?就为这点破事至于分手?
两人在野外大吵一架,许归忆下车前跟他说的最后一段话是:“人家女生好不好看关你屁事?我是胖是瘦关你屁事?我爸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咱俩分手了!”
短短一周,爱情的种子还没生根发芽呢就夭折了,许归忆觉得特丢人,从不主动提及。
她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江望筷子一直没动,等她说完,江望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忽然问:“然后你就被他扔在山里了?”
男人又低又冷的话音轻飘飘地落入耳中,许归忆瞳孔倏地放大,满脸震惊地看着江望,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她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羞愤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事啊?!说!哪个叛徒告诉你的,方逸航还是迟烁?还是陈词?还是念念?”
江望微垂着眼睛,夹一筷子肥牛放进她碗里,只笑,不说话。
当时他们六个发小,有一半不在北京。大半夜的,许归忆蜷缩在漆黑的山路边,给方逸航打去电话,哭着说自己被扔在荒山里了。
她不认识路,对着导航越走越迷糊,手机也快没电了。
荒郊野岭的黑夜,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东西。
电话里许归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方逸航和时予安没敢耽搁,循着她发来的定位连夜赶往浙江,找到她时女孩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浑身都在发抖。
回北京后,在方逸航的酒吧包厢里,陈词、迟烁、方逸航兄弟三个轮番上阵,批/斗许归忆,气她没安全意识,才在一起多久啊就敢跟人跑那么远去玩儿!
许归忆丢死人了,坐在沙发上哭着说没脸见人,她眼睛都哭得红肿了,惨兮兮的。
时予安这个没良心的就在旁边拿着相机录像,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是多么珍贵的黑历史啊!
许归忆拿纸巾擤了把鼻涕,断断续续地警告他们:“这事儿……千万!千万!不能让江望知道!要是让他知道了……”她想象了一下江望那副似笑非笑、挑眉揶揄她的样子,悲从中来,“我这辈子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了!他肯定会笑话死我的!!”
嘿!这姑娘,敢情说了这么多她一点儿没听进耳朵。
迟烁恨铁不成钢地骂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点面子?!”
许归忆劝别人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在迟烁分手后最难受的那阵子,姑娘骂起人来毫不嘴软,骂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但轮到自己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不管!反正就是不能告诉他!”
陈词刚数落完她,看她这副惨兮兮又死要面子的模样,嘴上敷衍着:“行行行,江三儿不知道这事,您老就放宽心吧!”
方逸航也连连点头保证守口如瓶。
可许归忆不知道的是,江望收到消息早就赶回来了。
得知十一被那个姓周的渣男丢在野外路上独自待了一夜差点出事的那天,陈词、迟烁、江望三人几乎是同时冲到机场,一块订机票回国的。
听方逸航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几个人越琢磨越憋屈。
“妈的,不揍这孙子一顿,老子这口气顺不下去!”方逸航一拳砸在桌上。
“算我一个。”迟烁声音冰冷。
陈词卷起袖子,江望只吐出一个字:“走。”
这几个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茬架经验丰富,打架对他们来说轻车熟路,虽然下手极狠但好在挺有原则——打人不打脸,不然脸上挂了彩回家没办法跟父母交代。
那天晚上属江望揍得最狠,他们都多年不曾打架了,但这种人渣怎么打都不解气。
昏暗逼仄的胡同里。
周承泽刚露面就被方逸航照着小腿踹了好几脚,江望拎着他衣领粗暴地把人提溜起来,迟烁照着那人肚子就是一拳。
“呕……”周承泽想要痛呼救命,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拖拽着向后,下一秒被狠狠掼在墙上。
周承泽眼前一黑,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三哥牛逼!”方逸航吹了个口哨拍手叫好。
周承泽痛得嗷嗷惨叫,身体尚未稳住,耳边骤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而充满危险的嗓音:“大老爷们儿把女孩子一个人扔在山里,你他妈真有能耐!”
话落,又是狠狠一拳,惨叫声顿时响彻整条胡同。
陈词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沉声说:“差不多了,三儿。”
估摸着再打下去要出事,陈词上前一步按住江望绷紧的手臂,江望喘息着松开胳膊。
趁他们停手的空当,周承泽捂着肚子不住地嚷嚷:“你们……你们是谁?凭什么打我,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报警?报呗。”陈词嗤笑一声,语调里满是嘲讽:“手抬不起来对吧,没事儿,我亲自帮你打110。”
他们看起来并不害怕惊动警察,明显是有恃无恐,周承泽不嚷嚷报警了,脑子飞速运转,拼命想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但他想不出来,“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江望低头活动了几下手腕,“认识许归忆么?”
周承泽眼珠一转,谨慎地说:“认、认识,我女朋友!”
江望动作一顿,阴恻恻地冷笑:“哦?你女朋友?”
周承泽吓得一哆嗦,立马改口重说:“不不不!是前女友!前几天我刚甩了她,你们要是寻仇就去找她啊,我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甩了她?”迟烁一字一顿道。
周承泽被他打量得有点心虚,但为了面子,还是抬高嗓门大声说:“对!老子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操,都答应跟我出来看午夜场电影了,不就是默认同意上/床吗,结果定酒店的时候还跟我装清纯,非要自己住一间,假清高——”
他污言秽语还没喷完,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周承泽呜咽消音,鼻血瞬间涌了出来。
方逸航在一旁看得直咂舌:“牛逼啊兄弟,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江望气得连原则也不顾了,他单手揪起周承泽衣襟,沉默着朝他脸上抡拳,一下重过一下,周承泽跪在地上挣扎求饶。
大约过了一刻钟,迟烁和陈词同时出声:“三儿!够了!”
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暴怒的江望拉开。
临走时,方逸航蹲下身子拍拍周承泽肿得老高的脸颊:“孙子,听好了,我们是许小姐雇来的打手,警告你,以后别出现在她面前,听见没?”
“你们认识许归忆?”周承泽模糊间听到“许归忆”,突然想到什么,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摇摇晃晃站起来:“——等等!你们认识她?帮我……帮我告诉她……她得赔我分手费!我还没找她要钱呢……”
江望蓦然站住脚步。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胡同口昏暗的光线勾勒出男人挺拔却充满煞气的轮廓,周承泽条件反射护住脑袋。
“分手费?”江望表情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对!”
江望讽刺地笑了声,问:“她花了你多少钱?”
周承泽忍着剧痛:“这我可得好好算算。”
江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慢慢算,最好一次性算清楚。”
周承泽肿着老高的脸掏出手机,开始低头算钱。他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最后告诉江望:“饭钱AA,一共花了九百五,期间我还送给她一个包,加起来一共是一千二百五!”
陈词和迟烁听得想笑,方逸航直接翻了个白眼:“操,你他妈就买了个三百块钱的包也好意思提?”
江望很痛快,从裤兜里摸出钱夹,唰唰数出一叠钞票扔在周承泽面前,“一千五,拿着。分手费我替她结了,以后别再找她。”
江望转身欲走,脚步又是一顿,他侧过半边脸:“哦,对了,多给你二百五,不是因为我们十一不好,是因为你就值这个价。”
周承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拐着弯儿骂他二百五。
回去路上方逸航笑得直不起腰,直夸江望损!
江望靠在车后座,闭着眼,这人今天气坏了,无声骂了句脏话:“许十一找了个什么奇葩玩意儿啊!脑子不好使就算了,小小年纪眼神也瘸了!你们几个赶紧的,谁有空麻溜带她去挂个眼科!早治早好!!!”
陈词:“……”
迟烁:“……”
方逸航:“……”
思及此,江望忽然问许归忆:“对了,你后来去看眼科了吗?”
许归忆莫名其妙,“看什么眼科?我视力好着呢!裸眼5.0!”
江望笑起来,眼神在她脸上流转:“那……肺活量呢?有2000吗?”
“废话!”许归忆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连2000都没有我干脆别活了,喘气儿都费劲!不过我肺活量确实一般,也就2800左右吧。”
“我知道。”江望说。
许归忆下意识:“你怎么知道?”
“你确定要我在这儿说?”江望一挑眉,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唇。
不知怎么许归忆忽然想起两人在冰岛极光下的那个吻。
“别!”江望正欲张口,许归忆直接截断他想说的话:“您老人家还是闭嘴吧。”
江望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笑得肩膀直颤。
后来发生的这些事许归忆都不清楚,她努力板起脸:“你别打岔,快说你怎么知道我被扔在山里了,哪个叛徒告诉你的?”
江望收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真没谁告密,你自己托梦告诉我的。”
许归忆:“……”
“哼!不说算了。”许归忆气鼓鼓地撇嘴。
闹够了,侃够了,江望隔着桌子探身过去捏她脸:“吃一堑长一智,许十一,以后找男朋友请擦亮双眼。”
不管怎么说,情侣间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不能把女孩子一个人扔在山里过夜啊,这事怎么想都不安全,幸好没出大问题。
许归忆自知理亏,低眉顺目地答应:“唔,知道了。”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服务员进来加汤。许归忆手机响起来,是赵教授的电话,嘱咐开庭注意事项,许归忆一一记下。
挂断电话,许归忆松了口气,拿着漏勺在火锅里捞她最爱的鸭血,见江望没怎么动筷子,她催促几声,说鸭血再不吃就老了。
江望却像没听见她的话,筷子依旧搁在一边。
火锅热气沸腾遮住了视线,许归忆伸手挥了挥,这才注意到江望脸色不太对劲。
“三哥。”许归忆又喊了他一声,等江望视线看过来才问:“你怎么了,胃不舒服吗?”
江望回过神来先是看见她紧蹙的眉心,而后听见她问才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用手按住了隐隐抽痛的胃。
“有点儿疼,没事,老毛病了。”他低声道。
许归忆眉心拧得更紧了,她起身坐到江望身边,朝他勾勾手指,江望大脑还没怎么思考,身体就自然而然地作出反应,把手递过去了。
那是儿时多年相处陪伴形成的身体记忆,它比大脑记忆更深刻、更久远、更可靠。
刚上初中那会儿,江望闹了一次肠胃炎,脆弱的肠胃伤过一次后便一直不大好,吃凉吃辣都容易诱发胃疼,这毛病一直到江望上大学后才有所缓解。
可惜没持续多久,江望工作后饮食不规律,胃疼的老毛病又有复发的趋势。
许归忆找到男人食指与拇指中间的合谷穴,用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一下下认真按压。
江望感到一阵熟悉。
在当下这个时间点,江望低头看她的时候,想起的是很多年前穿裙子的小姑娘给他按穴位的动作。
他记得许归忆有个小习惯,每次按完,总会用拇指指腹沿着他虎口的纹路,安抚性地刮一下,他一直在等。
十分钟过去,许归忆感觉按得差不多了,习惯性地微微抬起拇指,沿着江望虎口的弧度轻轻刮过。
事情不出意外的按照江望的预想发生了,就在她仰起脸的前一秒,江望突然别过头。
两人视线没有对上。
“感觉好些了吗?”许归忆问他。
江望深吸一口气,说话前先缓了缓脸上的表情,过几秒钟,他转过头来:“嗯,好多了。”
许归忆仔细观察他的脸色,确实比刚才好看了些,这才回到自己座位。
“十一,官司打完了,还想继续回G&K上班吗?”
“肯定不回去了。”许归忆摇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成无业游民了。”
“钱还够花?”江望问得直接。
许归忆立即说:“够!”
江望点点头,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刚捞完毛肚,许归忆埋头在碗里蘸酱料,片刻后,她抬眼,试试探探地开口:“三哥,我不想给别人打工了,我想……开一个自己的工作室,你觉得怎么样?”
出乎她的意料,江望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就给出了回应:“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啊!开工作室的话,启动资金我给你投,怎么样?”
“啊?你投?”许归忆看见江望眼里的认真和鼓励,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张了张嘴,呆愣愣地小声问他:“这算不算徇私舞弊啊?”
江望被她的小眼神逗笑了:“想什么呢,以我个人名义入股,程序正当。许小姐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给我个信儿,我找人准备合同。”
“好的!”许归忆用力点头,想到官司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事不急,年后再说吧,我先把眼前抄袭的事情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