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秦筝而言, 如今和闻惊阙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且满足的。
前世今生两辈子,时间教会他的一件事, 就是学会满足,不要贪心。
如果他从前不贪心, 非要获得别人的支持和认同,强求并不纯粹也不圆满的感情, 也不会掉进陆安年的陷阱。
如果他后来不贪心, 也不必留恋时光, 让闻惊阙走时都不放心。
所以今生他既不求陆安年被依法处置,也不求那些物是人非的亲情。
重来一世,他唯一做的贪心的, 且不愿悔改的事,就是喜欢闻惊阙。
哪怕前世并不圆满, 今生他也依旧执迷不悟,心甘情愿沉沦到底。
陆怀谦:【我辞职了。】
陆怀谦:【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但我想说的是,他的身体很糟糕, 后半辈子都下不了床,以后我会带他离开这里,不会打扰你们。】
闻惊阙看到这条消息, 微微挑眉。
他知道陆怀谦把消息发给自己,而不是秦筝,是因为秦筝之前说的不想见他,今后是仇人。
可闻惊阙还知道,那是秦筝为了让一场戏圆满才说的话。
事实上,秦筝虽然没有和陆怀谦重叙兄弟情的打算, 却也没有将对方放在仇人的位置上。
大概算是一个认识的人。
既然如此,那对方的消息,闻惊阙也不必瞒着秦筝。
后者知道后,面上也没有意外的神色。
只是笑了笑,“他还是他啊。”
哪怕知道陆安年曾经做过的事,也无法将人彻底抛下。
生养之恩,是困住陆怀谦的枷锁,他还不清。
越是有道德的人,越会被道德约束。
话虽如此,闻惊阙还是有些不爽。
凭什么陆安年那种人,落到这等地步,还有儿子孝顺,他配吗?
“我去威胁陆怀谦,让他不许管陆安年。”他提议道。
要想解开捆在陆怀谦身上的枷锁,就要给他上另一道枷锁。
闻惊阙说得自然又随意,仿佛这种事,他早已做过且习惯。
秦筝闻言,看向闻惊阙的眼神有些许怪异。
片刻后摇头:“那倒不必。”
他用闻惊阙的手机,以闻惊阙的语气给陆怀谦回了消息。
闻惊阙:【孝感动天,想来令尊醒来知道后,一定也会感激涕零,为自己这二十多年的教育成果感到骄傲和自豪,恶毒的伪君子,竟然养出了一个真君子,其中的苦功自不必说,午夜梦回时,怕是也要笑醒。】
闻惊阙看完:“你这样说,他也不会丢下陆安年。”
秦筝笑了笑,将手机还给他:“可足够让他明白,陆安年生他养他,这么多年的教育,并不是为了他。”
闻惊阙轻叹一声:“那你这不是在帮他吗?”
给陆怀谦一个不孝的理由。
秦筝就是太心软了,明明可以下狠手的事,却偏偏狠不下心。
闻惊阙觉得自己之前说秦筝太善良,说的一点也没错。
秦筝却只笑而不语。
知道真相就是好事吗?
他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很好了吗?秦晚知道亲人是仇人的真相很好了吗?
所以,陆怀谦知道自己对陆安年而言,从来只是工具人的真相,会很好吗?
不会。
陆怀谦未必不知道秦筝所说的事实,只是从前从未去想罢了。
而秦筝所做的,就是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戳穿,让陆怀谦避无可避。
可即便如此,陆怀谦也无法解脱,他依然丢不掉陆安年,也无法将感情变成彻底的恨。
除了清醒和痛苦,他什么也得不到。
这是他要做道德君子应有的代价。
另一边,陆怀谦看着手机上收到的新消息,苦笑连连。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感受为难和痛苦,但闻惊阙果然是闻惊阙,知道怎么刺他的心才最狠。
他难得抽空去了医院。
找到了住在医院,没有回家的叶青清。
“家里佣人做事不尽心,我已经让管家将人辞掉了。”
叶青清闻言神色顿了顿,刚刚放松了点,却又微微蹙眉,“家里还要人打理,还没找到合适人选,现在就辞人,其他人忙的过来吗?”
陆怀谦:“家里就三个人,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
既然不住那么大的房子,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佣人了。
叶青清怔然抬头看着他,半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你要把房子卖掉?”
陆怀谦不置可否,只道:“今后不比以前,无论是你还是他,都需要静养。”
周围都是认识的人家,少不了要看他们笑话,甚至说三道四,离开原来的环境,去一个新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青清动了动唇,最终也没说出反对的话来。
从前陆家有非鱼,如今非鱼易主,哪怕他们其他资产并没有缩水太多,但也已经不适合留在那里。
想到上次那些熟人来探望陆安年,将人气进急救室的事,叶青清不得不承认,儿子是对的。
她动了动唇,扯了扯唇角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陆安年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几天,情况稳定后转移到普通病房,醒来就看见叶青清守在身边。
陆安年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失去知觉,根本动不了。
他眼底惊涛骇浪,动了动唇,艰难道:“我、怎么、了……?”
他的声音微弱又模糊,若非叶青清了解,或许还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叶青清笑着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没事,就是医生说身体受到刺激,需要时间恢复,不会一直这样。”
医生原话是好好养着,或许以后有机会恢复,但这个或许的几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时间也几乎是今后一辈子。
显然,陆安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叫来了医生,却没能从医生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反而得到更加糟糕的结果。
医生走后,陆安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叶青清眼眶微红,却还是坐下来,一边给陆安年按摩,一边笑道:“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怀谦打算遣散佣人,卖掉房子,给家里换一个住处。”
“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就出院去新家,过去的那些,就不要想了。”
心电显示器上显示,陆安年的心跳剧烈起伏。
叶青清不得不止住话头。
“不说了,不说了……”
“我去看看医院准备的晚餐送来没有。”说罢,脚步匆匆离去。
叶青清走后,陆安年睁开眼睛,眼中滔天怒火熊熊燃烧,既烧了自己,又灼伤别人。
无法掌控的身体,让陆安年心中生出无限恐慌。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可怕。
太可怕了。
无知无觉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他人帮忙,想做什么都身不由己。
陆安年之前觉得,被秦筝摧毁,身败名裂后,自己就已经死了。
可如今躺在这里,感受着失去掌控的身体,陆安年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自己好像成了一坨烂肉,默默等待着发烂发臭,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有那么一刻,陆安年甚至想开口让叶青清杀了他,让他去死。
太可怕了……
陆安年身心开始颤抖,他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他心里的恐慌惊惶,还是因为身体中风后,无法控制的本能。
陆安年转头,对上玻璃窗上自己的模样,差点被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恶鬼是谁?!
怎么会跟他长着一张这么像的脸?!
陆安年不愿意相信,镜子里那个枯瘦憔悴的人是自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成了另一个人,另一种模样。
曾经认识陆安年的人,再看眼前的陆安年,恐怕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陆安年迅速转过头,不愿意再看镜子里的倒影,心中的恐慌却并没有随着自己的回避而散去,相反,它们越来越重,越来越浓,压得本就生理性痛苦的心脏,更加喘不过气。
陆安年闭上眼睛,脑海里是一个月前,自己作为非鱼董事长,代表公司参加一场宴会。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衣冠楚楚,是宴会中许多人意图攀谈的对象。
可现在呢?
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臭老鼠,只能无力地躺在这儿,任由别人将他踩成烂泥,无法反抗。
抬眸扫到对面电视机屏幕里映出来的自己,陆安年迅速闭上眼睛。
不不……
不……
这不是他……
这不是他!!!
医务人员走了进来,陆安年张口想要人滚。
然而他张了张嘴,用尽全力也无法清晰发声。
他只能像只任人摆弄的木偶,任由她们量了体温,检查完心电监测仪器,又换了一袋药水这才离开。
陆安年狠狠闭眼,掩住眼里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