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的京城是个晴天。
不过辰时, 天边泛起鱼肚白,街巷也渐渐嘈杂起来,整座城被笼罩在明媚中。
贺星芷抬头看向宋怀景, 正巧他那边正正是东边,晨起的阳光刺得她快要睁不开眼。
她抬起手遮在眉上, 两人此时挨得很近, 近到贺星芷近乎能看见宋怀景右侧眼角与太阳穴之间的一颗小痣。
她回头又望了眼那辆华盖马车,点了点头,“嗯, 那我们和红豆坐一辆车, 国……。”
贺星芷咬着唇, 险些直接叫了国师。
她想起各自伪装的身份,话音一转继续道:“两位管事与宋墨一辆,剩下四个人坐另外一辆, 可行?”
贺星芷回头望向其余几人, 此时她就是话语权最高的那位。
她的下属们是没有意见, 只见国师轻微颔首,而宋墨是无条件只服从宋怀景的话也无意见。
除此之外,由于路途遥远, 贺星芷专门聘请了熟悉南下路途的车夫帮他们赶路,四位车夫自然也没有任何意见。
燕断云皱了皱眉,“可是小姐那车岂不是没有会功夫的了?会不会不安全。”
贺星芷指了指华盖马车前的马匹。
“我这辆车不用车夫, 是宋墨与我的四位家仆轮值赶路。他们五个里有四个都会功夫啊。”
那几位车夫虽有保人保证他们不会盗窃且签了契约, 但路途上难免可能会谈到机密的事。
为了避免隔墙有耳,贺星芷这辆马车由他们自己人赶,若有何要事要谈,则到她的马车上谈。
听着贺星芷这般说道, 宋怀景悄然松了口气,鲜少人知晓宋怀景也会些拳脚。
说是会些拳脚,但这也是宋怀景自谦的说法,实际上他的功夫可能与宋墨不相上下。
只是他一般不会暴露这件事,方才却险些因为燕断云的话将此事说出来。
“好吧……”
听到贺星芷的话,燕断云蔫了似的,高高梳起的束发看起来都没方才那般精神。
但他是来帮宋怀景做事的,也要暗中保护贺星芷,不能给他们带来麻烦,只好顺承。
贺星芷望了一圈,见大家没有意见,又看回了宋怀景。
“一切都听从阿芷的吩咐。”他微微颔首。
为了掩饰身份,他们各自的服饰也风格突出。
今日的宋怀景显然一副富家公子打扮,身着织金锦缎长袍,腰间挂了个成色上佳的玉坠,手中还拿着一柄折扇。
只是眉眼间还是带着几分世人少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贺星芷见宋怀景说这话时,还朝着她露出惯有的笑意,仿佛她真的是他最疼爱的小妹。
她点点头,朝着众人挥挥手,“行吧,那我们上路。”
她今日则穿着一身浅黄色襦裙,披着杏色外罩,发间珠钗不多,但一只金镶玉的步摇就华而不俗,手腕上的金玉双镯叮铛作响。
红豆则一身嫩绿色的绢裙,发髻上簪了两朵粉色绢花,戴着个银手镯。手里拎着贺星芷与她的包袱,活脱脱一个伶俐丫鬟模样。
国师与燕断云则扮演成商队管事的模样,腰间挂了钥匙与钱袋,手中拿着账本与算盘。
宋墨与贺星芷带的四位下属则是仆从打扮,穿得虽简洁了些许,但身上的布料也不菲,打眼瞧去就知晓是富贵人家的仆从。
队医身上还多背着个药箱,俨然是个随行的郎中先生。
贺星芷话音刚落下,一行人带着行李各自上了马车。
资历最老的两位车夫带着国师与燕断云那辆车打头,贺星芷的车夹在中间,由于京城的路好走,队医与杂役两人先为她赶路。
其余人则先在第三辆马车休息。
商队缓缓启程,乍一看,不过是寻常富户出行,任谁也想不到,这其中还暗藏玄机。
他们的路线是先出潼关,再到洛阳、汴州,随后到了扬州之后不多久便能到润州。
贺星芷打算先日夜赶路去到洛阳,随后在她名下的酒楼天香阁歇两天,再继续一路紧赶去扬州。
到了扬州,便要走一段水路。租不到船就绕远路走陆路,能租到船便是最好的。
不知是否是因为今天的天气晴朗,连带着贺星芷今日心情也不错,有着一种要开拓新地图的兴奋感。
她坐的这辆马车规格最大,内里的布置也是极好的,坐三人其实还绰绰有余,不过要符合商队的性质,定是只有主子与贴身丫鬟乘坐才合理。
贺星芷侧头掀起车帘,瞧着外边的景象。
红豆从包袱里拿出了干果,“小姐。若是身子不舒服要及时告诉红豆。”
贺星芷摆摆手,“没事的,我不晕马车。”
“红豆是担心小姐到时候又水土不服了,好不容易您这身子适应了京城的水土,现下又去那么远的润州……”
被红豆这样一说,贺星芷才想起来自己最初来到游戏中,从江南前往京城长安时装病那段时日了。
她有些心虚地干笑了两声,“没事,有什么不舒服我再与你说。”
红豆闭了嘴,平日若是只有她与贺星芷在一块,两人定是会聊天聊地。
只是现在还多了个宋大人在这,红豆不敢乱说话,便静静地坐在一边没有再说话。
贺星芷与宋怀景则是面对面相对而坐。
她放下帘子转回头,只见宋怀景正襟危坐,哪怕马车走得快晃得厉害,他也依旧像棵松树那般屹立不倒。
贺星芷坐了没多久,就东倒西歪靠在红豆给她理好的软枕上。
“表哥,赶远路,你身子会不舒服吗?”
这两日,在宋怀景的监督下,贺星芷总算是改口改顺了。
宋怀景抬眉,轻轻地摇摇头,“不会,我身子还算硬朗,阿芷不用担心。”
“我是怕你心疾发作,心疾的药可准备足了?”贺星芷下意识上下扫了一眼宋怀景。
一想起那次他在自己面前被心疾折磨得坐都坐不住,疼得眼眶发红的模样,贺星芷说不担心倒是假的。
“备好了。”宋怀景说罢,还特意从暗袋里拿出药瓶给贺星芷看。
贺星芷放心地点点头,两人一路上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头两天,贺星芷还颇为兴奋,精气神也足。每六十里路到了驿站换马,等候马匹吃粮时,便是他们一行人歇脚歇息的时间。
换好马匹,再继续赶路。
到了第三日时,贺星芷兴奋劲过了,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马车摇摇晃晃,实在是像被放在摇篮里摇啊摇的,哪怕是青天白日,她也泛着困意靠在马车的软垫上睡了过去。
红豆也累得很,平日贺星芷就没有多少规矩给她,故而她也跟着贺星芷靠在垫了羊毛软垫的车厢边瞌睡了过去。
贺星芷这人睡相一般,但睡眠质量还算不错,只要困了就能睡着,哪怕是坐着也睡得毫无意识。
只是脖颈无法支撑住头,她悬在脖子上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坠落,每坠一次,就被眯着眼醒了一会儿,又继续睡着。
眼见她的脑袋又撑不住,要往右侧一歪,宋怀景身子趋近,用手托住了她的脸。
贺星芷的脑袋就这样倚在宋怀景温热的掌心上,这次没有惊醒,眼睫安安静静地悬在眼皮下,似是累坏了。
红豆睡得没贺星芷那般沉,听到宋怀景起身的动静,她马上就醒了过来。
见贺星芷困得不行但睡得又不安稳,红豆压低嗓音轻声道:“公子,让小姐躺下睡吧,我去后边的马车挤挤可好?”
宋怀景环视了一圈马车,这辆马车精巧得很,一侧的坐榻可以展开,恰恰巧够贺星芷这般身形体格的人平躺睡下。
只是她睡下的话,这马车就不太方便容得下三个人了。
商人家没那么多礼法规矩,何况宋怀景对于贺星芷来说又不是外男,所以红豆提出的这个提议在她眼里倒没有不合规矩。
只是红豆不知道宋怀景有没有那么多捋不清的规矩,总归还是要先问问他的意见。
宋怀景与贺星芷从前都不知道同塌而眠过多少日夜了。
如若不是贺星芷现在没了从前的记忆,他与贺星芷躺在一块在他眼里都不会不合规矩……
故而他点点头,压低嗓音对红豆说:“好。”
红豆手脚麻利地将坐榻展开铺好,将贺星芷扶着躺在这冰蚕丝榻上,卸了她头上的簪子,又拿软枕当做头枕。
见贺星芷睡得舒服了,红豆才下了马车到后边的马车上。
此时这辆马车里便只余下宋怀景与贺星芷两人了。
宋怀景坐在角落边,怕她着了凉,拿着薄被盖住贺星芷的腹部。
马车颠簸,贺星芷无意识地向后蹭了蹭,散开的长发扫过宋怀景的膝头。
宋怀景指尖勾起她的长发,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之前与贺星芷说的话倒不假,他身子确实健朗,这样的路程对于他来说是累不着的。
宋怀景不禁想起当年上京赶考的路,比现在这会条件要艰苦得多。
秋日乡试过去之后,宋怀景便决定参加第二年春天的省试。冬天赶路对于他们这些不富裕的考生来说是件苦难。
许多考生甚至在赶来京城的路上遇难死亡。
好在当时乡里的富商以及县令都资助了他,又有阿芷陪伴,虽艰苦但回想起来竟也算得上是人生中的一件幸事。
不过最难的一次赶路并不是上京赶考,而是有一年冬天与阿芷一同回南洲县过年。
那年腊月,风雪大作,贺星芷与宋怀景从京城返乡,原想着赶在除夕前抵家,偏遇着几十年不遇的暴雪。
哪怕有暖炉和狐裘,贺星芷都冷得在马车里缩成一团,冷得她将手放到宋怀景的怀里取暖时还在发抖。
她向来怕冷,之前第一年在京城过冬,日日晨起,她都要在床上赖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到门外,贺星芷被那风雪吓得跑回房间,抱着暖炉不肯出去。
想到她那般怕冷,宋怀景只好抱紧她,好让她能暖和些。
温热的双掌捧住她的双手搓了搓。
到了傍晚时,他们的马车到了一个小镇,镇上的几个客栈都挤满了被风雪困住的旅人。
贺星芷哪怕加了十两银子,最后一家有空房间的客栈也只能匀得出一间厢房。
“我瞧着你俩是夫妻吧。”掌柜四处望着,瞧着他们只有两人,又道:“小夫妻挤挤更暖和呢。”
掌柜的见宋怀景正紧紧牵着贺星芷的手,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看起来如胶似漆的二人为何坚持要开两间房子。
见宋怀景正想反驳,贺星芷扯了扯宋怀景的手止住他的话头,把多加的十两银子给了掌柜,店小二便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的厢房里。
这厢房只有一张床榻,还有张胡床。屋子里烤了炭火,还有暖炉,倒也算得上舒服。
贺星芷抖了抖身子,抱起暖炉,“宋怀景,没关系啦,一张床也能睡啊。”
宋怀景只弯着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又多出了些银子弄来了热水沐浴,直到夜晚入睡时分,贺星芷换了衣裳躺在床榻上,见宋怀景还坐在胡床上读书,她拍了拍床。
“还不困吗,明天还要赶路呢。”
“我再看会儿书,阿芷若是累了先睡吧。”
贺星芷缩在暖和的被褥里,那胡床有些破,摇摇晃晃的,又小,他这么高,顶了天也只能半躺着。
莫非他还真想在胡床上凑合着睡一夜?
她扭头看着宋怀景,“哥,你打算在胡床上睡一夜?”
见贺星芷拆穿她,宋怀景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
“在这破胡床上你哪睡得着,还没有多的被褥,不冷死你。”贺星芷坐起身,长发垂落到腰间。
“无碍的阿芷,你且睡着就好。”
贺星芷瞪了他一眼,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在矜持些什么,他们嘴都亲过了,抱着睡在一块又不是多逾距的事。
何况现下情况特殊……她光是盖着被子都觉得冷得受不了,要抱着宋怀景这个大热源才睡得痛快些。
“一块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你这样会染风寒的。”贺星芷打了个哈欠,已经开始睡眼惺忪。
“阿芷……这不合礼数。”
她一现代人,哪讲究这种礼数,贺星芷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坐起了身,蜷起双腿,“可是我一个人睡好冷啊。”
她说着,还眨巴眨巴眼,“哥哥。”
宋怀景眼神微动,却还在犹豫着。
贺星芷索性起身,穿着单薄的衣裳趿拉着鞋履走到他面前,手掌压在宋怀景手中的书册上,“我冷死啦,要用你取暖。”
宋怀景仰起头看着她,只见她猛地打了个喷嚏,冷得浑身一颤,他连忙站起身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抱起身放到床榻上,用被褥将她包成个粽子。
怕贺星芷再任性,他只好彻底妥协,与她睡在了榻上。
贺星芷翻了个身,正巧缩在他的怀里,宋怀景怔住,双手忽地有些僵硬,不知该放在何处。
她露出了个得逞的笑,抓着他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腰,又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阿芷,别闹。”
贺星芷撇撇嘴,理直气壮,“我没闹,我是真的冷!”
宋怀景马上服软,将她抱紧,“没事没事,抱着就不冷了。”
“这样才对嘛,好舒服。”
贺星芷说着,将脸颊贴在他的身前,蹭了蹭,“宋怀景你身上香香的。”
她小声地嘀咕着。
宋怀景只无声地笑了笑,低下头下巴贴在她的额上。
他总归是欢喜贺星芷与他的亲近的,哪怕礼法约束,他也清晰地知晓自己的内心。
他是人,又不是圣洁的神。
宋怀景抱着她轻轻地拍了拍,“阿芷,困了就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只是贺星芷总感觉现在睡着的姿势还不够舒服,在宋怀景的怀里耸动着,想要找个最舒适的姿势。
动着动着,侧身的膝盖突然往他身上撞去,只听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声,宋怀景搂在她腰间的双手下意识搂得更紧了些。
听到他这般声响,贺星芷眨着因为困倦有些疲惫的双眼有些懵地抬起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