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府内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
晏启正所住的“福禧堂”更是处处檐下有红灯笼,根根立柱缠喜带。窗框上贴满喜字不说,屋内大床也换上了大红喜幔与喜被。
丫鬟将精心制作的新郎喜服挂出来,熨得板直妥帖。那喜服改过领口,秀上了云纹帛丝金线。晏启正重新穿上,对着镜子瞧了瞧,果然如母亲所说的贵气了些。
大红色的衣裳映出一派喜气,他微微扬了扬唇。
脱去喜服出了寝间,不经意扫到桌上摆放的一盆粉白兰花。
“对了,按规矩,收了我的聘礼,子嫣姑娘当赠我一份回礼。”
“谁要你的聘礼?你拿回去!”
“这盆兰花看着不错,就它吧。”
“晏启正!”
那张气呼呼的小脸浮现眼前,晏启正不禁又是勾唇一笑。
他是那么好骗的?
既然敢惹他,就别怪他计较讨回来。等明日大婚完毕,看怎么收拾她!
“大公子,”小厮迈着快步跑进来,“卫老爷与夫人来了,老爷让你去前厅。”
卫家怎的今日来访?
晏启正心头泛上疑惑,按捺着一丝不安,理好衣衫出了福禧堂。片刻功夫来到厅堂,没听见任何交谈声。
晏启正跨进门,只见卫老爷与夫人低头静坐,另一边父亲与母亲脸色各自凝重。
“卫太中,卫夫人。”晏启正上前施礼。
见到他来,卫积知抬起头,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卫太中可是有话要讲?”
卫积知闭了闭眼睛,又暗自一下叹息,这才艰难地出了声。
“此事委实难以开口……我方才与晏侍郎、晏夫人商议,撤消明日大婚与婚约。”
晏启正心头赫然一震。
“为何?”
“小女顽劣任性,昨日离府,迄今未回,怕是明日……不能于吉时出嫁。”
“……”
卫老爷的话如同一盆凉水浇在晏启正头上,他缓了片刻才怒由胆边生。
很好,她卫子嫣居然敢逃婚!
“小女做事这般荒唐,是卫某教导无方。取消大婚与婚约的对外说辞,全由晏侍郎定夺,卫某定当竭力配合。”
“如何说辞?”沉默许久的晏孙蔚这时开了口,“谁不知道我们两家从小便定了亲,明日大婚的喜帖也悉数发了出去。这时候取消婚礼、取消婚约,能有什么说辞不让你我脸上无光、教人笑话?”
晏老爷的话教其余人的脸色愈发焦虑。
“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晏夫人唉声叹气,“子嫣这孩子究竟怎么了,为何突然离家出走?”
父辈们一筹莫展,晏启正却心知肚明。
想以逃婚逼得他放弃?他晏启正绝无可能输给一个满口谎言的丫头!
“孩儿知道子嫣为何离家出走。”晏启正语气低沉地开口,“那日提亲,其实她与我说,不愿我为了扭转姻缘赔上阳寿。”
没曾想是这个原因,几位长辈一时沉默。
晏启正向在座长辈躬了躬身,对着晏老爷与夫人朗声道:“父亲母亲,孩儿还是那句话。子嫣对我情深义重,没有她舍身相救,兴许孩儿早已不在人世。因此,无论如何孩儿不会放弃。”
卫老爷与夫人在旁听了甚是感动,只是女儿走了,这婚也结不了哇?
“卫太中与夫人无需焦虑,子嫣不过心中有结,过了大婚自然会回来,我们只管明日照常举行婚礼便是。”
“新娘不在场,如何照常?”晏夫人一脸懵然。
“是啊,”卫夫人亦不明白,“总不能只新郎一个人拜堂?”
“母亲,卫夫人,明日暂且不必拜堂。对外可称子嫣染病,不便露面行礼,待日后痊愈再补齐规程。”
“这像什么话?”晏孙蔚摇头不赞同。
好好的婚礼,不拜天地如何结为夫妻?卫积知也觉得不妥,太委屈启正,也对不住晏家。
“父亲,”晏启正道,“这是如今最好的法子。婚礼照常,不至于让外人看笑话,也全了我与子嫣的姻缘。纵有瑕疵,也不是不能弥补。待子嫣回来,我们再补拜天地便是。”
晏孙蔚沉默。
两害相权取其轻,儿子所言不无道理。比起丢脸被看笑话,亏一点礼数尚能接受。
“积知觉得如何?”晏孙蔚问亲家。
“确实是个法子,”卫积知面带羞愧地承认,“就怕屈了启正。”
晏启正面带微微笑容:“比起子嫣的付出,这点算不得委屈。”
他的话音刚落,卫夫人又想起一桩麻烦。
“拜堂省了,但迎亲不能省啊!新娘子也不上花轿吗?”卫夫人一说,众人又是眉头一皱。
“要不让丫头秋落替子嫣上花轿?她本也要随子嫣陪嫁过来。”卫夫人想到一个法子。
“如此也行。”晏夫人点点头。
“不必。”晏启正不同意,“子嫣既染病不能拜堂,不能上花轿也合常理。明日我上门迎亲,抱子嫣的喜被上花轿便可。”
卫夫人连连点头:“对对对,如此更好。”
这样一来,只要卫府上下管好嘴巴,外界便会以为卫家小姐卧病在床,无法露面。
没想到女儿闯出的祸端还能如此收场,卫老爷与夫人少不得说了许多感激之言,尔后回到府上继续安排明日的婚礼。
而藏在西城边上的卫子嫣,做梦也想不到婚礼还能如期进行。
她暂居在柳玉儿安置的小宅院里,心惊胆颤地过了一夜。柳玉儿白日过来陪她,临别时答应明日给她去卫府打探消息回来。
大婚前夜,卫子嫣心中更加紧张,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在昨夜的梦境里,她梦到婚礼如期举行。爹娘瞒住了消息,将秋落送上了喜轿。
宾客满座的喜宴上,头上盖着喜帕的秋落与晏启正拜堂。秋落抖得太厉害,喜帕从头顶滑落,一张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穿着大红喜服的晏启正立时大怒,哐地一声不知从哪抽出一柄长刀:“卫子嫣,你竟然敢逃婚!”
她从梦里吓醒,害怕得再也睡不着。怎么办?想着昨夜的梦,卫子嫣都有点后悔莽撞地跑出来……
可晏启正现在必定恨她入骨,她嫁进晏家又会是另一个醒都醒不来的噩梦,更加不能选……
在自己的一片忧思中,卫子嫣断断续续地睡了小会儿,最后彻底醒来便是五月初九的晨曦。
她在床头枯坐良久,耳畔忽然似乎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可再细细辨认,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她焦虑地从床上下来,很想马上知道家里的状况,却又不能冒险跑回去。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时,不知道来来回回在小宅院里走了多少趟,盼星星盼月亮的柳姐姐终于给她盼来了!
“如何?”卫子嫣迫不及待。
柳玉儿摇摇头:“婚礼没取消。”
“……”
头一句话就给卫子嫣来了个晴天霹雳!
“怎么会?”
“我亲眼看见晏大公子前头骑着高头大马马,后面跟着八抬花轿去卫府迎亲。”
“你家门外围了许多瞧热闹的人,小厮还在给他们派发喜糖。晏大公子出来的时候,抱着大红喜被放进了花轿,我听说……”
柳玉儿缓了口气,接着往下说道:“因为你卧病在床,无法行礼,所以由晏大公子独自完成大婚流程。”
卫子嫣:“……”
怎么会这样?
梦都反着来的吗?她都已经逃婚了,晏启正还要一意孤行?
“子嫣……”看着失神的卫子嫣,柳玉儿不得不再度好言相劝。
“晏大公子未将你逃婚的事宣扬出去,并且愿意一人独自完成婚礼,说明他没有计较你逃婚。你赶紧现在回去,别再错过了拜堂。”
“不……”卫子嫣很清楚,“他不是不计较,他是不想放过我。”
“即便你不回去拜堂,等大婚结束,全城都会知道你已嫁入晏家。”柳玉儿对她晓知以厉害。
“就算你的昭哥哥回来,你也不可能再与他有所瓜葛。今日一过,你与晏大公子已是夫妻。趁着事情还未闹大,你现在回去尚能亡羊补牢,让你夫家与你爹娘尽早原谅你逃婚一事。”
“我这就已经嫁人了?”卫子嫣听着柳玉儿的话,悲从中来。
她连喜服都没穿,就嫁人了……
“柳姐姐……”卫子嫣好想哭。
事已至此,她亦明白大势已去,可她不甘心呐!
柳玉儿抚着她的背,好言安慰:“自古姻缘不能强求。你再放不下,他若不回来,伤的不止是你,还有你爹娘。”
“天下父母心,他们只愿你早日嫁得一个好人家,今生美满,而不是看你一边逃婚,一边无望地蹉跎青春……”
言及此处,柳玉儿想起自己过世的父母与哥哥,忍不住掉下眼泪。
“柳姐姐......”卫子嫣忙道,“我懂你的意思......”
在玄奕寺的时候,娘亲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娘亲说,缘分之事不能强求。再喜欢一个人,他若对你无情,伤的只有你自己。那时,她其实有过短暂的动摇。
“你若是今日不回又能去哪儿?”柳玉儿再度问她,“你那个昭哥哥难道比爹娘还紧要?”
一语点醒梦中人。
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有她回去方能收场。她一日不出现,爹娘便多为她操心一日,不得安宁。
“那我……现在回去?”
闻言,柳玉儿擦掉眼泪,欣慰而笑。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