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订婚宴当日一早,数辆超跑方队提前来到路家别墅接人。为首的劳斯莱斯不像其他车型那样夸张,车头摆了大捧玫瑰,一个剪纸囍字挂着,便低调得再无其他。

路青槐的妆造做完,看到这阵仗,顿时睡意全无。

谢妄檐从莱斯莱斯里下来,身后跟着起哄非要来围观的发小。

其实他朋友并不多,就那几个公子哥,但架不住有的人败家,车库里几辆跑车,让司机开着也要跟过来,才显得声势浩大。

路青槐的手在路政安的牵引下,被谢妄檐拢握在掌心,两人十指相扣,姿态亲密。

同对面那群好奇探过来的面孔对视,她落落大方地一笑,压低了声问谢妄檐:“怎么这么多人啊?要不你先给我介绍一下,我怕待会记不住名字。”

见这位传说中的嫂子真实存在,众人半信半疑的态度转为不加掩饰的震惊。

“我太太怀孕的时候,情绪特别容易受激素影响,每时每刻都想着我陪着她,我那一年基本都没怎么去公司。以前那会互联网没这么发达,什么事都得现场去。不过啊,牺牲一点订单就能换得太太心情愉快,何乐而不为呢?”

先前谢妄檐唇角被咬伤的八卦传开,再联系他朋友圈发布的瑞士蜜月度假内容,稍微熟悉他的人,自然会往这方面揣测,没什么恶意,纯属爱妻人士之间惺惺相惜的交流。

路青槐耳根泛起一片绯色,呼吸放轻,尽量降低存在感。

谢妄檐漫出一丝轻笑,同人寒暄,“我和我太太暂时还没有这个计划,不过倒是感谢王总分享太太怀孕期间的经验——”

他微微侧目,视线在路青槐面上拂过,“以后我会注意照顾她的情绪。”

王总听完,乐呵呵地恭维:“爱妻者风生水起。”

挂断电话后,车辆缓缓起步,谢妄檐同她说明,“刚才是分公司的供应商,妻子陪他白手起家,吃了不少苦,因此他万事都将她摆在第一位。”

路青槐抿唇笑:“那我是不是出现太晚了?”

没有陪他经历艰难的时刻,倒是见证了他的风光。

“是你回来得太晚了。”谢妄檐唇边弧度清浅,“如果当初你从小在路家长大,我们应该算是青梅竹马,说不定,会更早喜欢上对方。”

“然后顺理成章地应下长辈的愿望,恋爱、结婚。”

夕阳将城市的地平线染上灿烂的灼红,汇入星罗棋布的车流中。路青槐不知为何,对他的设想竟有些憧憬。

“谢妄檐,你在学生时代应该也很耀眼吧?”

谢妄檐语气稀松平常,“可能你会觉得很无趣。”那年孤儿院院长化疗遭了不少罪,那头被她精心呵护数年的头发悉数剃净,人也一瞬桑老了许多岁。路青槐第一次向神明祈愿,奇迹真的发生了,如今院长已熬过了省医院预估的四个年头。

第二次许愿,则是期望能见到她的亲生父母。

这个愿望她至今不知该算实现了还是没有实现。

谢妄檐耐心听着她说话,语调放得很轻,“看来你所在的地方信徒居多。”

消化好自己的情绪,路青槐从落寞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不是信徒。如今南城靠着旅游业发展,开发了不少雪山,吸引了很多徒步爱好者攀登。比较出名的那座,攀登上主峰,就可以获得登顶证书,有的俱乐部还颁发奖牌。”

“出现意外怎么规避风险?”谢妄檐说完才发现自己站的是开发者角度,倒先失笑:“抱歉,我的问题似乎过于尖锐了。”

饭局上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人,私底下却因一桩纸面婚姻牵扯。

若不是命运相连,她与他应当属于全然不同的阶级。抵达财务部楼层,刚才说话的几人走了出去,电梯里只留下路青槐,她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来到工位,发现今天整个研发部的氛围相当凝重。

青川的老板是位中年男性,权力下放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旧金山居住,几乎快半年没回过公司了,今天破天荒出现的,还有CEO及另外几位高层。

会议室里中气十足的训斥声不时传来,赵维明办公室门口的灯亮着,座椅上却没有人。

上午的事情忙完,M姐发来一手小道消息。

[你猜得果然没错,老板打算保赵维明,听说锅全丢给了西南区的销售总监,人力正在谈赔偿]

小群里人心惶惶,都在讨论这个事。

毕竟赵维明口蜜腹剑,平时做派也不怎么和善,早有员工对他不满,都盼望着青川科技内部能够大换血,哪知他根基深厚,证据这样确凿,竟然没有革去职位。

“这下谁还敢举报啊?要我说,这青川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法待了。”

吃饭的时候,M姐压低了声吐槽。

路青槐:“至少从此以后,盯着他的人多了,他之前玩那一套众人知晓内幕后,自然会监督。”

“大家在他手底下确实会好过不少。”

M姐觉得一点也不解气,可世界的规则往往就是这样不公平,她不免为路青槐感到担忧。

“赵维明肯定会怀疑到你这来。”M姐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如今这样的发展,没有超出路青槐意料之外太多。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得也很清楚。

青川不是她收到最好的offer,当初选择青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谢妄檐。现在她和谢妄檐在别处有了交集,那么青川的优势自然需要扣除很多分,再加上这里生存环境不佳,她所面临的困境,其他同龄女员工同样有类似的遭遇。

所以割舍起来没那么难,她要的也只是公平,以及拿回该有的补偿。

“没事。”路青槐反过来安慰M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过了来钱快的其他渠道,要让他老实忍受从前的两袖清风,跟折磨差不多。”

M姐茅塞顿开,“这么说,还挺爽的!”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路青槐便被人力叫去谈话,这次是人力总监同她聊赔偿。双方都很清楚,所以格外顺利。

“贺工,裁员名单里有你,无论竞岗成功还是失败,都是既定的事实。”

路青槐正在签字的手微顿,没想到那天在底下听她竞岗述职的人力总监会告诉她真相。

人力总监不欲解释太多,“原定的裁员名单里,只有70%走的是正规程序,按照N+1赔偿。你不属于其中,是你们赵总为你争取了一个名额,他托我告诉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这是他的原话,还是您的敲打?”

“登山前会签‘生死状’,即登山风险承与权利放弃协议书。”路青槐说,“攀登本来就是一项危险运动。”

“的确。”谢妄檐缓缓道,“购买更有针对性的保险或许会比较有保障。”

“按照天数来购买的商业险太昂贵了,大部分游客都是没有徒步经验的普通人……”路青槐换了种说法,“很多特种兵大学生参与,南城是许多人心中最接近自由的浪漫地界。”

谢妄檐的青春枯燥而乏味,在相差无几的年纪,他从未靠近过空气稀薄的地方。

不过听路青槐这么说,他似乎理解了谢亦宵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荒芜。

“亦宵大二的时候,去南城采了很多次风。”谢妄檐颇为遗憾,“但我每次都拒绝了。”

落入他清澹的目光中时,微妙的松弛感化作一根细细的丝线,拉扯着另一端。

路青槐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像是溺水浮生时短暂出现的吊桥效应。

“你有体会过缺氧的感受吗?”含糊的音节从她唇边溢出来,“谢……”

刚发出半个字,便被他吞进去,“昭昭,新年快乐。”

睡得迷迷糊糊,被吻醒的经历还是第一次,路青槐双腿还没站稳便止不住地发软,腰线被他握住,勉强维持住身形。

不远处传来客厅里长辈们断断续续的碰牌声、笑语声,以及从遥远之地飘来的喧闹声。

周遭的声音将她与他隔绝在真空地界里。

他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指节轻掐着她的下颔,带来冰火两重天的体验。

她推抵在两人之间,刚睡醒的嗓音有些绵软,“零点了吗?”

谢妄檐黑眸如墨般,抬起腕边的表盘给她看,拇指仍旧不舍地摩挲着她的肌肤,“嗯。”

“你怎么不提前叫我呀?”

原来她醒来这会,声音这么娇,瓷白的肌肤也泛着一层淡淡的粉。同他对视时,清亮的杏眸如含春水般荡漾,勾得他心头燥火难消。

谢妄檐喉结无声滚动,指背拂过她脸颊,“今天的行程太匆忙了,看你连中午都没来得及休息,不忍心吵醒你。”

“你就这么抱着我过来的?”

路青槐抿了下唇,往转角那边的客厅张望。

鼻尖被他轻刮了下,带着点惩罚的力道,不重,更像是调.情。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压低的语调透着点散漫,“有什么问题?”

“怕你睡得不舒服,抱你上楼而已。我一直很克制,不论神态还是动作,他们不会想到那里去。”

路青槐心跳措不及防漏了一拍,竭力让自己清醒点,别歪曲他话语中的深层含义。

但还是忍不住明知故犯地提醒,“要不你现在过去吧,耽搁久了不太好。”

谢妄檐指尖慢悠悠绕到她耳后,“你怕他们发现我们在这里接吻?”

事实是这样没错,但这句话从谢妄檐口中说出来,耳后作乱的手指让她整个脊背都跟着微微酥麻,那股莫名的背德感更甚。

她点了下头,不太好意思地承认,“我脸皮薄。”

“他们这一轮才刚开始,不会这么快结束。”谢妄檐退让半步,“要是听见脚步声,我就立马停,怎么样?”

哄她似的语气,那根手指将她的思绪搅乱,路青槐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她还以为他会再度吻上她的唇,配合地抬起下巴,莹白如玉的天鹅颈暴露在视线之下时,谢妄檐有片刻的凝滞,温热的吻旋即落在她的颈窝处,炽热、柔软,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他吻得很轻柔,如走马观花般掠过,怕在她颈侧留下痕迹,难以收束的力道从掌心转到她薄薄的脊背,或轻或重地揉捻着,像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路青槐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落叶,随着疾风飘荡,忽上忽下,始终落不到底。

唇关被撬开的一瞬,她在他唇瓣磕了下,男人的喘息声蓦然加重。

“高海拔的雪山没有任何遮挡,紫外线也很强,白天的寒风虽然凛冽,却也热得让人心头焦躁,呼吸不得不放慢,在一步步攀升的时刻,视觉、听觉都会被自然所震撼,困扰许久的烦恼和压力荡然无存。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

“一定、一定要爬上去。”

勇敢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屈指可数,尽管如此,还是填满了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罅隙。

她的形容词和语调都很平静,描绘的场景却有着极为强烈的代入感,以至于谢妄檐不禁浮现出她第一次攀登雪山时满目通红的神情。或许同世俗意义上的美相距甚远,但一定很生动。

“昭昭,南城文旅不请你做宣传真是可惜。”

“不会啊,我看过你高中时的照片,少年感很强。”

明明是夸赞的话,不知为何让他捕捉到了漏洞,反问她:“现在老气横秋?”

路青槐不上当,抿唇笑,“成熟稳重。”

他默然了片刻,偏眸看后视镜时,余光温和地落在她面上,“那你喜欢成熟稳重类型的吗?”

这就是变相地从她这里套话,路青槐一旦答应,便约等于表白。

有种微妙的前后呼应感。

她心底激起阵阵暖意,慷慨回应,“目前来看是的,但不一定是长期的。”

闻言,谢妄檐周身压下些许寒意,握住方向盘的手蓦然一紧,对于她的回答感到紧张。

“说不定以后你会换风格呢。”

凝聚在眉心的郁结散开,谢妄檐轻声应,“我会一直保持让你喜欢的模样。”

甜丝丝的味道在两人身边漾开,路青槐从没想过,和他谈恋爱可以甜到这个地步。

和他相处的这周过得飞快,然而约定的任务却一次都没完成,周五晚上,路青槐换了沐浴香氛。东西是许昭雾送给她的,说是作为‘特约红娘’的答谢礼,沐浴露、洗发水、磨砂膏、身体乳一整套,添加了依兰花精油。

许昭雾神秘兮兮地表示,说这个沐浴露只能给她用。

路青槐一开始不太懂,洗完澡后,也没觉得这香气有什么特别。追问许昭雾,她却缄口不言。于是路青槐只好善用搜索引擎,看清那些联想的描述后,接连给许昭雾发了好几个感叹号。

[路青槐:你买的这是什么!!!]

许昭雾秒回:[你去搜啦?(坏笑)没有科学依据的哦]

路青槐回了一串省略号。

影视剧里常用依兰香代表催.情香,但基本都是虚构夸张的表现手法,用来推进男女主的感情线。现实中没有依据,但一想到它代表的作用,路青槐就浑身燥热。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喷点别的香水压一压,谢妄檐推门进入了主卧内。

一个人常用的洗浴用品改变后,身上的气味会有很明显的变化。

“没有破皮的话就没事。”路青槐做势要把高跟鞋穿回去,“应该可以坚持到订婚宴结束。”

谢妄檐的手还握在她的脚踝,语气透着点压低的无奈,“不怕疼?”

路青槐眼眸扑闪,没明白冷不丁的这么句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他缓缓欺身靠近,吻上她的唇。路青槐还懵着,双眸本能地睁大,近在咫尺的黑眸黯得令人心惊,她能够清晰得感受到,他用牙齿抵上她的唇,稍加使力,咬了她一下。

她倒吸一口凉气。其实倒也算不上多疼,就是唇瓣偏嫩,对外部刺激反应更敏锐。

晚风幽静,四目相对,谢妄檐沉沉望着她,低磁的嗓音沙哑。

“现在怕疼了吗?”

仿若强劲的电流冲击,路青槐脑中只余一片空白,耳边嗡鸣声不断。刚才究竟算吻还是咬?她分不清,思绪变成乱码,下意识点头。

“疼就好好擦药,别逞强。”谢妄檐站起身,将腕表摘下,放在她身侧,“五分钟。我去找碘伏、棉签,以及合脚的平底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