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熹这个想法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有些发怔地想:
或许不是饿的,是小馄饨馅料里的香菇丁没有煮熟吧?
她被致幻了吗?
阮熹慌里慌张地反驳:“不是说别人怎么看不重要么!”
程岱川笑了笑:“也对。”
程岱川那只指过唇印的手已经虚拢起来,只剩下食指曲着,指背关节叩上医务室的门板,很礼貌的三声。
门板里传来应答声,“请进”。
他推开门,就好像刚才调侃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不是他一样,泰然自若地往门缝里斜了斜额:“走吧。”
看吧看吧,程岱川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阮熹缓神,径自摇头,暗嘲自己又自作多情,可能是疯了。
真该让医生给她做个脑部CT,瞧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医务室里的坐班医生换了一位,看起来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年轻的医生戴着口罩,在阮熹描述完脚踝情况之后,点点头。
随即,阮熹敏感地察觉到——
医生的目光轻轻地移开,瞥向坐在她旁边的程岱川的衣襟,停顿两秒钟,又轻轻地移回到她的脸上。
阮熹挺直脊背,都不敢想人家会怎么推测。
医生淡定地说:“不用再冰敷了,可以改成早中晚做三次热敷,促进血液循环。”
这位医生并没有说过“女朋友”之类的话,但阮熹还是脸皮发烫。
阳光只是虚张声势地穿透玻璃窗,落在游轮内的墙壁和地毯上,却无法在中央空调的冷气里作威作福,只有光,没有灼热。
阮熹脸颊上的温度却一直持续着——
观看舞蹈演出时,阮熹和程岱川挨坐在一起,他们手臂距离很近,偶尔会因为要给舞蹈演员们鼓掌而触碰到。
肌肤在充斥着冷气的空间里如同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无声地传递着体温。
这种触碰是不经意间发生的,总是打断阮熹观看演出的专注,让她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无法再全神贯注。
也因此,直到舞蹈表演结束,昏暗的剧院天花板上霎时亮起无数灯盏,阮熹的脸颊上的烫只增不减,愈演愈烈。
其实这种烫不难调节,只需要和程岱川适当保持距离就好.....
阮熹一边这样分析着,一边跟在程岱川身边,走进散场后同时离场的拥挤人群里。
乘客在逐渐狭窄的出口通道里摩肩接踵,好不容易在超重提示音响起前挤进电梯,阮熹更是直接被挤进程岱川怀里。
抬头,是程岱川垂着眼睑,注视着她的那双桃花眼。
低头,是她印在人家衣襟上的唇釉......
阮熹只能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脸颊却更烫了。
幸好,游轮上的娱乐活动足够丰富,电梯每一层甲板都会停一下,乘客也随层减少。
阮熹从程岱川怀里退开时,做了个决定:如果再喝咖啡,她也要选一杯和程岱川一样加满杯冰块的美
式。
想到咖啡,阮熹有点后悔早餐时辜负了美食。
她还萌生出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感,心想,吃不吃都已经致幻了,早知道她就多吃几颗小馄饨了。
电梯停到五层。
程岱川按着“开”键:“回趟房间?”
阮熹知道程岱川是要回房间里换衣服的,毕竟脏了,穿着也不合适。
她点点头:“好呀。”
出电梯后,他们路过一辆流动小吃车,阮熹胃里只有两颗馄饨和一些水果,早已经在上午的时间里消化殆尽。
闻到香味,她有点迈不动步子。
小吃车在程岱川那侧,阮熹踮了下脚,没看到全景。
她身体向后仰,抻长脖颈,越过程岱川往小吃车的灯牌上面瞧。
程岱川于是笑:“饿了?”
“不饿啊。”
“那走吧。”
“程岱川!等等......”
阮熹没好意思说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程岱川却是十分了解她,她的“等等”才一出口,他已经掉头往回走了。
小吃车上都是些迷你款的小咸挞,样子做的特别精致。
牛油果土豆泥虾仁挞插着蓝色的小旗子;芝士牛肉粒挞里缀着一朵淡紫色的角堇;肉松坚果挞上有半片清爽的小青柑;三文鱼挞顶着一团像黑珍珠一样漂亮的鲟鱼子酱......
阮熹看哪个都觉得好吃。
程岱川没给阮熹犹豫不决的时间,直接选了一大盒,让她捧着。
回客房后,程岱川拿了件干净的短袖往洗手间里走。
客房里没有洗衣液,他们洗小物件会用洗手液或者沐浴露代替。
阮熹惦记着迷你挞,也有点担心这些清洁用品洗不干净唇釉,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卸妆油,跟着他钻进洗手间。
程岱川已经掀着衣摆把身上的短袖脱了,正在套干净的那件。
阮熹瞄到他短暂暴露在空气里的上半身,瞥开视线:“程岱川.....”
她把卸妆油递过去:“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程岱川动了动肩膀,把短袖上叠起来的一处折痕理平:“怎么用?”
阮熹说:“就放在那个污渍上面,稍微揉一揉再搓一搓。”
洗手池的水龙头被打开,程岱川把短袖泡浸在水里,阮熹惊呼:“别......”
已经晚了。
程岱川提着湿答答的短袖,不明所以:“嗯?”
“要在干的时候弄啊!”
“湿着不行么?”
阮熹自己也没试过用卸妆油洗衣服,歪着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你试试吧?”
程岱川“啊”了一声。
阮熹两只手拄着洗手台的边沿,等着看程岱川实验的结果。
她有点好动,靠手臂撑着身体,把双脚离地,又放下,如此反复,动如脱兔,拖鞋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洗手间被游轮的工作人员打扫过。镜面锃亮,毛巾整齐地叠在架子上,无火香薰精油顺着藤条散出淡淡的海洋风香气。
阮熹看着程岱川用指尖把那块被水打湿的唇釉痕顶起来。
夏季衣物的布料薄,湿润地透出一些他指腹的颜色。
他按压卸妆油的瓶嘴,把卸妆油滴在衣服上,用拇指的指腹灵活地在唇印痕迹上打圈,把稠厚的油滴涂抹均匀......
阮熹看着程岱川的动作,忽然就安静下来,不动了。
洗手间里的空间突然变得很狭窄,氧气也不够充足。
海洋风的香气混合卸妆油的味道,堵在呼吸道里面,令人胸闷气短。
潮湿的水声冲洗着阮熹的耳膜。
她撑着冰凉理石台面的手像被烫到,手指往掌心里缩了缩。
程岱川还在专心做他的实验,卸妆油晕开,渗透进布料里。
唇釉的颜色还真的淡了一些。
他抬了抬眉梢,被冷水刺激过的、关节泛红的两根手指挑着布料抬起来,给阮熹展示:“好像可以。”
阮熹瞪着布料上凸起的手指形状,干咽,慌张点头,丢下一句“再用洗手液洗洗就行”,慌慌张张地从洗手间里逃窜出来。
程岱川在背后笑阮熹:“馋成这样?”
“才没有!”
“快到午餐时间了,别吃太多零食。”
“我知道!”
阮熹红着脸,蛮不讲理,“谁叫你买这么多!”
程岱川浅笑:“啊,我的错。”
客房里依然铺满阳光。
阮熹抱着那盒小咸挞坐进沙发里,用食欲压制身体里突然腾起来的燥渴感。
她拿起一个牛油果土豆泥虾仁挞,放进嘴里,目光都随着咀嚼的动作清澈了一下。
味道真的特别好,清爽不腻,还很鲜美。
每种口味有两个,阮熹盯着剩下的那个同款迷你挞,犹豫着。
洗手间如同龙潭虎穴,太容易令人心猿意马,暴露贪婪。
可是......
这盒迷你小咸挞,毕竟是程岱川用手机扫码付款的。
阮熹想来想去,还是本着不能吃独食的原则,拿起迷你挞,准备送进去给程岱川尝尝。
程岱川两只手上沾满水和泡沫,阮熹没多想,动作自然地把迷你挞递到他嘴边。
以前他们也经常这样的——
放学路上买的脆皮豆腐关东煮,一串上面只有三颗。
程岱川举着木签,阮熹先凑过去咬掉一颗,石超再凑过去咬一颗,最后一颗程岱川自己吃。
吃完脆皮鱼豆腐再吃墨鱼丸,还是一串三颗,也还是一人一颗。
有时候阮熹和石超在程岱川家里写作业,商阿姨会烤饼干给他们吃。
阮熹手里捏着笔,很心急地张开嘴:“快,给我来一块。”
程岱川就会把饼干递到阮熹的嘴边,喂给她吃。
石超捏着棕色的饼干,塞进嘴里:“阿姨,这巧克力饼干咋没有巧克力味呢?”
阮熹也没吃出来巧克力的味道,嚼一嚼,再嚼一嚼,眼睛还落在算到一半的数学题上,纳闷地问程岱川:“还有巧克力的?”
程岱川笑着说:“没有,棕色是因为商女士烤糊了。”
阮熹想笑,又噎到,咳嗽着。
程岱川也会贴心地把水杯递到阮熹嘴边。
周末逛街买的章鱼小丸子、钵钵鸡、炸串、糖葫芦、小烧烤......
他们三个总是互相分享的。
但阮熹万万没想到,牛油果土豆泥虾仁挞这么迷你的食物,还没有商阿姨烤的饼干大,连她都是一整个放进嘴里的。
程岱川这个人却要端庄地分两次咬食......
迷你挞真的太小了,程岱川触碰到阮熹的指侧皮肤。
软的,温热的,潮湿的。
分不清是嘴唇还是舌尖。
她手全麻掉了,把手里剩下的那半块放进他嘴里后,更是如同触电,直接麻到手腕。
阮熹僵着整条失去知觉的手臂,坚强地扮演着处变不惊的角色:“好吃吗?”
“还不错。”
“那......你继续洗吧,加油哦。”
阮熹脑子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沙发边的。
她沉默地看着五颜六色的迷你挞,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医务室门外的闪念不是错觉,也不是蘑菇中毒产生的幻觉。
她这几天的情绪波动极大、难以压抑和克制对程岱川的感情......
对他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和占有欲,可能是有朝夕相处的原因。
但也不全然是她放纵了、疏忽了......
阮熹站在阳光里,怔怔地抬起手,看了看触碰过程岱川嘴唇的指尖。
这也许,就是她失控的诱因吧?
他们是关系特别特别好的朋友,过去也一直很亲密。
但好像,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
程岱川若有若无的行为,甚至像......
阮熹脑子里冒出一个词:勾引。
程岱川是在勾引她吗?
不对!
阮熹,你可能真的疯了!
阮熹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茫然地把自己跌进沙发里,力气之大,把盒子里的迷你小咸挞们震得一蹦。
她瞥向那些歪歪扭扭落回盒子里的小咸挞,无力地腹诽:
怎么连牛油果土豆泥虾仁挞也有毒?
也能致幻吗?
阮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想法可以是幻觉,那触碰呢,也是幻觉吗?
这种难捱的猜疑几乎持续了一整天。
黄昏时分,他们在观景花园里吹风,咸咸的海风吹不散阮熹心头的疑惑。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留有落日余温的小木
桌上,忽然问:“程岱川,你舔过石超吗?”
程岱川无语地看了阮熹一眼:“......我有病?”
“哦。”
“阮熹,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我也想知道呢。”
“程岱川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我”的疑虑,渐渐盖过“如果程岱川有了女朋友怎么办”的担忧。
黄昏之后他们一起去过海洋展览和甲板蹦迪,玩到深夜,脱离人群,阮熹还是无法从容自若地面对程岱川。
回到客房,洗漱过后,她借口说是累了,一头钻进被子里。
程岱川隔着被子拍了拍阮熹的脑袋:“晚安。”
阮熹闷声闷气地回:“晚安。”
当阮熹认为程岱川有那么一丁点喜欢自己时,甚至能举例出很多佐证,又疑神疑鬼地反驳掉。
程岱川很照顾她。
可是他也很照顾石超啊。
程岱川很珍视她的礼物,哪怕只是一块捡来的海玻璃。
可是他也很珍视石超的礼物啊,石超送的足球袜他也有穿啊。
程岱川要送给她昂贵的首饰盒。
可是他也送过石超足球鞋。
程岱川还舔过她!就在今天!
他都没舔过石超......
阮熹就在这样理不清头绪的自问自答里,逐渐乱了思绪、偏离了主题。
就......如果程岱川喜欢她,他们会谈恋爱吗?
谈恋爱的话,会接吻吗?
要接吻的话,会伸舌头吗?
毕竟他的舌头那么柔软呢......
阮熹甚至还想到高中时的一幕。
那天黄昏,阮熹没有和程岱川他们约着一起上楼玩。
难得阮熹母亲在家做饭,做了可乐鸡翅和油焖大虾。
阮熹母亲说,这些都是孩子们喜欢吃的,让阮熹叫程岱川和石超下来吃饭。
阮熹正在看动画片,头也不回:“他们今天要在程岱川家里玩双人的那种足球游戏,应该不会下来的。”
阮熹母亲温柔地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吃外卖可不行,熹熹,你把饭菜给他们送上去吧,玩饿了自然就吃了。”
阮熹抱着一摞乐扣保鲜盒,用脚尖敲响程岱川家的防盗门。
程岱川以为是下楼买冰棍的石超,喝着可乐,赤着上半身,把门给开了。
程岱川穿的白色工装裤松松垮垮,没系抽绳,露出一圈黑色的内裤边沿。
他皱了下眉:“不好意思。”
阮熹把那些保鲜盒塞进程岱川怀里:“我妈让我拿给你们的!”
说完就跑了。
她喜欢他刚喝过冰可乐,被低温刺激到颜色发深的唇。
也喜欢他握着挂满水汽的冰可乐瓶的、染着潮湿的手指。
凌晨三点钟。
阮熹严重缺氧,一脚蹬开忠心耿耿包裹着她的被子,坐在床上喘着粗气。
啊!根本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