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村子出口守住, 今晚往外逃的都给捆起来。”马县官吩咐。
“是。”衙役听令。
带来的衙役都留下,韩乙他们押着金大川祖孙三代十三口人, 陪马县官一起离开小金村回县衙。
这一晚,小金村所有人彻夜无眠。
韩乙和大胡子他们把金大川一家关进大牢,拒绝马县官的留宿,他们带着丹穗和安歌连夜回家睡觉。
次日一早,金大川一家被逮捕的消息传出来,在炎炎夏日, 这桩灭门惨案如水掉进油锅在潮安县闹出不小的动静。
“马县官派人来通知,明日辰时末升堂断案,到时候我们都去旁听。”韩乙跟丹穗说。
丹穗闻言立马决定:“明天私塾休假一天, 武馆也歇一天, 我们都过去看看。”
“好。”韩乙答应。
二人把休假的消息传下去,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丹穗、韩乙和曲丁庆他们举家前往坐落在迎安大街上的衙门。他们动身不算晚,抵达衙门时,外面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韩义士——”得马县官吩咐的衙役守在外面,看见韩乙一行人他大声招呼, “诸位跟我来,马县官安排我带你们从后院过去。”
从县衙后院穿梭到衙门正堂,马县官安排几家人站在通往正堂的入口处旁听。
辰时末,马县官身着官袍露面,衙役杵着杀威棒齐声喊威武。
“升堂。”惊堂木一拍,马县官掷签发令:“带犯人。”
最先押进来的是金细仔三兄弟,昨日关在县衙大牢,马县官已审过, 供词也已签字画押,今日升堂是为将案子告诉受害人一家,以及公布出去。
金世春的亲姐看见穿着囚服的金细仔他们,她扑上去踹人,被衙役拉开,她跪坐在地大声痛哭。
“金大仔,金二仔、金细仔,你们三人于五月十三日的夜里持凶器两把菜刀和一柄斧头杀害金世春一家七口,事后联合全村的渔民栽赃海寇是杀人凶手,此案你们认与不认?”马县官问。
堂下的犯人不回答。
曹师爷拿起平摊在案桌上的供词,他开口念:“罪民金大川和老王氏供述,金大川作为小金村的村长,他贪婪成性,看上金世春开挖出来的退水田,他曾上门索要一半,遭金世春拒绝后,他挑唆煽动村里渔民欺恶金世春一家。村里渔民眼红金世春不用出海,靠一块儿退水田就能养活全家老小,一致在各种大事小事上给金世春一家添堵,甚至金世春的三个孩子一出门就会遭村里小孩殴打。”
大堂外,旁听的百姓脸上齐齐露出厌恶的表情。
“小金村的人真恶心,欺负人家小孩算什么本事。”
“要我说金世春太老实,敢欺负老子孩子的,老子拼了命也要打回去,他要是凶一点,说不准村里人还不敢欺负他。”
“可怜了,一家老小被灭口,听说一家人死得都挺惨。”
“为什么他们会痛下杀手?连小孩也不放过?为夺那块儿退水田?”
“安静!”马县官拍一下惊堂木。
“县官老爷,他们已经承认是他们杀了我兄弟一家,他们是杀人凶手,是不是要砍头?”金大妹哑着嗓子大声问。
“稍安勿躁。”马县官示意曹师爷继续念供词。
“金大川交代,五月十三日的晚上,天黑后,他带上三个儿子去金世春家里索要钱财,金世春不肯给,金细仔一气之下掐死金世春的小儿子金小贝,金世春妻子田氏见了从灶房拿菜刀出来要杀金细仔为儿报仇,金细仔杀红眼,反手夺去刀割了田氏的脖子。杀了两个人,你们无法收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金世春家里的一把锈菜刀和一柄斧头合力杀了金世春并其老母和余下的两个女儿。”
衙役提来一个染着泥污和腥气的黑布袋,哗啦几声,两把卷刃的菜刀和一柄斧头倒在地上。
“这是在小金村村后的竹林里挖出来的凶器。”马县官说,他头一次这么痛快办案子,不需要凶手开口,他继续拿证据:“传金疙瘩和小王氏。”
金疙瘩和小王氏是金世春的邻居,两家相隔不足两丈远,金世春一家遇害当晚金疙瘩一家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金大川是我族叔,他媳妇是我媳妇的堂姑,他是我们夫妻俩的堂姑父和族叔,还是村里的村长,我们不敢得罪他。我那晚听到动静开门出去看,还没靠近金世春家,就被金大川斥回去了。”金疙瘩低声说,“第二天,他叫开我家的门,给我五贯钱,并许诺以后金世春的那块退水田我也能去捡海货,让我对外声称金世春一家是海寇杀的。”
小王氏哆嗦着跪地磕头,“县官老爷,我们真是被逼的,我们也害怕,他们父子四个杀了金世春一家七口,我们害怕啊,我们要是不按他们要求的说,我们害怕我们也被杀。”
马县官不理,他抽出一根写着“斩”字的木签,问:“金大仔,金二仔,金细仔,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金大仔兄弟三个早就吓瘫了,他们杀人后不是没害怕,他们也知道一旦被官府发现,他们逃不了一死,不过那会儿顾不上害怕,一门心思想要瞒天过海。后来官府查不出什么,他们胆子大了起来,亢奋和跃跃欲试反复在心头回荡。近些日子,他们三个甚至想要效仿王家九霸,离开潮州去福州或者更北边,去胡虏攻破的城池杀人劫财。
“叮”的两声,木签砸在地上弹了一下,像是人头落地又弹起来。
“五日后斩立决。”马县官宣判。
金细仔突然暴起,衙役反应过来立马去捕押,大胡子一个激动也蹿出去。
金细仔被衙役押回大堂,他认出大胡子,前夜就是他把他按在屋顶上,也是他们那一帮人多管闲事装神弄鬼,要不是他们,以官府里这帮无能的官差,怎么都不可能查出谁是真正的凶手。
“再瞪,老子抠掉你的眼珠子。”大胡子粗声大骂。
“贱人!”反正都要死了,金细仔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你们等着,喜欢多管闲事,你们早晚会遭报应。”
金大妹抢过衙役的杀威棒朝金细仔头上砸过去,他当即头破血流。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小时候跟在世春屁股后面跑,在我家吃过多少顿饭,你杀他也下得去手。”她哭着骂。
“你以为他金世春是什么好东西?他一家是他害死的,要不是他害我,我会杀他?我拿他当好兄弟,他却在背后阴我。我信任他,他引我去赌坊赌牌,为报复我爹,他找人做局让我背上七十贯的赌债。”金细仔舔着自己的血癫狂大笑,他指着马县官骂:“你这狗官,你说我爹带我们去找他要钱,怎么不说为什么找他要钱?你这个狗官都害怕王家九霸,我不怕?赌坊的打手堵着我要债,还跑去我家里找我家里人,害得我险些妻离子散,金世春那个王八蛋还不肯替我还债。你说他该不该死?他活该哈哈哈哈……我掐死他小儿子砸他脸上,割了他媳妇的脑袋让他抱着哈哈哈哈,你们是没看见,他怕死了,我杀他女儿的时候,他跪地给我磕头呢哈哈哈。”
“押下去。”马县官下令。
衙役押走金家三兄弟,大堂上只余一滩鲜红的血和未散的笑声。
大堂内外安静下来。
“县官老爷,金细仔说的可是真的?”金大妹哆嗦着问。
“他们供词是这么说的,不过金世春一家死绝,无人能当堂对证,时日又太久,我们没能找到金细仔口中做局的人,没证据证明这份供词的真假。”马县官坦诚告知,证明他没有掩护金世春一家的想法。
堂外,听到这话的人把消息往外传,让听不清看不见的人也能得知消息。
马县官再拍惊堂木,“传帮凶金大川——”
金大川、老王氏和她的三个儿媳妇以及五个孙子孙女都被衙役带了上来。
“金大川虽没动手杀人,但在凶案现场负责盯梢,事后负责善后,实乃帮凶。作为煽动并威胁全村村民将灭门案嫁祸给海寇的主谋,戏耍官差,罪大恶极,处以斩立决,于五日后处斩。”马县官再发斩签。
金大川吓晕过去。
堂下哭声一片。
“老王氏、杜氏、李氏、陈氏知情不报,但碍于你们是罪人家眷,我朝律法规定,亲亲相隐不为罪,当堂释放。”
堂下哭声一顿,除却已吓疯的老王氏,金家三个儿媳妇面露喜色。
“金疙瘩和小王氏知情不报,还是散播海寇犯案的主力,罚三十大板。”马县官掷下一签。
金疙瘩和小王氏立马喊冤,他们不懂什么是亲亲相隐,只知道金细仔三兄弟的老母和妻儿知情不报都能当堂释放,他们为什么要挨板子。
“这是什么律法?”韩乙偏头问丹穗。
“亲亲相隐不为罪,是说得知自己的亲人犯罪的时候隐瞒、不检举,不论罪或是减刑。这是出于伦理考虑,在律法和伦理血缘上,伦理血缘占上风是有情可原。金大川的妻子和儿媳隐瞒是为情,金疙瘩和小王氏隐瞒是为利,而且血缘关系远,所以罚的重。”丹穗解释。
“真有这条律法?”郭飞燕问,“曲妹子,你还懂这些啊?”
“略懂,略懂。”丹穗决定明天就把今天的案子拿到课上讲。
他们在这儿说得热闹,外面马县官也把此案处理妥当了,小金村年满十五岁、五十岁以下的村民,除却金疙瘩和小王氏,全部打十大板。
韩乙朝曹师爷招手,他跟曹师爷嘀咕几句,曹师爷去跟马县官传话,马县官当即改口:“五日后金大川父子四人砍头时,小金村的村民前往菜市口领罚。”
“散堂。”惊堂木一拍。
马县官撩起官袍离开,他领着韩乙他们前往堂后,“诸位义士,此案结束了,你们对这个判决可还满意?”
其他人都点头,唯有丹穗提意见:“仔细说来,金世春一家的死,小金村所有人都是凶手,除却动刀的三人,其他人没少下软刀子。我相信,如果不是金世春的三个孩子遭村里孩子霸凌,他不会做局引金细仔上赌桌做为报复。村里人只挨十大板,处罚太轻,而且当初欺负金世春三个儿女的孩子此次也没能受罚。”
“那你的意思是?”马县官问,他先声明:“我不能下令打孩子们的板子,孩子们身子骨还没长成,十板子下去能把人打残。”
“在小金村立个碑吧,此案记录在碑上,碑立在进村的路上,全村人的名字都刻在碑上。”丹穗出主意。
马县官一听,心想这主意可真绝,这样一来,小金村在潮安县是彻底出名了,这个臭名他们祖祖辈辈都要背上,甚至能记在县志上,真是遗臭万年。
往后小金村的人走到哪儿都遭人嫌弃,日后恐怕没人娶这个村的姑娘,也没人往村里嫁女,村里人不想绝嗣就要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过个几十上百年,小金村可能会变成无人居住的荒村。
“马县官觉得如何?”丹穗问。
马县官想了想,以后肯定还有需要他们帮忙出力的时候,他一个老县官在这朝廷将覆的朝代也是倚仗他们的势力在办案,而这帮人显然以韩乙和丹穗夫妻俩为主,他不好驳她的想法,便遂了她的意,说:“我这就让人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