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云他们拎着一株有气无力的沙参回来了,沙参还开着几串紫色的小花,土褐色的根却朝上死死地勒着杨小云的手臂。
“就地埋了吧。”蒋荨说,“他老家就是神见地的。”
“变异动植物肯定会把他挖出来吃了,”陈穹朝四周看去,“闻队不在,他在的话,还能把尸体搓成一把灰,那样也能避免这个问题。”
“这样吧。”薛屺举起手,雪白的细丝从他手心里朝江仪舔过去,他一边卷,一边说,“先把他卷起来,免得变质,等找到闻垣他们了,再搓。”
“这是个办法。”
江仪很快就被包裹成了一个雪白发光的椭圆形茧,薛屺看着众人担忧的眼神,主动解释,“我只是把他包了起来,他不会被消化也不会变成小蜘蛛。”
“我就是觉得,太大了,不好扛。”有人说。
薛屺:“这个简单,我重新包一遍。”
眼前雪白的蛛丝满天飞。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薛屺包起尸体的速度更快了。
“好了!”
众人俯身端详,表情复杂。
“太圆了。”
“更不好扛。”
“再来。”薛屺深吸一口气,又包了一遍,这次是长长的一条,还加了一对背带。
乌珩首次发出了点评,“不错。”
蒋荨慢慢直起身,“这次可以了。”
“背带要不要再调一下?这个长度合适吗?”薛屺问道。
周意从地上爬起来,“我先背上试试。”
周意动作小心又僵硬地慢慢把被裹成了一个茧的江仪背到了背上,江仪比他高一点,但有了背带,江仪整个脑袋都越过了他的头顶,就好像高中的时候,他趴在高三学长学姐们所在的那一层的阳台上,看向楼下操场给周意的感觉。
他跟江仪不一样,江仪有自己的信仰,江仪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他是个随波逐流又懦弱胆小的人,没有信仰,没有理想,他是为了追随江仪才考入军校,他是队伍里,最不像军人的军人。
“合适了。”
“重量不是问题,这点重量对异能者来说不算什么。”
“我们江仪啊……”
看着平时比较注重外在形象的江仪被包成这样一个奇怪模样,其他人有些想笑,但眼泪更先汹涌而下。
“最开始,我担心我会变得麻木,死亡越来越常见了,任何人,不论是平民还是军方。但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要人性还存在,人类就永远不可能麻木,每亲眼目睹一次生命的消逝,都是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蒋荨伸手拿到了茧上的几片叶子。
“节哀。”她对着脊背不断耸动的周意说道。
“我们得找到其他的人。”陈穹捡起地上的装备,“然后继续赶路。”
“是啊,闻队收了我好几副牌还没还我。”发牢骚的人叫林竭,瘦高,单眼皮,皮肤黝黑,双眼有些无神,不像他们队伍当中的其他人那般精神炯炯。
杨小云见都这时候了林竭还在念叨自己那几副破牌,他挽起袖子,朝对方走过去,“站着别动,我来弄你了!”
越山青:“有没有可能,他们还跟我们在一起,但是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他们。”
“没有这种可能,我没有感受到除了我们以外的人类生命。”乌珩抱着X,他低头嗅了嗅,从对方身上闻到了肉干的味道,他什么时候给它喂过肉干?
“死了?”薛屺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他还没忘记刚刚薛慎倒在他怀里的,额,手感。
“也没有。”乌珩掰开了X的嘴。
乌珩差点忘了,林梦之算是他亲手重构的,对方若是死了,他不可能一无所觉。
江仪之前提过山体移动,以无法令人察觉到的移动速度为前提,其他人和他们的距离或许并不远,只不过一群人在山的这边,一群人在山的那边。
“那他们去哪儿了?”
“应该还在神见地。”
确定X偷吃了肉干后,乌珩大发善心,没有把肉干掏出来,而是将它放出去。
“去找。”乌珩用口型对它说。
X没有很酷地转身,它不情不愿地盘旋了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飞远。
-
冷杉林的冷杉伫立着,像一座座高耸巍峨的铁塔。
闻垣手中的枪直指陈医生的脑袋。
“丧尸,你们平时用什么喂它?”
“不要叫我丧尸,我是医生,请唤我伟大的陈医生。”陈孟正了正尽是污血的白大褂前襟,他左胸前还挂着一枚胸牌,他从汉州就一直戴着它。
林梦之一个滑步冲到前面,硬着头皮替陈医生挡下了枪口,尽管身负异能,但在末世之前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爱岗敬业的公民,林梦之还是无法控制地心口发颤,他干干巴巴地说:“陈医生是个好人。”
“人?你认为它是人?”
“啊不对不对,他是医生。”
“……”
阮丝莲皱眉,拉开了林梦之,她抬手按下了闻垣的枪管,幸好,闻垣似乎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真的要不分缘由地杀了陈孟。
“陈医生虽然外表和丧尸有几分相似而已。”阮丝莲往旁边迈了一步,向闻垣介绍着陈孟,尽管陈医生的口水一流三千尺,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往下说了去。
“只是像而已,陈医生的救人意志一直远超他的进食欲望,他有治愈伤痛的能力,他救过很多人,跟那些丧尸不一样,他平时也不吃人,而是吃生的动物肉。”
林梦之狠狠点头附和。
闻垣的眉心始终拧着,他凛然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只丧尸,不是长得像,他都看见对方眼眶里的蠕虫了。
他压着枪,没有动手,沉声说:“京州没有发现过类似情况。”
“哈?区区京州,弹丸之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林梦之将自己毕生所学用在了说服闻垣这件事情上。
他一边提防着闻垣突然发作,一边观察着四周,冷杉林一眼看不到尽头,及膝的草丛将树间所有缝隙填得不见一丝缝隙。
这他妈的,其他人都去哪儿了?林梦之心头焦躁不安,别不是出事儿了?
可想到发小那强大程度,林梦之总认为,哪怕自己死上十个来回,他发现也难以死上一回。
“你们能保证他不吃人?”闻垣杀过的丧尸多不胜数,像眼前这丧尸的情况,他倒真是闻所未闻。
根据他们所了解到的丧尸基本情况,丧尸的大脑已经没有脑可言,那只是一块腐烂的臭豆花,驱动着它们不断撕咬生食,至于像眼前这丧尸一般开口说话,天方夜谭。
“我不能保证。”阮丝莲老实说,她已经感觉到陈孟在背后蠢蠢欲动地嗅闻了。
“陈医生更听阿珩的话。”
听见乌珩的名字,陈医生正了正身躯,社畜的休息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但是现在乌珩不在这里。”闻垣提醒对方几人,“我们也不是没有碰见过因为丧尸是家人和朋友而舍不得击杀,把丧尸圈养在家中,杀人投喂,丧尸比宠物还不如,投喂动物至少可以培养出感情,但当时不可能对人类产生感情,哪怕是宠物对饲主的感情,也不可能。”
他们听后表情凝重。
林梦之张口,“然后呢?”
“什么然后?”闻垣不明所以。
“然后养丧尸的那家人怎么样了?”
“……”闻垣怔了怔,随即道,“我以为你应该猜到了为什么我会说丧尸不可能对人类产生感情。”
“为什么?”林梦之追问。
"都被吃了。"
“我靠!”林梦之不可置信。
“我会帮忙看住陈医生,”薛慎走上前,“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其他人,确定他们还活着。”
“活着应该没问题,都是异能者,要还活不下来也太没用了吧!”林梦之说,“就当是到达死亡之地之前的的试炼吧!”
“那一路上的试炼还不少。”闻垣说完,从制服的七八个口袋中的一个里拿出了指南针,他找到方向,看向众人,“我们直接离开神见地,不找其他人。”
林梦之一听,大喊那不行。
闻垣脑仁无法抑制地跳了两下,与队友合作的这十来年,说心有灵犀太夸张,可也是默契十足,他做决定往往不用解释,其他人就能明白其中的用意。
他一时忘了,眼前这几个还只是高中生的年纪,剩一个老师,也是恍恍惚惚,比其他几个还不如。
而乌珩正是领着这么一支从精神到身体都缺胳膊少腿的队伍,还能立下占领死亡之地的豪言壮语,一时间,闻垣都有些佩服对方了。
“神见地诡谲莫测,我们没有可靠的方式找到其他人,尽管清楚双方位置,想要汇合也难于登天,离开神见地后,发送信号,他们看见了自会做出反应。”
闻垣不吓唬人时,语气不急不缓,很能让人听得下去也听得进去,只是因为杀人太多,眼中的杀气藏也藏不住,所以也不敢不听。
“万一没看见呢?”应流泉小声质疑。
经过京州这一遭,他就只想跟着乌珩,换成谁都替代不了乌珩。
“他们是异能者,若注意不到,神见地作为他们的坟地都算是鸡栖凤巢。”
闻垣不咸不淡地说完,高大的身影不带一丝感情地朝前走去,“跟上。”
后面的几人面面相觑。
“要跟吗?”应流泉不确定道。
“跟啊。”薛慎说,“先出去再说。”
“你不担心薛屺?”
“挺担心的,但如果他还活着,想要离开这里其实比我们要容易不少。”
阮丝莲和薛慎先一步追上了闻垣,见他们俩先出现了动作,王梅霞那几人才马上跟了上去。
应流泉紧随其后,陈医生嗬嗬地追着他跑。
林梦之原地踌躇了半天,被脚下一只毛毛虫吓了一大跳后才决心先跟闻垣一起离开神见地再说。
就在这时,他的头顶传来鸟叫。
X并未降落,它只是让林梦之看见了自己,林梦之在下面急得手舞足蹈它也懒得下去,确定被分开的几个人都还活着后,它掉头就走。
到了这会儿,看见了灰鹦鹉,林梦之就知道了乌珩肯定没事,鸟是乌珩丢出来找他们的,他骂骂咧咧地去追闻垣,边追嘴里边说:“我草你完了!死鸟臭鸟,你等着!你等着我出去了弄死你!”
天色渐晚,因为各种野禽出没的神见地的夜晚却并不寂静,两队人马各自举着不同的光源,朝同一个方向快速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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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珩拎着一只藤编的笼子,笼子里是几只个大屁股亮的萤火虫,他像拎着灯笼一样用它照明。
闻垣的人自有手电,用不上少年这搞法,只在心里叹了一句对方的奇思妙想。
他们将乌珩和沈平安放在了队伍的中间,尽管已知乌珩实际上比他们要强大不少,可身份带来的使命感还是不由他们做主,他们打心眼里还认为这是三枝祖国的花朵。
薛屺在他们的头顶,借助挨挨挤挤的枝桠爬行,比他们用双腿跑路反而要快不少。
他们几乎彻夜未眠未休,一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露水带来的湿意打湿了好些人的衣裳,饥肠辘辘更是越发地难以忍受。
在大概是一处山腰的平地位置,乌珩很突然地停下脚步。
就在他后边的蒋荨一下警觉起来,“怎么了?”她以为是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
“我饿了。”乌珩本来不想打断队伍的步伐,他也想早点跟林梦之他们汇合。
天天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那些人都可有可无,那些人中也包含了林梦之,可真的分开了,与完全陌生的一群人走在一块儿,自在悠然不见了大半,他一直未曾停下戒备。
蒋荨唤回前面脱了缰的队友,“先吃饭。”
闻垣之下便是蒋荨和杨小云,以及江仪,闻垣不在,蒋荨说话他们也是照样听,听见说吃饭,于是便跟之前一样,卸下锅碗瓢盆,就连卸装备的动作都没有什么不同。
饭是林竭掌勺,不算好吃,算很难吃。
“林竭,不是,怎么闻队收了你那牌你还能把饭做得这么难吃的?不都一个做法你到底是怎么做出屎味来的?”
林竭面无表情,“失去了精神支柱,我做不好饭了。”
乌珩把自己的那份给了薛屺,他和沈平安一起吃着空间里的食物。
其他人见着,只以为是他们自带的,更觉林竭让他们丢脸,连最先喊饿的人都不吃他做的猪食。
沈平安就着周杉做的小咸菜吃着腌肉,朝山下看去,看下是九曲峡谷,中间的水流如精神奋发的游龙,山雾如它腾驾的白云。
“风景真好。”沈平安不由自主道。
乌珩咽下口中的肉,顿了顿,说:“嗯,所以江仪进入神见地不久就彻底畸变,这里是植物的天堂。”
“你感觉怎么样?”沈平安看向乌珩。
“还可以。”乌珩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劲,但他心里很清楚,变异植物的侵占让人无知无觉。
沈平安看着乌珩,对方没人梳头发了,阮丝莲在的话,各种漂亮的发型顺手就扎,现在就只能随意地绑在脑后,还因为绑得太松,而在耳机飘落几缕。
他与乌珩并不亲近,不如林梦之,不如谢崇宜,也不如后来的阮丝莲,哪怕他跟乌珩之间的羁绊才是最深。
男生两口吃干净了手里的肉,他找了一处草丛把手擦得干干净净,小心又珍惜地走到了乌珩的近处。
他没有发出声音,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乌珩因为塞满了肉而鼓起来的腮帮子,乌珩的身上不适合出现圆弧,他的性格阴郁又尖锐,可这时候,他是有些可爱的。
沈平安缓缓伸手,想要将乌珩耳际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再给他扎头发。
却没想到,对方忽然身形一偏,很自然地躲开了。
躲开后,少年眼也未抬,淡淡提醒,“我在跟谢崇宜谈恋爱,你是男的,别随便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