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乌珩从流萤的大门走出去时,不少人已经踩着天光归来,几乎都是成群结队,没有人敢在丧尸和变异生物横行的末世单打独斗。

哪怕是少年,肩膀上也蹲着一只鸟。

X左看右看,猩红的眼珠已表明了它非同一般的身份,它给每一个好奇打量它的人予以瞪视。

如有想摸折,它便振开翅膀,大嚎,“占老娘便宜我看你是想死!”

“哎唷这鸟会说话!!!”

“这不鹦鹉嘛,鹦鹉变异指不定还能说相声,”男人逗着鸟,“鸟,你会说相声不?”

没等X翻脸,乌珩已经从队伍旁边走过去了,他们只能看着背影唏嘘。

“看见没,这鸟的毛发光呢,没有顿顿肉是喂不出来这种毛色的。”

“这世道,人还不如鸟。”有人望鸟感慨道。

“以前那世道,你就如了?哈哈。”

“……滚你妈的。”

X听得一清二楚,它将身子歪倒,依偎着乌珩,“妈妈。”嗓音堪称甜美。

乌珩脚步微顿,然后抬手把它从肩膀上拂了下去。

X跟了一大段路,才敢重新落到乌珩的肩膀上。

鹦鹉日渐大了起来,哪怕是最小体型也比以前大了一圈,也重了很多。

乌珩刚刚赶它下去倒不是因为它乱叫人,而是因为忽然想到,如果一直这么让这只肥鸟呆在一边肩膀上,会不会变成高低肩?

基地逐渐消失在了一人一鸟的身后,人迹变得稀少,最终不见任何踪影,而森林,朝人类少年张开了它的巨口。

地上尽是半枯的植物,各种用双脚踩踏出来的小径痕迹,许多地方被刨开过,就连有些树皮都残留着被刮下去几片的遗迹。

白日被烈日炙烤得萎靡不振的植物,到了晚间,抓紧修复,空气中便混杂着许多种动植物的气味,还有人类的汗水味,血腥味,以及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丧尸腐臭。

乌珩只握着一把匕首,辨析出味道,朝一个方向安然行走。

说是行走,其实他掠行的速度看起来就犹如鬼影在林间闪烁,让人根本无法判断这穿梭其间的生物到底是不是人类。

一道绿色的光线吸引了乌珩的目光,他放慢速度,改为正常的移动,缓慢无声息地靠近。

X收紧翅膀,倾身朝前探望,蓄势待发。

“哗哗哗”——

一阵窸窣声。

无数一粒一粒的绿光从面前浓黑的荆棘后面往上涌出,乌珩甩出藤蔓,半空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他跟着声音仰头,才看清楚这些绿光是萤火虫发出来的。

绿光在不停闪烁,高高低低,数量越来越多,像是漂浮在海水之中的会发光的水母。

乌珩的脸被萤火照亮,它们主动地、小心翼翼地接近,在乌珩的眼里,愈发明亮。

比以前的萤火虫要大一点,但没有大得恐怖,更加感觉不到什么攻击性,气息温顺。

X欣赏不来,它张口便咬住了一只,鸟喙开合了几下,咕咚就咽了一只进肚子里。

乌珩不知道虫子有什么好吃的,他侧身躲开几只试图贴上来的萤火虫,然后直接抓了一只到手里。

萤火虫翅膀到了掌心中还在嗡嗡震动,尾端有一点尖锐顶着手中的皮肤,柔软的腹部微微发热。

光芒从乌珩的指缝中流泻出来,将手指照耀得宛若温玉,绿色的脉络在皮肤底下若隐若现。

X小声叹了一声漂亮。

"好吃吗?"

X歪着脑袋,显然不明白。

“问你好不好吃。”乌珩放开手,看着绿色光亮重新慢悠悠漂浮到半空。

X盯着乌珩看了一会儿,说,“香。”

乌珩对虫子仍是难有食欲。

萤火虫畏寒,大多出现在温暖潮湿的地界,如今连日缺水,它们的身影出现得突兀,变异也不能违反生物发展的基本逻辑,所以附近必定有它们的巢穴,或是粮仓。

他探出藤蔓,轻轻扒开了面前的荆棘丛,一股奇异的芳香味道从根部飘了上来,一人一鸟一藤都循着味道看下去——荆棘丛的底下趴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一身深色衣裳,短发,露在外面的肤色幽黑,中等身高,偏瘦,男女都看不出。

不停有萤火虫从他身下跑出来,飞舞上空。

乌珩将人翻过来。

“哇!”X张开翅膀,作惊讶状(夸张版)

被翻过来的是个中年男性,脸上有几块地方没了皮肤,露出粉色的肉,几只萤火虫趴在粉肉上,腹部鼓囊囊。

这还不足以使人鸟感到惊讶,令他们惊讶的是,他的身下白骨与肢体遍布,荆棘粗壮的根在其中穿梭生长,萤火虫在里面飞来飞去。

少年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边缘处,始终低着头。

这里并不是一片平地,而是一个柱状的地窖,壁面爬满了荆棘褐色的根,很多尸体在下面,有些是人类,有些是丧尸。

地面上的部分就像冰山裸.露在海面上的部分,仅仅寥寥。

乌珩打算直接离开,他刚转身,脚腕就被来自地面的一道力给死攥住。

想也没想,藤蔓就要去切,但握住他脚腕的却不是变异植物,而是刚刚那个被他翻了个面的男人。

竟然还没有死?

“救……”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只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线,上方那张少年人的脸,疑惑得令他浑身冰冷。

“不救。”乌珩低声说,“你这种情况,就算我救你,你也进不去基地,不仅是流萤,任何基地都不会接纳你。”

被拒绝后,男人将牙齿咬得嘎吱响,“你见死不救……”

面对对方的态度,乌珩只觉奇妙,他蹲下来,幽幽地看着对方,“如果我是你,我会抓紧思考评估。”

“评估什么?”

“是否还具有被救的价值。”乌珩问男人,“你觉得你有吗?”

此刻,少年在男人眼中是一个绝对的利益至上主义者,他浑浊的眼珠不间断地转动,就像乌珩刚刚说的那样,他开始思考了。

过了十几秒钟,他抬眼,惶恐又确定,“我有,我有,我有!云岭的垂山,我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他的音量从小变大,又从大变小,不再作声,分明是一定要被救了才会把全部所知说出。

乌珩顿了会儿,伸手摘掉了男人脸上的一只萤火虫,那萤火虫正在进食,张口便要咬穿他的手指。

乌珩手指化成藤蔓,把它串在了上面,抬手递到肩膀前,X像撸串那样把挣扎的萤火虫从上面撸了下来。

“你是什么……”

“吼——”

只见陈医生青白着残缺的脸走出来,他第一时间便看见了趴在地上的人类。

“终于开饭了。”

乌珩没看他,“不是饭。”

忍耐着饥饿,接下来的治疗过程,难免粗暴。

梅思达眼见着一只丧尸凭空出现,又眼见着它朝自己摇摇晃晃走来,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更别提回答丧尸的问题。

直到身体被啃噬过后的疼痛开始减轻,身体内部的瘙痒感也逐渐消失,可胃部却翻涌起来,梅思达复杂地看了一旁揣兜站立的少年,支起上身,吐得昏天暗地。

被他吐出来的一滩东西,一开始静止不动,两三秒钟过去,它活动了起来,分散开,化为千千万万粒黑色逃走。

“全是虫卵。”乌珩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嫌恶。

吐出虫卵的梅思达虚弱喘气,他抹掉下巴的口水,看看丧尸,又看看少年,几乎是没怎么经过思考,爬起来便跑。

“哇塞!牛逼牛逼!”

X离开乌珩的肩膀,流弹一样朝男人背影飞驰而去。

巨大的变异鸟展开翅膀,两侧草木成片被割倒,在接近男人后背式,它曲起身体,一脚将对方踹飞了出去。

下一瞬间,绿影掠过,少年右脚踩在男人的后脑勺,他没有怎么用力,便将男人的整个脑袋都踩进了地下。

男人的脑袋消失在了地面上,他脖子和手背上青筋暴起,四肢和身体拼命扭动,发出的呼叫声都会被泥土给堵住。

陈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居高临下地评价,“人最重要的就是认命,就像我,从学医的那一刻起,我就认了命。”

乌珩对云岭的好奇心还没有消散,他在对方窒息之前抬起了脚,也没有问对方为什么要跑,是人都不会想要受人桎梏,他也是,只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实力。

但总是把人看着也没意思。

-

乌珩拿出了一个皮质项圈,这个项圈是之前在枯荒的时候,他顺手拿走的一个hope圈。

本来在那小丧尸脖子上,小丧尸爆开了,hope圈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已经摘掉了里面的芯片和线路,虞美人丝丝缕缕地贯穿进去,从外表上看,它看起来仍然是一枚普通的项圈。

乌珩把它戴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再跑,我就不用再去追你了。”

陈医生心中腹诽,搞这么麻烦,利索吃了,一了百了,也免得活着遭罪。

“我叫梅思达。”男人扯了一下脖子上的项圈,很凉,像是濡湿的蛇缠在了自己身上。

X歪着头,“没事哒?”

“有口音。”乌珩评价道,然后看着梅思达,“你先回流萤,我还有事,等我忙完,我会去找你。”

“这么晚了?你不回基地?”梅思达惊愕道。

“与你无关!”X吼过去。

如今少见单独行动的变异鸟,多是鸟群,像家养鹦鹉之类的就更少,宠物还是猫狗较多,但变异之后是否还认主又是一回事,既变异又认主还能说这么多话的就更罕见了。

梅思达曾亲眼看见一群异能者联手硬抢走了几个小姑娘的变异罗威纳,几个小姑娘之中只有一个是异能者,异能又还不熟练,能活下来全靠那条狗,可这样的变异犬,却需要有更强大的主人才能守护得住它。

梅思达在想,这个少年到底有多强,单打独斗不说,还能独占一只变异鹦鹉,还驯化了一只进化型的治愈系丧尸。

他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才思索结束,转身回流萤时,他又不禁拽了拽脖子上的项圈,联想到对方的深不可测,被强制佩戴项圈的不适淡化了许多。

陈医生随行,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救他?”

“云岭是我们的必经之路,提前了解,到时候也能少一部分麻烦。”乌珩淡淡道。

“万一他撒谎?”陈医生并不相信人性,尤其刚刚这人没给诊金就想跑。

乌珩想了想,说:“那就返回,把他杀掉后再继续上路,或者一直带着他。”

“那我们岂不是还要管他的吃喝?!”

提到吃喝,乌珩的表情越发冷淡,“做梦。”

“我什么时候能吃上东西?”

乌珩觉得陈医生絮絮叨叨很烦,将它收回到了空间,只带着鹦鹉行走。

夜色越深,林间便越安静,越安静,一旦出现点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怪异阴森。

太过于茂密的森林已经没有了小径,尤其是乌珩前往的方向,植物生长密集疯狂,与以前的柔软生机不相同,它们会主动拥上前,叶片坚硬如钢锯,茎秆如网如柱。

更是热得不行。

乌珩头一次主动将额前的头发悉数掀了上去,暗自想,自己是否太贪吃了?

直至叮咚水声出现。

他加快脚步,身影转瞬便出现在了山涧之旁,可面对着清凉之意泛滥的山涧,他却猛然顿住脚步。

森林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夜色,他要找的东西,在对面的山巅。

而他的脚下,是寸草不生的悬崖峭壁。

乌珩垂眼半晌,将藤蔓从地表扎进去,褐色与红色相见、遍布尖锐棱石的峭壁,开始出现绿色丝状物,石壁所含泥土稀少,虞美人便一寸寸开垦,大块的石头滚落,直至它彻底扎进地底,爬入水中。

晚风拂过时,少年在水汽弥漫的山涧边上蹲了下来。

X一头便扎进了水洼中,它钻上钻下,直到把羽毛上的灰尘全部洗净,再跳到一块被水流冲刷得黑亮发光的石头上,一个劲儿地抖毛。

乌珩在他的上游,不用担心喝到它的洗澡水,他弯下腰,掬着一捧捧水喂进嘴里,指缝中流出来的水沿着他的手臂与颈项流淌,他秀丽苍白的脸上的汗水被山泉水代替。

在静谧又危机四伏的林间,他的出现却不突兀,大口饮水时,他倒像是这片林地里生长出来的某种与精灵极其相似的守护神。

虞美人也把自己埋进水中,在水下自由漂浮,像无数青蛇。

“咕”

“咕咕”

乌珩将手从水中收回,辨析着来自于对面不远处的叫声。

“咕”

一抹灼眼的红色出现,草丛摇晃个不停,接着一个鸡头伸了出来,它左右张望,最后才看见蹲在水边的人类。

“咕咕咕”它喉咙里不停发出声音,双眼竟出现不满和不欢迎的目光。

但它还是从草丛后面跳了出来,左一步右一步,步伐婉约地靠近了水源。

乌珩一动不动,虞美人也跟着不动,X反而大胆靠近。

这跟乌珩印象里的鸡不太一样,体型也比见过或者吃过的鸡要小一圈,这只鸡的羽毛颜色堪称华丽,墨绿、绯红、雪白、褐黄,周身还零星散布着白色斑点,尾羽很长,比它的身体还要长,上面同样点缀着少量白斑。

它走到了水边,低头把嘴探进水中,拼命喝水,一边喝,还一边观察对岸的人类。

而这时,它刚刚出现的草丛中又出现了异动。

好几只它的同类跳了出来,不止这些,还有仿若斑鸠的几只鸡也随之出现,最后面是一串叽叽喳喳的小鸡。

“应该是野鸡。”乌珩喃喃自语。

雌雄比小鸡要稳重,只在岸边狂喝水,小鸡一头就扎进水中,Duang一下来到乌珩面前,还走到他的脚边,轻轻啄他的裤腿。

X看着这一幕,怒火中烧,摇开翅膀大腹便便跑过去赶鸡。

小鸡被它驱赶得惊慌失措,有两只还脸朝地摔了一跤。

直到它们都被赶走了,干干净净,X才感到满意。

看着那到处跑的毛绒绒,还有肥硕健壮的雄鸡,乌珩咽了口唾沫,他并不饿,只是他还没吃过。

说时迟那时快,乌珩还没有动作,虞美人已经出手——游蛇一般从鸡群之中窜过,伴随着羽毛四飞,叫声四起——乌珩的空间里多了一家七八口。

?他怎么没有想到,不一定非要现在吃,抓进空间里养着,想吃的时候再吃,也不失为一种节约粮食,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休闲。

但光只有野鸡可能行不通,它们活不了多久,它们也需要吃的,还需要土地与森林,一个完整的健康的生态系统。

乌珩盘腿坐在岸边,托腮犹豫,这好像太麻烦了,又要养人,又要养鸡,还要种地。

走进空间,陈医生在空间里正嗷嗷叫着把一群野鸡追得满空间跑,他看见乌珩,感激道:“谢谢,谢谢,我终于体验到做丧尸的快乐了,这就像你们人类在花洒下面吃芒果,追着活物啃才是我的本能!”

“……”乌珩拦住他,“我要麻烦你一件事情。”他很少如此礼貌又郑重过。

陈医生有不好的预感,他说no。

乌珩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养鸡?你让我养鸡?我是学医的,医生,而且我还是丧尸,吃鸡还差不多。”陈医生强烈反对。

乌珩:“既然我都能养着你,你养鸡又有什么奇怪?”

“你养着我跟我养鸡是一样的?”

“你不如鸡,吃起来很臭,口感也很差,营养又低,纯粹的垃圾食品。”乌珩点评完,转身离开空间。

但他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空间里的一切交给你维系,出了问题我会找你,陈医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与陈孟商量完,剩下的那群野鸡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我们把这里的植物还有土地直接移一部分到空间里,怎么样?”乌珩朝不远处矗立在石头上的鹦鹉说。

X挺着胸脯扭着头,不理睬他。

乌珩懒得去想它在干什么,动用藤蔓,直接将之前出现过野鸡的草丛连根带土地地挖了起来,接着是泥土、草皮、灌木、结着一看就不好吃的野果子树,还有池塘。

养活物,尤其是这种野生动物,极其考验生态环境是否良好,是否适宜生存。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乌珩几乎将方圆一里地的植被搬空,就连山涧都被它引进了空间之中,成了一个小水塘,可惜因为无法直接搬一座山进去,小水塘只能循环流淌,定期还需要补水进去。

但就算一次性容纳了这么多事物,空间的使用面积也还不到二十分之一——虞美人成长得很快,出现花苞之后,空间面积更是直接翻了十倍不止。

陈医生脱下白大褂,穿上空间里的工装,举着一把铁锨,预备开始造景布景,但他愤怒,“最多只能养鸡。”

“哦。”

有了这个开头,乌珩本打算将变异羊杀了之后再收进空间的打算已经变成了抓几只活的放进去。

鸡生蛋,蛋生鸡,羊生羊,这比坐吃山空要划算得多,就算在空间里的动物无法生长,但却是活的,他一直更偏爱吃活的。

山上,群羊一直在低头漫步觅食,草地在夜色之中是一片深沉的墨绿,移动缓慢的羊群像是一团团流速缓慢的白云。

乌珩悄无声息站在了山巅之上,放眼看去,还未到尽头,他的眼睛就已经闪烁成了灰绿。

但这时候,他却奇异般地想起了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谢崇宜。

他到京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