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会议室里恢复如常,那块天花板更是看不出半点奇异之处。

可郑西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拉起守卫,扔到一边沙发上,手掌扶墙,一股蓝色电流从他手心之中迸发,整面墙壁都开始隐隐闪烁蓝光,这股蓝色电流四散出去,瞬间贯穿大楼。

然而,一道犹疑的声音却在郑西身后响起,“我以为这种墙壁会是绝缘体。”

突然出现的人声吓得郑西心脏狂跳,异能回收,他想也没想,回神举起拳头重击对方。

乌珩身形后跃,他站上会议室的长桌,藤蔓接住带着电流的拳头。

接触到的那刹那,一股电流沿着藤蔓传达到乌珩的四肢百骸,他眼睛都闪烁了一点蓝光,麻,麻麻麻!

乌珩收拢藤蔓后,蹲坐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启唇道:“你干什么?”

“?”郑西一脸问号,他当然瞧出这是个麻烦,可对方的来意到底是什么?

“不是你叫我来的?”

“什么?”郑西更加糊涂了,他都不认识对方。

乌珩垂着眼,慢条斯理,“你们基地的守卫说我杀了人。”

郑西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但知道以后,他脑子里的网络却直接崩塌了。

什么意思?杀人犯自己找上门来。

“所以你是……自首?”郑西见那边椅子上被吓晕的守卫在渐醒,抛过去眼神。

乌珩看见守卫偷偷摸摸地从门缝中挤了出去,他没有出手阻拦,而是看着郑西道:“人不是我杀的。”

“你跟1队发生了冲突,冲突虽是1队挑起,可你却是先动手,1队没有还手,吃完饭回集体宿舍后不久,他突然暴起,抽搐不止……”事发时,郑西没有亲眼看见。

事发后,1队的几个队员把队长的尸体抬至控制中心大楼前的空地时,那副景象还持续着,柔软青绿的藤丝在男人的口中盛放,探出几缕芽尖,颤颤巍巍。

郑西先是伸手烧焦了它,它们有活性,从尸体口中遁逃回了尸体体内,郑西扒开尸体的上衣,尸体左胸皮肤薄如蝉翼,能量核像是一颗体积大点的花生,结在藤蔓的根部,而藤蔓的养分,分明来自于尸体的能量核,或者说,是它强硬地长进了尸体的心脏,然后吸食能量。

他用刀刨出了1队队长的心脏,取出还缠缚着几根藤蔓的能量核,用布包住它,让1队的几人带去找它的主人。

现在,藤蔓的主人就在眼前,郑西刚刚也亲眼看见了那些藤蔓的同类从对方的体内散出,一模一样,但远比那队长体内的一小撮要强大得多得多。

植物最麻烦的就是在地上疯长,在底下也能无限扩张,它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能量,泥土、腐叶、腐烂的动物尸体等等都能为它们所利用,这仅仅还只是末世之前的植物。

而末世之后的植物,受到影响的虽然很多,但真正形成变异的异种却少之又少。

叶纵然虽说一定是有的,还说一定要小心植物,因为人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恩威并施,甚至使用武力镇压,动物可以驯化,但植物除非是连根清理,否则就要永远不停地修剪它提防它。

迄今为止,他们在基地内外还未见到过真正的变异植物。

那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究竟是人还是植物?植物又怎么可能变成人?

“我没有杀他。”乌珩敢保证,他举起手,一本正经,“我可以发誓。”

郑西张了张嘴,觉得对方是故意在恶心人,就像杀人犯举着淌着鲜血的尖刀诉说着自己的无辜。

不过……

他本来也就没那么在意1队队长到底死于谁手,基地需要更有价值的人,人类自身也需要。

“我相信你。”郑西吐出口气,微微一笑,“你先下来坐下。”

“这就相信了?!”一道厉喝传入会议室,门被头发花白的老人用拐杖撞开。

叶纵然走进来,目光在少年与郑西之间来回几次,脸上乌云密布,“按照基地法律,无故杀人者,视情况施以长期拘留或死刑。”

乌珩看见老人虽然形容消瘦,可精神矍铄,信誓旦旦胡说八道的样子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林梦之的奶奶。

“我没有杀人。”他将刚刚对郑西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叶纵然抬起拐杖,指着他,“留着力气到基地法庭分辨吧。”

“美莉基地统共几百人还有法庭?”乌珩疑惑,脸上没有半点为自身处境担忧的样子。

郑西脸色一僵,“美莉基地前身只是一个小乡镇,总人口都不到3万,末世之后人口数量锐减,如今基地里的幸存者,还有不少是从其他地方投奔来的。”

“你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叶纵然吹胡子瞪眼,他左右踱了几步,枯朽的身躯忽然顿住,他凝目看向窗台上的人,“你成年没有?”

乌珩摇摇头。

“未成年?”叶纵然大喝,“你家大人呢?”

“死了。”

郑西听后,面色不改,如今的世界,出现一户成员齐整的家庭才是罕见,没爹没妈有爹没妈没爹有妈才是稀松平常。

但叶纵然不一样,他还没有忘却自己老师的身份。

尽管他在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带的都是博士生,但这也不影响他对年纪更小的孩子施以爱护。

只是这份怜悯很快就转化为了更恐怖的愤怒,他用拐杖狠狠锤击地面,“所谓强者,在乎有德,不在乎有力!”

“叶老,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郑西拉开椅子,想先请老人坐下,别气晕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叶纵然指着郑西的鼻子,“你想包庇。”

乌珩看向郑西,为什么要包庇自己?

郑西扫了眼乌珩,看他腮帮子绷紧的程度,他应该是很用力地咬了咬牙,接着才沉声说:“叶老,这不是我想包庇,如今每个人类活下来都很不容易,逝者已逝,难道我们要一次性失去两个同类吗?”

郑西喉间苦涩,“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同伴,基地安全岌岌可危,您可以固守您的规则,我没意见,的确,您说得是对的,不论何时,我们都不能失去底线。”

青年看向窗外,明月模糊,“需要要我现在动手吗?”

老人的背一下就佝偻了下去,他靠手中的拐杖支撑着上半身不摇晃,地面上,月光把窗台上少年的影子拉到了他的脚边。

他干瘦的手指紧握,此刻他多么想感叹一句“他老了跟不上时代了”来作为自我欺骗,但现实却比跟不上时代要严峻得多,当道德法律为能力让步,人类创造的文明正在被野蛮悄然吞噬,人类即将不复存在。

“不好意思。”乌珩见气氛严肃,他不禁出声,看着扭头看向自己的两人,他淡笑,“我刚刚说我没有杀人,你们为什么要争论要不要对我执行死刑?”

乌珩难得见到比谢崇宜还要无理取闹的人。

叶纵然像个老蚱蜢一样跳了起来,“看看,看看,知错不改……”

郑西脑仁疼,他拽住叶纵然,看向乌珩,“你介意我们先把你关起来吗?”

“不是很介意。”

郑西回头,“来人。”

乌珩跳下窗台,郑西扶着叶纵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并没有给予两人目光,径直走向推门而入的守卫。

守卫看见朝自己走来的人,愣了一下——对方正是下午在大巴车上扇了自己一耳光的那个少年。

郑西不知两人之间的恩怨,他只叮嘱,“把人带去地下室先关起来,客气点。”

听到基地负责人的话,守卫又是一愣。

关起来跟客气点,似乎不是很适合放在一起。

但他寡言,更不爱问上级为什么,只是沉默转身,确定对方跟上自己后,才朝外走去。

乌珩跟在守卫后面慢悠悠地走,他压根没认出对方,只觉得这个基地人员内部关系估计一般,私下里可能会互扇巴掌。

-

哐啷——

在乌珩走进基地监狱房间后,铁门被用力关上。

吴忧站在门外,一言不发地连上了三道锁,一一确认牢固度后,他抬眼看着幽暗室内的人,“每日送饭三次,送水三次,拉撒在墙角的桶里解决。”

乌珩静静地坐在木床上,“好的。”

对方如此淡定,对扇过耳光的人更是全然不识,一股恼怒的火气窜上来,吴忧冷嗤一声,“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就这么忘了?”

“没有。”乌珩以为对方指的是自己在烧烤店门口掏守卫队队长的胃的事情。

吴忧将监狱钥匙挂到腰带上,”没有最好。”

监狱就是两排火柴盒一样的小房间,中间一条走廊通向通往一楼的楼梯,守卫穿过走廊,几道口哨声响起。

“吴队长,来新人了啊?他犯了什么事儿,跟咱说说,让我乐乐,我快无聊死了。”

“吴队长笑一笑嘛,来,茄子——”

一道白光闪现,刀刃自监狱里袭出,吴忧空手接刃,丢到地上,“我跟你们说过,别在我面前玩这些小把戏。”

“玩玩嘛,无聊啊。”

吴忧离开后,与乌珩隔着几个房间的罪犯朝着新进来的发出吆喝,“过来玩过来玩!”

乌珩没有反应,他只是一直在想,为什么他明明没有杀掉那个队长,可对方却死了,并且对方身体内出现的植物确实是虞美人没错,所以,基地的人会认为是他杀了那名队长,倒也没有太不合情理。

他想不出来原因,哪怕是寄生绞杀,虞美人也需要受他驱使。

除非是虞美人擅作主张。

叹了口气,乌珩视线聚焦,这才看见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个子高瘦如竹节虫的男人额头抵着监狱门,“叫你你没听见?”

矮如板凳的男人更是凶神恶煞,可开口却娇滴滴的,“嗓子都喊哑了啦!”

为首的看起来还像是一个正常人,“你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的?”

“杀人。”乌珩坐在阴影里,感到有趣,罪犯竟然能在监狱里满到处串门。

“你?杀人?杀牙齿掉光了的老太婆丧尸还是杀只会在婴儿车里哇哇叫的小丧尸?”瘦高个哈哈大笑,挥舞起双手来时,更加像竹节虫了。

“乱说什么?杀丧尸又不犯法,杀丧尸郑西那个臭婊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板凳男冷哼一声,满脸瞧不起的神色。

“别骂脏话。”正常人皱起眉。乌珩这才看见他眉尾有一条好几厘米长的疤,像蜈蚣一样趴在那里。

“快说,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进来的?”板凳男兴奋地催促,嘴巴里的味道熏得乌珩隔了几米远都能闻到。

“杀了守卫队的人。”乌珩再次说道,只是这次提及了被杀者的身份。

“啊,你真杀了人啊~”板凳男捂住嘴,“哦多克哦多克?!”

乌珩好奇,“你们呢?”

竹节虫翻了个白眼,“在外面找物资的时候,跟一群人发生了冲突,对面全被我打死了,然后我就被关进来了,叶纵然那个老不死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人性人伦的,半截入土了还管天管地。”

板凳男说:“就几个骚鸡跟我抢男人呐,骚鸡骚,男人更贱,我把他们全骗去喂野兽了,本来万无一失,就是倒霉,守卫队里有异能者能给每个人定位,定位到那几个人大半夜不回基地,漫山遍野地跑,最后就找到我头上了。”

刀疤男说:“我是被冤枉的。”

过了两秒钟,他忽然反应剧烈,双手抓住监狱栅栏用力摇晃,“我是被冤枉的!啊啊啊啊!!我是被冤枉的!!!”

乌珩用茫然的表情看着他。

“出来玩出来玩,我们四个人,我去让吴忧叫人给咱们找一副麻将搓一搓。”

“我不会。”

“不会麻将我们还能跳绳啊!”板凳男热情推销竹节虫,“他的身体可以自由拉长收缩,拉长后还有弹性,正好用来跳绳!”

乌珩:“这样啊……”为什么他们团队没有这样的异能。

但这不是主要的,他不是来玩的,“一般,你们基地的尸体都会先停放在哪个位置?”

见面前三人讶然,不知所言,乌珩又自言自语,“算了,我应该能找到他的位置。”

“你不陪我们玩儿吗?”板凳男眨巴眨巴眼睛,蜡黄的脸,蜡黄的眼睛,可盯着少年的眼神却直勾勾的,见对方没给反应,他抛出一个wink。

“你好丑。”乌珩平静道。

“什么?谁丑?”板凳男不可置信,他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

“你丑。”竹节虫低头强调。

两人在乌珩眼前扭打了起来,竹节虫如板凳男所说,身体可以自由伸缩,他像布条一样缠住了板凳男,可板凳男显然也不是普通人类,他手臂挣脱,肌肉充气一样鼓了起来,接着一圈砸在竹节虫脑门上。竹节虫脑袋像装了弹簧一般前后晃动,舌头蓦地伸出,将板凳男的脸从下至上舔了一遍,板凳男的脸湿润涨红,脸上的肌肉也开始鼓胀,他大骂“骚鸡”,然后发疯一样怒锤竹节虫的脑袋,竹节虫脑袋发出唧唧唧唧的声音。

乌珩没将这一幕看到结束,他身下木窗逐渐有绿色显现,它们自下而上,温柔缱绻地爬上乌珩的大腿,腰背,肩膀。

“那是什么?!”刀疤男大喝。

“喂,怪物啊,你还不赶紧跑!”说着,板凳男以为这小子是没有遁逃的能力,使出猛力,直接将监狱的门拆掉了一块,“快出来!”

藤蔓在这时候完全地包裹住了乌珩,他就这么消失在了监狱里。

“这什么?这什么啊?”板凳男还抱着块门板,“什么啊?这什么东西啊?我的菜就这么没啦?我屁眼痒得要死啦!”

“蠢,那是他的异能,什么没了,人家跑了。”竹节虫踢了板凳男的屁股一脚,“还痒不痒?”

刀疤男淡定许多,“这小子没那么简单。”

“怎么看出来的?”

刀疤男:“你们几时看见过吴忧送人进监狱?”

停尸房就在控制中心,已经长出不少青苔的墙壁如浪起伏,一只五指细长的手突然从里面伸出来,藤蔓撕开口子,地面映出它扭动的影子,恍若鬼影,乌珩从里面走出。

但身体拔出一半,乌珩的眼神就凝住,他回过头,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他在与虞美人对话,“不是这里。”

这里只是一个废弃的屋子,堆放了不少已经发了霉的杂物,霉味漂浮在空气中,味道很难闻,还有霉菌,它们在一些湿润的地方聚集成灰白色的小土包。

嗅到活人的气味,它们像一张地毯一样朝味道的源头快速匍匐而来。

乌珩退回到墙里。

藤蔓再次载着乌珩到达目的地,这次是一个走廊,不像是控制中心,控制中心说白了就是办公楼,四处都一板一眼的,还张贴着不少告示,可这里给人的感觉却很温馨,脚下还铺着柔软的地毯。

只不过走廊不长,隔着四五米远的尽头,便是上下楼梯,灯柱上的灯光在扶手处亮起温暖的微芒。

“你把我带到别人家里了。”乌珩眼睫下垂,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怒。

藤蔓缠着他纤细的腰身蜿蜒向上,最后撒娇卖乖一样蹭着他的脸。

它不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小时候藤稍还是嫩芽一样的淡黄,藤身也只有一粒一粒的托叶,有时候甚至连托叶都没有。而那层只有幼年植物才会有的白色绒毛已经蜕变成了黑色,所以它粗壮的部分看起来透着一股幽暗的墨绿。

它成长得更强大,更聪颖,也更有自己的想法。

夏天夜晚的空气闷热潮湿,乌珩轻轻呼吸,他眼睛闪烁成灰绿色,他抬手粗鲁地将肩膀上的藤蔓拽下来,掐在手中,“骗我?”

藤蔓躯体僵硬了一瞬,接着疯狂挣扎扭动,只是它本就依赖宿主而生,它的所有反抗,都无法撼动它的宿主。

乌珩脚下,藤蔓骤然丛生而出,朝左右狂长甩动,绿色水浪般灌满了整条走廊,本就湿热的空气在此刻更是变得郁窒难耐。

而藤蔓的中心地带,少年脸孔阴郁淡漠,苍白湿润的眸子,冷气逼人。

“你以为你可以随心所欲,所以你在我动手的时候,没经过我的同意,在守卫身体里寄生。”

“你杀了人,所以不希望我去与负责人对峙。”

“基地负责人显然不打算追究,可我却穷追不舍。”乌珩每说出一个字,五指都会收紧一分。

他带给植物的压迫感是恐怖的,更是无法反抗的,主干感受到的情绪传递到每一根藤体内,它们惶恐得涌动不停,甚至许多还没到时候展开的叶片都哆嗦着展开了。

乌珩却忍俊不禁,“你有时候也会觉得不服气吧,为什么明明是我离开了你就会立刻死亡,而你却要被我驱使。”

虞美人主干在少年的手中,浑身瘫软,颤颤巍巍,藤稍来回晃动。

乌珩的指甲划开它的躯体,这下,就连他自己的眉心都疼得一皱,虞美人则更甚。

湿凉的汁液流进乌珩掌心,乌珩口中漫出甜腥味,他平静道:“你长大了,不听话了,想取而代之了。”

虞美人已经完全塌在了乌珩的手中,疼痛是其次,精神上,它失去了全部的反抗之力,它想要靠近宿主,重新依偎着宿主的脸颊,得到宿主的爱护。

乌珩不会真的杀它,它跟对方又不是在虐恋情深,他只是进行了一番警告。

接收到认错信号后,他松开手,在衣角上擦干净了汁液。

虞美人趴在他的肩头,分支缓缓回收。

而没有了茂盛藤蔓堵塞在走廊遮挡视线后,乌珩才看见站在楼梯口的陌生女人。

女人捧着肚子,明显受到了惊吓,“你是什么人?!”

“……迷路了,对不起。”乌珩慢慢朝后退,藤蔓从墙壁上冒出。

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说话的尾音还飘荡在走廊的空气中,“这次就算了,以后听话点。”

作者有话说:

叶纵然:植物无法驯服,很麻烦

虞美人:死老头瞎讲,我怎么就被驯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