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09

僵滞间,盛如夏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盛医生。”蒋牧星声线变冷,人也不像刚才那会儿随和。

盛如夏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紧张,她压着一口气,只看着他却不说话,蒋牧星看出她眼里的犹豫,低头冷笑了声。

“这种玩笑以后还是不要开。”

盛如夏也没想到今晚的走向会有点失控,眼前的男人除了那张脸和江程有几分神似外,剩下的一点也不像,可她到底还是越过了那条线。

“抱歉,但我不是开玩笑。”盛如夏的笑僵在脸上,几分滑稽,她声音也低下去,“今晚谢谢你,回去注意安全,车费我回头转给你。”她说完这些直接走进身后那片树林中的小路,在路尽头拐进不远处的楼里。

蒋牧星直接被她晾在那里,而始作俑者连声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他无奈摇头,笑说:“脾气倒是挺大。”

盛如夏进家后,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咕咚咕咚灌了快半瓶才终于缓过来,她今晚真的有点疯,她这会儿心里乱得厉害,迫切的想要找一个人聊聊天,正想着,冯柚琪的视频通话就播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柚琪,我有件事儿想和你说!”

两人同时开口,冯柚琪一脸八卦地盯着她,“我看你春光满面的是不是有桃花?”

“旧桃花还是新桃花?”

盛如夏没说话,找到医院专门建来聊八卦的小群,找到蒋牧星那张神似江程的照片转发给了冯柚琪,“你看完再说。”

“这么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儿还得先看完再说,是文件啊还是照......”

“我*!”

冯柚琪一句粗口骂的震天响,画面都跟着抖了抖,盛如夏下意识捂住听筒。

“江程什么时候改行当特警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这本事,不回来建设祖国跑去建设美利坚去了?哎?不对呀,这特警服是咱们这儿的?他回来了?”冯柚琪边叨叨边把脸上敷的面膜扯下来,把手机拿得更近,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盛如夏也不卖关子了,提醒她:“他不是江程,你再仔细看看?”

冯柚琪又凑近仔细看了看,“我靠,你别跟我说你因为爱而不得找了个替身,你们在一起了?”

盛如夏摇头,“没在一起。”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盛如夏被问住了,是啊,说什么,说自己对那张脸特动心,每次他一靠近,她整个人都要拼命压制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而这些完全只是因为他那张脸。

“我也不知道。”盛如夏一下泄气,“我就是心里很乱。”

冯柚琪和盛如夏十几年的朋友,一眼看出来她在乱什么,一针见血指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良心在受煎熬?为那张脸着迷但又因为那个人并不是江程所以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坦然接受自己忍不住想要靠近那个男人的想法。”

盛如夏沉重地叹了一声,“是。”只觉无力。

冯柚琪拿起手机,表情开始认真起来,“所以你想和他试试?”

“你和江程那王八蛋估计没可能了,那人他妈的学医学傻了,是个榆木脑袋,认定的人和事儿都坚定的不行,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你一直待在他身边,他需要时你就出现,他不需要的时候你就躲在暗处悄悄关注,但他那时候因为舆论被网暴产生心理阴影而抑郁这件事儿也确实是飞来横祸了,这么多年,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从头到尾陪着,我现在还记得当时你在网上看到那件事的时候,你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你当时真的吓坏我了,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谁知道你撑着一口气在亲眼看到江程被救下来之后才昏过去。”

盛如夏头靠在沙发上,眼神茫然,听着冯柚琪的碎碎念,偶尔夹杂着几句脏话,有点幽默,可她却笑不出来。有关江程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那些记忆就像是被刻在脑袋里,江程之所以会出国是因为去那边治疗抑郁症,而他得抑郁症的原因是因为当时在给一个患者做急救手术时意外发现他的家属隐瞒了患者有HIV的情况,好在最后手术顺利,医护人员也没有出意外,但江程却觉得这件事属于重大错误,于是找到病人家属去说这件事,谁知道会被人偷录到网上,说医生歧视患者,长久以往的网暴还有被人堵着泼猪血,大字横幅被挂在医院门口,最终医院迫于压力辞退江程。

那段时间,江程很煎熬,盛如夏亦是,可她能做的不多,也只能默默陪着,但好在江程还是愿意和她说说话的,他有时会跟她讲一些上学时候的事情,有时又会说起自己是把办公室里收到病人锦旗最多的医生,又或者一整天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躺在那里,睁着眼睛发呆。

盛如夏同样煎熬,因为她真的很心疼,心疼这样好的人会被折磨成那副模样,直到江父江母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国外一家华人开的心理治疗医院,于是举家搬过去,盛如夏的陪伴也只能中止。

但两人之间的联系并没就此结束,虽然大多是最简单的问候,他状况好的时候会和她聊上一整天,状况不好的时候,也会一条都不回她,盛如夏从不生气,因为知道他在一点一点恢复,直到江程说起另一个女生,那之后,他不再频繁和她分享日常。

而盛如夏那段时间正忙着毕业工作的事情,很多事情力不从心。

“夏夏,你们之间很难说配与不配,只是错了而已。”

这通电话挂断后,盛如夏又陷入长久的沉默,手机电量告罄之前,响起一声提示音,盛如夏浑身没力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充电,起身去浴室。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盛如夏从床上坐起来,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床头微弱的橘黄光线照在她身上,平静如水的一张脸,一点没有因为失眠而烦躁,反而平淡的像是已经接受今晚注定要失眠的结果,她起身拿起摆在床头的一件奶杏色薄衫披在肩上,弯腰拾起床头的白色烟盒和一只银色打火机往门外走。

盛如夏所在小区附近有一片海,她所住楼层方向刚好可以窥得一点,房子是周叔叔送的,庆祝她考上心仪的学校。

屋内冷气开的足,阳台的玻璃门被推来时,外面咸湿的空气顿时冲入鼻腔,盛如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又抬手裹紧了些身上的薄衫,小区里大部分住户已经睡了,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深夜寂静,就连虫鸣声都显得格外震耳,盛如夏倚靠在栏杆上,指尖灵活地撕开那盒烟上的透明塑料膜,随后打开烟盒,从里面衔出一支细长的烟。

金属声在静谧深夜尤为悦耳,一簇火苗像是燃在空中,盛如夏指尖夹着一根烟,缓缓凑近,光亮在她脸上镀了一个光圈,那双好看的眼睛下,此刻犹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香烟被点燃,烟味那一点火星像是要烫穿整个夜,云雾缭绕间,淡奶油的香气和海风的咸缠绕在一起,说不出的违和感。

她已经很久没去看有关江程的任何东西,两人的聊天对话框,从上一次冯柚琪说他谈恋爱之后就没再打开过,就连朋友圈,她都已经不再刷,就是害怕会看到有关他和她的消息。

从小到大,盛如夏向来秉承的一件事就是眼不见为净,父母离婚的时候是,母亲重组家庭后也是,但其实,她知道,眼不见为净这句话反应过来其实就是逃避。

江程是她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初三那年父母因为关系不合离婚,盛如夏跟随母亲从村庄到了市区,住进了周家,盛如夏从小住惯了村子里的平房,院子不大,只能说条件不差,一下子步入到那片繁华土地的时候,心里是有点窘迫的,站在寸土寸金的位置,生怕自己会做错什么而出糗,十几岁的年龄,心思是最敏感的时候。

但周景胜人很好,察觉到她强撑冷静下的胆怯,只把她带到属于她的卧室后就离开了。

江程是她们的领居。

盛如夏也是后来在和盛芳大吵一架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初父亲同意离婚的要求是不要她,而母亲为了尽早远离那个家还有那个男人,只能妥协。

“你以为你那个爸是真的舍不得你?装给你看的,你还真信了,杜安民要是真的那么想要你的抚养权,我马上松手,可你去问问他,他敢来吗?他那个姘头都快要生了!哪有闲工夫管你?”

盛芳从不打她,可这些年那些话却像是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还有她脆弱又敏感的心脏。

那天之后,她才彻底明白过来,无论对谁来说,她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南城下一了场大雨,雨点很大,砸在人身上很疼,天是灰的,空气里的腐臭味像是能把人吞噬,她跑出去,被站在门口的盛芳喊住:“出去就别再回来!”

身后是被重重关上的门,盛如夏身上被雨水浇透,眼神迷茫又无助。

那时候江程刚好从外面上完补习班回来,他打了一把黑色的伞,一身休闲装扮,干净清爽,在看到站在那里的女孩时,愣了一下,随后把书包递给站在一旁的司机,往她这边走过来。

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像是被阳光洗净的皂香味还带着一点潮湿汽,温暖如日光,一靠近像是要将人彻底环绕。

“你是周叔叔家的那个小女孩儿?”

“忘记带钥匙了吗?去我家坐一会儿吧。”

江程把伞倾靠在她那边,单手脱掉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身体渐渐回温,被体温蒸发的雨水腐朽味被完全掩盖住,鼻尖只余独属于他的气息。

“谢谢,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就好。”虚荣心作祟再加上对陌生人的戒备,盛如夏并没有把刚才和盛芳吵架的事说出来,就这样误会也很好,至少不会丢人。

“别害怕,我爸妈不在,孙姨会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衣服,你可以顺便给周叔叔或者你妈妈打个电话。”

江程声音温柔,没有居高临下的语气,完全是在询问,但却又让人没办法拒绝。

“谢谢。”

江程笑说,“没事,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那时候他说邻居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但好像每一次她在陷入窘境的时候,都会遇上江程。

她第一次偷偷抽烟,也是他终于发现她和家里关系并不好的时候,他没有狠心撕破她平日里假装家庭完美的面具,而是坐在她跟前,等她抽完一根烟之后和她说:“夏夏,把烟戒了吧,你还小,对身体不好。”

盛如夏原本是听了的,可那段时间她骨子里的倔强像是在身体里蛰伏很久的困兽,极度焦虑还有在得知父亲又一个女儿出生后的消息之后,为了把心里那点快要痛到让人失去理智的难过压下去,她只能借助一些东西,而尼古丁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并不上瘾,香烟的味道并不会让她感觉到欢喜,顶多只是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只是,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当着江程的面抽过烟,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也因为他说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