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光辉熠熠, 人心惶惶。

谁也没料到,明汐如沐春风登场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父亲明德诚当众出丑。

斯卡利酒店包厢头顶水晶吊灯光影交错, 一时间每个人都变了脸, 尤其明德诚原本讨好和蔼的老脸,一下子变得灰头土脸。

对面明汐的冷嘲热讽, 明德诚呆立在原地, 一副气极了又不敢发脾气的怂样。

明汐大发善心地弯弯唇,点头示意,可以坐下来了。

明德诚这才洋相百出地重新坐下来。

什么才是真正一家人呢?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才是一家人呢。她以玩笑的方式打脸明德诚,最坐不住的人是谁,当然是杨雨媚和明玥。

特别是明玥——

在明汐到来之前,为了营造今天这场家庭聚会的氛围,明玥费尽心机,试图挽回自己曾经作为宜城大小姐的体面。明德诚虽说做事不靠谱,好歹还保留着几分老板派头,在明汐到来前,他还能跟贺远侃侃而谈,即便身为老赖,往昔也有过风流和本事的。而她的妈杨雨媚,在嫁给明德诚之前,也是宜城著名黄梅戏戏剧院里的花旦……明玥自认为,自己爸妈比起贺远那来自乡下的父母,不知高雅了多少。

所以有点外债又算得了什么?这年头,当过老板的人谁还没点外债?能欠下钱那才叫本事。她过惯了好日子,即便算不上金枝玉叶,但也不像明汐, 母不详吧。

的确如此……贺远逐渐想开了后心态就好起来了。他经过反复比较,发现明玥的出身确实比明汐强上一些。原本,他对明玥的心机、明德诚的装腔作势以及杨雨媚的故作矜傲都看不顺眼。偏偏他和明玥已领取了结婚证,怎么说都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胳膊肘无论如何也不能往外拐。

因此,在明汐到来之前,贺远极力展现出海派男人的体面和客气,虚伪又殷勤地应付着明德诚。身为一个外贸老板,贺远在招待客户方面也算行家了,他拿出了七分的体面,用在明德诚和杨雨媚这里,俨然是无可挑剔的如意佳婿了。

贺远给予的高规格待遇,明德诚更是心生幻想:明汐不是也谈了有钱男朋友吗?什么时候两个女婿能较量一番呢?

就在包间内的氛围逐渐变得和和美美,仿佛真的成为了一家人,明汐来了——

轻轻松松地,就将合家欢的体面氛围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后——

明小姐神色自若,仿佛刚刚那羞辱人的玩笑话不是出自她口,还一脸和颜悦色,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

有些事不需要多说,明德诚和杨雨媚此前在贺远面前装华侨,结果一屁股债的事被明汐轻松抖了出来。比起明德诚这张久经世故的厚实老脸皮,杨雨媚显然端不住一些,面上的顾虑更多。

作为一个母亲,杨雨媚不想让明玥在丈夫面前丢脸。

所以,明汐坐下来之后,杨雨媚就紧紧地盯着明汐,眼神满是戒备。

明汐也将目光转向杨雨媚,投过去的眼神清清淡淡,就像夜风吹过长街,不带一点旧情,空空荡荡只有往昔记忆的回响。

如果明德诚和杨雨媚两人之中,她对谁还残留着一点旧情,那个人不是明德诚,而是杨雨媚。

但是,她已不是小时候渴望母爱的孩子了。杨雨媚以前是唱黄梅戏的专业花旦,这种戏曲明汐也是唱得极好。不然,当年在第一次行业圣诞聚会上,她倘若没有一点唱功怎敢随意表演?

她年少学习黄梅戏,也不是刻意讨杨雨媚欢心,而是来到那个家,每当杨雨媚练嗓子,她都会专注听一会。那时候,她特别期待杨雨媚练完嗓子后能转过头看她一眼,但这样的期待,总是落空,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小时候的她真的渴望过杨雨媚的……母爱,现在,她拥有了财富和事业,还见识了真正的爱是什么,对杨雨媚的认知已变得非常客观。那就是——杨雨媚从始至终没将她当过自己孩子。

那么,她和杨雨媚之间,就算有过母女之名,也是没有母女的情分可言。

明汐终于不再表演客气,流露出更真实一点的样子,不变是她一直笑着看向他们,唇边笑容看起来挑衅又满不在乎。

这笑,让杨雨媚紧张不安,令明德诚捉摸不透,也让明玥心生厌恶。

“明汐,你爸你妈好不容易回来,今天一家人团聚,先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贺远再次出面,又用他那套体面的言辞打圆场。

好啊!明汐挑了挑眉,看向虚伪的贺老板,爽快地应了一声,仿佛真的给了贺远这个面子。

贺远好久没见到明汐这般乖顺反应,差点受宠若惊。

多么可惜,明汐居然成了他的小姨子,又多么令人兴奋,他变成了他的姐夫。

贺远露出了一点笑意。

然后,明汐已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她第一个举起杯子,朝向贺远,原本清爽的笑意奚了两分:“贺总,宁城竞拍会的事,多有得罪呢。”

有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竞拍会的事,贺远想到就丢脸,在这个家庭聚餐被明汐直接提起,贺远只能努力保持自己颜面不丢失。

“明汐,你明明不想要那一宗地,为什么还要跟我抬价?咱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是不是?”贺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妥帖又无奈,听起来却十分的惺惺作态。

一旁的明玥听了,眉头一皱。她察觉到,贺远现在在明汐面前,态度已然在低位,全然没有了竞拍会上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是因为现在贺远手上的资产加起来还不如明汐手上的那三宗地多。

明汐怎么能拿出五千万,个中缘由无需多说了。这些年,外界一直传闻梁见铖母亲顾双洋不喜欢明小姐,致使明小姐和梁见铖仅仅维持着好朋友关系。然而,这所谓的“好朋友关系”,都比许多夫妻关系还要牢固紧密。倘若往后明宙获取更多行业资源,明汐不仅会压他一头,还有可能将他彻底踩在脚下。如此一来,他这个姐夫身份,反倒成了眼下唯一能稍稍制衡明汐的依仗。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有些人似乎真的注定会成为一家人。

哪怕是以一种颇为微妙复杂的方式。

面对贺远提及抬价一事,明汐自然不会承认的,她轻描淡写地交代一番:“我多拍或少拍几亩,没多大差别,但贺总你不能记性不好啊。那小宗地明明是我让给了贺总的……按照那天在酒店电梯里说好的呢,贺总还要支付给我十万块。我没跟贺总讨要那十万块,贺总却反倒诬陷我恶意竞价。哎呀,贺远,你要是不想给那十万块,直接说就好,编造恶意竞价这种话,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贺总出不起价似的。”

什么!明汐现在说出这话,欺人太甚了!

明玥嚣张跋扈的脾气瞬间被点燃,差点就暴跳起来反驳,好在贺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贺远最清楚,一定不能撕破这最后的情面,不然他还怎么在明汐面前摆出姐夫架子?又怎么能顺理成章地提及债务之事?

比起明玥的沉不住气,贺远已经成了这一桌能隐忍的人。

贺远勉强笑了笑,努力装作不当一回事地听着。他一直都知道明汐嘴巴厉害,现在才惊觉,明汐现在的嘴已不是犀利,而是将语速气场以及挖苦人的本事修炼到了炉火纯青地步。

三言两语间,还能轻轻松松给他挖个坑。

就刚刚明汐说的这几句话,贺远要是强调明汐恶意抬价,就等于直接承认他出不起价,还承认自己事后反悔,不想支付那十万块……

明玥已经沉不住气,贺远还要步步为营。

既然这位故作高调的明小姐主动挑起了谈钱的话题,今天聚餐的主题也就无需他刻意引导了。一个身价上亿的富婆,父亲的债务问题,于情于理是不是要帮忙解决一下呢?

然后,贺远特别云淡风轻地提到了宜城供应商催债的事。不过,他说的过程,没有点明供应商是向明玥催债,而是含糊其辞,将目光在明德诚和明汐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明汐没有反应,不紧不慢拿起筷子,还转动着圆桌上的转盘,夹了一小块荔枝糯米糍,慢慢品尝般地吃了起来。

斯卡拉酒店的中餐水平着实一般,不过这糕点的口感尚可——这块荔枝糯米糍,清甜软糯,滋味不错。

贺远还在反复故作体面地强调,明汐继续转着桌,看看还有没有想入口的。

和她有着同样“好心态”的,就是明德诚。明明贺远提及的是他的债务,明德诚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闻所未闻的模样,津津有味地啃起了盘中羊排。

羊排啃完了,明德诚还想舀一碗甜汤喝。

明汐直接转走了转盘。

明德诚无奈,转而准备夹鸭舌。结果他的筷子还没伸过去,明汐又转走了转盘。

明德诚一脸窘迫,丢人现眼地看向明汐。

“明汐,你还让不让我吃。”

“不太想让呢。”明汐回话。

话音落下,明总伸出手敲了敲玻璃面,随着肆无忌惮地瞪一眼明德诚,她用力一转圆桌转盘,速度快得整个转盘发出“哐当”声响,上面摆放的佳肴盘子险些相互碰撞,更糟糕的是,转盘不小心碰到了明德诚放下的一双筷子,两根筷子被甩了出去,直接啪嗒飞到了贺远的脚下。

明德诚呼吸一停:“……”

贺远也终于停下了抑扬顿挫的债务话题。

明汐突然发疯的举动有些惊人,贺远前面的话语完全被忽视。不远处,服务员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努力贴着墙根,眼睛又直勾勾地盯着这一桌人,满脸惊愕。

“明汐,你有病吧!”明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明汐拿起汤勺,在玻璃餐盘上轻轻敲了敲,笑意盈盈地看向明玥,反问:“你说呢!”

“我们好心好意请你来吃饭,是把你当家人,你现在倒好,赚了钱就鼻孔朝天,连爸妈都不认了。一进来就摆出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你装给谁看?别以为赚了点钱就高人一等。当初是谁把你从乡下带回来的!”明玥越说越激动,情绪近乎失控。

终于!等到了!

明汐还以为自己要做更过分的事,明玥才会跳脚,没想到她只是转个餐盘,用汤勺敲一下桌子,明大小姐就忍不下去了!

很好!可以撕脸了!

她和这一家人的新旧恩怨实在太多,旧账她不想自己算,等会儿刘信军来了,还会替她清算一遍。

现在呢,她只觉得明玥骂得很对,她就是趾高气扬呢——

但趾高气扬的感觉真的棒极了!

有人没钱都想着高人一等,她凭什么要夹起尾巴做人?没道理的啊。

她承认,她现在就是“有病”,所以不要在她面前大吼大叫,这桌上没有一个人是她在乎的,其中一半还是她厌恶至极的。她现在已经恶心不得了,要是耍起泼,她也有的是花样!

“明玥,我劝你先冷静冷静,让你家贺老板先把债务的事说完。省得等会儿精心打的算盘落了空,白白请了这顿饭。”

明汐字字顿顿,好心地给出建议。

明玥狠恶恶瞪向她。

没事儿,她瞪眼是瞪不过明玥,还有其他办法。明汐操起手上的白瓷调羹,只要明玥瞪她一眼,她就在玻璃转盘上重重敲了一下,直至三下,每一下都比之前更用力,最后一下,直接把调羹敲断了。

气势逼人,又惊人。

对于手上敲断的调羹,明汐抱歉地眨了下眼,看向不远处面色凝重的服务员,礼貌说:“不用担心,结账的时候,这个调羹的钱算我的。”

服务员:“……”好惶恐,双腿像被钉住了般,想离开这个包厢又舍不得挪不动脚。

怎么说呢,明汐还是希望服务员可以离开的,因为她真的不想吓到无辜的人。

明汐终于开始发挥自己精湛“演技”,接下来她每一秒表现都是跌宕起伏,一会儿一惊一乍,一会儿又郑重其事,转瞬又微笑迷人,整个人如明玥所骂的那般——有病。

没错,她有病,所以不要来惹她!

明汐从决定赴这场宴起,就绝了心不再和这帮人长久纠缠。因此她不能伪装一点体面,更要摒弃应付心态。她如果这一次抱着应付过去就算了的想法,日后必将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今天这个绝佳的算账机会,她当然要好好“表演”一番,让这些人看看什么是穷人乍富,什么是得意忘形,什么算小人得志!

她不要一点的体面和虚饰,只想和过去干干净净地一刀两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的她,就是盛气凌人,就是忘恩负义,所以千万别打她的主意!多年相处,她太清楚明德诚是怎样的人,她必须让他彻底打消对她的幻想和侥幸。因为今天她的行为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明汐,你这么对爸妈,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明玥再次厉声斥责,咄咄逼人的眉眼间满是愤怒的火焰。

“什么,良心?”明汐嘴角一抿,原本锋芒毕露的眉眼刻意一缩,歪过头,一脸迷瞪地瞧着明玥:“什么良心?对你,对你们的良心吗?我早就没了!难不成你还有?拿出来给我瞧瞧,让我看看良心是什么。还是你说的良心,是对父母的孝心?哪个‘孝’,披麻戴孝的‘孝’吗?这个有的,等咱爸到了那一天,你通知我,我一定来!”

说完,手指一抬,落向明德诚。

明德诚:……

压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明汐深深地畅快笑了笑,一双明亮眼眸又在水晶灯光下泛着冷光,,明明说着肆无忌惮的话,却因脸蛋漂亮莹润,眉眼间闪烁着威风凛凛又生动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既疯癫又气场全开,散发着一种让人胆寒又迷人的威慑力。

有人彻底撕下了做人的伪装。居然能说出“披麻戴孝”这般狠绝的话,明玥的脸瞬间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牙,咬牙切齿。

满满当当的愤怒,明玥恨不得将手中的碗筷砸向明汐。

然而,明汐先一步行动了。

“怎么办,调羹已经断了,我都没法喝汤了,今天这顿饭还吃不吃呢。”明汐佯装犯难,拿起面前的碗看了一眼,随后高高举起,松开了手。

碗重重地掉落在大理石瓷砖上,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说,明总这完全不做人的一招,实在是太奏效了。还是那句话,她当初没有亲人依靠,现在也无需顾及这亲人的情面。现在的她不需要在意这一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杨雨媚。

“不好意思,碗也碎了。等会儿一起算我账上。”明汐转过身,微笑着对服务员交代。

服务员努力绷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

贺远的风度终于彻底崩塌,不仅话语戛然而止,还狠狠地咬着后槽牙。他现在看向明汐的眼神,和很多年前在山庄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明汐,当年的明汐还懂得收敛,想尽办法不得罪他,眼前的她不仅公然和他叫板,还能用最激烈的方式同所有人对峙。

她连自己父亲的脸都全然不顾,又怎会顾及其他人的脸?她连对杨雨媚最后的养育之恩都不再惦记,明玥还妄图用道德和良心拿捏明汐,真是小瞧了明小姐。

良心,她早就没了;

孝心,也只等“披麻戴孝”那一天了。

总之,明汐的“发疯”,彻底打乱了贺远原本准备提出的债务分摊方案。原本,贺远还打算假仁假义地将所有债务分成两份,试探明汐的态度,结果现在根本无需试探了,明汐的态度已鲜明地摆在众人面前。

她要一刀两断。

她宁愿玉碎也不为瓦全。

必须承认,在明汐进来之前,明德诚还沉浸在幻想之中。但现在,他坐在贺远下方位置,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瑟瑟发颤。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讨好、乖顺又懂事的女儿吗?

明汐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女魔头啊!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性子完全变了?明德诚最后的幻想是,或许明汐只是在演戏,故意演给杨雨媚看,毕竟杨雨媚以前亏待过她。但他这个父亲并没有啊,他自觉也没有过分偏心,很多时候对明汐和明玥都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地不爱她们。

如果说此刻,这一桌上最内心备受煎熬的人,不是想不明白的明德诚,也不是愤怒的明玥,而是杨雨媚。

但她不是对明汐感到愧疚,也不是对贺远提及的债务良心不安,而是担心这些陈年旧债影响女儿明玥的婚姻。对杨雨媚而言,世间最重要的就是明玥,她认为对明玥最重要的,就是现在这段婚姻。

所以,一直以来最不想联系明汐的人,是杨雨媚。她恨不得彻底忘记这个人,不再碰面,过去那些对明玥不利的事就不会翻出来。偏偏明德诚心怀私心,缠着明玥想尽办法联络明汐,非要请明汐来赴这场家宴。

明玥和明德诚,一个向来对家里事不管不顾,一个从来看不上明汐,两人对明汐的了解加起来都不及杨雨媚多。昔日在那个家里,杨雨媚和明汐也算朝夕相对过。

为了替女儿挽回体面,当贺远把债务问题提出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杨雨媚站了起来,她看向贺远:“这个钱,不需要你们操心,我和明德诚会自己想办法!我们还有钱!”

明德诚惊呆了,瞪大双眼,一言不发地盯着杨雨媚。这些年他们在美国打黑工赚的钱不是都被明玥拿走了吗?

“放心,我们不会拖累明玥。”杨雨媚再次说得斩钉截铁,面色坚定。

明玥直接皱着眉头,看向自己逞强的母亲。

然而,杨雨媚坚定表示,她和明德诚能自己还钱,不会拖累孩子。

当然,她的孩子只有一个,就是明玥!

啧啧,明汐都看感动了,都想为杨雨媚伟大母爱歌颂一番了,有那么一刻,她有点心软,想看在杨雨媚的面上。

但是,心软的代价是后患无穷,当年杨雨媚也没有对她心软,是吧?

或许,当年杨雨媚上车又下车的动作对她有那么一点心软,然而,每个人都清楚对自己最重要是什么。

对杨雨媚而言,最重要是明玥。

那么,对她而言最重要是什么,是清净!

她要做绝了,才能换来清净。

“好的!有钱对吧,那就还钱吧!”明汐眼神锐利,握着手机,拨出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当着包厢内所有人的面,她对电话里的刘信军说:“刘哥,上来吧。”

明汐这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明德诚一脸茫然,完全摸不着头脑;杨雨媚继续瞠目结舌;

明玥更是怒火中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贺远也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他本以为只需将明家这潭水搅浑就行,毕竟明汐身为明德诚的女儿,不可能置身事外。但他万万没想到,明汐已经不是隔岸观火,而是站在岸边主动放火,简直要把局面搅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哈哈,真有意思!明汐心中痛快,有生之年她居然尝到了为非作歹的畅快滋味!

没错,她的确没有良心了,明德诚生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有良心这个东西!

“贺远,你前面不是说收到催债的困扰问题么。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清楚,我跟你详细介绍一下明家的情况吧。我们家一方面家庭关系复杂,怎么个复杂,你应该也有数了,我就不再赘述。还有另一个情况,你也了解到了,那就是我们家债主特别多。你是我昔日的东家,我也没想到,贺总做人侠肝义胆,还想着劫富济贫呢。可惜,我这个人没良心,因为我的良心早被卖掉了。等会儿,我再给你介绍一下,曾经明家最大的债主。”

明汐流畅又犀利地说着话,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说到债主的时候,还故意慢悠悠地说。

“明德诚,你还记得么?刘信军,刘哥?”明汐又将矛头指向明德诚。

刘信军这个名字出来,明德诚的脸已变得惨白如纸。

明玥的面色一样阴沉下来,难看至极。

杨雨媚更是惊慌失措,“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简直用难以置信又胆战心惊的目光看着明汐。

明汐呢,只露出欣慰又感动的笑脸,果然还是刘哥有牌面。她之前说了那么多,都不如提到刘信军这个名字,让他们反应大。

刘信军是谁?贺远想要问明玥,难道明德诚除了供应商那边的债务,还有其他债主?

没错……

那笔二十万的债务,明玥也绝不可能忘记,当初正是她怂恿自己的父母借下这笔钱,而后偷渡到美国的……

很快,包厢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拨人。

前天打电话,刘信军极为义气地问明汐:“明汐,你想要我带多少人来?”

明汐客气地思索一下:“刘哥,当初您为难我时带了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吧。”

刘信军:“我哪有为难你呀,明汐,你可别太记仇。这样吧,我们这一行追债,追的可不只是本钱,还有利息。你当年算我的利息,我帮你要回来!”

所以,人自然是要多带一点。

毕竟,如果有机会在明汐面前展现威风,刘信军也是求之不得。

接下来的场面,惊险得差点让留在包厢里的服务员忍不住拿起手机报警。然而,服务员小哥哥还是一动不动地贴在墙角,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明汐已经站起来,一边用餐桌上的毛巾擦拭手指,一边语气愉悦地对服务员说:“我们要解决一下家务事,要不,小哥哥你先出去一下?”

小哥哥服务员:……他不能再看会儿热闹么?

明汐微微摇头,还是出去吧。

当明德诚完全被刘信军带来的人控制,终于怒不可遏,极其惶恐地看向自己的女儿,颤抖着嗓音质问出来:“你疯了吗?明汐!”

明汐挑下眉:“我疯了?那是当然!我不疯一点,怎么跟你算账啊!”

然后,她面向刘信军,大方体面跟贺远介绍:“这就是刘哥,你岳父在宜城最后一个债主,明德诚欠他二十万没有偿还。当初签订的利息是……多少来着?”明汐转头问了刘哥一句。

不好意思,刘信军有点记不起来。

没事,明汐不过是随口一问,她记性好,记得清清楚楚。

明总随意又嚣张地站着,说出了当初明德诚签下的欠条详情:“本金二十万,月息三分。欠条是 1999年 12月底签下的,到现在,也就是 2005年 4月底,一共 65个月。按照月息三分来算,不算本金,光利息应该是三十九万,加上本金,一共五十九万!对吧,贺总?您在借贷方面比我专业,我算出来的这个数额,应该没错吧……”

明汐目光中带着一丝谦虚,又闪烁着别样的光亮,看向贺远。

贺远已经被眼前这架势彻底吓懵了,他当前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跟明玥离婚,再也不想招惹明德诚这两个可怕的女儿了!贺远双唇微微发抖,面色凝重,将头转向了一边。这个钱,他是绝对不会管的!

所以,到底谁来还这笔钱呢?

明汐当然不会告诉明德诚和杨雨媚,这笔钱她早就还了。原本收到明玥短信的时候,她还想着带着当初的欠条和债务转让协议来要债。但她仔细一想,不能再这么讲道理了。做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如果明德诚知道三年前她心软替他还过钱,肯定还会对她抱有侥幸心理!

明汐微微倾身,凝视着自己陌生又滑稽的亲生父亲,从见面到现在,第一次用一种好声好气的商量口吻说:“爸爸,既然杨阿姨说你们有钱,那就先把这五十九万还了吧。不然,我的‘卖身契’还在刘哥手上呢。你们不还钱,我就不是你们女儿了,我又凭什么身份,替你还你之前的债呢!”

“对吧,杨阿姨?”明汐歪过头,彻底对杨雨媚改了口。不管当初关系怎样,她以前还会叫杨雨媚妈妈,从今往后,她和杨雨媚这辈子都不会有母女情分了。

“明汐……你……不能把事做到这个份上!”杨雨媚面容惨白,第一次叫明汐的名字,却对她说,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但是,当初是谁欠下的钱?是谁跑路?这笔钱又到底给谁花了!

“我做什么了?不是您说有钱还债吗?那就先还刘哥这笔钱,五十九万。还了之后,再还宜城其他的欠款。只要你们利息给到位,我相信你们都还有重新抬头做人的机会,对不对,刘哥?如果这个钱还了,您能原谅他们吗?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明汐此时,将假仁假义演绎到了极致。

刘信军这几年胖了不少,“刘哥”都快变成“刘叔”了。今天过来,刘信军没戴假发,仍是流氓跋扈的样子十足。再加上明汐在这里一口一个“刘哥”叫着,刘信军只觉得自己帅气无比,轻轻抬起手,想要抚一下自己的头发。对面的明德诚却缩了一下脖子,仿佛刘信军下一秒就要动手。

动手是不可能的,刘信军现在是合法小贷公司的老板,行事很正规。尤其在明汐家人面前,还是得客气点。

“既然来了,这个钱我今天必须收回去,不能白来一趟。所以你们谁来还啊!”刘信军点了一根烟,学着文明人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问一问。

然而,刘信军看似文明,他的行为却一点都不文明,不然明德诚也不会被制得动弹不得。

关键时刻,还是能看出谁才是一家人。现在着急的,除了明德诚本人,只有明玥和杨雨媚,但她们还不起这笔钱。明玥对明汐恨得咬牙切齿,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贺远身上,但杨雨媚不想让明玥开这个口,又把目光投向了明汐。

无耻的行为是会传染,都到这个时候了,明德诚居然也把目光看向了明汐。他脑子转得极快,想出了一个办法:“明汐,你现在把这个钱还了,你的‘卖身契’不就回到自己手上了吗?”

哈哈!明汐笑了,真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只有明德诚能在这个时候,还说出这样好笑的话。

好吧,明汐本来没打算这么无情的。有人还不明白,她就大大方方把话说清楚。她揪着明德诚的眼,轻飘飘地扯出一句话:“爸爸,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和刘哥是一伙的呀!”

明德诚:……

杨雨媚:……

贺远:……

“我怎么可能会帮你们还这个钱,这个钱又不是我花的。谁用了,谁就还呀?”明汐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一转,刻意地落在明玥脸上,“对吧,姐姐!”

明玥:……!

什么叫缺德带冒烟,明汐这句话就是最好诠释。她毫不留情地说出,她和要债的刘信军是一伙的。

然后,明总要说重点了——

“刘哥,你放心吧,我的家人既然都回来了,但凡以后他们联系我,我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你随时都可以过来要债——如果你今天没办把债要回去的话。”

明德诚:……

明玥彻底疯了,拿起桌上的饮料,朝明汐泼了过去。

明汐反应快,但手背和袖子还是沾到了橙汁。瞧她多机智呢,今天特意穿了一身黑色过来。

然后,明汐也拿起桌上的饮料。不等她动手,刘信军带来的人已经将明玥控制住了。

明汐重新把高脚杯放回桌上,她从餐桌上拿起一条小毛巾,擦了擦手。

然后,将擦过的毛巾丢砸回明玥身前,目光嫌弃至极……

要恐吓住明德诚和杨雨媚,还需要一点时间。

后面的场景,明汐不太想让服务员看到,她向服务员招了招手,示意服务员把她的外套拿过来。

贴墙站着的服务员心领神会,毕恭毕敬地将她的外套递了过去。明汐穿上自己的风衣,对服务员小哥说:“放心,合理要债,不会砸破第二个碗勺了。你现在带我去买单吧。”

今晚的明总还是心软了一点,这一桌子菜都浪费了,她理应买个单!

服务员的声音都有点轻颤:“……好的,姐!”

酒店包厢的餐厅付费处不在大堂,明汐刷卡买了单。

收银台的环境清幽,装修得金碧辉煌,颇有中式装饰的意境。在这深长而清淡的氛围里,似乎还能闻到线香的气味。

明汐停在眼前一处假山假泉的生动景色面前,手机里,发现梁见铖给她打了一个未接电话。

琢磨着要不要给梁见铖回个电话,一道笃定又不容忽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心中一惊,刚“为非作歹”了一番的明小姐倏然回过头,发现顾双洋正目光思量地站在她身后。

然后,还主动朝她走来。

明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