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装模作样这事上, 没有人是梁见铖对手。
若说明汐一眼认出了明玥,刚下车的明玥并没能完全认出,刚刚那个站在醒目男子身旁的漂亮女孩竟是明汐。
然而, 当那辆高级黑色轿车从明玥和贺远身边疾驰而过, 贺远站在她身旁,冷冷开口:“你那妹妹可真没礼貌, 见了你这个姐姐, 都能装作看不见。”
明玥这才恍然大悟,立即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一记注视目光如此特别。
确实没礼貌呢,她是没认出来,而有人却是认出来了,故意视而不见,连个招呼都不打。
一声轻飘飘的“哦”从明玥嘴里扯出来,目光追随着消失的车尾,嘲讽的笑意直截了当的浮现颧骨上方,凝滞片刻,说出来的话比牙齿锋利:“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小三生的野种。”
贺远戴着眼镜, 淡淡的镜片同样折射出讥讽的光芒:“要不是你告诉我, 我都差点被她给骗了。不得不说, 你这个妹妹在对付男人这方面,还真有点手段。”
是吗?明玥夸张地短促“哇”了一声,故作好奇问:“她真有那么厉害?”
贺远瞥了明玥一眼, 讲出一件不可置信的事:“你不也认识了星海老板梁见铖,这个人眼高于顶,表面上看着绅士,性情又傲又硬, 这样一个人,追了你妹妹好多年呢。”
是吗?
“明汐在吊男人方面,确实厉害。”贺远又补充一句说。
明玥又是一声夸张而短促的“噢”,随后像是吃醋般,甩给贺远一句扎心的话:“没办法,她确实长得漂亮,你们男人不就喜欢她那种类型的么?”
或许吧……贺远伸手拍了拍明玥浑圆的臀部,再顺势往上移至腰间,边走边说情话:“各花入各眼吧,在我这里,明汐完全没你漂亮。长相没你好看,学历也没你高,手段也是比不上你。明玥,谁能想到,我和你们家会有这么深的缘分。你妹给我打过工,你呢,现在是我的……”
贺远侧过头,伴着一抹调笑从唇边滑落,一句荤话赤裸裸地钻进明玥耳中。
越是不行的男人,越是满嘴荤话。
明玥又是习惯性地短促而夸张地“嗷”了一声,面上笑容仅仅维持了一秒,嘴角上扬,眼皮却冷漠朝下,试图遮掩和逃避这恶心的油腻感。
恶心之后,转换成可悲带来的愤怒感。
凭什么有人能过得那么好,不仅出落得如此漂亮,还活得这般趾高气扬……这简直是对她嫁给贺远这个老男人最大的讽刺。
明玥是一个大美人,她今年三十了,过于努力和算计的生活,让她整个气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点,同样在算计之下她匆匆嫁给了贺远这个男人,虽然她也没有很年轻了,但在贺远面前,她还是非常有年轻的本钱。明玥自认为她的美貌和年轻是吸引贺远最大本钱,然而事实可能不止这样。
美色确实会让老男人短暂回春,贺远对明玥的感觉还要复杂一点。明玥这张脸不能说让他特别喜欢,却有着充满杀伤力的美感。尤其面部轮廓还有一点明汐影子,这让贺远莫名地兴奋不已。
他为什么会娶明玥?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不用借助药物,就能重振雄风的女人。这种久旱逢露的感觉,一旦男人体验过,就如同嗑了药一般,难以抗拒。
昨天,在灯光朦胧的床上,明玥发出刺激而性感的叫声,贺远感觉自己体内多巴胺浓度飙升至人生峰值,如同潮汐上涨,所有的不甘和愤恨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整个人从内到外获得一种扬眉吐气的强烈快感。
他在明汐那儿所遭受的尊严践踏,在明玥这里,百倍地找了回来。尤其是得知明汐不过是小三的女儿之后。
“你爸妈还在美国,对吧?”贺远问明玥。
“对呀……他们在美国做生意呢。”明玥偏过脑袋,对着贺远刻意一笑。
“明玥,我想给你办一场婚礼,不想委屈了你。什么时候能让岳父岳母回来见见呢?”贺远再次提及婚礼的事。
呵,有人无非是想知道她爸妈是不是正经生意人,顺便在她妹妹面前显摆显摆。明玥心里顿时一清二楚,她能钓到贺远这个男人,一方面是她聪明,深知贺远这种虚荣的男人在意什么,只需满足他的面子就行;另一方面,她降低了对男人的标准,虚与委蛇,只为谋得一份富贵。
结果贺远还真是天真,要是她父母有钱有势,她能看上他?图他年纪大,图他在床上只有五分钟,图他在美国的儿子只比她小七岁?
没错,明玥是通过贺远在美国的儿子认识贺远的。跟着贺远回国后,两人相识不过三个月,上个月领了证。
她嫁给一个老男人,牺牲很多,当然也要捞到好处,海鸥副总的职位就是她索要的条件之一。
上周她听贺远说过,明汐在海鸥最终都没捞到外贸经理的职务。男人的话,随便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比如贺远千方百计强调的一件事,讲述明汐如何勾引过他。
简直无耻至极,要是明汐真勾引过他,还会当不上外贸经理?贺远这人说话一套一套的,要是不仔细琢磨他那充满前后矛盾的逻辑,只能被他洗脑。结果就这么个人,还想来试探她的虚实,真是笑死人了。
面对自信满满贺远,明玥露出一副极为为难的表情,她真诚眨眼说:“谢谢亲爱的,一切都听你的。不过我爸妈现在在国外生意很忙,很多事都得提前安排。你要是确定好了,就告诉我。”
“但是——我有个要求,不许请明汐。一个小三的女儿,凭什么来参加我的婚礼。”明玥红唇一撇,眼底满是傲慢嚣张之色。
贺远将自己的身体凑近明玥,握着自家“娇妻”的柔软双手,语重心长教育起来:“你呀!别这么小心眼。你那妹妹要是真能嫁给梁见铖,你还是得早点跟她和好,可别得罪了她。”
明玥对贺远这话琢磨了一下,心里也做出了一点判断,她玩笑说:“看来我的贺总还是有点怕那位梁公子啊。”
贺远脸色一沉,强调一句:“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妈。”
……
明汐也是没想到,今天会如此突然,直接登门拜访梁见铖的母亲了。而且,除了他母亲顾双洋,还有杨闵文以及杨闵文父母。
车子从中金地下车库驶上来,梁见铖对她说:“当你在为一件事烦恼,要是冒出个新烦恼,旧烦恼也就顾不上了。”
明汐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咽下想说的话。
“梁见铖,我没准备登门礼物!”明汐突然想到这茬,猝不及防说。
这个问题,简直不是问题。
梁见铖颇有预见性开口:“我车后备箱里全是礼品,等会儿你随便拿两样就好。”
明汐:“……”
“梁见铖,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趁我没防备……”明汐将事情前后联系起来,问出自己的揣测。
梁见铖坦率极了:“对。”
今天他约明汐吃饭是真,想把明汐拐到母亲那儿去也是真。他对她的诸多心思,可以说是男人的心机,也能说是用心良苦。
两人关系,他一天天等到现在。这三年,他追逐事业,取得一些成就,也看着明汐一点点发展自己的小宇宙,相互凝望也相互克制,现在终于有了变化,他比她更想要名正言顺。
然而,如果这份名正言顺对明总是一份枷锁和压力,他也不想逃避处理,他要徐徐图之。
“你——”明汐吐出一个音,听不出是生气还是怪责,只是一句话刚开了个头,戛然而止了。
梁见铖一边开车,一边陈述心意。他其实遗传了母亲强势的性格,但他不想在明汐面前展现出这一面。于是,梁见铖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可怜口吻说话:“明总,你对任何朋友都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同情一下我这个知己朋友。我今天这么做,是因为有些事,我实在难以开口。”
“你……难以启齿什么?”明汐觉得有些好笑。更好笑是梁见铖用了同情,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同情啊。
梁见铖说出了自己需要被同情的地方:“我的家庭情况你很清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尽快融入我家。在这方面,我对你不会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我自己都很难完全融入进去,尤其是我母亲那边。我今天其实……希望你能帮帮我。”
明汐轻轻“啊”了一声,面露不可思议的琢磨之色。
然后,梁见铖更为真诚地说出自己的难言之隐:“我母亲难得给我打电话,我猜,她今天可能也觉得不自在。”
“顾总,不自在什么……”明汐声音有些发懵。
她能想到原因,但觉得不太可能。
是的,梁见铖也觉得不太可能。像顾双洋那样强大自我的人,怎么会不自在呢?但今天中午,他确实接到了母亲电话,希望他晚上能去她那儿,帮忙招待一下宜城来的客人。
梁见铖微微摇了摇头,面对明汐,试图用一种想体面表达却很难体面陈述的方式说道:“杨闵文的父母,比我家顾总,还小两岁。”
“嗯……”
明汐尽量平静而礼貌应了一声。这个事情,其实德子之前跟她提过。她此刻心里的惊讶,不是源于顾双洋和杨闵文年龄上的悬殊,而是梁见铖讲述此事的感觉。梁见铖所惊讶的,同样不是年龄差距,而是背后在逻辑和思维层面存在的差异。
梁见铖进一步说出了心中疑惑:“他们结婚太早了,十七岁就生下了杨闵文,真是……”
说到这,梁见铖满脸不可思议,脑海冒出一个有些滑稽的设想,再次感慨自己的震惊,“要是我十七岁就能有孩子,明汐,我的孩子估计都能追求你了。”
梁见铖的冷幽默,突然超常发挥到了极致。
“什么?”明汐一边拉下梁见铖副驾驶座的化妆镜,临时给自己补口红,一边听到梁见铖这番无厘头话,她轻轻抿了抿下唇,笑道:“梁总,你完全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我对乳臭未干的小男孩,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明总喜欢什么样的?”梁见铖听到明汐这么说,心情突然愉快得要命。
她喜欢什么,有人不是明知故问吗?
明汐晃过脑袋,回答之前,灵动地抛去一个媚眼。刚刚涂上口红的她,和完全素颜相比,一下子变得明艳生动。
明汐的长相五官带着点小白花的清纯味道,性格却利落大胆,这种矛盾特质在她身上奇妙融合,使得她整个人极具可塑性。就像此刻,她涂上深红色口红,就像一朵强势生长的小白花,又美又艳。
“我喜欢什么样的?我喜欢奋发图强身无短处……还年轻性感daddy呀!”明汐眸光闪烁,可爱又直白地看向梁见铖,直言不讳地对他表达赞美。
梁见铖低低地“嚯”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用英文回应道:“Thanks I feel very proud”(谢谢,我感到很骄傲。)
明汐嘴角弯弯,目光含笑,微微瞥了梁见铖一眼。
梁见铖最受不了明汐这样的眼神,无奈提醒:“明总,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请不要对梁总做出任何挑逗信号。”
“我哪有。”明汐又用同样勾人的眼神望了过去。
梁见铖迅速回视一眼,解释权在他这里:“言语和眼神的挑逗都算。”
明汐:……
她冤!
梁见铖唇角微微上扬,他刚才说自己很骄傲,骄傲的当然不是明汐说的那句玩笑话,而是骄傲那个曾经在宜城低眉顺眼的女孩,现在笑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锋芒。
他真的无比骄傲,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她。
……
五点半,梁见铖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徐嘉区这座有名的法式庄园,稳稳地停在了一栋紧邻河岸别墅后院停车位。
明天就是除夕,冬日的天色早早暗沉下来,夜幕仿佛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夹带冷空气。
别墅四周全是高大梧桐和修剪得整齐的灌木,尤其最外围的树木常年郁郁葱葱,将每栋间隔较远的别墅隔开,营造了极其静谧的距离感。
明汐跟着梁见铖下了车,一下车,明显感觉到夜里突然降温带来的丝丝寒意。
然而,别墅前面门厅亮着的暖黄色照灯,却给这个庄严房子添加了慰藉人心的温暖,如同别墅落地窗透出来的光亮,有一种厚重而亲切的感觉。
奇怪的很,顾双洋的住处,也有着人间烟火的味。
梁见铖见明汐穿得单薄,下车后,他先从车上拿出一条围巾,细心地为她围上。接着,他打开后备箱,随意拎出两样礼品。
然后,他一手拿着东西,一手牵着他的明总,走上两侧点缀着零星景观灯的小径,一级级踏上台阶。
梁见铖按响了门铃。
明汐歪过头,发现别墅旁边有个喷泉,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长时间待在暖气充足的公司,她居然没察觉今天气温竟降到了零下。以前在宜城,每到入冬,她对寒冷的感受格外深刻,甚至对寒冷有一种紧张防御机制。
从门铃按响到门打开的短短几秒,明汐拢了拢梁见铖为她围上的厚实羊绒围巾,不经意间,她接到梁见铖投来揶揄目光——就在她毫无防备之时,梁见铖在她脑袋落下一个吻。
下一秒——门开了。
大片温暖光亮迎面扑来,砸在明汐和梁见铖身上。连带屋内的暖气,直接拂上了明汐的面庞,熏得明汐眼睛微微发直。
开门的是杨闵文,整个人英挺而温文尔雅。
迎面相对,杨闵文看起来温暖而期待许久,屋里隐隐传来电视的声响,杨闵文满脸笑意地开口:“快进来吧,明天大幅度降温,傍晚已经很冷了。”
梁见铖把手上的礼品交给杨闵文。
杨闵文早已习惯了梁见铖的客气和周到,不过今天他对这些礼物的感谢,不是对梁见铖说,而是转向明汐说:“谢谢明小姐,以后上门别这么客气。”
明汐:“……”不好意思,她真没有客气呢。
梁见铖兀自一笑,以前他在这个家里,每次过来都像个客人。但今天,他怎么也要拿出半个主人的姿态。
站在气派通亮的玄关,梁见铖亲自弯腰把自己在这个家专属的拖鞋拿给明汐穿,然后,自己穿上客用拖鞋。
梁见铖这个小细节,杨闵文默默看在了眼里。这房子平日里客人来得少,家人也不多,他原本准备的家用拖鞋只有他、双洋和梁见铖三个尺码,看来是时候再添几双明汐尺码的家用拖鞋了。
明汐穿上梁见铖的大拖鞋,她想说,她宁愿穿客用拖鞋。
哒哒哒……
明汐被梁见铖牵着往里走,就看到了坐在客厅看电视的一对憨厚父母。他们看向她和梁见铖,快速起身,想要打招呼,又显局促,唯有不停无措却礼貌地眨眼睛。
同为宜城人,比起明汐,他们看起来笨拙而迟钝。
“明汐,见铖,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父亲,这是我的母亲。”杨闵文适当上前,温和地说。
梁见铖十分礼貌,已经主动上前,按辈分他应称呼这两位为爷爷或奶奶,实际上这样不太合适,于是他礼貌地朝他们颔首:“叔叔、阿姨,你们好。”
叔叔阿姨们突然害怕极了……紧张到害怕的反应。
杨闵文微笑上前,拍拍自己母亲肩膀,用宜城话解释了梁见铖身份,这位淳朴羞涩的阿姨眼睛格外发亮闪烁地看着梁见铖。
必须承认,梁见铖被看得有点……
小时候拜年遇见不熟亲戚却被塞红包的细微发怵感。
在今天之前,梁见铖也是从没见过杨闵文的双亲。不是他高傲,而是他对杨家人的态度,不能超越母亲对杨家人的态度。这些年来,杨家那边的关系维护,全靠杨闵文自己打理。
但是,今天看着这两位欲言又止的宜城亲人,梁见铖多少明白顾双洋为什么会打电话叫他过来。他母亲不是不会与杨闵文的双亲打交道,而是对方的淳朴和笨拙,让顾双洋多了一些顾虑,一种出于世俗人情和微妙人心的礼节考量。
强势如顾双洋也怕自己高高在上的说话方式,会无意中伤害小哥的父母,因此叫他这个儿子过来帮忙接待。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杨闵文爸妈居然不会说普通话。
就在这时,明汐已经用宜城方言亲切地跟杨闵文的父母打了招呼,笑容盈盈。
他们顿时面露明显的欢喜之情。
明汐在沙发上坐下,同样身为客人的她,几分钟之后,接过了梁见铖亲自为她端来的参茶。
“双洋还在处理工作,等我们准备开饭,我再去叫你妈出来。”杨闵文温声细语地交代着。
杨闵文真的是没话说……
茶几上放着油光发亮的柑橘,梁见铖剥好一个,递给明汐。明汐接过,转手递给了杨闵文的爸妈。
如果说这会梁见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接待杨闵文的父母,今晚他把明汐带来,简直是完美之策。
明汐主动跟杨闵文的父母聊了起来,说得不多,也无意间让杨闵文父母放松了许多。
难为明小姐了,明明过来做客,却提前当上他家女主人了。梁见铖能听懂一些宜城话,但不完全听明白,只觉得明汐说的每一句话,都极大地拉近了她和杨闵文父母的距离,将原本尴尬氛围转化得如同亲人相聚一般融洽。
杨闵文爸妈表达能力并不强,没一会功夫,就对明汐表现出了一种笨拙却明显的信任之情。
梁见铖虽然不太说话,一直默默听着,仔细看着。
不得不说,走心交流一直是他家明总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明汐一转头,在梁见铖眼底看到了闪烁的感激。
她:……
没一会,开始今晚的正餐。
在杨闵文得体安排下,这个神奇拼凑起来的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了餐间这张豪华长方桌前。
包括忙完工作出来的顾双洋,大大方方地坐上了主位。
不管什么场合,尤其今天这种情况,顾双洋无疑是绝对的主人,因为这一桌人,都因为她而聚。开饭之前,她礼节地端起酒杯,对今天到场的三位来自宜城的客人表达欢迎。
她首先向小哥的父母致意。对于小哥的父母,顾双洋没有称呼爸妈,也没有叫阿姨叔叔,而是十分妥帖地称呼为杨先生和廖女士。
当顾双洋说出这两个称呼,明汐注意到梁见铖俊脸微微一绷,脸上闪过明显掩饰的尴尬之色。倒也不是让他无地自容的尴尬,而是处于兴奋和无奈之间的复杂情绪。
明汐向来心态良好,尤其在场面上特别稳定。结果她看到梁见铖作为儿子都有些绷不住,她也差点破功了。
幸好她立马让自己想起杨雨媚和明德诚跑路前带走的腊肉,让自己强行陷入一种从容而镇定的情绪状态。
然后,每次顾双洋称呼杨闵文的父亲为杨先生,杨闵文的父母都要反应很长时间,等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赶紧端起酒杯,带着明显迟缓的礼貌回话:“谢谢……顾总!”
比起杨闵文父亲,杨闵文的母亲表现得更笨拙一点。
梁见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格外收敛自己的纳闷。
明汐知道梁见铖纳闷在什么地方,她可以为梁见铖解释这份疑惑。前年过年的时候,德子无意间透露的,杨闵文的父亲有些天生自闭,母亲轻微智障,所以两人能生出杨闵文这个杨家第一个大学生,实在不可思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明汐和其他人一样,猜测杨闵文是不是他们捡来的孩子。
但今天从杨父杨母朴实却端正的五官,仍是依稀能看出,杨闵文确实是他们亲生的……
如果说今天最有可能感到尴尬的人是杨闵文,实际上,表现得最开心的也是杨闵文。
当顾双洋敬完他双亲,杨闵文也站起身说话。他没有提及自己父母和妻子的话题,而是对明汐表达欢迎:“明汐,今天是你第一次来这个家,但我相信,以后你会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欢迎你的到来。”杨闵文举起酒杯,向她表示欢迎。
明汐握着酒杯,笑得“虚伪”极了。
随后,顾双洋也对她表达了欢迎之情,语气平实:“明小姐,我和梁见铖都跟你们宜城有着不解之缘。今天你和闵文父母一同前来,这顿晚饭,不仅是我们之间的第一顿家宴,更是欢迎你以后成为亲人的宴会。因此我让小哥安排得相对隆重些,这不是日常风格,不需要过于担心。”
明汐默默抬高手中酒杯,她刚刚的担心有那么明显吗……
那么这个家的日常风格是什么?
杨闵文如果知道明汐这个疑问,可以玩笑告诉她,这个家的日常风格就是……都不见人。
就在这时,梁见铖这个无用且被“冷落”的儿子,接过了母亲顾双洋的话:“谢谢顾总,日后明总的明宙外贸,还望顾总多多关照留心。
什么……怎么可以把这无耻的话直接讲出来!
如果说顾双洋和杨闵文之前的欢迎词已经让明汐心跳加速,梁见铖的话,简直让她恨不得把头埋进餐桌底下。她个人真的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啊!当然,如果顾双洋能稍微关照一下明宙,对明宙的发展而言,确实是挺好的……
然后,顾双洋听到梁见铖这么说,思忖一会,点了下头说:“如果明总愿意,欢迎常来这里吃饭。”
梁见铖每次来吃饭,大多是找她谈事、拉资源,因此顾双洋会这么回应。
梁见铖出发之前开玩笑说,让顾双洋成为她的人脉资源,明汐一直以为只是说笑而已,没想到他是认真的!明汐尽量稳妥地握着杯子里的鲜榨薏仁汁,笑得亲切:“谢谢……顾总。”
顾双洋微笑回应:“不用客气,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
噢。
明汐冒出一种只有她自己能体会的细微感受,有些骑虎难下。要说她不开心,她也不至于如此不识抬举;要说她非常感激,好像也没有。
从下车跟着梁见铖走上台阶,别墅大门为她打开,大片明亮灯光照向她的那一刻,她的感受就有些不真实。也许是因为梁见铖的家庭本身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不太接地气的气质,也许是今天餐桌气氛有些复杂,又或许是她心里有一个不愿承认,却无比清晰的想法。
以后她若融入这个家,会有一种被动多于主动的感觉。她不是不情愿,而是顾双洋处于这个家绝对的权力核心,一旦靠近,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卷入其中。
突然,明汐觉得杨闵文爸妈笨拙又认真的反应,反倒成了对顾双洋无形的制衡。在面对绝对强势的时候,聪明和敏锐是最无用的累赘。她越是考虑周全,就越束缚自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明汐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明白了自己处境,幸好装傻充愣没心没肺也是她擅长的。
明汐放松下来,不经意间发现杨闵文抬起头,对着她温和微笑。这笑容让她瞬间豁然开朗,像是一种充满宽解意味的鼓励。
晚饭结束,杨闵文要亲自安排父母前往海港另一处房子居住。那是杨闵文几年前购置并装修好的一套二居室。起初,顾双洋希望他买套大一点的房子,杨闵文直白拒绝了:“我家亲戚不少,房子要是买大了,登门拜访的人就会太多。不仅会打扰我爸妈休息,还得让我抽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双洋,我不是小气,如果人情成为关系的累赘,我宁愿断了这种人情往来。”
杨闵文这人想得明白,活得明白,爱得也明白,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受外界一点闲言碎语的影响。就像今天这顿饭,他应该尴尬,但他为什么要尴尬?他对父母不亏欠,对爱人双洋不亏欠,就不需要感到一点不自在。
确实,今天杨闵文表现得极为自然。梁见铖本观察力敏锐,也注意到了不少细节,自认为对杨闵文已经十分了解,经过今天这顿饭,他有了新的感悟。一段健康的关系,无关年龄和身份,而在于心境的坦荡磊落。
临走之前,明汐收到了杨闵文提前准备的礼物,一串海南沉香手串,握在手上,沉甸甸的,且手感细滑。
别墅后院,杨闵文准备送父母上商务车,梁见铖也准备为明汐开车门,终于要上车了,明汐明显松了一口气。
结果一口气还没顺畅呼出来,又突发了一个情况。
杨闵文的父亲突然从衣服内层掏出一个厚厚的大红包,脚步一抖,转身勇敢地朝梁见铖塞过去。前一秒还风度翩翩坦然自若的梁见铖,当这个红包笨拙却执着地塞入他手上,他也变笨拙而礼貌,差点把爷爷叫了出来。
然后,这个烫手的红包落到了明汐手上。
明汐:……原来今晚的她才是工具人啊。
车子重新驶上高架,梁见铖开着车,第一次对今晚发生的种种进行复盘,随后他说出了笃定猜测:“我明白顾总为什么把我叫去了,她肯定拿到了一个红包,才让我过去拿红包的。”
额,明汐今天第一次忍俊不禁:“梁见铖,你又有爷爷奶奶了,开心吗?”
梁见铖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微扬起失笑之色。忽然,他的目光凝住,眼底瞬间迸发出一抹亮色,发出了一道动人的惊呼:“明汐,快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