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海港南京路上的锦江饭店, 座无虚席，是附近商圈公司老板定下的年夜饭。
老板们自发宴请员工，犒劳员工一年的辛苦。
隆茂百汇的尾牙宴也是今天, 同在锦江饭店。明汐作为刚入职的新员工, 完全不知道这一茬，下午交班才听提起。
不过何玲娜自己说不去, 让丁晓带着她。
明汐不懂玲娜姐为什么不去参加, 何玲娜温柔笑，理由有点倦意：“我参加过很多年了，无非是大家相互敬来敬去，我有点累，还是回公寓休息好了。
何玲娜住隆茂百汇附近的公寓，明汐还没去过那里，但知道那边租金很贵。
“你是生病了吗？还是发烧了？”明汐还在关心，心里更多是不解，为什么一年一度的尾牙宴都不去。她作为新人，听到聚餐和吃饭，就开始期待了。难不成这就是老人和新人的区别。
明汐欲要伸手去探玲娜姐额头, 何玲娜避开她, 冒出一声：“没的……”
丁晓冷冷瞧着, 然后摇摇头，她打断明汐问东问西，转移话题问明汐晚上要穿什么衣服？
她还真没有什么衣服穿……她最好看的衣服就是工作服了。她在裁缝店做的那两套衣服, 因为太忙都没时间去取。明汐面露犯难。
“我可以穿工作服去吗？”下一秒，她又眸光狡黠地问丁晓。
“可以是可以。就怕别人以为你是一个上菜的。”丁晓调侃她。
丁晓说话就这样，明汐已习以为常。她小小琢磨了丁晓的建议，笑颜可亲地说：“这也不错呢, 到时候我把其他桌的海鲜贝壳烤乳鸽都端到我们桌上来。”
别人说的任何玩笑话，明汐都不会真恼上，还能跟着说上两句。
丁晓被逗笑了，戳她额头：“你怎么尽想这种好事。”
明汐保持笑脸，又适可而止地收敛自己。
作为刚进来的新人销售员，明汐脾气好，又聪明机灵，就算有销售员嫉妒她开单越来越多，每次客单价越来越高，也不会找她麻烦；原因倒不是她真的很有情商，同事们对她心服口服。
她之所以能快速融入这个销售团队，是她一来这里就团结到了两个最厉害人。
一个自然是她师父何玲娜，年度销售之王。另一个就是丁晓，嘴巴毒归毒，却是眼睛有尺心中有砣的人，在她们这个销售群体里，不管做事说话都最为公正不会偏帮任何人。
隆茂百汇底下销售员中间有句话：得罪李经理可以但不能得罪丁晓。一旦得罪丁晓啊，简直是要被骂死……
明汐和丁晓也投缘。丁晓也是前辈，长她五岁，二十五了没家人没男朋友，也没有想找男朋友的想法。每天最大爱好存钱。
玲娜姐知道丁晓存了多少钱，用不敢设想四个字形容。
明汐想了想，果断报了一个数。“我草！”丁晓跳脚，目光慑愕问她，“你怎么知道……丫的你偷看我存折！”
明汐赶紧摇头，为了摆脱嫌疑，主动交代：“我算的嘛。”
“你怎么算的！”丁晓双手按在她的肩上。
明汐无奈至极，看着安分守己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精明无比：“你自己透露出来的信息啊，你是前年来隆茂上班，我按照这几年平均工资外加今年奖金生乘以你工作年数，就大差不差算出来的。”
主要能算，还是丁晓是铁公鸡，每天花钱极少。
丁晓真是服了。
明汐不忘强调一句：“今年的奖金也是你自己前面炫耀出来的……”
丁晓：……
不够。明汐气势提上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丁晓的心脏位置：“财不外露知道吗？让别人知道你有多少钱，是很危险的事！你遇上我还好，我这种厚道善良的人最多跟你借点钱，别人可不一定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丁晓咬牙切齿，哼哼冒气，一副要吃了她的可怕样儿，出声怼她：“你才是贼，小贼。”
长得纯良无害实际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小贼！
“别想跟我借钱，我这辈子积德行善就是不会借钱。”丁晓已经口出誓言。
明汐点了下头，举起大拇指：“言之有理。”
“……”丁晓对明汐真是又爱又恨。
刚刚她也只是假装生气，何玲娜已经护上明汐了。看了看明汐的身高和体型，跟自己差别不大，主动说：“明汐，你要不要等会下班去我那，我给你选个好看的裙子？”
明汐望着玲娜姐，很是开心地说：“师父你要借我吗？”
玲娜笑得颇有风情，故意惹她一下：“当然，不然我还卖给你呀……你有钱买吗？”
明汐得寸进尺，逗回去：“哼，还以为你要送我呢！”
玲娜：“送你也行，反正我衣服多。”
明汐眼睛亮亮的：“真的？！”
玲娜：“假的。
明汐笑笑，话不当真，她现在越来越开朗是真的。
托明德诚的福，她对一个人有钱没钱基本看得比较准，唯有对玲娜姐看得不清晰。感觉玲娜比她们都有钱，但言谈之间透出来，玲娜姐的出身也是不好的。
算了，玲娜姐喜欢她，她也喜欢玲娜姐，这就够了！
明汐下班，屁颠屁颠地跟着玲娜姐到她所住的公寓。
何玲娜住的不是海港最多的那种复古公寓，而是香港某位李姓老板投资建盖的精致“鸟笼”。比不上海港那种高口大豪宅，当下也是许多高级白领们非常渴望的体面居住。
从入户进来，里面不管环境还是装修都非常现代化，乘坐电梯上来，也有像群居宿舍一样的那种过道，但看着宽敞大气许多。
一幢楼里，光电梯就有四个。
在一些敏感问题上，明汐不是一个多嘴的人。玲娜姐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玲娜姐公寓是买的还是租的，月租多少钱这些暴露隐私的问题。
玲娜姐也不是丁晓那种无所顾忌的人。人好归好，还是有点距离感的。
明汐来到玲娜姐住的1204这屋，就开始选衣服。贴在墙上的一个大衣柜里，几乎挂满了女人衣服，一件件漂亮又时髦。上面挂裙子大衣，底下的一层专门用来放鞋，一双双亮闪闪的漆皮高跟鞋，纤毫毕现地展现了它们主人的风情和韵味。
明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一下大衣的质感，一种很贵的柔软感。难怪玲娜姐说她买不起，她的确是买不起。
“你随便选，看中就带走吧。”玲娜姐大方说。
明汐回过头，收着笑容。
过度翻人家衣柜总是不太礼貌的，即使玲娜姐很客气，她不能不自觉，更不能选上最贵的。因此，明汐特意选了一件看着最为寻常普通的毛衣连衣裙。
“这个可以吗？”她问。
玲娜姐正弯腰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歪过头瞄上一眼，嫌弃地叮嘱她：“认真选，选件好的！”
噢。明汐继续选，选上了一件绿色灯笼裙。她喜欢绿色，充满生命力的绿。
玲娜姐摇摇头，不为难她。明汐把原先黑色毛线裙放回去，拨开衣柜往里放，无意间扫到了一件被夹在抽屉缝隙里但十分突兀的男士物品。
一条深蓝色条纹男人内裤。
明汐瞬间尴尬，默默收回视线，假装不经意地转转头，再关上衣柜的双开门。
“这盒绿豆糕也带走吧，晚上聚餐分给丁晓她们一起吃。”临走前，玲娜姐又从斗柜上拿了一盒绿豆糕，用尼龙袋一装递给她。
“谢谢玲娜姐。”
“干嘛了，突然客气上了……”
明汐微微抬直眸光，里面神情有些复杂说：“是感动……你对我很好。”
玲娜姐摸了下她肩头，打心眼里说话：“我刚来这个地方也是你这个年纪，我能理解你的不容易，虽然你每天没心没肺开开心心样儿，实际没个依靠。我也是那么过来的，说真的家里条件好点，也不是这个年纪出来做事的，都还要读书呢，你看着不像读不好的人。”
明汐突然特别不好意思：“我是没读好书……”
玲娜姐轻笑：“那就好好工作，我们是合资百货大楼的销售员，也不差的。”
是啊！
不是不差……
短短半个月，她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宜城走出来，每一天都过得比她原先想象的好。
但——还会更好吗？
她还可以在年末岁尾之际许下巨大心愿吗？
比如有一天她不用居无定所，可以在自己屋里品尝美酒，出门也穿上温暖柔软的大衣，上车下车地走路，不惧寒意自由呼吸冬日冷冽的空气……
穷人对金钱的想象总是非常具体，她要的不过是有车开，有房住。但这两样，对她一个在外谋生的女孩，也像是做梦一样。她要有很多钱，就要拥有赚很多钱的能力。
但她不能像玲娜姐这样……明汐藏了一个秘密在心里。
傍晚六点，明汐跟丁晓来到锦江饭店了。
对她最终选了一件绿色灯笼裙，丁晓对此很无语，最无语是丁晓她自己穿了红色。两人走在一起，就像绿色甜椒遇上了红色长辣椒。
一路辣人。
“玲娜那么多衣服，怎就选这件绿色的！”
“不好看吗？”明汐比丁晓大方，红配绿赛狗屁，两人走一起像港台的歌手组合，各有各的惹眼呢。
怎么会有人如此臭屁啊!丁晓伸手捏明汐。
不要捏她脸！明汐好生气，加快脚步。
丁晓人高腿长，很快追上她，两人推推搡搡往二楼大包间走去。
双拉门气派地开着，里面已是济济一堂。
明汐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不由惊讶地问丁晓：“我们隆茂那么多人吗！”
里面大概有个十几桌。
“应该是没大包厢，几个公司的年夜饭排一起了。”
原来这样……
穿过热热闹闹的中间过道，找到隆茂百汇这边，总共不到五桌，剩下的都是别家公司。
作为刚来不久的新人，还换了两个岗位，这五桌人里明汐认识的人也很少，一时之间，她瞅瞅他们，他们也瞅瞅她。
看到办公室里的两个大姐也在，明汐自然上前招呼。
比较热情的那个大姐拉上她手，眼睛反复在她身上瞧着，半分赞许半分调笑地说：“做销售就不一样了，变漂亮了。”
明汐回大姐：“新年新气象嘛，化上妆样子就好看啦。”
大姐摇头，盯住她：“别谦虚！我说的是气质，咱们女人，脸蛋漂亮都不如气质好！”
明汐配合地笑啊笑，突然出现的丁晓，二话不说直接把她带走——
“聊什么？你还想回去干么？”
“……”
“她们那两个，嘴最碎，少沾她们。”
“……”
明汐抿住嘴巴。
“这世上没有所有人都喜欢你的好事，你在公司做事就要站队！”丁晓难得正正经经又疾言厉色的说话，还上升到了一个高度。
明汐赶紧扯上丁晓的衣角，轻轻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站你、站你。”
丁晓这才满意，换上爽朗面貌，熟络又大气地带她杀入销售桌，上桌就是开战的架势——
“酒呢！白的还是啤的？今晚都要喝点吧！”
明汐是新人，不好过于表现，脸上笑容含蓄内敛，像是跟着蛮夫出来混场子的小娇妻，因为蛮夫过于强悍，小娇妻更放不开手脚了……
桌上有人指向过道对面，有意说上一嘴：“今天是我们借了别人场。锦江新来的经理弄错了，没有包厢还接我们单，最后求爷爷告奶奶才给我们安排了。”
“难怪坐着挤得慌。”一个胖胖女销售员玩笑说。
“你坐哪儿不挤啊。”另一个调侃。
然后，得到白眼若个。
“我们占谁场地了？”又有人问。
“一家外贸公司。”
“外贸公司那么多人啊？”
“应该是工厂供应商和合作方都一起请吧。”
“……”
“你们晓得嘛？现在做外贸业务员老赚钱了，我们年终奖才几个，我朋友说他们一单提成都我们年终奖高。”
这到这话，明汐握着筷子，脑袋立马抬了抬。
“这个要人带，还要遇上老板大方把业务分出来，不然光靠自己吃底薪，饭都吃不饱……”
这话也没错。再好的行业，也有混差的人，再差的行业，也有出类拔萃的精英。现在社会网络化还不发达，信息渠道更多是人传人。
“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啦。你们平时上网吗？我给你们推一个论坛，去年刚成立的天涯论坛，很多人在上面分享行业心得，还有写故事的，很好玩。”
明汐脑袋又是一抬，记下了。
他们这一桌都是销售员，有本地的，更多来自外地。每个人口音不一，话语纷杂，但氛围很好。明汐听着他们议论纷纷，总觉得明年的日子会很好。
那种好，即使不确定，也是怀抱希冀和热情。
她也喝了一点点酒，留有心眼偷偷控制没让人发现她酒量其实可以。丁晓呢，已经不管不顾，把脸和脖子都喝红了，有男销售员问丁晓什么时候找对象啊？
丁晓嫌弃地挥挥手，开骂：“滚滚滚，大过年说什么脏话！”
男销售员闭上了关心的嘴。
一桌人又笑开了，销售员嘴巴利索，隆茂百汇五桌，就他们销售员这边最热闹。
氛围也是最好，即使平日里有一点竞争，今天都不记挂心上。
明汐喜欢这种畅怀的尽兴，有一种人与人共同向上的快乐，有人说，有人笑，她不说不笑也可以认真地吃着东西。
真好！
不懂为什么玲娜姐会觉得无聊？
明汐还是没想明白这个事。
在快乐的气氛里脑子也会变得简单，包括他们所有人，根本想不到晚上还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们都相信，今天尾牙饭的愉快氛围，一定会维持到散场的！
只是，肚子才吃到半饱，偌大包厢门外突然响起轰动喧哗声，如石破天惊般把全场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大伙纷纷侧目，几个粗汉架着一个死死垂着脑袋的女人，从门口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是一个国字脸太太，手中还拿着一个手持喇叭——
气势吓人。
“大伙都来瞧一瞧，看一看，一起观赏一下勾引别人老公的臭三八！”女人拿着喇叭喊话，声音虽有点模糊，但全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厅如同引发爆炸，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虽然说话的人是国字脸太太，众人视线都是看向被捆绑的那个女人，只见她发丝凌乱，几缕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苍白面庞，原本精致的妆容早已花得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裙子皱巴巴的，衣角还被扯破了一块……
加上全程被架着走路，女人脚步踉跄，几次差点摔倒又被重重无情地拎起。
颤抖和焦急袭上了明汐的心。
明汐也是第一个站起来，因为她认出了被架来的那个人，正是她的师父她的朋友玲娜姐。
明汐向来镇定，此时面上已是完全失控的呆愣感。
然后，她旁边的丁晓跟着爆出脏话：“他个大爷的……真是玲娜！”
然后，隆茂进口销售组几乎全员站起。
槽槽槽！
同样，大厅过道另一边的公司，是星海外贸。
星海老板梁见铖前一秒还握着酒杯应酬，下一秒重重放下酒杯，人也站了起来。
原本男人清俊端正的面容还带着从容和煦的笑意，现已完全消失，微微拧着眉头，目光谨慎地看向这群——故意来主场上来的闹事人。
酒店璀璨明亮水晶吊灯光线齐发，众人面面相觑，男人们集体消声。
“你们放开她!”就在这时，一道轻颤却有力的女孩声音在大厅勇敢响起。
随后，两个女的跑到闹事人面前。
一个绿的，一个红的。
真是凑了巧，梁见铖居然还认识那个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