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停则这句话,章韫宜没忍住笑了一下,“周停则。”
周停则低眸,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轻声道,“不想说就先不说,不用觉得勉强。”
看到章韫宜现在这样,周停则有些后悔,他不该逼她。
他原本想的是,让她尽可能地依赖一下自己。
至少,有话就说出来。高兴得难受的,他都愿意和她共享。
他们不能只是同甘不能共苦的男女朋友。
章韫宜在工作上,包括职场关系各方面都能处理得很好。
唯独感情,她很笨拙。
她不擅长说,有问题的时候习惯缄口不言。习惯很难改变。
有些话长时间不说,也难以再开口。
章韫宜其实是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的,她和钟灵熟悉起来的时候,钟灵就说过她这个问题。
有事憋在心里,自己消化,谁也不说,这样其实不好。
章韫宜没有反驳,她知道不好,但她改变不了。
后来会和钟灵分享,是因为她们认识得足够久,也足够了解,足够信任对方。
章韫宜甚至可以说一句有点没良心的话,在她心里,钟灵这个好朋友比亲戚更重要。
当然,她也不是说周停则不重要。
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很喜欢他,他对她来说更是特别的。
只是,章韫宜还没习惯和他诉苦,也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她不想给他增加负担,也不想让他觉得烦。
一次两次,他接收自己的负面情绪当然没有问题。
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
次数多了,周停则也有可能会烦。
章韫宜不敢赌,也怕自己将他对自己的好想得理所应当,从而对他一味索取。
那样不好,那样也会出现问题。
在工作上,章韫宜很有自信,也会迎难而上。
感情生活,她却是笨拙,不会处理的。
成长的环境让她在感情方面容易露怯,没有安全感。
也不习惯从别人身上寻找安全感。
“……”
“我没有觉得勉强,”章韫宜想着,抬头望着周停则,“我……只是一时还不太适应。”
周停则知道她不太适应什么。
他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章韫宜笑着摇摇头,突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无声几秒,她决定从那天的事情开始说起。
“我那天接到了我妈的电话。”章韫宜告诉周停则,稍微地简略了一下杨慧丽训斥自己的话。
就算如此,周停则还是听得皱起了眉头。
章韫宜看着他的神色变化,抬手摸了下他的眉头,想要将它们抚平。
“其实我早就习惯她那样。”
可那天实在觉得冤枉,委屈。
周停则沉声,“你没有错。”
章韫宜朝他笑了下,“我知道啊,我就是郁闷,我也没有哪里不好吧,我从小就听话,成绩也
好,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
离婚的时候,他们都不是很想要她。
杨慧丽更是直言说,她不要章韫宜的抚养权,她只要其他的。章父倒是没有表露得这么明显,他没有说过不要章韫宜,但他也在和杨慧丽顺利办理离婚后,不顾她的抗议,把她送回了乡下。
章韫宜曾经想过,如果奶奶没有去世,她或许都不会有回到南城念书的机会。
章韫宜能理解杨慧丽,理解章父,他们俩那时正年轻,正是奋斗事业的时候,带着自己一个没有办法独立生活的孩子,确实不方便,甚至可能会拖累两个人。
可是,她现在长大了,不会拖累任何人了,为什么他们还跟以前一样,不喜欢自己。
原本,章韫宜以为他们是不喜欢孩子,因而一个劲地说服自己,没有关系的,他们不喜欢孩子,不喜欢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她有奶奶。
但她发现,不是的。
她的亲生父母不是不喜欢孩子,他们喜欢孩子,喜欢他们现在的孩子。只是不喜欢她这个孩子。
为此,章韫宜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牛角尖。
这个牛角尖,现在也还没钻出来。她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计较,他们不喜欢自己,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太在意他们。只是有些情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烦恼,痛苦,偏偏她就是时不时会为此郁闷。
说起来也是好笑。
说到这里,章韫宜问周停则,“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周停则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眼眸里是藏不住的心疼,“不是。”
他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
是那两个人的问题。
“我其实知道这一点,”章韫宜说,“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问题,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没干过什么坏事,可我就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就这么不讨他们的喜欢。
周停则听着,心口像是被石头压住一样,有些喘不过气。
他想安慰怀里的人,嘴巴却在此刻变得笨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该怎么安慰她才会有用。
章韫宜继而道,“后来我想开了,减少和他们的联系。”
眼不见为净。
不去想,也不去看,她就不会难过。
奈何血缘关系斩不断。
章韫宜的抚养权在章父那里,他供着自己长大成人,念了书,她对他自然也有责任。每年她会回去一两次,和他一起去看奶奶,在家里待两天。
至于杨慧丽,章韫宜抿了下唇,“我和她每年都会见一面。”
她回到南城念书后,杨慧丽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送一份礼物,有空的时候还会和她一起吃顿饭。
周停则安安静静地听着,“大学的时候呢?”
“大学的时候……”章韫宜淡淡一笑,“联系少了点,生日她会发一条消息。”
周停则静然,“那你弟弟……”
“毕业工作后,联系才多了起来,”章韫宜实话实说。
-
毕业工作后,杨慧丽主动联系她的次数多了。
时不时地,她会跟章韫宜抱怨家庭事情多,邵子实又调皮了之类的。
章韫宜不是不知道她的想法,也并非不清楚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但因为高中的那几份生日礼物,以及她偶尔的关系,她一直都在装傻,抱着用钱维系这淡薄的亲情也行的念头,时不时会给邵子实和杨慧丽买点东西,寄份生日礼物。
章韫宜想着,苦涩一笑,“你还记得我出过车祸的事情吗?”
周停则:“记得。”
他握着章韫宜的手,“大学时候?”
章韫宜点头,“大学毕业的时候,她说送我一份毕业旅行当作礼物。”
当时章韫宜特别惊喜,她完全没有想过杨慧丽会提出她们一起出去旅行的想法。只是章韫宜没想到的是,杨慧丽说的毕业旅行,是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
知道真相的时候,她是有些郁闷的。
但又想着,让杨慧丽丢下老公孩子带着她出门,好像是有点儿自私,不太合适。毕竟邵子实那会儿还小。
因此,他们四个人一同出了门。
旅行地点定在一家海滨城市,从南城自驾开车过去,要四五个小时的样子。
一开始,一切都还好。
直到车祸出现,欢声笑语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抱怨,埋怨。
杨慧丽说邵子实的父亲开车不注意,不够谨慎。
邵子实的父亲说都怪她,要不是她要出门旅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邵子实在哭。
杨慧丽被丈夫指责,很是生气地说,“还不是你儿子想去海边玩?要不是你儿子一直嚷嚷,我才懒得出门。”
两人说这些的时候,章韫宜正抱着受伤的手臂站在旁边等待道路救援。
她安静地听着两个人在激烈情绪下的言论,从头到尾没有出声。
“你知道第一个问我有没有受伤的人是谁吗?”章韫宜笑着道。
周停则看着她,伸手将人揽入怀里,没有搭腔。
章韫宜被他抱得很紧,紧到有些喘不过气。
她莫名地红了眼眶,在他胸口处蹭了蹭说,“是救援的司机。”
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周停则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沉哑道,“韫宜,不说了。”
“其实我不难过了,”章韫宜告诉他,“这些事情,当时已经难过过了。现在说出来反而觉得舒服。”
这些事,她只跟钟灵提过。
“你知道为什么车祸后我还愿意和他们来往吗?”章韫宜轻声,“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自相矛盾的人。”
一方面,她觉得杨慧丽真的很残忍,对她真的很不好,出了车祸她只顾着自己的儿子,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杨慧丽能想起来带自己一起出去旅行已经很不错了。
她就算不叫自己,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
出了车祸谁心情都不好,会有指责抱怨很正常,她应该理解。
章韫宜就这么自我说服,过了很多年。
她总还怀揣着微薄的希冀,企图留住那一点点,似有似无的,父母的爱。
如果不是这次杨慧丽又打来电话指责她那件子虚乌有的事情,章韫宜很可能还不会对她说那样的重话。她不想让过去把自己困住,她想装得大方一点,大度一点,潇洒一点。
但她失败了。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也不能再装得那么不在意,也不能再犯傻。
“你没有失败,”周停则轻抚她的后背,想要让她从怀里抬头,奈何章韫宜不愿,他只能贴在她耳边告诉她,“你特别厉害。”
这是周停则的真心话。
在那样的成长环境下,她还能保持那么纯粹的三观,善意,难能可贵。
听到周停则这哄小孩子的话,章韫宜忍不住扑哧地笑了一声,“周停则,你是不是不会哄人?”
周停则承认,“是。”
他没有哄过人。
章韫宜莞尔,慢吞吞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那你以后学学。”
周停则说好。
他抬手,指腹轻轻地压在她眼睛下方,擦去她的眼泪,“不哭了。有我在。”
章韫宜没忍住反驳,“我没哭。”
“……”周停则稍顿,说好,“你没哭。”
他是真的不会哄人。
章韫宜在心里想。
“周停则,”她又喊他的名字,“你还在生气吗?”
闻声,周停则叹息一声,“我没有跟你生气。”
“你几天都没联系我。”章韫宜控诉他。
周停则解释,“我联系了。”
章韫宜一顿,想到他一天固定的那几条消息,一时语塞,颇有些无理取闹
地说,“我的意思是,你这几天都没有给我送饭。”
周停则:“……”
他听出她的拐弯抹角,低头蹭了下她的鼻尖,态度很好道,“抱歉,我改正。”
章韫宜轻嗯一声,抿了下唇,底气有些不足,“我……”
周停则:“嗯?”
“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我的事情,我就是没有习惯,”章韫宜坦然,“我不是故意的。”
周停则瞧着她认真的样子,捏了下她的鼻子,“我知道。”
他都知道了。
章韫宜不习惯依赖。
又或者是说,在她想要有人可以依赖的时候,那两个人都拒绝了她。久而久之,她就不愿意再将任何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大事小事,她都习惯自己扛下。
周停则知道,她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章韫宜这么努力工作,无非是因为工作最能给她安全感。除了工作之外,她在其他地方,其他人身上,很难寻觅到可以依靠,可以松一口气的安全感。
她不愿意向周停则交付太多,诉说太多。
是周停则的问题。
他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才会让她如此。
念及此,周停则低语,“是我的问题。”
章韫宜愕然,“什么?”
周停则有什么问题?她刚刚是瞎说的,她没有觉得周停则不给自己送饭有错。
周停则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韫宜。”
章韫宜:“嗯?”
“以后有事跟我说,”周停则弯腰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或许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替你解决,也没有办法替你分担。”
两个人再亲密,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我想听,”周停则问,“可以吗?说给我听。”
只要章韫宜想说,无论大小事情,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开心的不开心的,他都愿意听。
章韫宜一怔,张嘴想说可以。
周停则却有些等不及,又或者是担心章韫宜说不可以,直接将舌头探入,堵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两人这段时间都忙,又因为各种事情没有见面。
这会儿袒露内心深处的想法后,都有些忍不住。
周停则的吻是安抚。
章韫宜的回应是宣泄。很久没有跟人说以前的事情了,再一次说出口,没有想象的难,但还是有些难过,有些难受。
“……”
两人站在玄关处,拥吻了许久。
久到身体都有了反应,周停则才气喘吁吁地将章韫宜放开,把她压在胸膛处喘气。
章韫宜听着他低低沉沉的喘息声,耳朵红彤彤的,泛起痒意。
“你……”
她挣扎着从周停则怀里抬起头,眼睛比掉眼泪的时候更红了,“不要吗?”
听到她这话,周停则呼吸一沉,喉结滚了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稍稍用力地捏了下章韫宜的下巴。
章韫宜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你凌晨的航班,我们十一点去机场,应该来得及吧?”
周停则顿然,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认真的?”
章韫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踮起脚,主动地吻上了他的唇。
周停则的反应明显,他想要。
章韫宜没好意思说,她也想他了。
-
时间有限。
急不可耐地两个人甚至等不及回房间,章韫宜脱周停则衣服的时候,嗅到了淡淡的薄荷味道。她后知后觉发现,周停则是洗过澡后才准备出门的。
她有些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控制不住地靠近,轻嗅。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无意识动作,就像在点火,一下子便将火势蔓延,让屋子里的喘息声变得尤为明显。
暧昧的声响缓慢又连贯。
周停则让章韫宜感受着自己的存在,和她连在一起,想要让她知道,他想和她感同身受。
他贴在章韫宜的耳边哄她,告诉她,以后万事有他,还有,他没有生她的气,这几天他很想她,昨晚还做梦梦到她了。
耳畔钻入周停则断断续续的声音,有沉沉的喘息声,还有他的低喃的,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听他说梦到自己的时候,章韫宜脸更红了,她没忍住问他,梦到自己什么了。
周停则一笑,贴在她耳后说,“梦到你来找我了。”
和今天这样。
章韫宜羞赧,身体因他这些话有了更明显的反应。
她不由得抓紧他。
感受到她的身体变化,周停则闷哼一声,青筋跳了跳,嗓音沉哑地说,“韫宜,你想吸断它……”
“……”
周停则不说这话还好,说了,章韫宜更无地自容。
她不知道,周停则能说出这么下。流的话。
情欲袭来,又停下。
周停则抱着章韫宜进了浴室,重新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两人没太多时间收拾家里,先出了门。
章韫宜说要送周停则去机场。
周停则本想让她休息,但刚闹过别扭和好的两个人,都不想这么快分开。最终,周停则驱车,和她一起到了机场。
晚间机场也比较冷清。
他们两人到的时候,已经快要截止安检了。
章韫宜让周停则快点进去。
周停则答应,又转头看她,“等我回来。”
章韫宜点头。
周停则低头,亲了下她的唇,“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章韫宜答应。
周停则想了想,啰唆地补充,“没事也可以随时找我。”
章韫宜失笑,“你快点进去。”
不得已,周停则只能先进机场。分开时,周停则忍不住想,他女朋友真狠心,都没有送别吻。
大半个小时后,坐上飞机的周停则收到他女朋友发来的消息。
章韫宜:「我今晚可以睡你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