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保密”这两个字，章韫宜有点儿想说周停则幼稚。
她做事讲究高效，说话直接，鲜少会卖关子，也不喜欢别人跟自己卖关子。不过她也清楚，和周停则此刻的来往，不能用工作的态度，也不能用过往的说法方式，解决方式来处理。
觉察到她的沉默，周停则低声问，“想说什么？”
章韫宜含糊，“没什么。”
“嗯？”周停则明显不信，“真的？”
章韫宜嗯了一声，不接茬道，“反正答应陪你去一个地方应该是真的。”
这话听得周停则忍俊不禁，他轻勾了下唇，挂电话前提醒她，“我开车过来接你。”
挂了电话，章韫宜看着搁在桌面的手机，抬手不经意地摸了下耳朵，发觉自己的耳朵烫烫的。
特别是刚刚贴近手机的那只，烫得有些过分。
“……”
半小时后，章韫宜准时忙完要紧工作，收拾着东西下班。
走出办公室时，外面工位还有好几个同事在加班。她过去看了一眼，询问进度，又补充落下一句，“不着急的下周一再做，不早了，大家早点回家。”
同事和她说再见，“Eva姐慢走。”
章韫宜点头，“有需要我处理的发我邮件，我看到会处理。”
交代完，她才往楼下走。
等电梯间隙，手机里收到周停则的消息，是停车位数字。
章韫宜低头回复：「在等电梯。」
周停则：「不着急。」
话虽如此，章韫宜还是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楼，走到了周停则的车旁。
不是上次那辆熟悉的越野车，而是另一辆也还算熟悉的SUV。
拉开车门，章韫宜和车内等待的人对视一眼。
周停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些许她暂时未能感知到的意味。
章韫宜莫名，犹疑地坐下，“……我脸上有东西？”
应该不是。
她坐电梯的时候看了眼轿厢反光，自己除了面色有点儿憔悴外，其他都还好。
那么周停则这么看自己做什么？
章韫宜想着，故作淡定地回视他。
周停则笑了笑，回答她：“没有。”
章韫宜扭头望着他。
周停则没有多解释，转而问，“事情都处理完了？”
“……要紧的处理好了，”章韫宜下意识接。
周停则微颔首，不再多问，而是启动车子离开。
车子驶出停车场时，他问章韫宜，“饿不饿？”
没等章韫宜说不饿，他先往后示意，“饿了可以先吃点零食。”
章韫宜转头，这才看到后座放了一个袋子。
她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倾身拿过打开，唇角微微往上牵了牵，有些意外，“你买的？”
周停则：“不像？”
“不是，”章韫宜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问话存在歧义，解释说，“有点儿惊讶。”
她很难想象周停则逛便利店买零食的画面。
这不像周停则会做的事情，和他的身份形象也有极大的反差。
周停则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饿了吃点，但也别吃太多。”
章韫宜答应着。
她这会儿不饿，在袋子里翻找了一下，最后拿了一盒糖。糖是海盐柠檬味的，章韫宜偶尔会买，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上两颗，情绪会得到缓解。
拆开塞进嘴巴里，感受着柠檬味在口腔散开。
章韫宜被酸得眉头都没皱，甚至觉得不够，又往嘴里塞了一颗。
吃着糖，吹着风，章韫宜也没再问周停则要带自己去哪儿。
此时此刻，好像周停则无论带自己去哪儿，她都可以。明明他们也还没熟悉到那个份上，甚至于在工作外的相处还有一点点生涩，生疏，对彼此也不够了解。
可章韫宜就是相信周停则。
这或许是因为她和周停则打了两年多的交道，知道他的人品，知道他的三观理念，知道他的为人处世。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对周停则产生的好奇心。具体什么时候有的，章韫宜也说不上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重点关注这个人了。
关注他在工作外的一切。
关注他让自己产生悸动的一举一动。
-
半小时后，章韫宜看着窗外的街景，有些许疑惑，“我们去郊外？”
周停则：“嗯。”
章韫宜：“好的。”
她问了一句，
又不说话了。
周停则偏头看她一眼，“累的话眯一会儿，还要一个小时左右。”
章韫宜摇摇头，扭头盯着窗外的夜色，声音轻飘飘的，“不累。”
累也不是身体，是情绪。
她这会儿睡不着。
不由自主地，章韫宜轻叹了口气。
周停则偏头看她一眼，她也没有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开下高架。
一阵舒凉的风吹过来，带着春日的清新自然，很是舒服。
风吹过脸庞，吹散了些许烦闷。
章韫宜眺望着远方，忽而转头看了看驾驶座的人。
“想说什么？”在章韫宜直勾勾盯着周停则的第三分钟，周停则开了口。
章韫宜淡淡一笑，“我们来这边做什么？”
周停则：“吹风。”
章韫宜怔住，“来这儿吹风？”
周停则应声，“有没有觉得这儿的风，有些不太一样？”
章韫宜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有。”
其实不是风不一样，是环境不一样。
章韫宜隐隐明白，周停则为什么会开车来这儿。
又过了一会儿，车子在路边停下。
章韫宜抬头，看到远处有亮起的灯。
“下车吗？”
周停则点头，解开安全带，“吃点东西吧。”
两人下车，朝小镇少有的几家餐馆走过去。
周停则询问章韫宜选择，章韫宜看了看，挑了一家店面看着最干净的家常菜馆。
接近十点，店家都准备打烊了。
好在小镇这种餐馆都是老板自己在做，厨师服务员都自己家里人，因而没有拒绝章韫宜他们这一单生意。
在店里坐下，老板送上菜单，“两位要吃点什么？”
周停则问，“当季有什么新鲜的菜品？”
“有啊，”老板笑着说，“春笋，我们早上刚去山里挖的，要试试吗？”
周停则看向章韫宜。
章韫宜：“好啊，我喜欢春笋。”
除了当季的春笋和青菜，两人还点了一份蒜香排骨，一份牛肉。
点完菜，老板去后厨炒菜。
不远是老板的两个小孩在写作业，一大一小，应该是姐弟。
注意到章韫宜的视线，周停则抬头看过去，“小孩这么晚也不睡觉？”
听到这话，章韫宜有点儿想笑，她浅声，“现在的小孩睡得都晚。”
周停则挑眉。
“他们可比我们能熬。”章韫宜顿了下，“我弟弟也是。”
周停则垂眼看着她，低声问，“弟弟多大了？”
“十三岁。”章韫宜说，“初中生。”
周停则点点头，“挺小。”
“嗯，同父异母的。”章韫宜诚然相告。
周停则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得出来，章韫宜和家里人关系比较一般，也不爱回家。
但他并不知道，她父母离异，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他提起话语，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安静几秒，周停则问，“弟弟听话吗？”
章韫宜：“还行。”
章晨并不顽劣，对她也还不错。他会经常地给章韫宜发消息，也会经常性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他想她了，爸爸妈妈也想她了。
可是怎么说呢。
章韫宜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她的继母对她也还不错，没有虐待过她，甚至总是客客气气的。
却也正是因为这份客气，让章韫宜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
家里人是不需要那么客气客套的，只有外人才需要。
周停则低眼，将对面人细微的神思变化看在眼里，心念微动。
他思忖怎么安慰，章韫宜突然开口，眉梢轻扬道，“周总。”
周停则：“嗯？”
章韫宜托腮，眉眼弯了弯，“我脸上真的没有东西吗？”
没有的话，你怎么一直在看我。
从公司出来上车的时候在看我，现在又在看我。
几乎是瞬间，周停则就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他怔然一霎，缓声道，“章总监怕被人看？”
章韫宜微哽，没想到他这么的理直气壮。
明明他才是“看”的人，她是被“看”的人，在他这么问的时候，自己内心有了一丁点儿心虚的情绪。
无声片刻，章韫宜挪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说，“我带妆一天了。”
周停则失笑，眼睫微抬，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语调低缓道，“还是很漂亮。”
“……哦，”周停则突然直白，章韫宜有些许不适应，她嘴唇动了动，小声道：“我也觉得。”
周停则勾唇，手指轻点了下杯沿，端起桌面放凉了的热水喝下，喉结滚了滚。
少顷，老板将两人点好的菜送上桌。
周停则朝章韫宜示意，“吃饭吧。”
章韫宜伸手，从他手里接过用热水冲洗过的筷子。
餐馆不算安静。
两人用餐的时候，老板的孩子还在写作业。姐姐在教弟弟，在训斥弟弟笨，弟弟反驳。老板适时开口，让姐弟俩安静一点，赶紧写完去睡觉。
细碎的交谈声钻入耳朵，章韫宜却不觉得烦。
相反，她觉得有意思。
吃过东西，周停则买单，两人走出餐馆。
旁边几家店都已经关门了，原本亮起的灯暗了下去，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夜空的月亮照亮。远处有田野里的蛙叫声传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章韫宜环顾一圈，“回车里吗？”
周停则询问，“想回吗？”
“……”
章韫宜怔怔，仰头对上他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有些迟疑。
时间不早，周围也不是熟悉的环境。
但吃完就回去，章韫宜又觉得有点儿浪费。而且，她挺喜欢这儿的环境氛围。
章韫宜小时候是在镇上长大的，刚刚抵达这里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儿和曾经住过的小镇有些像。
一样的安静，一样的自然。
没等章韫宜做出选择，周停则先问了一句，“老板刚刚是不是说附近有一条小溪？不少人来这边钓鱼？”
章韫宜眨眨眼，“是吧。”
周停则微颔首，朝她发出邀请，“我们过去看看？”
没等章韫宜答应，周停则继而道，“顺便消消食，Eva觉得如何？”
章韫宜顿然，假装不知道周停则是猜出了自己的想法，给自己台阶下。她弯了弯唇角，一本正经地说，“我听周总安排。”
周停则说好，突然道，“Eva。”
章韫宜：“嗯？”
“已经下班了，”周停则侧眸注视她，提出，“换个称呼吧。”
章韫宜愣了下，笑盈盈地问，“周总想要什么称呼？”
她停了停，目光澄亮地望着他，试探问，“周停则？”
晚风吹来。
周停则撞进亮灿灿的，闪烁着狡黠的眼睛里，嗓音沉沉道，“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