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已经搭到她的腰上,隔着夹袄、中衣,徐直清晰地感受到一片炽热,那温度是从他的手上传来的,徐直没有躲避,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她看起来兴致不高,即便强自打起精神,李泽也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他随意地问:“你原来的家住在哪里?家中都有谁。”
手拨开她的衣襟,露出里面素色的牡丹小衣,入手的肌肤泛着冬夜的寒凉。
徐直顺从地迎着他的目光,镇定自若地回答:“十岁之前,家住洛阳永丰里,靠近南市的地方,十一岁来朔州。家里有阿爺阿娘,还有阿兄。”
“因为什么获罪?”
“起初是因为父亲说错了话,后来父亲在朔州抵御突厥,失利,冒犯了天颜,罹祸满门。”
衣服解尽,李泽顺势探了进去,懒散掀她一眼,语气严肃地提醒:“你的确是犯了很大的罪。”
徐直默然,对他的指控供认不讳。
李泽箍紧她,在她耳边道:“侍奉好我,此罪可消。”
徐直早已习惯这些贵人们开心的时候,偶尔从言辞上施舍给下等人的好意,虽然是一片好意,但他和她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个不会兑现的承诺,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展示优越的随口一说,因此她没有即将沉冤昭雪的悲哀,也没有苦尽甘来的欣喜,唇瓣贴近他,答了一个“好”字,雪臂搂上他的双肩。
她这是什么态度?李泽很不满意她的反应,她懂不懂什么叫金口玉言?换做别人能得魏王殿下一句恩典,早已经三跪九叩,感恩戴德了,她有没有一点眼光。李泽将人往上提,在怀里抱牢,与她唇齿勾缠。
小娘子委顿于他的胸腹,气喘吁吁,湛黑的眼珠也如雨后葡萄,渐渐染上几分绮靡的莹润,只还是无法适应他的深度,但她也不会开口扫了他的兴致,一昧吃力接纳。
李泽得了好处,心里分外畅快,身体上故意忽略她难捱的处境,肆意逞凶,嘴上说着一些诱哄的话。
“你父亲的案子,其中可有难言之隐,你可以向本王陈情,将各种情状一并说来,来日本王为你申冤可好?”
徐直难耐地仰起脖颈,双腿使力并拢,汗液将二人濡湿成一片,帐篷里的火炉烧地正旺,在夜里偶有“哔啵”的声响,体温不断攀升,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一个“好”字。
李泽盯着她有些失焦的双目,凤眸微眯,露出一个蹙狭的笑容,接着道:“届时你便不用呆在这边塞苦寒之地,想去哪里都随意,本王还会恢复你父亲的官位,你家中若有兄弟……譬如躺在病床上那一位,可以受父祖官位的荫庇,赴朝廷做官。”
徐直红唇轻阖,说:“谢谢殿下。”
尽管他说的都是好事,还如此诚恳加之情真意切,但是越好徐直反而越惶恐,她已经被世事锤炼成一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模样,优先去考虑坏的一面,尤其在此情此景之下,说起她父亲的事情,让她有种她素来所重的家人的名誉,在意之人的生死,原来不过是公子王孙们床榻上随口臆测,谈笑间就能矢口断决的东西,是她出卖身体换来的结果。
他们李家似乎就是有床上分配权力的风俗。
她又开始有点犯轴,也许也是想回应他的好意,不禁脱口而出:“可是,你阿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他会不会责怪你。”
一句话把李泽的兴致扫地干干净净,他几乎是立马就冷下脸,退出她的身体,胡乱推开她,起身披上衣袍,喊人备水沐浴。
李泽气郁地站在灯下穿衣,他活了十九载,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情识趣的女子。
不知他何以突然生气,徐直生怕他不再派人照管徐回,也收回对她的许诺,仓惶之间追上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殿下可是生气了?殿下不要生气。”
“只要殿下能开心,我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情。”
李泽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蠢玩意儿。”
此时帐外有人唤他,定是有急事相告,李泽推开她,徐直一时出去不是,走回屏风后面也不是,她去窥探李泽的脸色,他一点表示也没有,直接对帐外说了一句:“进来。”
小娘子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睫,深邃的眼睛里面委屈又难堪。
帐门掀开,走进来三五个人,皆是神色庄重,威严无比的军中上级军官,见了衣衫凌乱的两个人,也依旧面不改色,保持着良好的涵养,淡定与魏王施礼。
李泽一时没理,反而唇角勾笑,像是突然想起身边还站着这么一个人,故意搂了那小娘子在怀,不知低语了什么,顷刻间她便咬着唇眼泪不值钱地掉下来,赤足跑了出去。
魏王若无其事地走到主位坐下,请他们议事。
婢女追出来,徐直已经躲在草垛后面哭了好一会儿了,她反复回想着李泽跟她说的那句话,羞耻地无地自容。
李泽于众目睽睽之下,俯在她耳边说:“无妨,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你我在一起就是要做这件事,你先去外面乖乖等我一会儿,叫你你再回来。”
徐直蜷缩着脚趾蹲在雪地里,婢女好劝歹劝她也不肯回去。
最后另有人来说:“魏王有事,叫她不必再等。”
徐直才终于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面。
徐回没死,还被照顾地很好,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搂住徐回,将所有屈辱都咽下。
这样被人视为卑贱的日子她真快要过不下去了。
所幸,未来几天李泽都没再召见她。
而就在同一日,安禄山的铁骑已经悄然陈列完备,在河北道举行大规模阅兵仪式,以讨伐杨国忠为名,拉开了漫长无期的“安史之乱”的序幕。
当时天下承平日久,百姓不习兵戈,尚且沉浸在北方战事胜利的喜悦之中,一听到河北道范阳郡有兵变,远近都惊惶恐惧,不知如何是好,叛军所过辖区,州刺史、太守、县令无不纷纷出门迎降,做不抵抗之策,叛军兵戈铁马,呼天动地,一路势如破竹。
烟雾尘土,飞扬千里,很快攻下太原府,在此处受到河东兵团的阻击,勉强滞留了几日,另一路叛军过相州,入淇县,饮马黄河岸,对洛阳虎视眈眈,广袤千里的土地,一时烽烟并起。
李泽在朔州接到分别来自太原府副留守和黄河河套地区东部受降城传来的安禄山叛变的消息,是天宝十四载的十二月十八日,战火还没有烧到这里,他压下这个消息,谁也没有告诉,召集太子宫赞善大夫薛云京、太子宫右卫率高建宁,让他们率先回京,与太子李恪取得联系,同时探听陛下的意思。
回来的人报告,陛下打算御驾亲征,召集各路战区的兵马,即刻赶赴西京,挥师勤王,东征抵御叛军。
李泽率领靖边军从朔州沿河曲地区,一路联合朔方兵团、河西兵团、陇右兵团南下直达长安。
李泽是悄无声息走的,等徐直发现的时候,马邑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除了一些必要的边防兵,其他军队全部撤走了,营妓和仆役们没了管束,皆出来四处自由走动,从他们的谈话里面,徐直知道是东方发生了祸事。
她一开始有点惊讶,不过她也不大在意,很快就想明白,因为她在朔州的七年,见过太多次战争,她总以为东方的判乱也许也不过如此,过不多久就会被平定,她还淡定地去李泽住过的帐篷里面取他留下的药,拿去给徐回用,徐回经过医师照看,已经恢复了很多,脉搏渐渐正常,骨头也恢复得很好,就是腿上的伤口太深,可能会留下伤疤,徐直仔细涂抹他的每一处,尽量去避免这个可能,徐回是一个很在意容貌的人。
最近的夜里,她跟徐回睡在一起,偶尔还能听到他睡梦里的呓语,徐直很高兴,这意味着距离他醒来或许已经不远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夜晚,徐直在雪地里面烤碳,她看着天边的冷月,想到阿爺教过她的话:“任何长期必需的东西,求人都不如求己,比如取暖这件事,等着买别人的碳火,还不如自己学会如何制作碳火。”
那时候外面下着雪,阿爺是个极为清廉固执的人,家里的碳火都不够用了,他坚持不去向办公的地方索求,阿娘手生冻疮,与他生气,气他不知变通,阿爺爱妻心切,就带着她和徐回在雪地里烤碳。
如今想起这一幕,还恍若昨日。
而此刻远处的人们正在议论当下的情事。
“你们听说了没有,叛军已经攻下洛阳,安禄山杀了许多人,听说有一万人。陛下杀了安禄山的儿子,他痛哭流涕,攻下洛阳后杀了一万人泄愤,头颅全部被砍下,洛水都被染红,下流被尸体阻塞地无法流动。”
“我可没有听说这件事。谅那安禄山如何厉害,他还能厉害得过王师?”
“料定不出一月,判乱也就平定了,如今可是盛世,这点骚乱不过是盛世的点缀而已。”
有一个素来沉默寡言的老兵,是兵营的阍者,除此之外还掌管马料库的钥匙,曾给过徐直一碗汤吃,他混迹在人群里面,提出了不一样的见解:“我觉得,是紫微星要变动了。”
年轻的人就问他:“老伯,何解呀?”
老伯叹了口气,“还不简单,就是天子要换一位了。”
“你们真的觉得这是盛世吗?”
“也许吧,谁知道呢。”
有人突然亢奋,大喊大叫:“回纥兵就要来咯。”
众人大为惊骇,一时狼狈逃窜,纷纷大叫:“在哪里在哪里?”
率先喊的人大笑,“骗你们呢。”
老伯摇摇头,“刚送走了突厥人,又要迎来回纥人,百姓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除非去死。”
“只要活着,苦难永无止境啊。”
“老伯,不妨看开一些,活一日开心一日,得过且过。”
纵酒纵酒,狂歌痛饮,苍颜白发,众宾欢也。
十二月二十五日,城内有些骚然,兵营里面的人往外出逃,营妓、仆役几乎逃跑一空。
徐直没有走,她在这里守着徐回,马邑城空荡地让人害怕,她夜里连油灯都不敢熄,有时候风吹来,帐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又会想到伤兵营里面牙齿与骨头摩擦的声音,她感到害怕,抱住徐回瑟瑟发抖。
灰尘落满桌椅,她也无心去打理,除了一日三餐几乎不再到外面去,徐回怎么还不醒,徐直半夜三更梦中惊悸,会去探他的鼻息,生怕他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在边塞的荒城里,身边陪着一个半死的人,有时候比陪着一个死人还要可怕。
而最可怕的还是活人。
大约又过去三日,有小队兵马从南方来,他们在这里暂作休息,徐直不敢出去,提心吊胆过了一日。
第二天,来了两个宦者,四个禁卫军,他们径直来到徐直住的地方,把她从帐篷里面请出来,拿出李泽的令牌,勒令她跟他们一起回长安。
徐直很抗拒,她一点也不想去,她说:“你们在骗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魏王殿下,我也不认识这块令牌,你们无权让我跟你们走。”
她哀告道:“我的阿兄还躺在这里,我不想走,我不是长安人,我不去。”
宦者须发皆白,双目精光闪烁,他拿出纸和笔,有条不紊地将徐直说的话记下来,劝解道:“何必呢,认识魏王殿下有什么不好,去了长安说不定还可以封你做王妃,呆在这里不安全,徐娘子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臣从长安千里迢迢过来一趟也不容易,”
另一个年轻的宦者与他对视,也出言相劝:“何况我们也不单纯是为了你,徐娘子总得为肚子里面的皇嗣着想一下。”
徐直条件反射地去捂自己的肚子,错愕道:“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你已经得了魏王殿下的宠幸,万一怀孕了怎么办?”
徐直被他直白的话激地脸色一阵发白一阵发紫,干脆利落地说:“给我药喝就好,我不去长安。”
胖的那个宦者看了她一眼,立马低下头奋笔疾书,瘦的宦者双手抱臂,悠哉地向后斜了一眼,食指向她优雅地一指,后面站着的禁卫军立马会意,上前一躬到底,说声“得罪了”,马上就要过来拉她。
徐直简直要崩溃了,她大声说:“那是露水姻缘,是情非得已,我根本不喜欢什么魏王殿下,我也不想去长安,我就是一个营妓,去了长安会有辱他的身份。”
“魏王殿下一早说好了,只要战争打完了,我就是自由身,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宦者面面相觑,问她:“有人证吗?谁能证明魏王殿下说过这句话。”
徐直想了想说:“没有,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他真的跟我说过这句话。”
禁卫军已经把她扛到肩上。
两个宦者一并转过身,款款迈步,道一声:“既无实证,这些话就等你见了魏王殿下再亲自跟他说吧。”
徐直欲哭无泪,她急忙说:“还有我阿兄,我阿兄要跟我一起走。”
但是显然李泽并没有让他们带除了徐直之外的人回长安的意思,因为这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活死人一具,等到了长安徐娘子会有新的际遇。”
“殿下让我们告诉你,不相干人等不需在意。”
她终于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多么不讲道理的人,愤怒道:“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难怪我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宦者看她情绪激昂,一手将她敲晕了。